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之上的诗心飞翔
——女诗人霜扣儿印象
邢海珍
读这样的诗,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感觉,有一种穿透命运的疼痛向你渐渐走来的感觉。红尘拂面,那些真实的春天正幻化为文字的风景,那么真切地在灵魂的层面上凸显出来。
眼前忽然一亮,我看见一个诗人,我看见霜扣儿的名字在家乡的背景中越发清晰,她以一种深切的暖意照临我所面对的诗意大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几个写诗的朋友坐下来,那是我们家乡县城的一个小酒店,一盏茶,一杯酒,与霜扣儿近距离地闲聊着与诗有关的话题。先前也见过她,因为那时还没有进入到她诗的世界里,所以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只是知道了一个正在写诗的老乡和朋友。而这一次是我深入地读过她的诗,是让我豁然惊讶之后与她坐在一起的,好像一坐下来就必须说到诗了。
尘扰扰,时间的风在我们生命的每一个细小的缝隙中流过去。在一首题为《走在秋天的女人》的诗中,霜扣儿这样写道:
秋风吹凉月光
青春的梦就远了
跳跃的星子,欢乐的汗滴
归于擅长飞奔的年纪
被行走的街道,踟蹰的我的脚印
连接来路与归处的十字路口
被阳光打开,被阳光钉死
我的背影横竖都是岁月之轴
钟声隐约。远山的旧庙短了半截香火
熟透的果园是我半世容颜
第一个看到霜寒的人
请我一起采摘
目及之处的甜蜜与腐朽
秋风吹凉了月光
我的心里有你画不出的斑驳
那缓慢隐没的唇红
请你轻声
叫它苍白之痛
为什么么叫霜扣儿,原来我曾有过瞬间的疑问,当读过这样的诗之后,我心中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一条人生路,必然要通向秋天,那生命的波段不断“被阳光打开,被阳光钉死”,其中包含了多少痛楚与无奈。“熟透的果园是我半世容颜”,面对着生存的现实,敏感的诗人对“霜”的感受是多么深切呀!她是那“第一个看到霜寒的人”。我说诗的结尾“那缓慢隐没的唇红/请你轻声/叫它苍白之痛”,是真正的叫绝之笔,她心中深深扭结的生命之“霜”,应当是命运之路所有疼痛和伤痕的一个概括。
或者可以这样说,霜扣儿写诗,这是她的命。而此刻在茶与酒之间,在家乡的小城,在一个还算安静的小店里,我们慢慢地谈笑着,或是在内心我们都掩饰着生命的匆忙感。诗人霜扣儿四十出头,很年轻的样子,体型有些瘦弱,飘逸,十足的诗人气质。她时而天真,有一种孩子气不经意地透出来。但我看得出,这一位女诗人是瘦而不弱的,她生命中的刚强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刚强的人,写的是柔美的诗,我看得出霜扣儿的美好诗意创造是来自命运之路的悠远,是来自灵魂故土深处情感激烈冲撞之后的淡定。
虽然年纪不大,但霜扣儿却是经历了足够的人生坎坷和风雨泥泞。她出生在海伦西南很偏远的新兴一个叫“山湾儿”的村子,童年时代虽不无快乐,但由于母亲疾患缠身,让她的孩子时代过早地感受到命运的严酷。在极度贫困与挣扎中,也过早的体会了世态炎凉与永远镌刻在灵魂上的酸苦的底色,也正是这人生的苦水不期而至,把一位诗人的心灵浸泡得那么多愁善感,与时常透露于文字中的忧伤与不安全感。
明代诗人李梦阳在《缶音序》一文中说“夫诗,比兴错杂,假物以神变者也。难言不测之妙,感触突发,流动情思,故其气柔厚,其声悠扬,其言切而不迫,故歌之心畅,而闻之者动也。”(张少康主编《中国历代文论精品》第517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年12月。)霜扣儿的诗姿彩炫丽,摇曳生香,是难能可贵的美的造化之境,读来令人动容。如此走笔,是“假物以神变者”,有“难言不测之妙”。我想莫非山湾儿这样一个地方,是它的日出日落与诗的某种隐秘有关?或者是一个人的路数,从这里开始的委婉曲折的人生命运的意象?我以为霜扣儿对于为诗之道的理解是深入透彻的,她的诗不是可有可无的风景,不是闲暇中缭绕的一缕愁绪或矫情,那是一种重量,与骨质有关,与血色有关。这样的诗直指灵魂,表现的是足够的心性,是一种“悠扬”之声,是“其言切而不迫”者,是诗心的自在之为。
