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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禅诗的疑与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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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09: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现代禅诗》丛刊(总第五期)推出专栏:【必也正名】

现代禅诗的疑与析
(约84500字)

主持人:南北


各位同人:
第五期《现代禅诗》丛刊,在编辑过程中,有一个问题凸显出来,就是近年来,大陆与台湾的学界,主要是一些高校的年轻学者,参加了对于现代禅诗的讨论。在这个众声喧哗的过程中,大多以洛夫等人的作品为例,而将我们现代禅诗研究会同人的观点和作品,作为陪衬,并提出各种疑问或责难。这对我们,算不上是好事,但也不完全是坏事。第一,现代禅诗作为一个自觉的诗歌流派,已经成为事实。第二,我们的基本主张,还没有被学界接受,或者是仅仅被片面的接受。甚至,在一些不负责的评论者那里,还进行了篡改和歪曲。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有自己的论坛和刊物,有自己发表意见的平台,为什么我们自己不主动发出声音,来为自己正名,来廓清那些评论者的疑难或片面识见呢?
在此,要特别感谢李艳敏老师,她一直关注现代禅诗的发展,率先发现并撰写了对于那些片面文论的驳正文章。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希望大家都能发表各自的意见。可以是过去的文章,也可以当下撰写。成篇成章当然好,三言两语也行,只要是真实的意见就可。
我想,第五期丛刊,将此作为一个特别栏目推出,将我们的思考和文论,发表出来,并附录我们过去已经发表的文论和那些学者们的文论。这样,不但可以提高我们刊物的学术性,而且对于各界认识现代禅诗,也将有所助益。(南北)


目次

A.必也正名
必也正名乎?————再谈现代禅诗的“命名”及“向度偏移”/李艳敏
对《“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一些观点的质疑和反驳/古石
关于现代禅诗的是与非/奥冬

B.众声喧哗
“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徐保华
接受与再接受的向度偏移/魏鸿雁
现代禅诗如何可能?/(台湾)戴裕记
现代禅诗:当代诗写突围之可能/董迎春


C.参阅文论
现代禅诗一瞥/南北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选7)/南北
现代禅诗,呈现出全新的境界/碧青
现代禅诗之命名/星儿叶子
当前语境下的现代禅诗探索/大畜
“现代禅诗”流派的兴起*/王贤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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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0 | 只看该作者
A.必也正名

必也正名乎?
——再谈现代禅诗的“命名”及“向度偏移”

●李艳敏(河北衡水学院中文系讲师)

一 、现代禅诗派——两种声音
对某一文学社团或流派的研究,往往会涉及到除了文学之外的文化、历史和社会等诸种因素。独来独往的文学大家固有英雄气概,却很难在文学史上对其进行概括和归类,而群体性的文学创作则不但展现了特定时段某种文学现象,且带有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民族文化心理。文学史上的社团和被称为流派的文人集团,一般对当代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力,甚至能够带动该时代的文学风尚。对某一文学思想和美学情趣的认同是形成文人集团的条件之一,而相近的文学思想和美学风格则极有可能对时下文学的整体走向产生引领作用。诗歌作为中国传统文学中的精华,也同样在不同的时代出现过不同的流派,禅诗在传统诗歌里因其特有的古风禅韵吸引着一代代的文人诗客。独立的诗歌流派比独立的诗人创作更具有时代风向标的作用。
从2007年至今,“现代禅诗”作为一个诗歌流派,在诗坛已经存在7年了。7年,在历史的长河里实在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一眨眼,而对处在浮华尘世扰攘诗坛的网络诗歌团体而言,它的存在已经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承接传统文化里的禅,借鉴现代的诗歌技法,写出富有鲜明个性色彩的现代禅诗,是现代禅诗派同仁们这几年来一直努力的方向。相对于其它有名无实,或者空有理论,鲜有佳作的诗歌流派来说,“现代禅诗”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有着自己鲜明的流派特征。现代禅诗的代表诗人南北在该流派成立之初,就对一些根本性的关键问题撰文进行过界定或澄清。这些理论文章基于他多年的现代禅诗创作经验和对国内外禅诗创作与研究的认真考察,对广大的现代禅诗爱好者产生了导向的作用。
近年来现代禅诗派已经在中国的诗歌流派中形成了一定影响,国内部分高校的一些年轻学者已经注意到这个诗歌流派和这种诗歌现象。对此,赞成叫好者有之,恶意贬损者亦不乏其人。不管其立场如何,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现代禅诗”已经引起了诗歌界和学界的关注,在诗坛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诚然,我们秉持禅的理念,不以赚取关注度为目标,注重的是“禅”在纷乱文坛及浮躁人心上的慰藉作用。然而,更多的人来关注“禅”,且关注“现代禅诗”这一泓清溪,毕竟是一种好现象。而现代禅诗派成员确也不负众望,他们在理论上和创作上不断探索,逐步充实丰富着本流派的内在生命。
我们认为,现代禅诗是当代汉语诗歌回归传统与走向现代的一种结合。国内前辈诗歌界学者诸如陈仲义先生,沈奇先生等都对禅思诗学进行过较早的探讨,首开了现代禅诗研究在学界的先河。只是他们的研究尚未涉及到当前的现代禅诗派。随着该诗派的壮大和发展,当今学界已经开始把现代禅诗派纳入其研究视野,这些研究者多是7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也有年轻的80后学者。他们在文界也许没有什么影响,然而这种关注,是现代禅诗具有当代性和生命活力的一个主要原因。近几年来,年轻的学院中人如王贤芝女士和孙金燕博士等人陆续在其论文里对现代禅诗进行了肯定,而与此同时,对现代禅诗质疑和否定的声音也时时响起,先是中国石油大学( 华东) 文学院讲师徐葆华撰文《“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对流派的命名提出严苛的责难。继而安阳师范学院魏鸿雁发表《接受与再接受的向度偏移:从寒山到施奈德再到新禅诗》一文,认为当前的现代禅诗派偏重于向西方学习,因此写出的多数作品并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禅意。这两篇文章立足点和着重点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即纠缠于现代禅诗之“禅”的界定上,无视现代禅诗成员的实际作品成绩和相应创作理念,主观臆断,以偏概全,做出了简单而错误的结论。
二、现代禅诗命名界定及其相关理论综述
在仔细研读过南北的理论系列后,我把有关现代禅诗的相关概念和界定进行了梳理,得出以下的这些认识:
关于现代禅诗的命名即本体论问题,南北不仅对创作主体上提出了一定的要求,也从诗歌的阅读效果上进行过明确指认。这些观念在《现代禅诗一瞥》,《继承和移植》,《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等理论随笔里有过充分的阐释。
只是这两位作者大概是没有看到,就想当然地下了结论。徐文质疑了现代禅诗的命名,而魏文干脆自作主张把“现代禅诗”和“新禅诗”混为一谈。
综合南北的现代禅诗理论随笔系列,我们看到在创作论上,南北提出了《现代禅诗的古今中外》,即“纵横交融,禅为根本”的创作原则。在《写什么和怎么写》里,南北以一个禅者的眼光,把现代禅诗的写作领域扩展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也指出了“怎么写”。在此后的一些随笔篇章里,南北还讲到了具体的现代禅诗写作技巧,《简单点,再简单点》,《细节,细节,还是细节》等强调了写作时的朴素凝练,注重细节等方面。而《继承和移植》,《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改到不能再改》,《写诗三境界》,《为自己写,给别人看》,《修正与捍卫》,《独自出新声》,《思想的高度就是诗歌的高度》,《现代禅诗的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不崇高,不崇低》等篇则侧重于从“现代”的角度立论,强调了现代禅诗崇尚“独立自由”“不媚俗”“不从众”的一面,既有一定的思想深度,也有专门的诗艺探讨。
此外,《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谈到了现代禅诗应该具有的基本美学特征,而近期的《无常之美》又涉及到了今古禅诗都体现出来的“无常之美”这个特征,在文中,南北用下面的这段话集中表达了现代禅诗努力的美学方向:
摆脱开“物哀”或“情伤”的格调,而传达出“无常之美”,则是我们所有同人需要努力的一个方向。因为禅的理念里面,包括无常在内,都是旨在要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
南北说过,“现代禅诗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笔者也在《走进内心的现代禅诗》一文中说过,“统观目前所见的现代禅诗文本,我以为现代禅诗在本质上是现代社会里的现代禅修者,用现代语言形式表达个体感悟到的禅思、禅趣和禅悟的诗歌作品。其内容上倾向于亲近自然,贴近心灵;融入日常,展现本真;暗合禅意,传达禅心。形式上崇尚朴质,简洁,多为短诗,句法灵活;善于营造净静合一、物我一体的艺术境界。”其他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碧青、古石、奥冬也就此有过明确的解释。
现代禅诗在创作上提倡创作者思想上具有禅者情怀,写作上能够回到当下,自然呈现,语言风格上侧重简单朴素,强调捕捉细节,美学形态上以静美为主,又不拘一格,并且多给人启迪,引人向善。现代禅诗的写作过程也是现代禅诗作者的自修自证过程。“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禅修不是高高在上的纯粹宗教活动,它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写作之中。“人成佛即成”,太虚大师所提倡的人间佛教情怀正合乎现代禅诗流派的“写作即修行”的创作思路。

三、再谈现代禅诗的命名——对徐文的回应
徐文认为现代禅诗命名不确定,不成其为流派。其质疑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质疑之一,现代禅诗的命名的出发点,是根据创作主体意图还是根据创作结果的阅读效果?
徐文说“传统禅诗一般都是从创作主体的意图出发命名,即诗人在创作之初就有诗禅互现的企图,有着借诗求禅求悟的主观诉求。”其实非但传统,就是现代禅诗诗人废名、洛夫和目前的现代禅诗派诗人也是同样具有这样禅诗创作的自觉意识的。
现代禅诗写作注重创作主体本具的禅心,南北早就指出“若诗人具有禅心时,为诗时自然便有禅意;犹如禅者怀有诗情,言语中便俯拾皆有佳句。”(《现代禅诗一瞥》)现代禅诗就是具有禅心的诗人写作实践。在《写什么和怎么写》里南北说,“你若是一个禅者,你就会自然而然的以佛陀的悲悯、无常、平等之心去体察,用禅的空灵、超越、自由思想去悟解,从而看到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其后在《超越现实烦恼和苦难的一种努力》里南北重申这一主张:“一个进行着现代禅诗写作的诗人,即便不是清修的苦行者,至少也该是一个精神世界中的高洁超拔之人。”“对于现代禅诗来说,写作的过程,就是修行的过程,就是放弃、超越和逐渐空明起来的过程。”可见,禅者和诗人的双重身份是现代禅诗写作者不同于其他诗人的主要特征。从阅读效果上,南北总结出《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是:美好,宁静,愉悦,给人启迪,引人向善,自然朴素等六个特征。如果读者在读后,能够获得其中的部分感受,那么这首诗就可称得上是一首不错的现代禅诗。
以上所论证明,不管是从创作主体的意图上,还是从阅读的效果上看,现代禅诗的命名都无可指摘。因为现代禅诗的创作是主观自觉的创作,而创作出的作品也是具有明显的“现代”特征与“禅诗”特征的作品。
质疑之二,以“禅境”批评———评价标准的虚灵化;现代禅诗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禅境”作为诗歌的终极追求,寻求诗人与读者共同的“悟”,用“韵味”等词来评判诗歌的好坏,带有中国诗学以灵为尊的传统,却也有批评体系模糊、主观化的问题。
需要指出的是禅与诗歌的联姻不是生拉硬拽的结合,而是自然而然的融合。评价现代禅诗不能用评价非禅诗的术语去进行生硬的图解。“感悟”是基于一定的禅学思想的,如果诗歌评论者没有基本的禅学思想,就根本不具备对现代禅诗评头论足的资格。所以,所谓的“评价标准虚灵化”“批评体系模糊、主观化”等指责不过只是外行人的看法,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批评者本人缺少基本的禅学基础,也缺乏对现代禅诗派作品的认真解读。
在《禅,禅意,禅入》里南北解释说“禅意,当然不是禅,而是嫁接引入后的花朵和果实,但禅意是因禅而生的,这点毫无疑问。禅不在写作者的笔头,只在心中。禅通过写作者的手,渐渐和血液一起注入文字,呈现在文字之内和之外。”
在点评现代禅诗时,往往会涉及到中西方诗歌共同的评判标准。现代禅诗之所以“现代”,就是因为其用语和手法,形式和内容上都不再是那种古体禅诗的再现。其批评标准不仅仅是以传统中国诗学为圭臬的。首先要是现代诗歌,其次还要有“禅”的 内核。而禅的精神核心就是独立自主,破除权威。
在《继承和移植》里南北提出“禅的本质是自由,是反偶像反权威的,是永远具有探索精神的。现代诗歌的自由和民主意识,正好印合了禅的这个特征。” 它“既有着民族性悠久的传承,又有着欧美的现代表现形式。”“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禅的本质是自由,是反偶像反权威的,是永远具有探索精神的。现代诗歌的自由和民主意识,正好印合了禅的这个特征。”这些论述都证明了现代禅诗在评价标准上是重视作品的现代性特征的,而所谓的现代性其实就是那种“自由”,是“反偶像反权威”。
南北在《现代禅诗一瞥》里也说到了现代禅诗的选材问题,“僧侣和寺院并不能与禅等同,更不是禅本身。禅是一种直接进入事物内部,超越了物我的一种精神,是把握生命和生活真实的一种方式方法,同时又是一种澄明宁静,大彻大悟的心灵境界。它存在,包含在最平常的事物中,犹如大海、土地、空气、草木或春花秋月。”由此可见,现代禅诗的写作不限定题材,只要求直达事物的本来,彰显一种自在的精神境界,而这种境界要靠作者在写作中才能实现。《现代禅诗的阅读效果》一文明确指出了判断“现代禅诗”的理性与感性方法:首先是可以看其是否符合了“现代禅诗”的基本理念,即“纵的继承,横的移植;纵横交合,禅为根本”。其次就是看诗歌带来的直接阅读效果是否具有六个基本特征中的几个,如“美”,“静”,“愉悦”,“启迪”“向善”“朴素自然”。如果具备了其中一部分,即是一首成功的现代禅诗。
可见,现代禅诗的评价标准不是虚妄不实的,它有着自己的评价标准。就像很多无法量化体现的指标一样,这种评价标准带有浓郁的禅文化因子。诗歌批评者如果不能以禅者眼光解读现代禅诗,就会得出如徐老师一样的错误结论来。
质疑之三,视逻辑为虚妄———拒绝艺术分析;追求整体性思维而反对以分别心看待事物,追求平淡中求真而反对用歧义丰富的语言遮蔽真意,追求“非思量”而把逻辑看做理障。
现代禅诗写作并非“视逻辑为虚妄”,只是因为诗评者没有禅修的基础,无法读懂现代禅诗里特殊的内在逻辑。这有历代的禅宗公案为例,参透的自然体悟得到,而对于那些无法体悟的门外汉来说,公案只是公案,不能给他们带去任何发现。现代禅诗派从未拒绝过艺术分析。相反,他们重视诗歌的艺术手法,并且不倦探索着适合自己的诗歌艺术。
南北在《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中指出“现代禅诗就是试图用崭新的诗歌表现手法,崭新的语言组合方式,来接通古老禅思中洒脱、反权威、发现自我和无畏追求的心灵自由之路。将禅的意趣智慧,在新的诗歌形式中呈现给世界。”而“现代”,“肯定不仅仅是指时间,而是更多的指向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或者叫做表现手法也行。”,强调了现代禅诗的“现代”性质所指。
至于诗歌的艺术分析,早在《写什么和怎么写》南北就说过,“古人说,诗言志。但禅诗在历史上不但言志,还有一项功用,就是说教和布道。只是,我觉得现代禅诗应该尽量避免启用这项功能。我不赞成单纯的枯燥说教,所以也就极力反对那种道貌岸然的语言方式。我想,还是要有情,情理交融,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自己感悟到真理。”在写作内容上,现代禅诗尽量避免“说教和布道”类的工具诗,极力推崇“情理交融”的诗歌。《简单点,再简单点》一文也从具体的语言使用上提出了要求,“现代禅诗,就是立足于禅之思想上的一种语言表达形式。所以,从本质上就要求写作者必须遵循简单和朴素的原则,不要进行无意义的堆砌和铺陈,要利索甚至粗鲁的直抵根本,不留情面。”要求现代禅诗的作者“真正将禅之朴素简单的门风,融合到诗歌写作中去,不要做多余的铺陈堆砌。朴素,凝练,透明”,做到“既高度凝练,又朴素近人”以上这些都说明了现代禅诗不但不拒绝艺术分析,而且在进行着题材的开拓和艺术的探索。
在《现代禅诗的阅读效果》文末,南北说:
所有禅者,无不期望能够“一朝顿悟”。所有诗人,也都无不想要“梦笔生花”。但“一朝顿悟”和“梦笔生花”,又都是需要艰苦的“渐修”才能实现的。没有艰苦的渐修过程,或者说没有幸苦寻觅和反复磨练的一条崎岖道路在身后,那种美、善和静的愉悦花园,你是无法也无权进入的。
无疑,现代禅诗强调诗人在“渐修”中的“顿悟”。他们不是不要逻辑,不要分析,不要分别,而是在经过这些毕竟的阶段之后,进入一种新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而在一般的诗评者看来,这样的写作就不符合他们的评价标准了。
以上这些都是现代禅诗对于诗歌艺术重视的有力论据。还请徐老师读过以后再来发言。
徐文在最后说到,“(现代禅诗)如果坚持只讲诗歌本体之外的灵而避谈章法、句式、用韵等禅意赋形的过程,相当于逃离当下的写作语境和批评语言,主观沉浸在原始真实的想象世界中。”
这话完全不对!南北,奥冬,古石,也牛,碧青等人的诗歌创作就是明证,他们的六行体,微型诗,形体纤巧,也有内在的韵律之美。该文作者显然是没有看到这些作品吧?
对本派许多诗歌而言,禅更像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复杂借口,一点不耽误语言嬉戏、形式割裂的诗歌的上演,理论的混乱和实践的平凡不足以支撑整个流派。
本派理论和诗歌不知道这位作者读过几多,就下此“理论的混乱和实践的平凡”结论。徐文在最后指责“推崇只讲艺术概念不务艺术分析的禅意诗、禅境诗,将令诗歌批评进一步丧失信用,诗歌市场进一步失去依托。”这样的批评也未免过于主观武断了些。且不说现代禅诗并非只推崇“只讲艺术概念不务艺术分析的禅意诗禅境诗”,也不说禅意诗与禅境诗的存在和诗歌批评的信用并无干系,即令二者之间有关系,也不会和诗歌市场有半毛钱的关系。南北在其系列理论随笔里曾经不止一次对“禅”做过细致的阐释,而碧青也从美学特质上对现代禅诗进行了详细和较为深入的探讨。现代禅诗流派从未宣称过要把融入诗歌市场,而“诗歌市场”本身就是一种不符合现代禅诗理念的提法。不是我自命清高,写作诗歌若是为了在文化市场上卖钱,这样写出的诗还有存在的意义吗?要知道,诗歌不是小说,不是通俗读物,不是迎合阴暗心理和小报姿态的摆设,也不是动辄叫嚣宣泄的鼓动工具。诗歌立足人间,指向的是人的精神维度和心灵归属。在我们的诗国,曾经的辉煌全离不开这种人间本位和心灵关怀。现代禅诗在形式上采取了自由体,表面看来,语言上和技法上内容上现代了,但其核心精神还是“禅”——也就是这个“禅”字,给了众多怀疑论者以讨伐质疑的焦点。既然是现代禅诗,为何出现了在一般人看来无甚新奇的平庸之作呢?难道语言的随意组合游戏也可以称之为禅诗吗?
这样说有点乏味,还是举个例子吧。南北是现代禅诗的代表诗人,不妨拿他的一首诗来做例子。《隔溪花》: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花儿开了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花儿谢了

