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道路”思想史纲》
刘彩虹
“第三条道路”并不是一个新名词,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它曾有不同的具体指称。“‘第三条道路’概念它所包容的范围也极广,学者有学者的‘第三条道路’,政治家有政治家的‘第三条道路’克林顿和布莱尔走的是‘第三条道路’,若斯潘和施罗德走的是‘第三条道路’,俄罗斯的普京政府又何尝不是一种‘第三条道路’?正是‘第三条道路’概念的这种模糊性,决定了它内容的多样性,以及这个术语本性的过渡性。”①所以说“‘第三条道路’并不是一条有特定内涵的‘路’,它只是一种选择,一种价值方向,代表了各国政界和思想界寻求新的社会治理方式的努力。”②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中国诗坛九九年“盘峰论争”后,于龙脉诗会上浮出地表的“第三条道路”的诗学倡导也可以看作它是一种选择,一种对具体的现实问题的应答。从当初的提出到理论和作品的不断壮大,我们可以看出“第三条道路”走出了自己的思想发展轨迹,不管如何,“从最初的构想到现今的样貌,已然构成了一个诗歌发展史上的文学事实。”③粗略地勾勒出“第三条道路”诗学思想概貌及其发展历程。
一、《九人诗选》(1999年):“第三条道路”诗学思想的萌芽
1999年12月出版的《九人诗选》,收录了莫非的《反对秘密行会及其它》、树才的《第三条道路》、谯达摩的《我的诗学:1999年冬天的思想》,这三篇诗学文章的出场,标志着“第三条道路写作”出现于中国诗坛。
有感于“盘峰论争”中“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两派诗人之间的论争、谩骂暴露出的诗坛上的不良风气,他们三人在文章中都对这两种写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谯达摩从经济学的观点切入诗学范畴,提出由自由市场所决定的资源配置是否是我们希望的方式进行的质疑,并从诗学建设的角度认为“盘峰诗会”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诗会,顶多是一场滑稽剧而已。树才在文章中明确表示:“我反对拉帮结派,把诗学当枪使……在我国,一场文学问题的争论的背后总是隐藏着一些个人的文学野心。”而莫非纯粹认为“诗歌中并没有产生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我的忧虑是,只剩下‘写作分子’而把别的写作,包括‘民间写作’当成了分母,并以此求证,自家的写作才是惟一光荣正确的写作。”可以看出,他们三人对“知识分子写”和“民间写作”均持强烈的批评态度,并认为,“第三条道路写作”应该澄清“盘峰诗会”前后混浊的中国诗坛。很显然,“第三条道路写作”这一口号,是针对“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二者抢夺文学史话语权的某些企图而提出的。
在这三篇文章中,他们都对“第三条道路写作”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谯达摩认为“‘第三条道路’的‘三’是‘三生万物’的‘三’。‘第三条道路’是一条绝对敞开的道路,因此是一条无限延伸的道路。任何否定‘第三条道路’存在的人,都是盲目的。”树才在文中认为“‘第三条道路’是另一些道路,是复数。因为我坚信诗歌的丰富多样正是基于每一位诗人观念和文本上的差异。所谓多元,即差异,即独立,即无领袖欲,即尊重对手,即‘不结盟’。”而莫非在文中谈到“第三条道路写作”时说“‘第三条道路写作’并非指在民间派与知识派之外另谋出路。‘第三条道路写作’,是另类,是另类的另类,甚至是自身的另类,是‘单独者’,是单数的复数。”从而我们可以看出,这里所说的“三”是一个象征,是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纠偏。“他们的价值在于,一针见血的看到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打仗时各自显示的思维死角——二元对立的僵硬顽固,看到了各自抢夺盟主、进入并主宰文学史话语霸权的企图。引进一个‘三’,在思维基础上打断了他们的软骨……与其说他们是由于对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在抢夺文学史话语霸权,瓜分文学史的过程中被抛弃产生的失落性补偿,毋宁说是他们对于媒体炒作诗歌现象的抗议,更是一种对于诗歌本身清醒而理性的探触,一种基于诗学本性的道路的辟宽。”④
