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雁南飞 于 2014-4-30 12:04 编辑
我一向不喜欢读长诗,尤其是那种意象繁复,语句不够连贯的长诗,在手机上阅读更加缺乏耐性。但张二棍这首长达37行的《原谅》可算例外,它不仅文意连贯,而且充满激情,吸引着我一口气读完。
读完这首《原谅》,我想起了之前读过的杨克的《人民》,这两首诗很值得互相参照阅读。这两首诗都是大题材、大视野、大叙事,具有宏大叙事的特征,诗中都直接出现了人民、国家、法律等意识形态话语,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两诗还着重描绘了社会底层弱势群体的生存境遇,并解构了“人民”一词的含义。
但两诗的表现手法却大异其趣。《人民》通过对各种职业的堆陈罗列,引出一个结论,“人民”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现实中真正的人民只是人人都嫌弃的“肮脏的零钱”,最后一节冷峻深刻,有北岛诗的味道。《原谅》则充分体现了宏大叙事中的细节魅力,立意上以人文关怀代替直接批判。《原谅》在写作上还颇有令人称道之处,主要有两点:
一是较好地处理了宏大叙事与细节丰满,叙事与抒情的关系,这得益于对“原谅”一词的运作。《原谅》涉及的人物有10个之多,但这些人物不是职业符号的简单堆砌,每个人物都配有故事性的画面,因此显得形象丰满,富有感染力。通过“原谅”这一关键词将一个个人物串联起来,这种手法尤其高明。全诗人物众多,场景转换很快,但借用“原谅”这一路标,这首长诗的脉络依然显得清晰,读者不致于迷失在词语的密林里。此外,本诗还利用“原谅”一词建立起一种抒情结构,将叙事的成分嵌入到这个抒情的结构中,使抒情与叙事得到完美结合。
二是在立意方面的突破,使这首诗具备了跨越时代和地域的可能性。批判现实的作品,并不因为其题材的崇高就能获得成功,反而因为离现实过近往往无法避免速朽的命运,诗歌尤其如此。《原谅》用高度概括的诗歌语言提炼出几个类似《悲惨世界》的故事,但没有停留于简单的批判,而是采用了“原谅”的暧昧口吻,无论其原谅的是这些悲剧性的小人物,还是原谅这个城市,这种模糊性不但没有削弱批判的力量,反而体现出一种“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高度和境界,这是其立意方面高于同类题材诗歌的地方。此外,诗的结尾还将关于“人民”的深层追问引向世界,“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宪法》和《圣经》都被“践踏”,暗示“人民”的境遇是世界性的,相信看过《纸牌屋》的人都会深有同感。个人认为,相较于《人民》,《原谅》立意的这种高度,使它的可接受性及生命力都会更强一些。(欢迎关注本人微信公众号“圆宝盒”)
附: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人民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爱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那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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