平常语调讲述了似乎是普遍的花开花落这种自然现象,一般人的眼里是太平淡无奇了,但若以禅者的眼光看来。隔着溪水的花儿就是和“我”属于两个世界。静观那边的花儿的开谢,诗人的心如同单调而重复的语气一样,不嗔不喜,不悲不乐。随它花开也好,花谢也好,“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子的世界。禅者的自在与洒脱尽显无疑。我想诗作者听到这种阐释,不免会心一笑。而禅外人看这几句诗,很容易呵呵一笑,“这也叫诗啊?”真有这样的解读的话,诗作者也依然会付之一笑,“呵呵,这不是诗吗?”再一起看一首现代禅诗成员的作品:

迟到
(依梦作品)
现在已到了花落的时候

它不会因你的到来
再开一次

《迟到》也是写看花,只不过看花的人来时,花已经落了。“它不会因你的到来/再开一次”。不遇也是一种缘,只是在花与看花人之间的缘已不可能再发生。花期过后不会再现,生命逝去不会再来。如果体悟到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不是随你的心愿而显现的,也许就不会再为期待许久却失之交臂的错过而抱憾不已了。
这两首看花的诗都是现代禅诗成员的作品,解诗时若只看到表层的观花,则容易流于肤浅,体会不到内里所含的禅思。再拿一些以花为题的诗歌来比照,例如新月派诗人陈梦家先生的《一朵野花》,当代诗人陈超先生的《我看见转世的桃花五种》等,大家应该一眼就能够看出,非禅诗的现代诗歌用词造句也不乏美感,但其内在的思想核心却是非禅的。这样说来,现代禅诗的主要特征还是在于其“禅”的内核。
现代诗若能如此呈现自然万物或者日常人事中所含蕴的禅趣禅意,难道还不足以称之为现代禅诗吗?难道非要做出那种传统悟道诗才算是禅诗吗?身处现代社会中的我们,一味再走古代禅诗写作的老路,又何以彰显我们的当代性和现代禅呢?
徐文指出现代禅诗的命名不合理,是自我标榜,有博取声名之嫌。岂不知,不参禅者永不会理解诗里的禅味。虽然历史上有些无意为禅而禅意自见的诗歌佳作出现,但在现代禅诗的写作上,我们所公认的废名、周梦蝶等,本身都有着参禅的亲身体验——退一步讲,即使没有佛禅的信仰和参禅的体会,现代禅诗里的“禅味儿”也是一读者与作者都能心领神会的。若有禅修的先期准备,且不纠缠于单纯的佛教禅宗法理中,灵活运用奇妙的文字艺术,写起现代禅来才能另拓一片内蕴丰厚的禅意境界,而不是滑进镜花水月的禅诗语境泥潭。
无论从作者还是读者的角度去看,我们所指的现代禅诗都必须具备“现代诗”和“禅”这两个要素。正因其“禅”的命名,现代禅诗在当今诗坛遭遇入门难的尴尬。其实现代禅诗的命名之所以招来这么多的质疑,也是和“禅”的这种“心领神会”紧密相关。不然当初佛祖拈花,怎么众人之中,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呢?就如同禅宗的心心相印的传法一样,拈花人与观花人必须都达到心有灵犀,方称得上真正的知音。现代禅诗的写与读也是在这样相互印证中逐步成熟的。
说到底,“现代禅诗”也不过是名相一种。若以禅的观念视之,名相是无所谓对错的。而一般文人爱抠字眼儿,爱钻牛角尖,颇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概,惜乎力气用错了地方。
徐文末尾提到“诗首先必须给我们提供一种体察,一种经验,但这种经验可以不是禅。”假定这没错,可同样没错的是“这种经验也可以是禅”——为什么不可以呢?诗歌写作具有无限可能性,不管是否涉及到禅的经验,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四、再谈“现代禅诗的向度偏移”——对魏文的回应
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魏鸿雁的论文《接受与再接受的向度偏移:从寒山到施奈德再到新禅诗》,用语虽然比较委婉,但矛头显然是直指“现代禅诗”(作者在文中用的是“新禅诗”)流派写作所谓的“向度偏移”——即当前现代禅诗流派的写作偏重于向西方学习现代诗艺,
“他们只追求所谓的禅意、禅味,而不在乎是否符合禅。因此他们对禅的接受只基于对心识论观念或因缘思想的继承,他们的自性主要是心灵的自在、自由。”
这符合事实吗?问题再次绕了回来,作者以为的“禅”是怎样的,这样说有根据吗?只从片言只语中断章取义,主观臆断,是不大牢靠的治学法。我们必须承认,现代禅诗的“禅”的确不同于佛教的禅,佛教禅宗诗的“禅”目的是在开悟成道,而现代禅诗显然不属于禅宗悟道文,而是大方向的文人禅诗,目的是在以“禅”观人生来美化生活,达到一种超然的人生境界,从而更有效更精彩地度过我们这一期的生命。旨归不同,自然不能等同视之。至于现代禅诗作者接受了禅的哪些部分,我觉得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他们注重表现“心灵自在、自由”的自性,不就意味着其诗作正是属于现代禅诗吗?试问,还有什么比“心灵的自在和自由”更符合“禅”的本意的呢?!
也许在南北看来,反复地解释何谓“现代禅诗”已经是太“老婆心切”的做法了,可在不懂禅的门外汉看来,什么是“现代禅诗”依然让他们万分纠结,如坠五里雾,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或许是他们把指着月亮的手当做月亮本身了,只见到手,自然也就见不到月。而现代禅诗作者“只在此山中”,若达不到超脱自我,自然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
魏文指出新禅诗里“很多诗人并不去研究禅宗、研究佛典文本,因此他们对禅的认识就存在很多偏差。他们甚至混淆了佛玄,把陶渊明的诗歌当做禅意诗去评价。他们或许有生活的感悟,诗歌也会体现生命的哲理,但与禅无涉。所以他们的很多诗歌并不属于禅诗的范畴。他们对禅诗的接受发生了很大的向度偏移”作者认为,这是“新禅诗”的理性缺失。而一旦脱离禅理,不仅影响诗意的表达,更导致根基的动摇。
阐明发扬本宗是禅宗法嗣不可推卸的责任,而现代禅诗属于文学艺术范畴,它只对自我生命本身负责,不必非要做青灯黄卷下的佛学研究者。而求得艺术与人生共同的完满,不也是所有宗教都倾力完成的任务之一吗?现代禅诗作者致力于诗歌写作,正是他们不同于宗教意义上的佛学大师们的地方。再者,佛玄之间难道无相通之处吗?怎么就认定陶渊明的诗不是禅意诗呢?而研究禅宗佛典文本是诗人份内的事情吗?难道只有研究了禅宗和佛典文本才配写作禅诗吗?现代禅诗中所呈现的生活感悟,生命哲理,真的“与禅无涉”吗?至于“向度偏移”的问题,我以为这恰恰是现代禅诗的特点所在,虽然文中把现代禅诗统称为“新禅诗”,但实际上“现代禅诗”确实是与欧美现代禅诗有着一致的精神旨归——禅的思想理念深入了诗的语言里,这正是它们在造境和超越上采自传统禅诗内在神韵的结果,这有什么值得指斥的呢?
传统诗歌中,哲理诗是以诗说理的。而纯粹的山水诗,仅仅是表现山水,或借山水抒情。禅诗不等同于哲理诗和山水诗,它是一种观照。是用禅的光去照亮事物,看到其本质的存在。现代禅诗采用了西方诗歌的部分表现技法,但在整体上并没有脱离禅诗传统里的“禅”。这种所谓的“向度偏移”是禅诗在现代自然发展的结果,也正是其“现代”的体现。

五、结论
现代禅诗派有着坚实的理论基础,明确的理论主张,固定的创作群体,较一致的创作原则,自觉探索着现代禅诗在当代的写作,不存在命名的不合理现象,而所谓的“向度偏移”不过是在发展中的现代禅诗做出的历史的必然的选择,并非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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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1 | 只看该作者
对《“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一些观点的质疑和反驳
●古石(现代禅诗探索论坛总编辑)

    首先要感谢徐保华女士对现代禅诗流派的关注,并花精力撰写《“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一文。细读此文后,个人觉得作者可能没有系统地读过现代禅诗流派的理论和作品,认为这里面有些观点有失之偏颇之处,提出来与之商榷。
    1、徐保华:戈蒂耶在评述波德莱尔诗歌时的说法仍然值得当今诗坛借鉴:“把诗和写诗的技巧分开,是时下一种疯狂的想法;这种想法确实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能导致艺术本身的毁灭。”……现代禅诗派宣言为“纵横交融、禅为根本”,有脚踏中西、融合古今的理想。但如果坚持只讲诗歌本体之外的灵而避谈章法、句式、用韵等禅意赋形的过程,相当于逃离当下的写作语境和批评语言,主观沉浸在原始真实的想象世界中,又如何能引导和启发一代诗人?
    质疑和反驳:现代禅诗流派把诗和写诗的技巧分开了吗?现代禅诗流派的主张是把诗和诗的技巧融为一体,注重吸收和利用一些更利于现代禅诗创作的技巧,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现代禅诗流派避谈章法、句式、用韵等禅意赋形的过程了吗?现代禅诗流派一个重要的主张就是现代禅诗的创作要运用传统诗歌表现手法,融合当下诗歌的写作语境,借鉴西方现代诗歌表现手法,细读现代禅诗流派的理论和作品,就不言自明。南北的系列理论随笔、碧青和张黎的有关论文、古石的《诗歌笔记》等对此都有阐述:如,“现代禅诗就是试图用崭新的诗歌表现手法,崭新的语言组合方式,来接通古老禅思中洒脱、反权威、发现自我和无畏追求的心灵自由之路。将禅的意趣智慧,在新的诗歌形式中呈现给世界。”(南北《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5》)“艺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是否抓住并呈现了具体的那些细节。……细节在一首优秀的作品中,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深有用心。细节犹如铁匠铺子里四处散落的铁屑,只有在一块磁铁的磁场作用下才能使其有序的聚集和排列。这磁铁就是诗人,磁场便是诗人的思想和风格定位。这情况用禅家的说法,叫做‘观照’。”(南北《细节,细节,还是细节——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18》)  “作为现代禅诗,就是立足于禅之思想上的一种语言表达形式。所以,从本质上就要求写作者必须遵循简单和朴素的原则,不要进行无意义的堆砌和铺陈,要利索甚至粗鲁的直抵根本,不留情面。在具体的写作实践中,其实也就是尽量使用日常的简练朴素语言,来传达内心真实的思想意念,传达现象之外你对于生命或事物本质的叩问。”(南北《简单点,再简单点——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4》)“现代语言的气息鲜明,自然朴素。不泥古,不流俗,不晦涩,不堆砌,不废话。现代语言不是西方概念或名词的堆砌,而是运用富有自我个性的、朴素简单的生活语言,来表现神秘的自然之美和深远的思想之境。”(南北《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2》)“(十七)关于诗特别是禅诗的表达,我想最好是多用‘眼神’而尽量少用‘嘴巴’说话。(三十二)禅是一种朴素的不可言传的东西,禅思根本之根本精神在于自然。现代禅诗创作应通过一种朴素、简洁的语言和现代诗表现手法的圆熟运用来营造一种‘平中见真,浅中显深’的意境,让禅意自然渗入这种意境之中,如雾中花若隐若现,如水中月似幻似真。(三十三)一首好的现代禅诗,不是对禅理的直接诠释和对禅意的强制嵌入,而是将禅理和禅意融化于字里行间,产生一种‘无意为禅,禅意自显’的诗性语境,让读者凭悟性自己去体悟诗中所蕴含的禅理和禅意,就像拈花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三十七)现代禅诗在禅意的表达上更注重的是一种呈现,这种呈现更注重的是一种具体入微的细节的呈现,在一种貌似客观的细节呈现中,不着痕迹地融入了自己对生命、生存、生活的一种直觉体悟,让人可触可感,又难以言传。(四十)一首好的现代禅诗在表达方式上,更注重的是呈现,而不是表现。并且,这种呈现,是蕴含了生命律动的一种呈现,是充盈着生命气场的一种呈现。唯如此,禅理和禅意才更具‘生机’和‘活力’。”(古石诗歌笔记)张黎在《中国现代禅诗发展的当前状况》、《现代禅诗是中国汉语新诗发展的终极走向》等文中,对现代禅诗流派成员如南北、碧青、张黎、何兮、古石等人的作品所运用的表现手法、呈现的艺术特征也进行了深入分析。碧青在《中国现代禅诗的重大美学贡献》一文中,从诗歌文本出发,就现代禅诗对美学的贡献也进行了详细阐述。另外,就现代禅诗流派作品实践而言,注重艺术表现方式的作品更是比比皆是,就不一一枚举了。
    2、徐保华:对本派许多诗歌而言,禅更像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复杂借口,一点不耽误语言嬉戏、形式割裂的诗歌的上演,理论的混乱和实践的平凡不足以支撑整个流派。
质疑和反驳:在现代禅诗理论方面,现代禅诗流派主要成员南北、碧青、张黎等人进行了积极探索,撰写了大量现代禅诗理论文章,提出了现代禅诗创作的基本观点和主张,基本形成了现代禅诗创作的理论体系,系统地学习这些理论文章,个人觉得不存在徐保华女士所谓的“理论的混乱”。的确,目前现代禅诗流派在理论与实践方面还存在一些差距,有的作品与艺术主张不很吻合,部分作品质量还有较大差距。不过,现代禅诗流派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本着诗禅双修的理念在静心进行现代禅诗创作,缩短实践与理论的差距也有个过程,同仁们都在努力探索中;而不是像徐保华女士文中所说的那样,“对本派许多诗歌而言,禅更像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复杂借口,一点不耽误语言嬉戏、形式割裂的诗歌的上演”,这种说法个人觉得有些“胡言乱语”了,是没有充分依据,不符合事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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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1 | 只看该作者
关于现代禅诗的是与非
●奥冬(现代禅诗探索论坛副总编辑)