霜扣儿的《竹泉村或原乡之念》这一组诗,是她作为诗人“原乡”情结的集中体现。在这组诗中,诗人灵动的诗笔把自我的内在世界极其精到而充分地雕刻出来,浮雕般的文字使诗意的境界达到了一种难以企及的高度。她有良好的文化修养,这从她的诗中不难看出,但她诗龄毕竟不算太长,语言的艺术表现能达到如此高度确实让我有些惊讶。这或许与她心智的灵慧有关,与她天性中的潜质有关。我相信机缘,我甚至相信一方水土所蕴含的神秘力量,这样的诗绝非随意吟唱。不管她写来多么容易,但我认定这是心灵和命运的图像,是真正的血与泪相融相谐而发出的黎明般的微笑。那天在小酒店里,面对沉静着微笑着的霜扣儿,我想问她是如何写出这样的诗来,而旋即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无聊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没问。
还是回到她的诗中来吧。霜扣儿在《山湾儿之一》中这样书写她的故乡:
如今的冬天已没有我童年的大雪
如今的冬天都是异乡
我习惯了,沿袭记忆的滩涂
一片又一片,走,寻找,落目处,与之相似的村庄
没有一个名字叫山湾儿
二十年,山湾儿,你只留下弯转的炊烟
在我回望的时日缠绕
我没有失去你
我失去了自己的从前
这与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霜扣儿在此是精神和记忆的还乡,是一种心灵的远望。其中的无以名状的巨大失落感,表达了她内心极为特殊又极为复杂的“原乡”之梦,是“步步迟迟,向所有的河流,向所有的渡口/会飞的蜻蜓都会点燃莲花/可我不会飞/岸里岸外/水淹如是”,远之又远的距离,时空幻化中的大场景,故乡“山湾儿”在诗人的笔下,早已成为意象化的诗情存在方式了。而心事茫茫又从何说起,在一条来路上,故乡只是一个名字,其他许多东西实在早已是面目全非,越来越清晰的只是记忆中的伤痕。
从十七岁开始,霜扣儿上高中读书离开了故乡山湾儿,再以后就没有回到这里居留较长时间。故乡的大地和一片低矮的村庄,“只留下弯转的炊烟”在诗人的心中缠绕时日。她的父母都是乡村教师,母亲因计划生育手术而多年疾病缠身,他们扔下孩子奔波在求医治病的路上,家庭经济以及抚养孩子都成了问题。霜扣儿到底没上成大学,早早走上了养家糊口之路,到省城哈尔滨从事文化类工作,开始品尝社会人生的辛苦滋味,后来又到北京从事杂志及中小学教育辅助性教材的编写,再后来,又折返故乡,其中曲折,难以言尽。
霜扣儿的诗,显示了很深的功力,发自心性的细致,如针线往来穿梭,有足够的从容之美,有足够的畅达之美,女性的典雅,如身着古典的服饰出场。让人眼前一亮,接下来是读者的会心一笑。诗人的体验之深让人想不到,有时一笔下去,便铭心刻骨般到位,体现出了汉语表意的神性妙境。《念原乡》抒写了故土的忧伤和沉重:“失离是不可饶恕的罪。我的思想渐成虫鸣/喊不出你的红烛影/我在消失吧?沉船遍布/残骸上谁哭出水性的故土/一怀卷云使二胡更旧,月光融结得那么冰冷”。霜扣儿写诗是物性之于心,进而形成一个有别于现实的心象世界。从“虫鸣”“红烛影”到“沉船遍布”或“一怀卷云”,是灵魂不息涌动的过程,正如唐代诗人、诗论家皎然所说:“固当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趣,写真奥之思。”(引自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二册第8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1月。)打开诗意的大门,诗人营造妙境之时又是那么冷静,好像是寂静之中忽有影像迭出,层次分明,于是有情思飞动,“真奥”的佳境自然来到诗中。
