告别（二十四首）
新年记事
昨夜饮酒，狂欢未尽
回家，和朋友下棋
未落一子，输赢已定
人生的趋势
于慢中讨得自在
于静中落得清闲
酒精的速度
不适合中年的肉体
元月元日
补一年来不足的睡意
然后翻书，发呆
一杯茶
泡完浮生一日
2014-1-1夜
图书馆
一下午，我坐在那里
以一张完整的纸收集破碎的日子
时间慢下来，于一行文字里
我看到古人的江山，寥落的胸襟
暖冬，城市越发干燥
青草的气息弥漫在记忆里
黑暗渐渐爬上窗子，灯光灰暗
但我愿意就这样坐着，静止成一个词语
2014-1-7
这个冬天还没有下雪
这个冬天还没有下雪，北方的小城
明朗，干燥，传说中的暖冬
让人怅然若失
雪落在记忆里，洇开干净的纸张
于是，雪花便有了人的呼吸
还在继续，大雪纷纷扬扬
原野迷茫，黑夜的复仇者亮出刀子
鲜血喷出万点梅花
从一行文字里走出来需要时间
西风的冷，雪夜的光，长长的影子
2014-1-12
大海
多年以前，我从纸张上听到涛声
海潮弥漫的记忆，海鸥于梦里飞翔
少年站在平原上看天上流动的云朵
一个词语的盛典，从书页里渐渐清晰
惊诧，迟疑，兴奋，久久发呆
第一次看见大海，所有的印象都成碎片
灰色的海水让人恐惧，黑暗之中
站在轮船的夹板上，我一度迷失自己
多次以海的名义邀请朋友，在海滩上
吃海鲜喝啤酒，而我却并未真正走近大海
2014-1-15
雪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落了下来
北方的腊月，迟到的雪
人们久违的笑脸
没有雪的冬天总是少点什么
麦子的棉被，孩子们的雪人
还有少年伤感的记忆
与爱情无关，窗外雪花飞舞
小屋里的炉火与白酒
可以融化一颗冰冷的心脏
雪终于落了下来
返乡之路，天地苍茫
但我已听到地下流水的声音
2014-1-16
喝酒
酒喝到一半，才算真正开始
屡试不爽的法则
男人们，在酒精里寻找温暖
从一半处再次挺进
便进入高潮
白酒锋利，啤酒暧昧
一杯酒的速速
常常就忘记了最初的路径
退后或迷茫都有了理由
于是，让泪水冲洗耻辱
让歌声融化冷漠
让酒精说出自己
喝醉的男人，怀抱空空的酒瓶
犹如抱着自己的初恋
在夜色中奋力突围
2014-1-17夜
青春
那些孩子成群地回来
从大学回到家乡
那些曾经逆反的孩子
像鱼一样成群地涌入母校
看老师，也让老师看
那些孩子
围住原先顶撞过的老师
脸上满是幸福
他们说着，笑着
说第一次坐上火车和飞机
第一次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
第一次进入真正的图书馆
第一次逃课，第一次牵手的心跳
第一次不用担心说谎被老师发现
那些孩子一直说
他们的第一次
第一次的骄傲或第一次的羞辱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故事
激动，紧张，新鲜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
他们的老师尴尬地听着
青春的权利
时间一点点过去
又一次次卷土重来
2014-1-17夜
可怜的女人
在幼儿园，我又一次看到她
因为孩子和另一个女人争吵
年轻的女人，羞涩和温柔
已经彻底离开了她的脸
她嘶声力竭，眼睛和嘴巴
蹿出嘶嘶作响的毒蛇
她挥拳跺脚，与一切不共戴天
老师的脸凝固，孩子们的眼睛凝固
我的呼吸凝固，空气凝固
年轻的女人，她长得并不丑
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有过短暂的婚姻
她现在单身
2014-1-17夜
谈客
他一次次和别人碰杯
一次次敬酒