简而言之,1999年《九人诗选》的问世,表明在“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间另辟诗歌艺术空间的诗学主张具有艺术实践上的可能性。
二、《九人诗选》(2000年):“第三条道路”三股诗学潮流,呈扇形展开
谯达摩的《第三条道路写作提纲——我的诗学:2000年冬天的思想》是第二部《九人诗选》的一篇重要的诗学理论文章。开篇谯达摩即提出了“第三条道路写作”是历史的选择,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必然选择,是20世纪末中国诗歌本身的选择的观点。指出了在人文精神退守边缘,“人性写作”普遍贫乏的时代,“第三条道路”首先通向伟大的人性。
谯达麻不仅是“第三条道路写作”的理论者,而且是真正的实践者。第二部《九人诗选》中收录他的《凤凰十八拍》,可谓真正展露了“第三条道路写作”的真正实力。从名称上看,这首诗很显然是受了汉代女诗人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和现代诗人郭沫若的《凤凰涅槃》的影响,但我们可以看到《凤凰十八拍》是一个有独立创见和品味的真正的诗歌文本。这部长诗借助了小说的结构与音乐的结构。说它借助了音乐,这从小标题就可看出:婚礼进行曲、童年协奏曲、劳动圆舞曲、森林浪漫曲、世界交响曲。以及诗歌中出现的芦苼、喇叭、铁鼓、铜锣等道具。“可以说,《凤凰十八拍》对音乐的借鉴,为我们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这可以理解为是对诗歌音乐精神的复活。”⑤说它借助了小说的结构,是因为它结构上的叙述与内容上的抒情完美的结合,是因它史诗式的风格,构造了一个充满喜剧色彩和传奇色彩的世界。写凤与凰在火焰深处开始了建设,凤在火中掏空一切——、尊重一切——、麻醉一切——、感悟一切——,凰在火中:洗濯一切——、采撷一切——、珍惜一切——、完成一切——,表现出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气度。“在凤凰的世界里,凤凰并不是百鸟之王,而是劳动者,既有神性,也有人性。这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其实,它所具备的意义在于:人人都可为凤凰。这当然也是一种乌托邦。实在不难理解谯达麻在阐释‘第三条道路写作’时,表明‘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道路‘了。”⑥
在这部《九人诗选》里还收录了林童的《北斗行》,这组组诗共由天枢之歌、天璇之歌、天玑之歌、天权之歌、玉衡之歌和开阳之歌组成。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我们的泪已干,我们的血已尽,唱不完的挽歌,读不完的悼词。”正如此诗的副标题所提及的“诗人必须关注自身及人类的命运”。这个时期的“第三条道路”以自己具包容性、开放性的艺术视野,实践了自己最初的理论承诺。并与“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构成“三足鼎立”式的诗坛态势,进一步标举了自身独特的诗学理念与诗学追求。
三、《九人诗选》(2001年):“第三条道路”的流派意义
如果说《九人诗选》的前两部是“第三条道路写作”的出场的话,那么它的第三部则真正举起了理论的大旗。这一部中林童的《“第三条道路写作”诗学》,发展了莫非树才、谯达麻等人的观点,试图寻找当下的诗学立场,是一篇“最全面、最能体现‘第三条道路’诗歌理想的论述。”⑦进一步阐述了“第三条道路写作”的构想,这篇文章共七个部分,在第五部分论述“第三条道路写作”的若干问题时,林童将“第三条道路写作”的特质介定为“倾向性”、“独立性”、“包容性”、“开放性”、“别了,启蒙”等五个方面。在论及独立性时,林童指出“既然没有统一的行动纲领,每个人都有适合于自己的写作方式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写作途径,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没有纲领的束缚,诗人才能自由地写作。”在论及“别了,启蒙”时,文中写道:“‘第三条道路写作’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代表谁,更不会去拯救谁。因为既代表不了谁,更拯救不了谁。我们深知作为人,我们自身也存在许多丑陋的东西,只不过有人不愿承认罢了。这时,启蒙就变成内省与觉悟,因此,启蒙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对他人,只能是提醒,而不是唤醒。我们不能自欺欺人,更不能欺骗别人。因为我们深知,什么是真理并不由我们说了算。诗人应该是真理的探求者……”。