最近读了一些关于现代禅诗的文章,基本上都有值得借鉴之处,感觉颇有收获,但也有部分观点不能苟同。在此提出,探讨交流一番,真理总是愈辨愈明嘛。

一、与徐保华老师商榷
徐保华在《“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一文中写道:“现代禅诗流派似乎是从创作结果是否符合禅意来判断流派归属,分类存在标准不定、边界模糊的情形。”从创作结果是否符合禅意来判断流派归属,这个有什么错?换句话说,不从创作结果来判断,又能以什么来判断?难道以徐文第一个小标题“以禅命名———创作主体还是创作结果”中与创作结果相对的创作主体来判断?非得是僧人写的诗才叫禅诗?僧人写的诗就一定是禅诗?打个比方,外国人写的汉字,难道不是汉字?中国人写的外文,难道也是汉字?汪精卫后来的表现,自是汉奸;但他的“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自是爱国诗歌。从创作结果判断归属,对诗不对人,正是客观、合理、公正的体现。而徐保华所提出的“从创作主体的意图出发”,所谓“意图”,才真正是模糊而虚无的。
“‘现代禅诗’的命名不关注艺术构形,以禅境为标准追求感悟的事实而忽略艺术表现方式,逃离了对意象形式的言说,却也陷入偏离尺度无标准、批评标准虚无化的倾向。”徐文上面就提到“标准不定、边界模糊”,这里又说“偏离尺度无标准、批评标准虚无化”。事实上,一首诗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甚至称不上是诗,不只现代禅诗,现代诗以及诗都是这样,自古至今一直存在。现代诗,在很多人眼中成了分行的文字,成了多敲几下“回车键”即可完成的东东,正是因为“标准不定”。再往前说,有着平仄、韵律等要求的旧体诗,不也有“打油诗”、“老干体”吗?比如“人”,如果从头、躯干、四肢等去定义,则塑胶模特比残疾人更像人。要从灵魂上定义,又哪儿有“明确而具体”的定义?诗之本身,就是主观的艺术。不像坐车,超过1.4米就买票,不过就不用买,客观而具体,标准明确边界清晰。诗,不可能也不必如此。徐保华说:“禅境……这个评价标准故意绕过诗歌的物质特性,……具有明显的反智主义、唯灵主义特征。审美回到了神秘的宗教神学维度,只有高度而缺乏体系,也就缺乏足够的操作性。”从物质特性来说,现代禅诗与“非现代禅诗”完全一样,都不过是墨水在纸上留下的线条(如果以电子方式来讲,只是电脑里的一堆0和1,也没有差别)。现代禅诗,再放大到诗、到文学、艺术,本来就都不能以“物质特性”来定义、来评判、来限制,必然不可能有什么“操作性”。有操作性的,只有工业化的批量生产。
“现代禅诗派宣言为’纵横交融、禅为根本’,有脚踏中西、融合古今的理想。但如果坚持只讲诗歌本体之外的灵而避谈章法、句式、用韵等禅意赋形的过程,相当于逃离当下的写作语境和批评语言,主观沉浸在原始真实的想象世界中,又如何能引导和启发一代诗人?”。如果要说“章法、句式、用韵等”才能或者说能给“禅意赋形”,我不得不说,这就相当于以头、躯干、四肢等去定义人。不要说现代诗也叫新诗、自由诗,对这些没有限制;即使是对格律严格要求的旧体诗,也不能只重形式,也要对立意、意境等更加看重。吴乔在《围炉诗话》中说: “唐诗有意,其词婉而微,如人而衣冠。宋诗亦有意,惟赋而少比兴,其词径以直,如人而赤体。明之诗,字面焕然,无意无法,直是木偶被文绣耳。”正表达了这个意思。
现代禅诗,首先是“诗”,其次是“现代”诗,第三是现代“禅”诗,三者缺一不可。这个定义很明确,并不“存在着命名本身带来的混乱和不确定”。

二、与魏鸿雁老师商榷
魏鸿雁老师在《接受与再接受的向度偏移》中写道:“’新禅诗’是近年兴起的一个诗歌群体。他们以’现代禅诗探索论坛’为沙龙,……对“现代禅诗”的解释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这与旧禅诗有很大区别。他们虽然吸收了佛教的思想文化,但他们的视角是现代的,是用现代人的心灵观照大千世界和人类本身,拓展生命深处的诗意,寻求生命的自由。所以,他们虽然受到了禅的影响,但形式上却采用了现代诗歌的手法,移植欧美现代诗歌的元素,表现出鲜明的现代特色。……,正是因为它与传统禅诗的不同我们认为还是称其为“新禅诗”更确切。”
首先,魏鸿雁老师一上来就把我们的名字给改了,这不能算是一种礼貌的行为。跟别人交谈,一来就说“你叫张三,不好,应当叫李四”,算怎么回事?其次,他的理由并不充分,逻辑混乱。他说“他们的视角是现代的,是用现代人的心灵观照大千世界和人类本身”、“他们虽然受到了禅的影响,但形式上却采用了现代诗歌的手法,移植欧美现代诗歌的元素,表现出鲜明的现代特色”,“正是因为它与传统禅诗的不同”(传统的对面不是现代吗?),然后又说叫“现代禅诗”不好,叫“新禅诗更确切”,这种逻辑估计没有人能搞懂。再次,关于现代禅诗与新禅诗概念的取舍,南北老师在《现代禅诗和新禅诗——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里有过专门说明,是因为“新禅诗” “是基于中国的旧体禅诗而言的”,只能说明“与(中国的)旧体禅诗的不同”;“但欧美没有旧体诗和新体诗的明显分别,更没有旧体禅诗的存在”,所以,“在世界这个舞台上”现代禅诗的概念更适合。推荐魏老师看一下。
魏鸿雁老师说“他们认为并不需要去研读佛教经论或禅语公案”、“很多诗人并不去研究禅宗、研究佛典文本”,我不知道魏老师调查了几位现代禅诗(或者按他的叫法“新禅诗”)作者而得出这个结论。至少,我,以及我所接触到的同仁,好像都没有受到调查;从文中也看不出来。如果没有经过调查,就据此得出“因此他们对禅的认识就存在很多偏差”这一结论,未免有些过于轻率了。
所谓“新禅诗鲜有上乘者”,其实是所有诗歌、所有艺术、所有世间万事万物的统一规律。冠军只能有一个,优秀者只能是少数,不如此就不叫冠军、不叫优秀。并且,即便是伟大诗人如李白杜甫王维,真正为世人所熟知、能让大多数人都记住的作品也只是那几十篇甚至几篇几句。以此相责,不为有理。而禅的观点,正是要即凡即圣、非凡非圣、无凡无圣,“日日是好日”,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三、现代禅诗的特征
现代禅诗,名字的四个字就已经给出明确的定义。而定义中,往往也就给出了标准。如我在《俳句,微型诗,与现代禅诗》中所写:
现代禅诗,首先是现代“诗”,即现代人用现代语言(对中国人而言,即现代汉语)写成的诗歌。对行数、字数、音节、韵脚、平仄等等,不做刻意要求。没有诗意、不是“诗”的仅仅分分行的文字,肯定更不是现代禅诗。其次是现代“禅”诗,要有禅意,“以佛陀的悲悯、无常、平等之心去体察,用禅的空灵、超越、自由思想去悟解”(南北《写什么和怎么写》)。“一首真正的现代禅诗,必定是禅和现代诗结合后的呈现。”(南北《真正的现代禅诗》)。不具备禅的精神、禅的意旨的现代诗,当然也不能叫做现代禅诗。
怎么叫禅意,有人在诗中用上一些寺、僧、打坐、涅槃等词语,就自以为有了禅意。实际上当然并不如此。南北、张黎、碧青等人的很多文章,都是这方面的理论建设。在此,我也总结几点现代禅诗的特征。限于水平和经验,肯定总结不全,所以这几点,也只是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也就是说,不符合的,可能是可能不是;但符合其中一条或几条的现代诗,应当可以叫现代禅诗了。
1、众生平等。众生平等,自然先包含了人人平等,其次是所有的生命非生命平等。南北老师在《现代禅诗的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中说“‘众生平等’是以所有生命体,甚至是包含了山川草木等无情众生在内的大关怀,大慈悲”。如碧青的“世上的万物原本在生长自己/就像天空生长着天空/土地生长着土地”(《世上的万物原本在生长自己》),如何三坡的“我和小兽们躲在洞里/苦练冬眠,向一棵松树学习安静”(《冬至》),如我的“来生,我将是小偷和警察/来生,我将是乞丐和富翁/来生,我将是骗子和诗人/来生,我将是匪徒和士兵来生,我将是疯子和医师/来生,我将是杀手和高僧/ /我将是地主,高官,将军,帝王/我将是农夫,小贩,妓女,铁匠/……”(《对镜》)。有诗友曾回帖说“何必做它世之妄想……奥冬兄过于执著也”,我回复说“不是执著。”如果执著,我会只求来生是将军帝王,不可能写将是妓女铁匠的,呵呵。
2、直接呈现。自然事物直接呈现其本来面目,省去了中间“我”带着有色眼镜的转述,也即王国维所说“无我之境”。如冰河入梦的“寺门外的杨梅树上/年年梅子酸酸甜甜”(《大觉山上》),如昌政的“夏雨一下一下打在铁瓦上/小寺盘坐在/苍茫里”(《铁瓦寺》),如孔孚的“佛头/青了”(《春日远眺佛慧山》)。直接呈现的,并非只能是自然,也可以是自己的情绪与心境。南北老师在《简单点,再简单点》里说“尽量使用日常的简练朴素语言,来传达内心真实的思想意念,传达现象之外你对于生命或事物本质的叩问”。例子如怯情的“一盏孤灯/点亮内心的温暖”(《夜宿深山》),以及石上硫的“此刻,夜晚很美/有光亮的后背/温暖,冉冉升起/不间断地向上流淌“(《放下》)。
3、宁静安祥。南北老师在《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里说“禅,是净化的,是安静的,犹如深秋境界”,在《超越现实烦恼和苦难的一种努力》中说“给人一份信心和淡泊之美”。诗例如大蓄的“四月也淡成一杯清茶”(《山寺》),如古石的“现在,月光轻轻地披在你的身上/别说话,一说话月光就从你身上滑落了”(《别说话》),如何兮的“山水都安静下来,众荷亦不再喧哗”(《转山》)。植物的生长,是宁静的,也是充满力量、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中存在各种声音,然而天籁并不会破坏宁静,“鸟鸣山更幽”。
4、活在当下。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都是人为地在自己的心里制造分裂。回忆过去,不好的就会遗憾会后悔甚至悔恨,如一直在喃喃“我真傻”的祥林嫂;好的会沉迷会陶醉,甚至有的没有的都虚构出来,如“想当初”的阿Q。展望未来,容易产生比较,进而造成焦虑,对当下不满而产生烦恼。诗例如南北的“一束阳光/穿行在寂静的客栈/一壶茶,弥散着氤氲烟气//无思,无念/时间在芭蕉的叶柄上/聚水成珠”(《束河的早晨》),如樵野的“带着春意/用目光画一幅山水/朦胧是朦胧了一点/但无须装裱”(《雨望》) ,如图书拥百城的“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桂花树抱起大地沐浴洗去尘世的尘埃”(《月明之夜》),如也牛的“把脚步再放慢些/便听见/月光的叮咚声了”(《独步》),如朱枫的“清淡的香,在身体的内部/这黑暗里附体的花魂,静静的/抚过血脉的颤动。”(《夜莲》)。全心全意,活在当下,享受当下。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行、住、坐、卧,无不是道。
最后,列两条当初加入现代禅诗研究会时对禅的认识:
禅不是学的,而是活的。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才是禅。诗亦如此。
诗与禅的结合,更需要自然,不能硬捏,否则既不是诗又不是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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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2 | 只看该作者
B.众声喧哗

“现代禅诗”流派命名的不确定性分析
●徐保华(中国石油大学文学院讲师)

近年来,现代禅诗作为出现于各大诗歌论坛的新流派受到学界关注。其倡导者和研究者有沈奇、南北以及张黎等,并有《现代禅诗探索》丛刊出版,孙金燕博士也陆续发表了对此派诗人的批评,认为“现代禅诗的发生是对当代诗歌狂欢反讽的反拨”,“随时准备着为当代诗的写作提供精神支撑与实践参考”。“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现代禅诗试图借中国融禅于诗的写作传统,契合后现代语境超脱对立、追求统一的主题,重建古典超验之美,是寻求现代诗出路的可贵探索。但与浪漫主义、象征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以文艺思潮和诗学探索命名的诗歌流派方式不同,它以中国特有的哲学理念命名诗歌,既有立足本土、面向世界的勇气,又存在着命名本身带来的混乱和不确定。
   
一、以禅命名———创作主体还是创作结果
中国传统的禅诗一般分两种,一种是佛教信徒以诗入禅,如高僧大德借诗表禅悟,普通僧众以诗求佛理等。其中也有如寒山、识得诗歌等佳作,言浅意深有些理趣。不过大多数常用佛典术语,以理为主,不求文采。一种是以禅入诗的文人诗歌,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绘表现佛禅意理,其中尤以唐代王维和宋代苏轼为首。王维诗歌力求摹写不受审美主体打扰、自开自落的平常事物,从中见空寂为主的禅悦之美,苏轼借佛禅辩证关系寻求超脱旷达的人生智慧。因此传统禅诗一般都是从创作主体的意图出发命名,即诗人在创作之初就有诗禅互现的企图,有着借诗求禅求悟的主观诉求。
而现代禅诗派推出的代表诗人有废名、洛夫等。废名有佛教信仰的写作背景,在诗歌中常引用“灯”“甘露”等蕴涵佛意的意象比喻人生; 素有“诗魔”之称的洛夫之所以被推崇则是因为2003 年出版的以禅思为主题的《洛夫禅诗》。他在诗集自序中称在追求诗歌张力的同时寻求诗境和禅境,尤以禅境为上,并屡次借禅来喻说诗歌创作手法。这两位诗人的写作都有对传统禅诗的继承,但不容否认,洛夫的诗歌结构和用词特点有新批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影子,张黎甚至在诗刊上撰文批评洛夫诗“是对禅文化的背叛”,原因或许在于洛夫诗歌对后现代割裂的生存状态的关注远大于对禅悦圆融境界的追求。也就是说,洛夫诗歌写的内容是禅,但未必是表达无碍之境界的禅诗。与其说他致力于禅诗现代化,不如说他致力于超现实主义技巧的中国化。另外现代禅诗派在诗刊上特意介绍了外国禅派诗人,除了以翻译寒山诗闻名的斯奈德之外,还囊括了如W•S•默温、詹姆士•赖特等亲近东方的超现实主义流派诗人。从诗刊上推介的当代诗人写作中无法判断现代禅诗的具体入围标准。大多数诗歌因为写作意象与佛寺、山居有关而入选,有的因为直接呈现的写作手法接近禅意,也有的因为意境不带烟火气入选。李春华也撰文认为,凡是解出禅味的诗都叫现代禅诗,其外延未免太宽、太不确定。总之,现代禅诗流派似乎是从创作结果是否符合禅意来判断流派归属,分类存在标准不定、边界模糊的情形。
   