杯子却一直满着
他抽烟，说话
像教授一样分析写作
间或朗诵一段自己的诗
他谈论时政
经济，文化，城市的变化
像政客一样纵横捭阖
然后，他再次说起写作
提起他的名人朋友
他一直说话，酒杯一直满着
2014-1-18
空虚
文字之外，日子变得模糊
黑暗铺满纸张。节日的烟火
擦亮村庄，瞬间尘土便散落一地
从一个餐桌到另一个餐桌
蔬菜与肉的较量，肉体沉重
灵魂折断翅膀
医院里没有救赎，牙齿与胃
依旧可以消化粘稠的苦难
逃离是前生注定的事情
孩子们看动画片，大人们玩微信
娱乐至死的年代，影子的春天
我颠倒了生死与黑白
2014/2/13夜
浮生一日
馒头是凉的，咸菜是凉的，水是凉的
方便面尚未泡好，电视剧正在进行
一个人的午餐，还可以再简单一些
节日未尽，元宵的烟火在远方闪耀
一本书打开多日，一友人久未拜访
慵懒的日子，在忏悔中一点点消磨
时间属于手表，我躺在床上看它旋转
一圈又一圈，时针变成镰刀
一把把割去母亲的白发，我的青春
卖花的少年在商场门口大声吆喝
重叠的祝福，吹爆孩子手里的气球
于是，记忆开始暗淡，耻辱铺满黑夜
2014/2/14元宵夜
二月笔记
立春已过，雨水随后
古老的节气在纸上翻开
缓慢的呼吸，乡村的节奏
从假日归来，面容模糊
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
可以忽略，也可以忏悔
“早晨从中午开始”
以生命做赌注的路遥
在追赶时间的写作中获得荣光
俗人如我，在伦理中挤压时间
在清醒的边缘吞咽泪水
失败之旅，总有一些破碎的烟花
干燥的北方，一冬无雪
麦苗呈现灰色，麦地荒凉
雾霾成为最新的词根
从城市回到乡下，然后再次回来
列车是去年的，路径是去年的
只有内心，有了更多的岁月悲凉
黑暗如期降临，遥控器上的快感
酒杯里的浮沉，一夜便是一生
短暂的沉醉，一生也不过如此
2014-2-24
这些年
我还是坐在那间屋子里
擦拭落满灰尘的桌子
整理书报，看窗外的梧桐
相同的时间，我骑上自行车
去同一个菜市场
买差不多相同的菜
这些年，喝一个牌子的茶叶
喜欢面食，不养生不锻炼
体重不增不减
随意读书，随意涂鸦
书越读越厚，字越写越少
理想成为往事，悲伤一如当初
这些年，去了一些地方
然后回来，照了一些照片
却没有冲洗出来
开始惧怕旅途，重新思考死亡
在孩子每天变换的问题里
瞪大浑浊的眼睛
这些年，不再随意说话
在草木的荣枯里辨认季节
在酒精的漩涡里望远发呆
2014-2-25
喝酒的时候我很少说话
喝酒的时候我很少说话
时光暗淡，词典暧昧
语言赶不上酒精的速度
我羡慕那些口若悬河的家伙
客套话，恭维话，俏皮话
他们挥洒自如，妙语连珠
而我只会频频举起酒杯
和与我一样愚钝的人
一饮而尽，相对无言
2014-2-26
童谣
星星落在草丛里
蚂蚁枕着花朵睡着了
月光洒在窗户上
我渴望钻进她温暖的怀里
梦里回家的路上
遇见萤火虫为我照亮
我和蚂蚁赛跑
看谁先看到初生的太阳
2014-2-26夜
春雨之夜
一场雨过后，雾霭散去
空气如洗，远山清晰可见
失眠之夜，卧听雨声
黑暗中的呼吸，草芽的味道
北国之春，风里裹着寒意
但树木的枝桠已经饱满
有猫在叫春，婴儿啼哭
惊扰了多少旅人，几家嫠妇
2014-2-28
春日，看小儿习字
小儿习字，于我阅读之时
笔画歪斜，但虔敬有加
春雨之后，草木开始萌动
记忆的天空里飞满风筝
如今，我借助文字慢下脚步
在旋转的城市里寻找季节
生旦净末，原非舞台的游戏
阳光下的大地藏污纳垢
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
却不识文字里有太多的谎言
再次回头，成大后的孩子