我忽然看到这首《莫名》的诗,霜扣儿把内心深处“莫名”的情怀渲染得多么好,惶然,但又极为清澈而放松。大概就像我眼前霜扣儿这个人,她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来,慢慢喝下一口,她的脸微红,又点燃一支烟,是那么自然的一个动作,完全是随性随意的样子。对于这样的诗来说,我是特别喜欢她的内心描述方式:
突然就起了晚风,像极了暧昧之情
抱着草芽的初春扩大着面积
它可找到一处爱抚的黄昏
靠上,长出来——隐患,随喜,要开花的肉皮
长出红尘暗香和经典的辞旧
而与我何关
岸在岸上横陈,水在水中荡漾
结着绳索的嗓音压服着现状
诗人借用“三月”及“桃花”的意象,来引发心中“莫名”的感慨,诸多自然景象优美地组合起来,在霜扣儿的笔下道出了复杂的心绪。“像极了暧昧之情”深潜于字词的底蕴之中,水与岸相连,包含了多少忘情和无奈,而生命的张力,则标示了“红尘暗香和经典的辞旧”这深切怀想以及难以言说的茫然。
诗人霜扣儿是国家公职人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的办公室坐落在特别繁华的商业区,但却是一个极安静的去处,拐着弯儿上楼就有曲径通幽之感,可以说是闹中取静了。窗外红尘飞扬,屋内却是诗人笔走龙蛇,抒写心中大美的生命情缘,以自我的心性沉淀幻象之魂。在生活中,我看到霜扣儿作为诗人的从容和自信,尤其看到了一个女性的飘逸、洒脱,她内在超拔的精神状态是与诗永远连结在一起的,这就像她笔下的《芳草》之诗:“我回来了,忽如一夜春风/大路小路竖起春梅,蕊中的一滴/饱含了我内心的河水”。这开阔的风景,让我看到了她灵魂的澄明之境,而且那光明延伸得很远很远。
我觉得,霜扣儿的诗传统的文化血脉悠远,与《关雎》相连接,与李清照有关,她的诗中闪动着古典美学的光彩,而且优雅顽韧,如白日在晴空之上。在《古道边》一诗中,霜扣儿这样写一种人生境界:
酒罢了
你就明白
古道是一种致命的遗漏
而怀远,怀旧,只是可怜了无辜的暮雪千山
几行鸿爪抓破了寂静
它在深冬送给我象形的古道
令我以雪净面
颤抖着参禅
古色古香,可以说写得极意味深长。诗人这样饱含深情的远望当然是一种心性的通脱,是一种灵魂的舒展。诗性萦怀,古今融为一体,冷静而深邃地嵌入画境中的自我,如一条沧桑古道那样悠远。捡拾中的“暮雪千山”或是“几行鸿爪”都涂染着深深浅浅的命运色彩,确有诗经的天地、宋词的襟抱。霜扣儿这种从古至今的时空穿越,形成了一种幻象的、心性的诗意表现特色,有着让人深入品咂、玩味的可能性,体现了来自于文化之根的传统诗歌意识。
我非常喜欢霜扣儿那些写“竹泉村”的诗,我惊羡诗人笔下的脱俗之美,她把红尘中的生活乱象梳理开来,为我们布置了一个天堂,一个仙境。你看《在竹泉村》一首,开篇便把景致与情感抒写得极为充分和直接:
敲一下竹子,我就听到泉水
绿色汇集了我一生的呓语
天啊,我问一声天,软而细的空气
是隐形的翅膀还是爱人的嘴唇?
诗人的想象力,大幅度的跳跃,“敲一下竹子”成了自然而绝妙的起点,灵异而生动地把景致和物象之美一下子纳入到内心来。“天啊”这样的叫声可以感天动地,请允许我姑且把这样的感叹称为“叫声”,读来确实让我有一种穿空而起的感觉。于是我想到,那么多的生活细节,每一天给予诗人的究竟是什么呢?一句一词地,诗人霜扣儿在用心体验着。
大诗人昌耀说过:“我很欣赏这种从生活感受升华的、渗透了创作者主体精神的艺术真实,——心境辐射的真实,形变实即情变的真实,梦幻的、乐感的、诗的真实。”(昌耀《命运之书》第300页,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8月。)在平常乃至凡俗的生活中,诗意的美好是真实的,这种心性的真实是诗人生命的创造之维,是人生和世界的不可或缺之物。霜扣儿是一位潇洒的诗人,她又是生活中一位实实在在的角色。那天在酒店里我见到了她的女儿,女儿已与母亲长得一般高了。与写诗一样,她要用心去关注女儿成长的每一刻,她肯定也是一位好母亲。我能记住这样的细节,那天朋友们相聚,她特意把酒店选在了离她女儿学校较近的地方,因为爱人有事,女儿需要她照顾。霜扣儿也在红尘之中,但她每天都在用诗性来进行超度,她创造着诗的美好境界,她正是以此来改变自己,也当然地改变着她正在生存着的世界。在纷乱的世事之中,霜扣儿的诗心在飞翔,她的诗意之美就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那里是神的居所,是诗的远方。