二、以“禅境”批评———评价标准的虚灵化
诗人南北在《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中提出,“现代禅诗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所谓禅诗,不过是在一首诗中,读者读后在某些方面有所醒悟,品味到一种可意会而难言传的韵味和境界而已”。现代禅诗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禅境”作为诗歌的终极追求,寻求诗人与读者共同的“悟”,用“韵味”等词来评判诗歌的好坏,带有中国诗学以灵为尊的传
统,却也有批评体系模糊、主观化的问题。
“禅境”一词与“意象”并列为中国文学批评的两大符号术语。与“象”在本土的意义传承具有某种连续性不同, “境”在佛与庄玄合流后获得了语境上的变迁。在初唐王昌龄《诗格》的“三境说”中,“境”指向诗歌创作主体的客观认识对象。到禅宗“顿门”南宗派吸取唯识宗对“识”与“境”的辩证分析,讲求“以心传心”、以破为主:“常离诸境”“于诸境上心不染”。这里的境主要指虚幻不实、妨碍修行的外部客观世界,会扰乱心的纯粹和宁静。中唐诗僧皎然的《诗义》是佛禅与诗学融合的中国诗论的肇始,对后世诗学有极大影响。其中将“禅境”看做是能体现佛理禅趣的自然景物; 又以“高”“逸”等字眼评述创作主体摄取的理想之“境”,有佛学“以心感物”的影响,看重的是客观世界在创作者眼中的主观投射。皎然的学生刘禹锡在《董氏武陵集纪》诗论中有“境生于象外”之说。这里的“境”评述的不是创作主体而是创作结果,是作品创造的世界,是诗的第二层次。它首次清晰表达了中国诗不重客观描摹而寻求“象外之旨”的意趣,与后唐司空图的“韵味”说一起阐发了中国诗歌对诗歌创作形象之外的意义的追寻。所以在中后唐,禅学与诗学的“境”逐渐同一,指向主体在创作中所能达到的高度。至宋,诗学与禅学的默契到了泛滥的地步,禅学界以诗比喻禅悟境界的公案比比皆是。理论上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以禅喻诗,切断了诗歌批评的逻辑等理性因素,用佛家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悟”为诗歌最高境界。但最终将“境界” “禅境”作为艺术与美学批评术语独立提出来还在近代。金丹元认为皎然诗学直接启发王国维明确提出“境界”一说。宗白华在《论禅境的表现》中将境界看做三个层深: 直观感相的摹写为一,活跃生命的传达为二,而最高灵境的启示为三,禅境代表中国最高的艺术意境,其主要特点是“超旷空灵”。周作人也有同样的说法: “文章,理想境我想应该是禅,是个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境界。”
总之, “禅境”在古典批评中的意义从最初与主体对立的或身处的客观世界,逐渐变为与诗人情感交融缠绕的主体观照下的客体,最后演化成对创作结果的虚灵化的评判符号。这个评价标准故意绕过诗歌的物质特性,如同克罗齐的美学思想将艺术看做纯精神特性的表现一样,具有明显的反智主义、唯灵主义特征。审美回到了神秘的宗教神学维度,只有高度而缺乏体系,也就缺乏足够的操作性。“现代禅诗”的命名不关注艺术构形,以禅境为标准追求感悟的事实而忽略艺术表现方式,逃离了对意象形式的言说,却也陷入偏离尺度无标准、批评标准虚无化的倾向。
   
三、视逻辑为虚妄———拒绝艺术分析
现代禅诗流派借禅悟之境强调诗歌创作的直觉,“以直觉的方式领悟万物空之本性” ( 张黎) ,写诗的关键在“参悟”( 南北) ,追求整体性思维而反对以分别心看待事物,追求平淡中求真而反对用歧义丰富的语言遮蔽真意,追求“非思量”而把逻辑看做理障。这些说法貌似吻合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反逻各斯主义理念,但后现代主义毕竟是对现代主义的一种继承和发展,有着广阔的诗学背景。它逃离逻辑,但注重诗歌的互文性和流动性; 它试图消解中心悬置意义,但关注诗歌的开放性,并且重视语言形式的陌生化、前景化。而现代禅诗一味强调感悟,颇有舍本逐末、故作深沉之嫌。
戈蒂耶在评述波德莱尔诗歌时的说法仍然值得当今诗坛借鉴: “把诗和写诗的技巧分开,是时下一种疯狂的想法; 这种想法确实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能导致艺术本身的毁灭。”他认为技巧是诗人固有价值的主要部分,波德莱尔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接受了浪漫派手法中的主要改良或革新,比如富韵、停顿的随意移动、跨行诗句中的句首字、跨行、以专有名词或技术名词入诗、节奏响亮有力和大亚历山大体一韵到底的写法以及全套的深奥韵律和结构上的章节分法;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特殊结构、个性化的表达方式和具有个人特色的章法与技巧上的秘密”。诗歌是艺术,而艺术首先具有本体性的运作规律,诗意的产生具有一定的物质因素。按新批评派的研究,至少包括诗人最初的逻辑、使用词语的语义衍生以及含混、悖论、象征等修辞学的语境层面影响。一方面诗歌仍然具有连贯性、感性、深度等戏剧的特点,另一方面语言的介入又引入了多种异质因素,模糊了意义,令诗歌具有了张力。所以诗人应力争“给感情以秩序”。现代禅诗派宣言为“纵横交融、禅为根本”,有脚踏中西、融合古今的理想。但如果坚持只讲诗歌本体之外的灵而避谈章法、句式、用韵等禅意赋形的过程,相当于逃离当下的写作语境和批评语言,主观沉浸在原始真实的想象世界中,又如何能引导和启发一代诗人?

结语
现代禅诗流派本身的构建和发展是中国当代诗坛的一个缩影。流派的命名不应只是吸引眼球的噱头,更应有良好的诗学主张建设。对本派许多诗歌而言,禅更像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复杂借口,一点不耽误语言嬉戏、形式割裂的诗歌的上演,理论的混乱和实践的平凡不足以支撑整个流派。中国当下的诗歌写作环境已经恶化,诗歌写作的门槛之低以及诗歌成品的粗制滥造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甚至2011 年《新京报》曾刊载“现代诗居然可以依靠软件进行写作”。在这种情形下再推崇只讲艺术概念不务艺术分析的禅意诗、禅境诗,将令诗歌批评进一步丧失信用,诗歌市场进一步失去依托。诗首先必须给我们提供一种体察,一种经验,但这种经验可以不是禅。

[作者简介]
徐保华( 1975— ) ,女,汉族,山东日照人,硕士,中国石油大学( 华东) 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翻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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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2 | 只看该作者
接受与再接受的向度偏移
——从寒山到史奈德再到“新禅诗”

●魏鸿雁(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任何文学艺术形式和风格的出现都是和那个时代的精神特质紧密关联的,呐喊与彷徨、喧嚣与死寂都是芸芸众生在历史的河流呈现出的不同的生命形态。在当代诗坛,我们的脚步先后走过了激情、狂热、迷茫、喧嚣、怪诞、颓废,时至今日,现代诗歌的思想肤浅、精神缺失、艺术单调,依然受到了广泛的批评。如何为当代诗坛注入清水、活水,使之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是摆在有识见的诗人面前的一个课题。焦灼只会陷入恐慌,求索才会有出路。在这些孜孜探寻的诗人中,“新禅诗”的诗人们默默地耕耘着,在颓废、虚无蔓延的社会里,他们希望借助禅诗给躁动不安的现代人开辟一片心灵的栖息地,正如张黎所说:“我们所有的努力,只是想让诗歌中的一部分,成为流经这个浮躁世界的一泓清溪。”
    “新禅诗”是近年兴起的一个诗歌群体。他们以“现代禅诗探索论坛”为沙龙,发表了大量的禅诗和评论文章,越来越引人注目。不过,他们虽自称禅诗,其实与传统的禅诗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对“现代禅诗”的解释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这与旧禅诗有很大区别。他们虽然吸收了佛教的思想文化,但他们的视角是现代的,是用现代人的心灵观照大千世界和人类本身,拓展生命深处的诗意,寻求生命的自由。所以,他们虽然受到了禅的影响,但形式上却采用了现代诗歌的手法,移植欧美现代诗歌的元素,表现出鲜明的现代特色。这种特色就是他们所提倡的纵的继承和横的移植。从接受学角度看,它包含了对传统和西方的双重吸纳。不过他们的接受表现出明显的向度偏移。正是因为它与传统禅诗的不同,我们认为还是称其为“新禅诗”更确切。
    从对西方诗歌的接受看,影响“新禅诗”最大的是美国当代诗人加瑞•史奈德(GarySnyder)。史奈德是“垮掉的一代”诗人中最有成就的一位,由于在加州大学攻读东方语言文学期间,翻译了唐代诗僧寒山的诗歌,受到很大的影响,并东渡日本求学乃至出家,回国后隐居于加利福利亚北部山区。其诗是他山林幽居生活的真实写照。他的许多诗具有禅意,如《八月中于苏窦山守望台》:“山谷之下一缕轻烟/三天的热,跟在五天的雨之后/树脂结在杉树锥果上/成群初生的飞虫/飞过岩石和草地。//我不记得读过的东西,/三五好友,可都住在城里。/喝下锡杯中冰凉的雪水/俯瞰千里/透过高远平静的空气。”这首诗呈现出静美、澄旷、寂悦之美。“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①静观万象,参禅入定,方为本我。
    史奈德的诗虽然透着禅意,却始终氤氲着一股幽清孤寂的味道。如《京都:三月》:“几片轻盈的雪花/飘落在虚弱的阳光中;/鸟儿在寒意中歌唱,/墙边的鸣禽。李树/紧裹而寒冷的花蕾就要开放。”再如《流水音乐》:“坐在阳光下的岩石上,/观看老松树/挥舞/在令人盲目的精细的白色/河沙上面。”他喜欢用冷色调的事物来描绘他的幽居生活,冷月、霜雾、白沙、老松、响尾蛇、暗夜的星光营造着清冷的氛围,而虚弱、寒意透露出诗人内心隐隐的寂寞。这些似乎是长期的隐居生活带来的情绪,但如果我们放到当时的时代看,就不难理解其内在的根源。二战后,美国社会文化的激烈震荡使青年人感到失落、惶恐、焦虑,但是又百般无奈,只好选择背离和逃逸。他们行为乖张,佯狂似癫,用一种特殊的行为和艺术方式来表达着自己被压抑的自我和本我,以追求本真的我。但行为的怪诞并不能掩盖心灵的空虚,潜在的暗影似乎如影随形,难以摆脱。“一只母鹿啃吃雪中的睡菜丛/相互观察着,/一起咀嚼着。//一架比莱飞来的轰炸机/在云层上面,/用咆哮充满天空。//它抬起头,聆听,/一直等到声音消失。//我也如此。”(《我们与所有生物一起发誓》)虽然史奈德在隐居中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寄托,但他的头顶不时地有阴影飞过。正是这种孤独的心态,一旦接触寒山的诗歌,他就从中找到了共鸣。他的诗清幽冷寂的意象正是模仿寒山诗的结果。
    寒山的诗歌充满生命幻灭的悲吟。寒山对现实是悲观的,他以冷峻的笔法,写出暂时美好的事物终将难以摆脱幻灭的结局。艳若桃李的“婵娟子”因时光的摧残终成“甘蔗滓”;容貌端美的一群美女“今成白发婆,老陋若精魅”,读来不由渗出红粉枯骨、后背发凉的瑟瑟寒气。可是世人却“心贪觅荣华,经营图富贵”,竟无一刻休息,甚至像狗般相互厮杀,“我见百十狗,个个毛狰狞。……投之一块骨,相与争。良由为骨少,狗多分不平”。诗人对迷幻无知的世间人充满了可怜、可恨之情,其背后掩藏着无奈的感伤。他希望唤醒芸芸众生:“人生在尘蒙,恰似盆中虫。终日行绕绕,不离其盆中。”“盆中虫”概括了人的生存状态,甚至达到了对人类终极关怀的高度,可以立刻感受到一种横亘古今的“幽寂悲凉”。寒山尽量想远离这个污浊的世界,远居隔绝人世的山林,他的生活环境是孤寂的。“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嚣尘。践草成三径,瞻云作四邻。”“助歌声有鸟,问法语无人。今日娑婆树,几年为一春。”“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因此他的诗流露出的是幽寂悲凉的感伤。“送客琵琶谷,携琴鹦鹉洲。焉知松树下,抱膝冷飕飕。”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的绝望、幻灭。
    史奈德虽然受寒山诗风的影响,但其语言却未能脱离西方现代派语言的叙述方式。虽然他也极力汲取中国传统诗歌意象跳跃的语言方式,但总觉艰涩,缺少流转如弹丸的圆润通脱。如《水》:“岩石上的阳光的压力/以令人眩晕的踏跳的降落旋动我,/桧树阴影中,一潭鹅卵石嗡嗡作响,/一条今年的响尾蛇的细舌闪忽,/我跳跃,嘲笑它那盘卷的石色身躯——/被暑热猛捣,从岩石上跑到下面的/翻滚在拱起的墙下的小溪,把整个/头部和肩头全部浸入水中:/完全伸展在鹅卵石上——耳朵轰鸣着/睁开冷痛的眼睛,面对一条鳟鱼。”《斧柄》《薄冰》更让人感觉阅读的困难。这与中国规范的禅诗有很大的不同。禅宗主张消除执著心,消泯分别念,才能进入禅的境界,而语言的逻辑常常会成为悟禅的障碍。因此禅宗主张“不立文字”,目的就是为了消解语言的束缚。六祖慧能在《坛经》中总结了一套参禅的方法:“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 ②就是通过对对立概念的双重否定,破除知性的偏执,达到超越知性、体验自性的目的,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非色非空”等。后受禅宗顿悟思想的影响,禅诗进一步形成了“拈花一笑”式的说理范式,从而达到体验的最高境界。如一首无名尼的开悟诗:“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真正的禅诗超脱了生命空幻的虚妄感,找到了自性的快乐,形成了一种美妙的境界,袖里乾坤,不着痕迹,空明澄澈,乐在物中,是一种圆润之美,兼具禅理、禅意、诗趣。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一心一菩提。这种佛光普照的圆融之美远非以清、幽、寒、静为特征的寒山诗和受其影响的史奈德诗所能比肩。究其实,因为寒山生活在盛唐前后,禅诗还处于探索发展时期,直至晚唐和宋代,诗与禅才逐渐交融趋于成熟,禅理和诗意相映成趣,史奈德在对禅的接受中出现了向度偏移,并未深得中国禅的 “三昧之旨”。美国浮华喧嚣的社会心理使史奈德接受了与之经历颇为相似的寒山,希望从禅中得到慰藉,孤寂、凄凉也就难免了。
    史奈德诗的语言特征甚至感染了中国当代的“新禅诗”语言。史奈德等人的西方诗歌语言对“新禅诗”的影响在“新禅诗”派的理论批评文章里经常提到。“新禅诗” 始终强调其诗的现代性,主张用崭新的诗歌表现手法、崭新的语言组合方式表达心灵的自由,而这种现代指向也促使他们转向对西方语言方式和表达技巧的追求。古石《风吹过来的时候》:“风吹过来的时候/一群羊正在山坡上吃草/它们没有抬头,看起来/它们似乎没有感觉到/风,正从远处吹过来/是的,它们似乎没有感觉到/风的存在,还有/我的存在。但的的确确/风在吹着,羊在低头吃草/我和羊都被风吹着/在这个静静的山坡” 。这首诗其实就是慧能“风动幡动”公案的现代阐释,诗人充分展示了语言的逻辑功能。再如昌政的《行者》:“减去什么你才等于这个秋天?/捡草籽午后,/有一场雨在你的/篮子。有一阵风在你的/脚步声里。//你在路上。/你在消失。”昌政把禅的理念与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相融合,诗歌意象具有多义性和暗示性,这种诗意的不确定性造成了阅读的疏离。何兮、还叫悟空、左岸、苦李子等人的诗歌也都喜欢通过对语言和形式的创新来求得全新的视觉感受。这种追求与传统禅诗力求摆脱语言障碍,达到“不可言说”的超越大异其趣。所以“新禅诗”的很多诗歌语言更接近于西方现代派诗歌,这也造成了他们与传统禅诗的差异。这种差异,诗人们其实早已意识到了,但他们似乎是有意为之,因为他们要把自己与禅宗区别开来,与宗教化了的佛教隔离开来。他们称他们所指的“禅”是“佛学”之禅,非“佛教”之禅,是放下对表面现象的执著,抵达生命的本质,追求心灵的真实和快乐。他们只追求所谓的禅意、禅味,而不在乎是否符合禅。因此他们对禅的接受只基于对心识论观念或因缘思想的继承,他们的自性主要是心灵的自在、自由。他们认为“禅意不是禅,而是嫁接引入后的花朵和果实”,禅只是一种工具,是用于去除遮蔽和黑暗的。“你心中自性的灯是亮的,你只要认真体味了人生,体味了自然,禅就在了,禅意也就自然而然地在了你的诗句文章中,是不是禅也就无所谓了。”因此他们认为并不需要去研读佛教经论或禅语公案。南北在《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5》中说:“要表达现在的事物,而无视现代的艺术表达方法和技巧,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仿古,那不但是迂腐可笑,简直就是一种可怜了。”这样的一种态度导致很多诗人并不去研究禅宗、研究佛典文本,因此他们对禅的认识就存在很多偏差。他们甚至混淆了佛玄,把陶渊明的诗歌当做禅意诗去评价。他们或许有生活的感悟,诗歌也会体现生命的哲理,但与禅无涉。所以他们的很多诗歌并不属于禅诗的范畴。他们对禅诗的接受发生了很大的向度偏移,这是“新禅诗”的理性缺失。而一旦脱离禅理,不仅影响诗意的表达,更导致根基的动摇。“诗歌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如同灵魂失去肉体,所以‘五四’以来新诗所面临的最基本的问题就是:诗魂何处投胎?”③ 事实上,“新禅诗”中很多的诗与禅相去甚远,影响了诗歌的整体水平。
    好在这样的问题已经愈来愈引起一些诗人的注意和重视。到南北的《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12》已经开始反思过去的问题,指出“新禅诗”之所以鲜有上乘者,就在于作者对于禅的精神内涵尚在恍惚之中,所以禅诗的内涵要靠禅的精神来观照和提升。“关于现代禅诗,我认为重要的是其易于接通汉语传统和古典诗质的脉络,以此或可消解西方语言方式和表达技巧对现代汉诗的过度渗透,以求将现代意识、现代审美情趣有机地和我们的根性文化相融合。”南北也亲自践行了他的理论,其六行体禅诗最具禅韵。如《墙的后面》: “点苍山/被挡在了邻居家的/屋墙后面//并不是屋墙有多么的高/而是我/离得那墙太近太近”。再如《隔溪花》:“在溪的这边/我看到那边/那边的花儿开了//在溪的这边/我看到那边/那边的花儿谢了” 。心悟就到彼岸,心迷就在此岸。此岸痛苦、压抑、迷茫、混乱,彼岸愉悦、自由、宁静、清澈。认识生命存在的本相,觉悟生命存在的真义,提升生命存在的境界,是传统禅文化的核心精神。南北悟出了,也达到了艺术的化境。当“新禅诗”离传统之根愈来愈远时,这种挽救就成为必需甚至是急迫的。当然,有时偏移会促进诗歌艺术的创新,我们如果能正确认识接受过程中向度偏移的问题,诗歌就能趋于完善和成熟。从春意萌生到枝繁叶茂再到瓜熟蒂落,这一切都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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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3 | 只看该作者
现代禅诗如何可能?——以洛夫诗为例
●戴裕记(台湾中华医事科技大学讲师)