在词语的城堡里迷失自己
两种姿态，中年的纸张
已经染上了秋色，寥落如雨
2014-3-1
惊蛰日，堂兄入土
惊蛰，冀中平原牛马遍地
有早开的桃花几朵
有迷路的虫子几个
然后是耀眼的油菜花
在田间怒放，记忆里的泥土
开始柔软，开始拱出草芽
而这个惊蛰，我的堂兄
化为骨灰，在唢呐声里
走向村头，入土为安
一个人的旅程太过匆忙
孩子们还不谙世事，但你
已来不及一一告别和嘱托
电话里已约定过多次
相见的日子，一杯酒
已藏了多年
和火车赛跑，你当兵回来
给我带回铅笔和转笔刀
温暖的镜头，瞬间破碎
我无法回乡送你最后一程
默默流泪，想正月初四
在石门与你饮酒，雾霭沉沉
2014-3-7
梦里梦外
梦中迷路，亦是现实一种
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
只是偶然一念
来路已断，去路未明
坐上一辆汽车
同行者亦敌亦友
而路上颇多异景
宫殿巍峨，茅舍清幽
月下流水潺潺，花草遍地
醒来怅然若失
枕边记忆微凉，春日温暖
一种肉身，两处迷离
2014/3/9
告别
每一天，我和死者告别
和生者告别
和自己的影子告别
每一天，我和日出告别
和黄昏告别
和灿烂的星空告别
“逝者如斯夫”
记忆随落花流走
月光摇荡，山河依旧
2014/3/13夜
塑料花
那一天，经过景区大街
看到一些影楼在门口摆上了塑料花
杏花，梅花，一簇簇鲜艳欲滴
北方早春，迎春花尚未发芽
这些塑料花在料峭的风里摇曳
静止的火焰，打开尘封的往事
我想起小时候，过年时
不苟言笑的父亲总会买来两束塑料花
插在花瓶里，腊月与正月
暗淡的屋子，便有了跳动的春意
父亲已经不在，而那些塑料花
却留在了记忆里，不经意间
点燃我灰色的季节
2014-3-14
丢失的记忆
写出一行文字，便留下一道伤口
阳光明媚的春日，大街上车水马龙
一把刀子落入人群中，麻雀惊飞
在文字里搭建屋子，古老的童话
一个老人，一个火炉，一个故事
便可以幸福地度过漫长的冬天
焚书是以后的事情，纸张的火焰
照耀受难者的尸骸，乌鸦遍地
孩子们走出森林，忘记鸟鸣与月光
舞台旋转，狂欢的人们不辨东西
世界需要一颗石头，慢下来
闻脚下的泥土，听自己的呼吸
2014/3/15
抽烟的男人
从单位逃到家里，从家里逃到街上
一路逃离，抽烟的男人聚在垃圾箱旁
惶惶如丧家之犬
烟袋的悠闲，烟斗的深沉
印象里的艺术与文字
都有淡淡的烟草味
炊烟已经远去，记忆里的乡愁
大人物指点江山，草民们嚼着草根
一支香烟的长度，便是一个漫长的轮回
2014-3-17
一只鸡蛋的故事
还能说些什么，一只鸡蛋的故事
蛋壳破碎，蛋清蛋黄迸溅一地
石头坚硬如初
看见月亮，须是失眠之夜
踩着冰凉的马路，昏暗的路灯下
记忆在树影里破碎不堪
初春之夜，风掀起尘沙
一个醉酒的男人在街头哭泣
月晕迷离
黎明将至，早点铺子飘出香味
黑暗的核心，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一把刀子磨得雪亮
2014-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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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2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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