在文章的结束语中,林童写道:“‘第三条道路写作’不是在‘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寻求中庸之道,搞什么平衡的中间道路,而是它基于对社会发展及文学发展的清醒认识,而且有自己的发展方向。”接着还说:“如果非要把‘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第三条道路写作’当作诗歌流派来看的话,也是一种广义上的流派。对中国诗坛而言,这也是不够的。当然根据整合的原理,诗坛也在不断地进行优化组合以及资本重组,所以,分化与组合都是极为正常的事。”
正如赵思运在《关于“第三条道路写作”诗学我之辨析》一文中所写:“第三条道路的观念,是一中普适性的价值立场,而不是一个流派,一个同盟,一个组织。它是一个‘场’,一个包容性的‘场’,一个诗意充盈的‘场’。任何流派的认定至少有一个条件,即它必须具有其它写作者所不具有的特质,而且这个特质需要得到一大批个体的认可。林童文章所概括的‘独立性’、‘包容性’、‘开放性’正是第三条道路的‘倾向性’,这一倾向性不应当仅仅是第三条道路的倾向性,而应该成为整个诗坛的倾向性,成为整个诗坛的定力。”
如前所述,这两位关注第三条道路诗学建构的诗人,还是为“第三条道路写作”确立了其广泛意义上的流派特征,由于确立了较为明确的诗学主张与美学追求,“第三条道路”作为一种崇尚艺术独创精神的诗学流派,从理论角度而言,不仅能够存在,而且将确保诗歌创作的艺术品位和纯粹性质。
四、第三条道路:流派的变异
2003年12月,庞清明和林童主编了《第三条道路2003诗歌卷》,卷中林童的《第三条道路随笔》、谯达摩的诗学文章《第三条道路写作,或曰21世纪中国新诗的开端》以及兰马、庞华、胡亮等人的诗学文章在理论层面上更进一步地增添了“第三条道路”的内涵,“‘第三条道路’已经集结了一大批卓越有成就的诗人和诗歌批评家,开始在诗坛发挥着越来越大的影响。”⑧
林童的《第三条道路随笔》中提出了多元化概念。他认为“无论以西方为宗师的‘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标榜本土化的‘民间写作’,骨子里仍是封建宗法思想,家天下,老子天下第一,这就是标准……,第三条道路提倡多元化写作,从树才的《第三条道路》,到谯达摩的《“第三条道路写作”提纲》,再到林童的《“第三条道路写作”诗学》,都强调多元化,只是我的多元化策略更加开放、广阔。多元化遵循:诚信,交流,并存,平台,平等,互惠,自由等,反对唯我独尊,欺行霸市……。”在谈到写作时,林童认为“很多人都提到第三条道路没有识别码,应有一个出入口。这就不是第三条道路了。其实她是有识别码的,就是多元化。树才讲单独者,谯达摩讲三生万物,莫非讲另类,我说得更通俗,一千个诗人,应有一千条道路。这都是讲诗人的个性,创造性,独立性,独特性。……第三条道路就是要尽量排出共同性,展现个性风彩。……”
胡亮在《从写作到批评:“第三条道路诗学”的泛化与个人化》一文中指出“第三条道路的方向不是明确的,或者更确切地说,第三条道路从来就没有一个现成的方向,第三条道路伸展入乱石和杂草之间,伸展入无路之处。第三条道路不是一个山头,而是千万个山头;不是一面旗帜,而是千万面旗帜。”进而说“第三条道路诗学的精义在于各走各的道路,既不威逼他人,也不勉强自己。第三条道路已经成了这样一堵围墙:把所有的二手贩子划开来,提倡一种老实和诚实的写作,一种从自己身上掉下一块肉来的写作,一种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的写作。”庞华在《第三条道路》(之一)中提出了第三条道路的写作立场:“第三条道路,即无限制写作。然而,这并非是为了夸大某种具体写作策略的历史可能性,而是为了保证和珍惜真正独立自由的写作,从而获得使诗歌最终飞起来的目的,或者说,我们的第三条道路或无限制写作,就是要从根本上去实现诗歌在我们生命中的飞跃,在我们生命的这一瞬间全力冲击以至爆炸。”庞华并指出“第三条道路写作”者独立、自由的追求“我们不属于任何流派,我们只是一个诗歌行动的共同体——实验也好,创造也罢,我们的原则是恰如其分地用之所需,竭力不受于业已确立的写作规则……其实正是我们对诗歌语言形象所具有的无限可塑性的清晰,以及对表现人性的自由欢畅与精神的独立创造的追求,我们才认为,地论是形式还是内容,诗人都必须绝对自由……。”