一、前言
一种文学体制新类型的提出,必然涉及作品数量成熟,及相 应理论重构等问题 ,「现代禅诗」的提出亦如是。现代禅诗的发 展自「超现实主义」引进后,便出现与「现代禅诗」合流的暧昧 现 象 , 且 两 岸 皆 有 此 案 例 1 , 但 是 「 超 现 实 主 义 」 与 「 现 代 禅 诗」何以能相提并论,便不得不辨明了。换言之,什么是「现代 禅诗」便须重新厘清了。其次,现代禅诗论述多借用古典文学理 论作为理论参照系统,原本无可厚非,然而如何有效运用理论并 加以转化作为论述依据,也应辨明。本文尝试运用「中介相嵌 法 」,试图厘清现代禅诗论域该有何 面貌,并指出现代禅诗终须 走向美学的必要性。再次,本文以洛夫为例加以论述,原因在 于﹕一者洛夫正式标举出其若干创作属于禅诗﹔其次,他有正式 说明其禅诗理念的文章﹔三者,他的创作获得诗评家的呼应。根 据三个理由,考察其何谓禅诗的说明,将有助于厘清什么是「现 代禅诗」的可能面貌。最后指出建立现代禅诗可能的几种路径, 作为期待现代禅诗新类型出现的契机。

二、现代禅诗的指涉
现 代 禅 诗 所 指 为 何 ? 基 本 上 涉 及 几 个 命 题 ﹕ 一 何 谓 「 禅 诗」?﹔二何谓﹕「现代」?关于「禅诗 」,不但涉及禅与诗的 界定,也必须涉及两者存在什么样的关系?简言之,所谓「禅 诗 」,应分为「禅与诗有异同吗?」 及「禅与诗关系如何?」前 者属本质的思考,将「禅」与「诗」分属两个不同领域,应无疑义,据此才延伸出所谓两者之间的 「关系性」探讨的问题。
历来论诗者多着眼在「古典禅诗」—唐宋以来有关禅与诗的 诸种现象与纠结。对现代禅诗如何可能探讨较少,本文尝试就目 前所见的资料做出梳理,让论域能更清晰。
关于「禅」与「诗」有何异同?如何融通?张高评、林朝成 曾「以佛教文学就中国佛教文学的研究课题与論题,以诗、禅交 涉为中心,评介佛教文学研究的脉络意义与方法上的进展」做出 研究,评介了两岸对佛教文学研究的众多课题,在诗与禅的探讨 上有诗、禅相通、以禅入诗或以诗明禅、文人与佛教的关系、各 類诗体与佛教的关系等诸多课题。关于诗、禅相通重要说法引之 如下﹕
1   黄 永 武 〈 诗 与 禅 的 异 同 〉 提 出 诗 、 禅 相 同 处 有 九 :
( 1 ) . 崇尚直观与别趣 ;( 2 ) . 常用象征性的活句,富 有 「 言 此 意 彼 」 的 妙 处 ;( 3 ) . 常 用 双 关 语 , 喜 欢 将「 超 」 与 「 凡 」 两 种 境 界 同 时 表 现 ;( 4 ) . 常 用 比 拟
法,使抽象的哲理形象化 ;( 5 ) . 喜欢站在同一个新的 立场去观照人生 ;( 6 ) . 常以不说为说,使言外有无穷 意味 ;( 7 ) . 常以妙悟见机,诗可以有禅趣,禅可以有诗趣 ;( 8 ) . 重视寻常自然,日常生活即是禅,寻常口 语即是诗 ;( 9 ) . 均反对任何定法,不得「缚律迷真 」。
2 周裕锴提出四点诗、禅相通的内在机制:价值取向的非 功利性,思惟方式的非分析性,语言表达的非逻辑性, 肯定和表现主观的心性。
3  程亚林提出「以禅助诗」的说法,以为禅所倡导的生存 方式,引发诗人对审美的自觉。
4   萧丽华针对诗、禅的精神主体来讨论禅和诗的交融,以
为诗和禅的本质都是属于精神领域,所以在本质上两者 乃可以相通。此外,禅的不可 言说性和诗的含蓄象征
性,也是诗、禅可互相借鉴的重要因素。
5 孙昌武以为,诗本是主观情志对客观世界感应的产物, 禅宗主张心如明镜以强调主观自性绝对意义,提出心如 泉流以肯定现实的自己就是绝对。禅宗心性学说促进中 国诗歌创作中对主观心性的表现,所以自性的禅可与诗 相通 2 。
张高评、林朝成透过五位学者的论述,指出找到诗、禅相通的关 键点在于﹕
「自我」的概念,也就是诗和禅都着重在个人主观、主体 的作用。他们对「自觉 」、「自悟 」、「自性」等名词的使 用,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大多數的学者认为诗所以借镜 禅,乃是因为诗人想要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其方法和參禅 一样,乃是直指个人心灵的作用,都是要靠个人自证自悟 才能达到的目标,所以都属于个人主观的表现 3 。
所谓「自我 」,在心理学、哲学、宗教上的涵义并不相同,以最 通俗的定义来看﹕
自我(希腊语: Eg o 、英语: Sel f ),是一个人类个体, 对于其自身整体的存在,所产生的一种自觉意识。通常人类 个体会认为他们自身是一个连续性、整合、不可分、而且具备独特的自我。对于哲学家与心理学家来说,这是一个 长期受到关注的课题。这也是各宗教,如佛教,所长期关 注的一个主题 4 。
「自我」虽能点出其特色,无法消除歧义,也无法突出诗与禅的 相 通 性 究 竟 在 何 处 , 在 此 不 仿 借 用 萧 振 邦 的 「 中 介 嵌 结 法 」 (interm e diate  connections) 加以说明,此法大意是:
A 、 B  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领域,两者的  1) 、范畴不同、 概念层级不同; 2) 、不可能有直接关联,欲建立此两领域 的 关 联 性 须 找 到 一 个 「 中 介 」 来 嵌 结 ( connected ) 二 者,以产生嵌结关系( connections )。而建立此嵌结关系 的用意在于: 1) 、显题( prob lem a tiza tion )亦即点出纠结 的议题﹔说明其具重要性议论﹔呈现困结之现象。 2) 、解 题-通过研究者隐含或明确的基本理念提供解决之道 5 。
大凡,两事件、两概念只要是异质的、脉络不同的或范畴别异 的,那么,两者即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差异性,两者间通常也就不 会(不一定)有直接的对等关系!是以,如果在考虑、诠释和论 述上要使这种没有直接对等关系的两造有所交涉或牵连,那么,就必须有一个恰当的「中介」来嵌结两者,而透过此一中介得以嵌 结 两 造 之 后 所 形 成 的 关 系 , 即 谓 之 为 「 嵌 结 关 系 」
(connections) 。而中介嵌结法的操作步骤为:
首先,在既有的资源中找到适当的立足点; 其次,跳跃 (le ap) 到一个全新的境域;
最后,提供给新境域某种意义诠释,并进而形成创意意义 和生活意义(或研究意义)的良性循环 6 。
例如在禅诗相关论述中出现的「以禅寓诗」或「以禅入诗」 等论述,大致上是二个论域产生嵌结后的关系论述。例如杜松柏《禅学与唐宋诗学 》「以禅寓诗 」,方式有四:示法诗、开悟诗、 颂古诗、禅机诗 ;「以禅入诗 」,则分禅理诗、禅典诗、禅迹诗、 禅 趣 诗 。 杜 松 柏 认 为 两 者 可 以 相 合 的 关 键 在 于 「 同 具 直 感 属 性 」。且此一直感具有神秘性,用来 表达禅理(不可感觉只可思 议)与自性(不可感觉亦不可思议 )。简言之,禅是体悟到不可 说的「自性 」;而诗常能「暗示」出不可说的 7 。然而 ,「直感」 如何有效成为禅与诗的「中介」?似乎只能诉诸于神秘了。如何 有效确立二者的「中介 」,并进行嵌结关系,黄永武在〈诗与禅 的异同〉中提出:
诗道与禅道在唐代并比而行-北宋东坡作诗与參禅相比- 南宋比诗于禅,并有「悟门」一词,作为诗心与禅心互通 的 甬 道 , 严 羽 的 「 大 抵 禅 道 惟 在 妙 悟 , 诗 道 亦 惟 在 妙悟。」遂集诗禅互通说之大成 8 。
便以「妙悟」为中介 9 ,进而嵌结出诗与禅之异 同点,可作为很 好的范例 10 。原因在于:人藉由修行于外境不生执着,并 对佛性 有所领悟,将原本日常世界做成转化或可称为禅;然禅是一种人 生 境 界 的 概 称 , 是 有 别 于 「 现 象 界 」 的 「 物 自 身 」 11 ;「 物 自 身」的内容本「不可说 」,为说出不可说之境,便托之于诗之语 言 12 。因此,便有了禅诗。
季羡林也认同「妙悟」是禅与诗的融通点,但他进一步提问 了「悟」是什么?「悟」到了 什么东西?「悟」是「觉 」,「悟 者」是「已经觉悟的人 」;而「悟」觉到的东西有二:小乘称为 「无我 」;大乘称为「空 」。以此而论,季羡林对禅诗的说法或可 说,能将「无我」或「空」之理藉由诗表出便是禅诗。然而,如 禅偈与禅诗之别,若「言之无文」便仍不可称之为诗。因此,吾 人可以根据季羡林的说法再推进一步说:禅诗是以诗的语言表达 出对「无我」与「空」的体悟,同时能让人得以领略其「无我」 之境或「空」之境之美者。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所陈述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或可作为印证。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所陈述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 境」主要就是以「境界与主体的嵌结关系」作为分类依据,其中 我之境」讲的是「我─我的观感中介─景物」的嵌结关系,而「无我之境」则是「景物─「无我」的观照中介─物自身」的嵌 结关系。其嵌结关系可以图示为 13 :
我──┬──景物我 的观感        中介景物───┬───物自身「 无我的观照」        中介简要地说,各种嵌结和嵌结关系的运用,让人的意念得以 跟另一个意念串联起来,进而创造出意念的长链,藉此解 决 问 题 或 引 发 新 的 念 头 , 换 言 之 , 各 种 问 题   终 获 「 解 决 」,以及创意见解(一般所谓的「灵感 」)突然涌现,其 实都依赖于嵌结及其关系之运用。
由于人对待世界的方式不同,则产生的「境界」也有所差异,然 而,如何结合「妙悟」与「境界」呢?关于禅与诗之所以需要融 通在于有「妙悟」之必要,是有一个人对外物/外境有所观照、 领悟,而与外境融为一体,无有分别时,便有异于日常之所见, 此时可称为「境界 」,而整个意念运作过程便可称为「妙悟 」。此 人若对此妙悟所得不加以说明,别人也无从窥探他的境界;若能 诉之于诗,则其所悟境界便得以分享他人,因此就诗之产生而 言,便涉及诗人、诗作、读者之间的嵌结关系。 「妙悟」是心有所觉悟,并尝试说出这一近「物自身」的感受,而运用意象、修辞等手法加以呈现,终完成作品时,此为作 者意向。至于说出什么,还需要读者的解读、诠释,当读者再创 造出类似/相同于作者的经验,让心境也有所转化,而有美的感 受,此为读者意向。然而,在作者已然完成作品,读者也完成作 品解读而有所感 ,「妙悟」已然转变成「境界 」,这是因为作者的 妙悟唤起相关意象完成作品时,妙悟所指涉的「物自身」已完 成 , 此 时 心 境 有 所 转 化 若 进 入 「 物 自 身 」 领 域 , 便 可 说 「 境 界 」;而读者接受作品的召唤或明喻 或暗示而有所领悟时,从日 常生活经验超拔而出,得到心之宁静或优美壮美之感受时,读者 们宛如进入濒临「物自身」之领域, 此时亦便可说「境界 」。因 此,当我们说这是一首禅诗时,必须经历以上的意念不断串联与 嵌结的历程,由「妙悟 」转变成「境界 」,便是作者与读者 之 间,由作品作为中介,所嵌结出的 结果。尝试图示于下:作者意象:心有所悟→禅境 人(诗人)──┬──景物(外境)之境