2014.3.30晨
附霜扣儿诗歌 :
《山湾儿》
如今的冬天已没有我童年的大雪
如今的冬天都是异乡
我习惯了,沿袭记忆的滩涂
一片又一片,走,寻找,落目处,与之相似的村庄
没有一个名字叫山湾儿
二十年,山湾儿,你只留下弯转的炊烟
在我回望的时日缠绕
我没有失去你
我失去了自己的从前
挥手,这动作多么凡俗
只有凡俗,我才敢于以孤独之势表达孤独
以距离之远辽望遥远
白云落地,枫林停止唱晚
山湾儿,故乡啊
我跻身于含霜的季节
穿破了多少件思念的缁衣
仍穿不破有你的心事
步步迟迟,向所有的河流,向所有的渡口
会飞的蜻蜓都会点燃莲花
可我不会飞
岸里岸外
水淹如是
我在深暗的红处,被你挑上镜花水月的枝头
山湾儿,你此时并不是我的故乡了
你是一只小鸟
坐在我的手心上,声声鸣叫
鸣叫
人遥迢,空山寂寥
《念原乡》
可谓阔别。每次提及都降落心头大雪
可谓我的长发总在飘零,它只在陈年绰约
失离是不可饶恕的罪。我的思想渐成虫鸣
喊不出你的红烛影
我在消失吧?沉船遍布
残骸上谁哭出水性的故土
一怀卷云使二胡更旧,月光凝结得那么冰冷
该怎么抵消,一环湖水吞尽了路过的鸥鸟
它与故事相濡
之后活生生飞走
谁捏碎石如尘?我失声如哑
替我歌唱的,岂止是昨日黄花
多长的路也长不过遗忘
绷着的琴躺下来
一切破音都载有我的身体
它把我带走,她替我游向不可知的汪洋
她比宣纸单薄
她永不瞑目
《 莫名》
三月的桃花并不端坐在我的手上
三月,丰沛的雨水在远方冲垮我的意志
手磨丹蔻,我病于发呆
突然就起了晚风,像极了暧昧之情
抱着草芽的初春扩大着面积
它可找到一处爱抚的黄昏
靠上,长出来——隐患,随喜,要开花的肉皮
长出红尘暗香和经典的辞旧
而与我何关
岸在岸上横陈,水在水中荡漾
结着绳索的嗓音压服着现状
三月的桃花只端坐于画上,我被它挂着
等着灰尘,我等着
被用旧灵魂
《暮归》
牧笛响起,证明旅程将尽
一把草叶戴着我走向黑
早就山重水复。梨花从眼前开到天涯
所信赖的忧伤与幸福不再浮沉
陈铺的唳声涌出脚面,它坚持上涨
它劫持了我的来路
遍地山口曾是出口,现在伸入荒渡
所信赖的呼唤与向往短如闪电
嗖的一下,笑容未散,人间已过四十年
早就山重水复。所信赖的凛凛风寒,萧萧雨歇
杯水车薪,不为失眠冠名
星星依旧点灯
但我怎可贸然进入?快马的旋风载不起中年的体重
好吧,由思漫漶
从未实现的饱满成全着我的虚无
这也不是最后
一只空杯还在等着,就酒而碎
曲折羊肠的路在倒影中
又多了百余条
《一个人走远》
不再仰望了。银杏树永在他乡
一叶一落,暗示我该停顿
隔如阴阳。我卸下经历
节日是远看的色香
我退出
空洞不大不小,藏住了激流
万水千山。我不再结交蝴蝶沧海
这一句撞开了光阴
但我不同意半个月亮再次爬上来
那多可怜
——奔波的人又被羁绊
八千里路,遥不可捡
尾声轻于性命
弯月下,几片碎花,一个人走远
《白夜》
春暮,我摸着小雨
打开光的归途
我在灯芯里游移,花火爆裂
生亡于瞬间
我看到初始与辞离被边缘,被扩散
我的眼神被烤熟了
落向空椅子
夜在手里深下去
深到心里,心里的水被谁划了一下
涟漪忧伤地数到一千零一次
我坐着空椅子,我的名字贴紧这片岁月
我亲手在芸芸众生中
种下了粉屑
《 风吹》
小小的波澜在眼角
小小的波澜在杯沿
小小的波澜住着一滴血
江山更远
及高原,桑田,蔚蓝
继续小小的波澜
小小的波澜在石缝
小小的波澜找不到天边
小小的波澜没有穿着你喜欢的
我的青花衫
江山已无
及枫树,红果,流年
《芳草》
我回来了,忽如一夜春风
大路小路竖起春梅,蕊中的一滴
饱含我了内心的河水
离开很久了,蓑衣已披累了驿外
根茎的一点湿润,我说那是大地的心血
需要我以深爱辅助它点开新绿
疼痛开始有香味,香味开始了谁的一生?