谯达摩的《〈第三条道路写作,或曰21世纪中国新诗的开端〉一文中对第三条道路写作以来的一些重要理论文章作了一个疏理,并提出了第三条道路写作是21世纪中国新诗的开端这一提法。文中写道:“统而观之,林童、莫非、树才和我们有关‘第三条道路写作’的诗学文章,显然廓清了近四年来中国诗坛的若干比较肤浅浮泛的东西,使‘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诗人们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局限和偏颇,幼稚和盲目,狭隘和无聊,甚至肮脏和丑陋,等等。实际上,从20世纪90年代尤其是‘盘峰诗会’以来,整个中国诗坛的‘道’几乎丧失失殆尽。幸亏有‘第三条道路’的出现,否则,21世纪初的中国诗坛将不堪入目,将找不到‘道可道,非常道’的‘道’,找不到‘文以载道’的‘道’,找不到‘人间正道是沧桑’的‘道’……因此我断定有‘道’者有‘路’,无‘道’者无‘路’;有‘路’者有‘开端’,无‘路’者无‘开端’。所以我认为‘第三条道路写作’是21世纪中国新诗的开端和起点。”
此种表述,从哲学的角度论证了“第三条道路”在诗坛出现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使其作为一种诗学流派具有了文化逻辑上的合法性。
五、第三条道路:从流派到思潮
“‘第三条道路写作’从1999年应运而生,到如今已走过五年多的历程,其中涌现了不少的好的理论文章和诗歌作品,路越走越宽,人越来越多,在诗歌界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再加上2003年6月创办的论坛的配合,如今正越来越形成一种大的气候,在诗坛上发出了不可替代的声音。这种独立开放,这种不结盟式的诗歌写作大联合,正昭示了它自身独特的魅力。第三条道路自觉融入时代的大潮,却与现实保持恰当的审美距离,显示了诗人的自觉,道德底线和必要的写作难度,以及自觉维护人性与诗歌尊严的清新思维……”。⑨
如谯达摩《第三条道路:一种思想技术》所说:“‘第三条道路写作’出现实际上标志着一种开放的、动态的、具有创造性的‘后现代范式’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的真正确立”。
诚然我们现在要考察“第三条道路写作”还不能仅仅局限于讨论它先前出版的《九人诗选》以及对先后涌现出的几十位诗人的作品剖折,而是要看它伸入地表的思想触角。“‘第三道路’在反思当代的诗坛话语权力争夺的基础上而提出,让我们发现了二元对立格局之外的文学事实,让一些被遮蔽了诗人作品进入了我们的阅读和批评视野。反思这些话语斗争,它表现出了一种超越激进的二元对立的文学观的姿态。正是‘第三条道路’所创道的包容性、开放性、多元性和不结盟等主张超越了我们固有的眼光”。⑩
胡磊在《第三条道路:当代诗歌争论的延续》一文中指出“第三条道路”的诗人及其评论家们“通过对21世纪中国新诗发展的理性审视,重申了诗歌的文学主张与人文精神,从当下诗歌的现状入手,在对诗歌的终极关怀上落脚,澄清了一些诗歌论争的基本事实,对诗歌创作既热情鼓励又积极引导,强调了诗歌这种文学样式独到的精神深度,通过诗歌精神的重新命名,力求诗歌长期缺失精神的重进,使我们很受启发和感动”。
当前“第三条道路”思潮正风行于大西洋两岸欧美主要的发达国家,“‘第三条道路’首先是一条变革的道路,它立足现实,反思过去,面向未来,具有历史性、现实性、前瞻性”。○11第三条道路强调社会正义,主要体现在建立一个公正、合理的世界经济、政治新秋序。那么“第三条道路”是否也在寻求一种合理的诗坛秩序?不管如何“第三条道路写作已然承担着一项限巨的任务,那就是尽可能给21世纪的中国文化一个崭新的、令举世瞩目的思想基点。”○12只要为生命而写作,为维护心中的一方圣土而写作,那便是诗歌永远的希望。
从确切的意义上讲,“第三条道路”不仅仅是一个诗歌流派,更是一种诗学思潮,反映了当下的现代汉语诗人对无限开阔的诗歌艺术世界及精神世界的热烈追求与思想认同趋向。因而,“第三条道路”表现出诗学主张和理念上的深刻性与前瞻性,它必将在21世纪现代汉语诗歌思想发展史上留下独特、精彩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