人 的 妙 悟   中介──无我的观照(需去除有我的执着)→领 略「空」=禅境

作者意象:文有所用→作品 禅境───┬───诗
「语言的妙用」中介──作者的妙用→说出「空」的感受
(不可说)=禅诗

作者意象:对心境妙悟与语言妙用总的说明→诗论 诗论───┬───诗境
「语言的妙用」中介──作者的妙用→说出「空」的感受(不可说)=禅诗

读者解读:心有所悟
人(读者)───┬───诗

对「语言的解读/妙悟」中介──读者的妙悟→兴发「空」 的感受=禅诗
禅诗最重要核心是「妙悟 」,运用禅心则日常生活每一事物 便因妙悟而交融相涉,处处通透其味,将此浑然一体不分之感写 成了诗,即为禅诗。若果是,则「现代诗的若干诗作是禅诗吗」 此一论题是由「禅学」和「现代诗」两个不同范畴的学问领域所 组成,所以,应先能找到一「中介 」(或中介)领域或概念/脉 络,来嵌结这两个领域,以便就其种种衍生之嵌结关系而有所论 述。

三 、「现代禅诗」的探讨
张高评、林朝成此文搜集及辨析了「禅与诗」的相关研究成 果,很可惜并未涉及「现代禅诗」的探讨,藉此略加说明,所谓
「现代禅诗」或「新禅诗」曾出现在台湾诗刊上有二次专辑,一 为《双子星人文诗刊   5 :现代禅诗专辑 》、《双子星人文诗刊  6 : 现代禅诗专辑 》(《双子星人文诗刊》 19979  年   6  月 );一为《台 湾诗学季刊:禅与诗的对话专辑Ⅰ 》、《台湾诗学季刊:禅与诗的 对话专辑Ⅱ 》。这两个诗刊各两次的专辑,除了选刊出若干「现 代禅诗」的作品外,还有「现代禅诗」赏析例示,及禅诗论述的 展现。对诗坛禅诗现况发展介绍及论禅诗方法甚有帮助,例如在 诗论方面有周庆华的论文〈添花切玉在今朝 ── 台湾当代禅诗知 多少〉后扩充为《佛教与文学的系谱 》,据其当时的考察台湾新禅诗还没有摸索出一条新路,以至所见的语言形式、事体、情感、禅理失焦等表面有形的影响变异,终究无法掩盖深层的尚未开发出新禅境的遗憾。」 而对于现代禅诗发展的观察结果,他的结論是 :「不容易评估,只得权以『旨趣不定』做为结论。」周庆华的结论看似悲观,其实对吾人探索现代禅诗仍有所帮助,例如他提出了检别「新禅诗」的条件有:
一先设定「新禅诗」仍是一「话语」论述,不脱语言的规 范,以诗来表现禅理、营造禅境是可行的,毕竟「新禅 诗」也是「诗 」。二「新禅诗」与「旧禅诗」对比,有四点改变:
1 诗体形式由规律化的古近体(尤其是近体)变成非规 律化的自由体而且篇幅有的有偏长的现象。
2「旧禅诗」藉象喻意多以自然景物为主 ,「新禅诗」 则大肆从商业文明里取材,使篇幅加长。
3 由于「新禅诗」的「繁言 」、「多采 」,使的诗中所隐 含的情感,也有了区别,古人较能「宁静中悟静 」, 今 人 只 能 「 喧 闹 中 悟 静 」, 在 喧 闹 中 悟 静 , 很 可 能「静后复闹 」,以致必须「悟而再悟 」,永无止期。这 不啻暗示着今人在写禅时 ,「情切」或「躁急」于古人。
4 「旧禅诗」不管表达禅理或禅境多有明确的着力点,「新禅诗」则在这个环节令人难以捉摸;这种写禅不 知「从何而来」在篇幅较长的作品更容易感受。
周庆华从古今现代诗作对比此四种特色,其实可归结为现代诗人创作的心态问题,又可分形式与内容两方面来看。在形式方面「新禅诗」的篇幅较长 (「繁言 」、「多采 」)可推论出现代新禅诗尚未找出有效「趋入」自在禅境的路径,也尚未开出新禅境,理由在于新禅诗采用的「美学式话语」只是建构一种启导读者为目的,使用「移位 」、「变形」的方式。那我们也可以反问:如果「新禅诗」是以「小诗」形式出现,会不会较为恰如其分呢? 于是决定是否为禅诗又回到内容问题上。
周庆华对潘丽珠提出的 禅对现代诗的影响 17 ,仅从禅的思 维 层面入手不以为然,理由有三:首先,除了禅宗所讲的「无我」 是「无自性」而不是「物我同忘」那回事;而「自在的生命」是「活活泼泼的」并不「孤寂 」;而「时空」是由「心生」也不关 超越「俱泯」一类功夫论。其次,所举于光中等人诗作也与禅宗「无念 」、「无相 」、「无住」相去甚远;第三无法想象这些诗作如 何体现得道后的「禅境 」(意态或心境 )。因此,认为「有种貌似 或伪装禅诗的诗 」(仅在「方法」层次略同于禅道而已 )。由于潘丽珠的前提是:
现代诗作为一种语言的艺术,并不以语言表达为终点,它 的终极目的恰恰是要超越语言,表现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存在语言之中而超越语言之外,这就与「禅」相仿。
但是我们应当着眼的,不仅止于诗的语言和「禅」的关 系,更重要的是诗的语言所显现的境界与「禅」的思维(即「禅意 」)关系。
周庆华则不以为然,因此引用龚鹏程说法给予响应:
禅与诗原属不同的领域,依禅宗义理绝对开展不出诗来,不仅因为他们不立文字而已。后代之所谓禅诗,都是单拈 一端,赋诗断章,以供譬说。例如严羽说「大抵禅道在妙 悟,诗道亦在妙悟 」,妙悟是诗禅都讲求的一套方法,但 其目的指向不同,方法的根据亦不同,甚至方法本身也不 同,绝不能并为一谈。曾茶山曾说学诗如參禅,然其所谓 禅,其实仍是儒者之养气。便是个值得深思的例子。
据此认为禅诗仍需保有语言之方法,尤其当以诗为理论建构的重 心,佛道诸说只是提供说明作诗奥秘,而非「诗人以参禅之法用 之于诗」或者直接引用禅宗义理入诗。
其实会造成上述的差异,关键在于现代禅诗作者运用方法进 行创作的问题,原本难以言诠;而解诗者与禅之文化有隔时,恐 怕也难以解读出禅意;加上创作者常身兼作者及诗评者两种身 分。什么是现代禅诗便无法简单带过,若能通过具体诗人的诗观 诗论及诗作的解析,挖掘创作者的创作之秘,以及解诗者的方法 揭示,或许较易拼凑出可能的面貌。
台湾的「现代禅诗」在这两次诗刊专辑后便成了潜流,由有 心创作的诗人继续摸索,而在大陆对岸则显得热闹些,现代禅诗研究会由南北(王新旻)先生发起,基本会员14人:南北、碧青、何兮、九华山人、苦李子、樵野、古石、大畜、张黎、邹晓 慧、还叫悟空、昌政、雪蛟、若与。主办项目有:
A ,【现代禅诗探索】 BBS  论坛
B ,《现代禅诗探索》选刊(网络月刊)
C ,《现代禅诗探索》年刊(纸刊)

并于 2007 年 5 月创刊,号称「中国第一本禅与现代诗歌艺术相 融合的探索性诗歌丛刊 」,并提出四个基本理念,作为现代禅诗探索的方向 ——

纵的继承 —— 继承和发展中国禅古老而新鲜的精神旨趣;
横的移植 —— 移植和借鉴欧美现代诗歌的写作手法和技巧;
纵横交融 —— 在时空的纵横交合点上,完成现代汉语诗歌的雏 形;
禅为根本 —— 诗歌的现代形式只是一件外衣,而内在的精神观照 才是根本。
我们所有的努力,只是想让诗歌中的一部分,成为流经这个浮躁 世界的一泓清溪……

在《现代禅诗探索》创刊号内容所见则有「现代禅诗研究会 基本会员作品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十五篇 」、「明月藏鹭」(用以说明现代禅诗理念 )「答问录 」、「且听棒喝 」(即「诗人及 其作品评论 」)、「一期一会 」(即单一作品解读 )、「众声喧哗」(亦属文学批评 )、「重要讯息 」(刊登现代禅诗有关重要讯息)。与台湾诗刊不同,它是专属现代禅诗的园地,不但有作品发表,作品赏析,外国诗作引介,禅诗理论的建构,还有普及用的答客问,并且集结网络资源,企图成为一个常态性刊物,长久发刊。虽然也野心并企图造成「众声喧哗 」,但若无严格把关也可 能造成一些误导,例如在「且听棒喝」里收有张黎的一篇文章〈浅谈洛夫对禅文化审美的背叛 〉,用语轻率,并无引用任何洛 夫诗作分析,只是借机提出自己对 禅诗的主张,例如:用不涉理路的直觉思维,是禅诗的最基本特点之一。…而 笔者遍观洛夫诗歌,其中意象却皆为主观臆想。
淡泊宁静的「无我之境 」,是禅诗所追求的境界之一。佛 教认为,世界的本质就是「空 」。禅悟,就是以直觉的方 式领悟万物「空」的本性。…而笔者遍观洛夫诗歌,但 是,笔者读洛夫诗歌,无一首不感到来自「我」的浓烈深 沉的压抑。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慧开禅师)随缘任运、顺其自然, 以超然的态度对待人生,就无处不禅意,无处不禅趣了, 禅宗所追求的「平常心 」。《金刚经》又有语云 :「不应住 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 其心。」以无所企求的超越世俗的心态对待人生,就能达 到精神上的完全自由,和内在的愉悦。遍读洛夫诗歌,笔 者没有发现诗人有丝毫的这种追求和倾向。
没有尘世灰尘、明镜无染的心境,是佛教认为的最高境界 的美。…十二缘起是佛教最根本的教义,是佛教一切理念 的基础,教义认为,生命的起源和轮回皆来自于无明的业 力,摆脱生命苦难的唯一方式就是消除业力,净化生命。 而笔者观洛夫诗歌,表现的全是些 红尘中的迷惑和痛苦。
内心达到一种圆融明澈的状态,这是禅者追求的最高境界。…圆融,是禅的至境,是禅境界特有的美质。而洛夫 诗歌,距离此境界还非常遥远。
另外,从直观上讲,禅诗是以整体性的思维,简约的文 字,平淡的语调,来表达超越世俗而亲近自然的意旨的, 而洛夫先生的诗歌完全是从细琐的事件出发,以繁密的意 象,浓烈的情绪,来表现社会生活中的感悟的,这简直是 完全相反的两件事情!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大陆的媒体、高校、诗歌团 体,把这位台湾诗人捧为现代禅诗的集大成者,并冠以各 种神秘而高贵的称号…。但是,我却深深感到痛心:这种 完全背离禅文化特点,南辕北辙的提倡,将会对大陆刚刚 起步的现代禅诗研究和写作,带来致命性的误导 19 !
张黎认为有六点可以检证是否符合禅诗的条件 :「直觉思维 」、「无我之境 」、「平常心 」、「明镜无染的心境 」、「内心达到一种圆 融明澈的状态 」、「表达超越世俗而亲近自然的意旨 」。其实若将「明镜无染的心境 」、「内心达到一种圆融明澈的状态」齐观,仅 有五点。若将「平常心」也纳入心境,则有四点。再加以简化则 是运用「直觉思维 」,进行修行方式臻于「明澈的心境 」,并将此 心境善加保有,以期趋入超越世俗而 亲近自然的「无我之境 」。 平实说这些检证条件是有利于帮读者判断何谓现代禅诗,但因缺 少对洛夫诗作的解读,只以一般读者概观印象式的抒发感叹,似 乎对洛夫诗作何以不是禅诗,并无帮助。张黎的毛病不也重蹈潘 丽珠直接引用禅宗义理入诗的覆辙吗?甚且以古典禅诗之禅理来 规范现代诗,无疑是自废武功,取 消现代禅诗出现的可能性了。

四、洛夫禅诗的启示
因为盛名的缘故,洛夫标榜禅诗成为张黎攻击的标靶,我们 可将洛夫诗作略作解析,有助了解洛夫禅诗的况味。洛夫的诗不 全然都是禅诗,根据蒋述卓的研究, 洛夫「中后期诗歌 」,是指 中 期   1970~1983   初 步 探 索 禅 机 禅 趣 也 同 时 陷 入 困 惑 期 , 晚期对禅有更深入理解,对以禅意入诗也有了更新的感 悟,从而使他的诗禅意高涨 20 。然而洛夫对禅诗的摸索与 创作着力之深,却是事实,张黎说洛夫诗都不算禅诗的论断,若放在其 前期诗作,或可说得过去,但离开诗作而论其是否有禅,未免忽视其企图结合「超现实主义」与「禅的思维、手法」来创作「现 代禅诗」的用心。
洛夫之所以成为「现代禅诗 」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21 ,原因 有 三:一者洛夫正式标举出其若干创作属于禅诗﹔其次,他有正式 说明其禅诗理念的文章﹔三者,他的创作获得诗评家的呼应。关 于第一点,洛夫曾应书法与禅诗结合的美术展编了《洛夫禅诗》 收有七十余首的禅诗,可作为具体研究个案,又于   201 1  年增补 为一百余首的诗集,并定于名为《禅魔共舞-洛夫禅诗˙超现实 诗精品选 》,在实际编排中并无区别出何谓「现代禅诗」?「超 现实诗」?或许是洛夫认为二者不可强分,超现实主义毕竟是其 转出禅诗来的土壤,因此,在书套扉页题为 :「 超现实的作品力 图通过对梦与潜意识的探索来把握人的内在真实,而禅则讲究见性明心,追求生命的自觉,过滤潜意识中的诸多欲念,使其升华为一种超凡的智慧,藉以悟解生命的本真。超现实与禅二者融合 的诗,不但对现实世界做了新的调整,也对生命做出了新的诠释。洛夫结合两者最具代表的作品〈金龙禅寺〉… 」若将其实验 性质甚强的「隐题诗」 22 也纳入禅诗,洛夫的作品具有现 代禅诗 的代表性应毋庸置疑。关于第二点及第三点,洛夫亦擅长诗论,诗作也能引领众多评论者关注,因此说他对现代禅诗论题的形成便具有代表性。以作者面向自称诗作为禅诗,似乎仍不足以成为禅诗,仍需评论者、读者的参与。换言之,我们可透过其诗作,简要考察何以可称得上禅诗。先以〈金龙禅寺〉为例:

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

这首诗分别收入黄志民编《大学国文选 》(三民 )、向阳编《台湾现代文学》(三民)、陈义芝编《不尽长江滚滚来-中国新诗选》。陈祖君便认为「隐 题诗」可 作为禅诗 的体现,參〈从「 石室之死 亡」到「 天涯美学 」 ─ 洛 夫 论 〉 , 收 入《 大 河 的 雄 辩 - 洛 夫 诗 作 评 论 集 》 , 页30 。蒋述 卓认为「 隐题诗」 的创作, 藉诗题的 语言破坏 后加以重 组, 使诗题变成 无意义的 东西,让 诗的语言 本身来呈现意义。 凸出禅的 「偶 然性 」、「 随 机 性 」 与 「 非 逻 辑 性 」 。 同 时 也 是 禅 常 使 用 - 矛 盾 语 ( th el a ng ua ge  o f  p a ra d ox )的 方式 。详參 蒋述 卓:〈 论洛 夫中后 期诗 歌的禅 意走 向及 其实验 意义 〉(《 现代 中文文 学评 论》( 香港 )第  4  期, 1 995  年12 月 ),页  30 。当然 除了 在语言 形式 的巧思 外, 再补上 其内 容,那 么 铃木大拙认 为「在生 命流转中 把握生命 」的那种 必要性, 是禅家哲 学中 非常 重 要 的 一 部 份 。 引 自 铃 木 大 拙 ( 等着 )、刘大悲(译):《 禅与艺术》 ,页  12 7 。》。根据洛夫自道:
显然这首小诗就是我采用超现实主义技巧,结合禅的妙悟 新法所做的依次诗歌美学的实验,我所要表现的,乃是根 据我的物我同一观念,尽量消除个体的差异而使人与万物 融为一体。当灰蝉惊起而鸣,掠过暮霭中的树枝山岭,山 中的灯火也给吵醒了,点亮了,这时你会顿然感到内心一 片澄明,突然惊悟,生命竟是如此的适意自在。
「物我同一」为庄禅所共享的境界资源 24 ,作者能亲身说 明一首 诗的主题,固然可贵,但如何表现此种体悟,仍需藉由创作技巧 构成。首先在意象 25 上,藉由「晚钟」与「小路」听觉与 视觉的 错置 ,「蝉」 26 与「灯火」听觉与视觉的 共在,让「灯」的意象 同时交融了其它感官的作用,让原本宁静的黄昏小路的景象呈现 动感姿态;尤其「羊齿植物」虽是植物,但是「羊齿」的一让作者联想到动物-羊的「嚼」草的动作。不但让呈现物与物之间的转化修辞方法,也扩大了当时的空间感。
关于「如果此处降雪 」,解说有所差异,向阳认为「此处」 指心灵,隐喻开悟之意。蒋述卓认为是「白色的石阶」所起的联 想,尤其是此句横插第一段与第三段之间自成一段,有禅门问 答,答非所问之体,在答而不答中产生韵外之致的禅味,是否真 的下雪,本非其追问重点。李翠瑛则将「雪」比喻月光,理由有三:
从第一段中得知背景既有绿色植物的山间小路,就不可能 是有雪的季节。因此,此一「雪」必然是虚拟而假想的 雪。再者,此虚拟的雪指的是雪还是象征或暗喻?从前后 段可知此时应是黄昏而月亮升起之时,而作者以假设的语 气说「如果此处降雪 」。假设有雪,表示在时间上可能事 实未发生隃尚未完全出现,只是作者想象。因此,推想「雪」应是假想的东西,而能暗示另一物的出现。李白〈静夜思〉中将明月光以「霜」为喻。因此推想,洛夫是 为了避免于古人同,而又选择类似之物来比喻,因而选择「雪」喻月光。
李翠瑛的解读也很有意思,将「雪」代换为「月 」,让月的意象 在禅宗的公案中有「明心见性如」之效果,也有心中如月般皎 洁,而有禅悟之义。
列举三位解读诗的意象,不在指 出谁的解析较贴近诗作原 意,而在说明禅诗作者不管顿悟什么,都仍须运用诗歌创作的意 象选择,转化修辞,甚至夸张的想象与夸饰修辞,才有「无理而妙」之韵致。而读者若想解读出诗中奥妙,必须尽量打开眼、耳、鼻、舌、身、意诸感官,去把握诗人对外界事物的把捉,尽 可能「还原 28 」诗人直观、整体地呈现的生命体验及诗境 。洛夫在其所选的两本题作《 禅诗》的集子里 ,〈禅味〉皆置于第一首,他写道:

禅的味道如何?/当然不是咖啡之香/不是辣椒之辛/蜂 蜜之甜/也非苦瓜之苦
更不是烧肉那么艳丽,性感/那么腻人
说是鸟语/它有过分沉默/说是花香/它又带点旧袈裟的 腐朽味
或许近乎一杯薄酒
一 杯 淡 茶 或许更像一杯清水
其实,那禅么/经常赤裸裸地藏身在/我那只/滴水不存

空空里

叶橹以苏轼〈送参寥师〉的「空故纳万境」来呼应洛夫禅诗的核 心是 :「 禅 的 本 质 其 实 是 一 种 对 人 的 生 存 状 态 做 出 的 超 脱 性 反 应,它是对社会现实与人的生存之间的关系一种超越式的理解和 把握,而不是某些人所认定的那种逃避式的清高与虚空 30 。」因 其空,故能读出如万花同般的景观。如果说禅味是味觉的隐喻,无住于某一生命状态,常保超越、无利害之心观照万物,尽管仍有欲念却能升起无数美之荷花。因此,洛夫以「说似一物即不 中」的禅宗公案 31 ,表述心之无住、无着于任何一味,反 而能遍 尝人生各种滋味。
关于视觉的解析,可用洛夫〈窗下〉说明: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我便从 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指划一条长长的小路/以及 小路尽头的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

大陆诗人南北解析道:
这是一首画面面感很强的诗。……这应该是我们熟悉的日 常生活中的一幕,我们好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童真举动。但 通过洛夫的文字传达,就有了浓浓的诗味和禅意。我认 为,现代禅诗不同于古代禅诗的方面,不仅仅是形式手法 上的不同,还有一些内涵上的不同。古代禅诗,特别是僧 人诗偈,从功能上大多是以诗言禅,传达佛禅理念的,是 宣教的一种方便。而现代禅诗的一个重要特点,则是拒绝 宣教,只是在有意无意之中,流露出禅的意趣和理念。洛夫的这首诗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传达出的禅意,令读者在一阵轻松的喜悦中,会蓦然然醒悟到一点什么来。 哦,那「从雨中而去」的人,是谁呢?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因为,每个人都注定了,要在生命这条小路的尽头 处,成为一个「背景」,然后消失掉。
诗作中营造一个在玻璃上戏耍的 画面,南北将小路解读为「生命之路 」,「有人 」,则不分你我,人人都有可能正在路上, 所以不管是写真雨中之景,或单纯在雨天百无聊赖的游戏,在屋 里探测「远山的深度」犹如丈量生命之深度,之有所隔,便推门 而去,走上生命之路的联想。而洛夫曾在〈窗的美学〉透露:
在这首诗中,我把窗子当作一个探测外在世界的心灵触角,让想象在一个有限的框子里做无限的飞翔、幻化、停 格、扩展。…明末张潮《幽梦影 》:「窗内人于窗子上作 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如果他看到我在窗玻璃上呵 一口气,然后画一个人向雨中的远方姗姗而去,不知他有 何感想。
换言之,洛夫此诗颇有卞之琳〈风景〉的味道,其禅意当在人皆 是以我为主体,别人做为装饰自己窗内风景的一个小点,然这是 框线在自己框框里的假象,能互为主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无疑扩大了心量,让心灵增添美感。易言之,转换视角对生命的 观照,能产生某种对生命的领悟。此外,洛夫还有一首〈随雨声 入山而不见雨 〉:

撑着一把油纸伞/唱着「三月李子酸」/众山之中我是唯一的一双芒鞋
啄木鸟 空空/回声 洞洞/一颗树在啄痛中回旋而上 入山/不见雨
伞绕着一块青石飞/那里坐着一个抱头的男子/看烟蒂成 灰
下山/仍不见雨/三粒苦松子/沿着路标一直滚到我的脚 前/伸手抓起
竟是一把鸟声

洛夫这首诗有「空山不见雨,但闻鸟语响」自我解嘲的况味,原 本带着悲苦心酸入山看雨听雨,始终不可得,抱头看烟蒂成灰的 男子不管是否指称自己,陪伴她的始终只有「空空洞洞」的心 情,待翻滚而出的苦松子,伸手 抓起时竟是「一把鸟声 」。 这「一把鸟声 」,究竟所指为何?或许是啄木鸟治疗松树的结果, 只因「一颗树在啄痛中回旋而上 」。若松树有鸟可治病,那「空 空洞洞」鸟声不正是提醒诗人该正对人生愁苦?诗人本藉雨消 愁,忽在鸟声中有所领悟,诗中将听觉的鸟声与触觉的捕捉错 置,产生奇幻的错觉,而若有所悟 36 。因此,许世旭说洛 夫有独 特的章法叫「震撼式的结构 」,洛夫诗的意象繁复,或承接或反 转,或排列或跨越,其魔性的诗语,或起或伏,或虚或实,给人 猛烈的冲突感,但很渺茫,这是洛夫的魅力 37 。

五、现代禅诗如何可能方法之提出
现代禅诗虽然尚未正式成为现代 诗的一种类型,却深具潜 力,例如柳东林指出:西方面临理性主义危机而出现了非理性的多维度描述,在 理性 / 非理性之中找到了超越之道,即对佛禅的关注。由 释宗演及其学生铃木大拙的引进西方后,禅所标榜的实践 目标与奇特的方式,强调禅的经验、直觉、顿悟-一种高 度的自知以及由之而来的心灵清静,已经引起了包括荣 格、弗洛姆、卡伦‧霍妮等西方心理学家的注意。从柯锡 勃思基到喀尔凯戈尔,从萨特到雅斯贝尔斯,从克罗阿克 到卡夫卡,从海森柏到马丁‧布伯等在内的现代西方神 学、哲学、文学名家,亦都參加到 了对禅的讨论行列。
可见禅在现代西方社会仍持续发挥影响力,禅诗也有更宽广的发展。而在台湾虽不乏致力禅诗创作的诗人,及运用禅诗 作为自 我实践及引导读者的诗人,也有不明说禅诗却有禅意的诗作展 现,甚或读者/诗评者的自我领悟运用在解析上,但目前未成为 一种新类型。而大陆则有高举旗旘的现代禅诗创刊号出现。正显示现代禅诗还有发展的空间。
然而「现代禅诗」如何可能呢﹖在此仍以「中介嵌结说」予 以说明。诗人到底「妙悟」出什么东西,体悟些何种境界而可称 之为禅诗呢?除了前文所提的黄永武、周裕楷、程亚林、萧丽 华、孙昌武等人对禅与诗的思考,以及张黎提出六点可以检证是 否符合禅诗的条件,我们试着再做 些整理的工作以清眉目。
碧青〈现代禅诗,呈现出全新的境界〉提出五点特色:
1 、在感悟生命和世界的过程中,让心灵不断超越进入大 境界。这样的时刻,诗人也找到了自己,获得了真正 意义上的生命自由感。冥契主义/神秘主义
2 、心灵和世界深度的契合-「天人合一 」。
3 、自然简朴(是心灵向生命本 身的回归的重要标志 ), 却呈现丰沛的气韵。
4 、语言清新,空灵优美,意境高远,充满生命内部的愉 悦。
5 、直觉思维,缘心生境,宁静圆融,又富有现代感。
碧青在另一篇〈关注现代禅诗〉续有发挥:
1,注重在日常生存体验中领悟生命,提升心灵,呈现诗 意。
2,核心是爱。心灵和世界深度的契合-「天人合一」。
3,寻找生命的本根,追求对自我的肯定。
4,追求心灵和精神的自由。
5,现代禅诗具有空灵的意境。
甚至对照铃木大拙等人合着的《禅与艺术》指出「日本的俳句」 是深受禅影响的诗歌表现,是无可避免的现象。因为:
1,由 于 俳 句 的 形 式 向 来 极 端 简 单 … 不 但 要 唤 起 一 种 心 境,而且也要设法传达一        种足以激发读者或听者 想 像 力 的 生 动 情 景 。 因 此 , 向 所 有 受 禅 影 响 的 艺 术 一 样,在俳句中,我们发现需要读者或听者的參与。希 望读者或听者「加入 」,可以说希望读者或听者去 继 续完成艺术家未完成的东西。
2,俳句巧妙的简单性能够使我们加深认识日常生活中所 见所闻者简单而神奇的「本来相状 」( is -nes s )因为俳 句所涉及的是此时此地,是禅家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 部 份 - 所 谓 「 在 生 命 流 转 中 把 握 生 命 」 的 那 种 必 要 性。
3,观念连想/意象,例如季节,俳句多涉及人类的感情 而少涉及人类的行动,自然现象只是用来反映人类感 情的。
观念连想/意象对比俳句作者还用另一种方法浓缩他们的思想表现。那就 是省去哪些在文法结构上所需要而在使意义明白方面并不必需的字眼。
4,蒲莱斯归纳俳句有十三种特征:无我( is- n ess )、孤 寂(也含有「以万物来解释」的意思 )、欣然领受、 脱俗、非理智、矛盾性、幽默、自由、非道德、简单性、具体性、爱、勇敢。
日本俳句是周作人提倡小诗时,率先引入我国,以阐述小诗的源 流与艺术风格,他认为俳谐是「一剎那的感兴」,是一 种无需 说明的诗。在一剎那网住生命之流之相状,确实有禅的意味。有 意思的是铃木大拙指出「读者或听者的参与 」,也是决定是否为 禅诗的关键,换言之,不管诗人妙悟了何种体验、心境,必须为 读者所接受、把握,否则无由体验其禅境与禅意。因此,禅诗具 有「境界」意味,便成了重要的焦点。诚如碧青所言「现代禅诗 具有空灵的意境 」,当我们追问何谓「空灵」时,便转入了美学 的探讨了。洛夫在最近的〈禅诗的现代美学意义〉也意识到这个 问题,因此认为「空灵也是纯诗的一种特征 」。其创作历程为:超现实主义的诗进一步势必发展为纯诗,纯诗乃在于发掘 不可言说的内心经验,故发展到最后即成为禅的境界真正 达到不落言筌、不着纤尘的空灵境界。…多年后,我从纯 诗到禅诗这一发展历程又有了新的论证,这就是我把西方 超现实主义与东方禅宗这一神秘经验与以融会贯通,而蜕 变为一种具有现代美学属性的现代禅诗,我认为这种禅诗 有一种可以唤醒生命意识的功能。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学和艺术中都有一种飞翔的,飘逸的,超越的显性素质,也有一种宁静的,安详的,沉默无言的所谓「羚羊挂角,无迹 可求的」隐性素质,这种隐性素质就是诗的本质,也是禅的本质。洛夫自述创作及思考禅诗历程,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是所谓的「纯诗」为思考起点,洛夫的「纯诗」观念,其实是一种不可言 说而不得不说的意思,详细内涵洛夫似乎没说清楚。向明曾以保 罗梵乐希的「纯诗」是与其它东西的实质孓然分开的写作要求来 说明。在此可补充瓦雷里的说法:
1,纯诗是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绝对理想境界,具有一种超 凡脱俗永恒的美,甚至是与物理学所谓的纯水的纯是一 个意思,是一部完全排除非诗情成分的作品。
2,诗歌创作唯有神秘、幻觉的东西才能够激发人们特殊的 感受。纯诗就是唤起人们特殊的感受。
3,它与其它感情不同,具有一种特殊的性质,一种令人惊 奇的特征:这种感受总是力图激起我们的某种幻觉或者 对某种世界的幻想,在这个幻想世界里,事件、形象、 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都仍然向再日常生活的世界里所 见一样,但同时它们与我们的整个感觉领域存在着一种 不可思的内在联系。
纯诗所指向的境地颇类似禅境,这种特殊的情感成为禅与诗的融通点。第二,洛夫还提出现代禅诗需具有「 现代美学属性 」,这 一美学属性即是「空灵 」。所谓「空灵 」,根据叶朗的说法是:「空灵」的美感就是使人们在「万古长空」的氛围中欣 赏、体验眼前「一朝风月」之美。永恒就在当下。这时人们的心境不再是焦灼,也不再是忧伤而是平静、恬淡的 自由感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了悟生命的意义,获得一种形而上的愉悦。
叶朗的思路在于禅悟是一种从当下的感性世界领悟一种永恒的空 寂本体。当「空灵」成为审美型态, 这种空寂的「静境 」,人获 得平静的解脱感、恬淡的自由感而有「静趣 」。以一瞬间进入永 恒之境生发之美,再回到现实的现象界,在对应现象界之种种困 扰更能生发更大力量,并保有此种宁静。
现代禅诗之走向美学主要在邀约读者进入禅的妙悟之境,去感受那种永恒宁静之美,因此,现代禅诗如何可能可以从:
1,现代禅诗作品的编选、解析;
2,现代禅诗史的建立;
3,现代禅诗美学的省察;
4,与古典禅诗的对比研究;
5,对西方禅诗发展的掌握;
6,尝试禅诗新的表达形式;
7,禅诗的语言如何说出不可说等,都是值得开发的面向。
关于第一点,就笔者所知,李天靖、张海宁主编的《水中之 月-中国现代禅诗精选》 49 ,因此书遍寻不着,尚未过目 ,因此 无法评估其解析的水平如何,但其选了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 树 〉,似乎是一首充满「情执」的诗 ,可视为唯美的抒情诗,可 就不能说成是禅诗吧。关于第二点,也会随着研究的关注逐渐建 立,例如现代禅诗研究会提供的一连串的新锐作家,或新诗时期 的废名、孔孚等前行代作家。台湾两次现代禅诗专辑的作家,及 其后的作家档案建立,诗作梳理,甚至现代禅诗「现代性」思 考,也尚未开出。关于第三点,台湾的萧萧的三大本现代新诗美 学的构作 50 ,以及简政珍从语言学 角度论「空隙中的禅」 51 都有 不错的成绩。关于第四点,一般都偏重古典禅诗的研究,或许古 典与现代两者对比,会有更多启发,例如丁旭辉《台湾现代诗中 的老庄身影与道家美学实践》 52 ,虽然不是以现代禅诗为 切入 点,但是可以提供理论的参照系统,以利现代禅诗理论的建构。 关于第五、第六点可以合看,如柳东林的《哲思黜退禅意盎然- 现代西方文学的禅化述要 》,可以从禅对不同文化的冲击,以及从诗开出的花与果,提供现代禅诗创作的参考,例如铃木大拙说 明禅对俳句的影响,又由周作人引入,陈黎的《小宇宙》或许从 此一脉络,可以找出禅的意味。关于第七点,从禅的反省与语言 学的对勘,蒋述卓的〈论洛夫中后期诗歌的禅意走向及其实验意 义 〉,认为禅诗是,一种静观而得「 主客合一」的思维方式,追 求真我与超越时间、形体、心的趋向,由一种用禅打破因果律切 断联想的思维方式,造成诗境的空白与超越性。在语言方面,认 为洛夫运用了矛盾语( the language of paradox )的语言实验,透 过矛盾语的艺术张力,看似与常识相反,却在艺术的世界里使人 对熟知的事物产生了一种新奇的发现与新的美感。由此敏锐的挖 掘了洛夫「隐题诗」的创作,藉诗题的语言破坏后加以重组,使 诗题变成无意义的东西,让诗的语言本身来呈现意义。凸出「偶 然性 」、「随机性」与「非逻辑性 」。因此,也具有禅诗的意味。