沟坎上的一次抬头顶开语言的缁衣
歌一唱,就有云朵在追
薄霜一入水,就有涟漪跟着暖风轻轻地吹
机锋如缘。由此你可忘记陈年的严寒
在日光中拉出自己光亮的身体
即使小小,即使浅浅,仍然能看到
马入青山,鸟鸣四溅,寸土寸金
我一来,便是菩提几千里
你梦中的微笑是我生长的声音
我有天使的颜色,绿到发白,白到耀眼
最软的一缕深入你的匍匐
——纷飞的雪屑与尘埃掩不住你的脸
你在大地
你在胸膛的大地里,流泪,等蝴蝶与细雨
是的,是的,不要动,我即将把你铺满
我即将成为亲爱的你
《斜阳》
那是安静的,河水碎成金箔
我坐在柳树下
听一首从前的歌
天上的云朵在走,水里的鱼儿在游
我拿着一枝细细的柳条
在沙子上东一画,西一画
听一首从前的歌
山梁断了,烟岚很多
看不见那里的花开花落
丛林和小路静悄悄的
与我相识的人在路的那头,或者别处
我一个人看着河水里
碎碎的金箔
我的头发散在肩上
缓慢地生长
斜阳以同样速度落下来
一直
落到现在
现在我说起那时的我
好象在回忆
好象在永别
《古道边》
就这样了,水不流了
落花小于蝴蝶
一截羊肠代替了宽阔的路途
红巾褪色,篱门外全是空山的呼唤
搭边歇脚的路人们那么陌生
似乎梦里也不曾相逢
打过的马匹,如今踩踏着哪里
我问一声古道
仿佛观者问一场旧戏
腔调幽幽
听不清有多少喜乐哀愁
一个人要走多远,才视昨天为陈年
一个陈年要落下多少灰尘
才可重现最初的容颜
酒罢了
你就明白
古道是一种致命的遗漏
而怀远,怀旧,只是可怜了无辜的暮雪千山
几行鸿爪抓破了寂静
它在深冬送给我象形的古道
令我以雪净面
颤抖着参禅
《在竹泉村》
敲一下竹子,我就听到泉水
绿色汇集了我一生的呓语
天啊,我问一声天,软而细的空气
是隐形的翅膀还是爱人的嘴唇?
不能不飞翔了,在深切宠爱的细流里
清淡的花痕陷于全身
要怎样才能不靠近?
深于蓝的粉,深于思考的追问
最终掠过肩头的大鸟解缚了我们的灵魂
桃花当道。这时所有的花都是桃花
布衣的尘土薄下来
我多么担心,随之掉渣的
低处的名声与贪欲会丢失了我
它们无所依附的模样
会引发竹下人痴笑一场
在竹泉村,芳香从味道变成为阵营
世界多么大,一盘棋在楚汉两岸对奕天下
世界多么小,一杯淡水的界面养活了不尽的渔樵
竹泉村就那么安静的看着
脸庞渐渐清晰
——她眼里的夕阳温暖地滑出来
久远的呼唤收回了等候的海
我们手持牧笛,散养白云
《入画》
不辩别方向,在竹泉村
阳光的锦缎可以自由披着
拐着弯儿的风是暖的
在龙泉村我的影子伏在你的影子上
前路绯红,一阵比一阵香
在中途,你说停下,借着竹叶梳了梳我的头发
花开正好,光亮适度
流水把我们走过的地方又洗了一遍
林隙腾出空儿,为你的眉头加了一阵轻风
路平心静。大片的流云成为妆镜
兰花跳在蝴蝶身上,又跳到我的身上
我追着蜻蜓挑过竹叶
编个无名的小曲儿在你耳边唱
山山水水低下去
几只小燕坐在巢上,鸣叫出更多的安宁
《月光曲》
有些斑驳,我们就穿上斑驳,去走走
老村的角落
脚步声轻轻的
陈年的屋檐画着清凉的月光
那是精灵吗?她们一排排掩住古道
由远而近入侵我们
多情的月色命名了远方来的人
生机爽透,无限可能。在龙泉村
清凉的滋味缠绕我的长发
在你的额头轻弹
笛声微微,惹人回首
——花色沉香早已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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