六、结论
本文之所以提出在于两岸诗坛对现代禅诗的消长之态有所关 注,近十年来台湾诗人默默耕耘,静似伏流,颇为低调。而大陆 则颇为火热,例如上文所引的现代禅诗研究会,但也看到其发展 中的若干危机,例如张黎式的评论 53 便不得不忧心,网络 的学术张黎的评 论如果只 是上文所 引〈浅谈 洛夫对禅 文化审美 的背叛〉 ,并 无 引用任何 洛夫诗作 分析,便 认定洛夫 诗无禅意 ,笔者以 为偶尔的 出错 , 还可原谅 ,毕竟她 不但是现 代禅诗的 创作者, 也是读者 。然而, 她曾 获 现代 禅诗 研究 会提 名与 票选 后选 出 的   2008   年 度 现 代 禅 诗 探 索 理 论 奖 得 主,因此 也是诗作 的批评者 ,便值得 警惕了。 然而在〈 「诗魔」 能瞬 间 变 「 诗 佛 」 吗 ? — 读 洛 夫 的 诗 〉 读 后 , 又 再 度 让 笔 者 惊 讶 , 这 次 总 算 提 出三首诗来分析,其中〈登峨嵋寻李白不遇〉、〈苍蝇〉, 并未收入洛 夫 《 禅 魔 共 舞 - 洛 夫 禅 诗 ˙ 超 现 实 诗 精 品 选 》 , 洛 夫 或 许 不 一 定 认 定刊物或交流平台沦为党同伐异的杀戮战场,禅诗成为一言堂后,还可再感动人吗?当然,就禅与诗而言,原本是藉禅来说明学诗 写诗赏鉴诗的理论参照系,甚至藉由参禅功夫比喻作创作诗的历 程,这是禅学渗入生活领域自然产生的变化,因此,就禅诗实质 而言仍以完成诗为优先,但禅修作为诗人创作的源头或许仍值得 关注。此外,欣然见到洛夫一以贯之持续的创作,以及在诗论的 贡献,还有在其小品或随笔里偶而泄漏的创作动机,相信能让读 者欣赏其作品仍深具兴味,而其专门题为禅诗的作品,应会成为 研究者挖掘美的源泉。
这两首收 进《雪落无声》集子里就是禅诗,但张黎既不承认这是一首禅诗 ,何必选来砸自己的脚, 再酸溜溜的自嘲自己看不懂〈 登峨嵋寻李白不遇 〉这首诗。而〈 苍蝇 〉也围绕着无关紧要的外缘背景打转,无法进入作品中分析,只能说些刻薄话攻击别人。而〈 金龙禅寺 〉更是「真看不到禅理 和禅意」一语带过 。如果无的放矢也能成为理论奖得主,张黎愿意让别人用这种方式评论他的诗作吗?笔者原本不愿浪费笔墨去讨论一位「不合格的读者」 ,但若一个新兴的现代禅诗园地浪费篇幅去刊登这类评论作品,有何学术公信力可言。当然张黎得奖的文章未曾过目,但两篇文章真够令人大开眼界了。或许这也是哗众取宠争夺 现代禅诗发语权的花招,笔者只能祈愿她平心静气专心创作禅诗或禅诗理论,好好体悟禅中之净静境中的「 沉默」吧。

(《刊于台湾《文学新钥》第16期。20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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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4 | 只看该作者
现代禅诗:当代诗写突围之可能
●董迎春(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讲师)

当下诗歌书写的突围,除了追求精神的歌唱性(“内歌唱”),在诗歌形式及表意方式上,中国传统“禅诗”为当代诗歌书写提供了一面镜子。当下有一批诗人开始在传统禅诗上寻找诗歌书写的意境与表意可能,同时他们也关注西方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
“现代禅诗”传承了中国古代传统禅诗的精神、气韵,同时也使用了西方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我们把它称之“现代禅诗”。台湾诗人洛夫多年来的诗歌实践与探索为我们提供了某种话语启示。近几年,大陆与台湾诗歌交流越来越多,洛夫的“现代禅诗”亦被大陆学者、诗人们所关注,同时他的“现代禅诗”写作也影响了大陆当下一批诗人的写作。以洛夫为代表的“现代禅诗”成为当代诗歌书写的某种有效的路径之一。

一、禅与禅诗
  中国古典美学道、禅一脉似乎向我们彰显了“华夏美学”最明显的东方性、传统性的话语特征,它游离工具层面、儒实的实用性伦理主张而直接抵达内心成为关注自我的一种精神视角,不断旋启内心的诗意智慧与生命哲理。道、禅相联系,作为诗歌与美学特征。禅诗与“禅”联系最为密切。禅,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范畴在不断演变中构成了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情趣,这对后来文人化、审美化的诗写内容与形式产生了重要影响。
  “禅”作为一个精神情趣,在开端与是“佛学”相关。“恒如中夜时,昼日所见闻,皆是身外事,身中常空净,守一不移者,以此空净眼,注意看一物,无问昼夜时,专精常不动,其心欲驰散,急手还摄来,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楞伽师资记》),这是禅宗空观的开端,这里面的两个譬喻,其一是夜半清净,白天之见皆为“身外事”,要“身中常空净”;另一个有“空净眼”,才能心灵专精,如绳系鸟足,可随时把欲飞的“它”牵着。“如果没有大乘佛教的般若空观,如果没有这个‘空’,佛教的纯粹感性和关于这一感性的直观态度就不可能形成。……意境之意,与其说是言意之辨之意或者意象之意,还不如说是与六根中意根相对的思虑之意,而第六识即是依靠根起作用而形成的意识。这在禅籍当中是有重要根据的。”①“在禅宗的发展历程中,作为空观的禅观被中国人所着意吸收,早期的空观被极度纯而形成了禅宗的现象空观。直观方式悄悄取代了譬喻方式而成为中国佛教尤其禅宗的主流感性经验。当禅宗渐次趋于文人化,禅的经验也就被赋予了更多的诗的性质。”②“而佛禅的‘意解’,一方面联系着庄玄的得意忘言、得鱼忘筌传统,更进一步的则是强化了‘意’的直观和流动的特性。”③
  可见,这种佛学的本土化,似乎也蕴含了与中国传统的老庄的那种清寂无为的思想相合流,或者说,正是这中外合流的美学思想资源,成就了中国独特的禅宗美学与神韵。禅、禅宗讲究佛眼、法眼、智眼、道眼、慧眼,从而形成直观、直觉的思维去触摸、认知事物本质,禅宗之眼深刻影响着传统诗学发展,如宋代惠洪说:“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作《画雪中芭蕉》诗,法眼观之,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论则讥以为不知寒暑。”(《冷斋夜话》卷四《诗忌》)这种美学精神与审美态度已经深深地烙印于诗文的书写实践当中。
  禅诗的话语形式则表现为对一种空灵、清寂的诗风的传承与实践,追求精神的意趣与风流,通过诗人自我与自然、社会、他者、世界的生命对话,从而以自我的退场来建构生命的在场。一种在孤寂与淡静的精神情怀支配下,书写生命个体的精神所悟与生命体验。
  老子向世人启示了“道”、“气”、“象”、“美”、“妙”、“味”的东方美学范畴,庄子则在“得至美而游乎至乐”的“神游”与“逍遥”中,外天下,外物、外生,从而追求无己、无功、无名的真人的空虚心境,然而,到了魏晋南北朝佛学东进,文人从思想的“清净无为”开始转向自觉的“文”的时代,在艺术中不断追求“传神写照”、“澄怀味象”、“气韵生动”、“同自然之妙有”的精神情趣与生命智慧。唐宋时期的孟浩然、王维、苏轼等诗人的创作则把这种智慧完全投注在诗歌的书写当中,诗写形式构成了他们生命信仰与精神吁求。司空图说:“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④
  禅的意趣与审美态度最终与“意境”这一学说合流。晚清著名美学家1908年发表于《国粹学报》上的《人间词话》,标举的“境界”让中国美学有了新的鉴赏尺度与思想突破。王国维受叔本华、康德、佛教等影响的艺术观,事实上与中国传统的禅宗美学也有着某种关系。这种思想情趣上的纽带也成为“现代禅诗”写作的意趣与表现的精神要旨。王国维的意境一说,强调“意与境偕”,在写景上,区分了“隔”与“不隔”的艺术境界,有真感情、真性情的书写,是“无我之境”的物物相混的齐物与空观,“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⑤,“境非独谓景物也,感情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⑥境界,是“具眼”者纯粹直观的对象,是“不隔”的景,是“遗其关系限制”之理想化,是“须臾之物”。⑦显然,有真感情才可灌注自然、生命之生气,感情亦有境界。
  禅宗美学一路,则是中国文人智慧与生命思想的东方化认同与确立,而禅与诗的结合,则更有力的推动了东方的禅宗美学的发展,“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古尊突宿语录》卷十六《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中》“室中语要”引古禅语),“禅宗美学的核心问题是境界-意境。”⑧
  禅的大致逻辑发展线索形成了华夏美学的重要理路与精神气场之一,也为禅诗的出现提供了思想资源与观照智慧,同时禅诗的写作也深化禅宗美学发展。因而,禅的意境一说,构成禅诗表达的最基本的艺术策略,当然这种意境更指向了淡然闲逸、空灵玄妙的精神意趣。   新诗百年,“现代禅诗”的写作似乎是缺席的。“现代禅诗”不仅是从时间而言的一个诗歌概念,更是作为一种精神气韵,对中国传统的禅的诗意与智慧的生命再现,更为重要的是后者,如何在不同于古典文学的新诗的语言与思想话语中得以表达,这成为“现代禅诗”的一个重要命题。作为“现代诗歌”的写作,禅味、禅趣、禅思、禅意的体验与语言追求的“意境”与“理意”,似乎在中国新诗写作是缺失的。我们在李金发、废名、卞之琳、穆旦等诗人的作品中可以捕捉到中国传统禅宗美学的机心与情结,但是,相对于其它丰富的各种流派的诗歌,禅诗在当代的传承与革新似乎缺少应有的重视。
  禅,在于般若,在于智慧,在于禅机,在于空观。“现代禅诗”是以“禅”的语言、情趣、智慧、境界为表达要旨的现代诗歌,这一点在“诗神远游”英美的意象派诗人庞德、艾略特、“跨掉一代”的诗人金斯堡身上都能找到痕迹,而在中国更是有着悠远、深久的文化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讲,禅宗美学构成华夏美学最活泼、最生动的美学形态有别于西方重实证、理性的美学传统之一。禅宗美学一开始就是诗性、诗意的、最直观,也是最内证自我智慧的。“现代禅诗”不仅追求中国传统美学禅的“意境”、“理意”,还重于道、禅智慧的语言建构与思想陌生化等的语言追求,“禅宗至少在最初阶段是反语言的,其态度要比庄子和玄学更为激励。换言之,禅宗比任何哲学学派都更看重直观和直觉,更具有现象学的倾向。”⑨
  2006年,四川著名诗歌民刊《独立》推出了“现代禅诗专辑”,刊发了《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8篇和“现代禅诗作品专辑”。同年,国内公开发行的大型丛刊《今日先锋》也推出了诗人南北的“南北现代禅诗选”。2009年8月,南北等诗人创办民刊《现代禅诗探索》。“现代禅诗”逐渐成为大陆诗歌书写策略与精神旨趣的诗写突破路径之一,不断与台湾诗人“现代禅诗”写作水平相靠近。以洛夫、周梦蝶等现代诗歌创作为主的诗人,他们融注西方现代诗歌的表达技巧,融注中国传统的禅诗的诗意、智慧追求,为现代汉语诗歌书写提供了一条重要的书写路径。
  大陆学者沈奇、孙金燕等人对“现代禅诗”做了深入研究,使得“现代禅诗”逐渐成为研究中心,沈奇通过洛夫的小诗、禅诗研究,提出了“现代禅诗”这一概念,沈奇认为,“百年中国新诗,要说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丢失了汉字与汉诗语言的某些根本特性,造成有意义而少意味、有诗形而乏诗性的缺憾,读来读去,比之古典诗歌,总觉少了那么一点什么味道,难以与民族心性通合。洛夫以禅助诗,最得益也是其最成功之处,正在于此——助之简,助之净,助之清明灵动,助之澄淡涵远,助之素言淡语得言外至味。”⑩孙金燕认为,“在向西方现代主义诗歌、中国古典诗歌参照系统双向开放,自觉结合东方智慧与西方艺术的过程中,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以强烈的现代意识与悖离性创造,实现了西方诗歌的东方化与古典传统的现代化,保证了中国新诗向世界艺术潮流的成功汇入以及个性的确立。”{11}
本文以洛夫的“现代禅诗”为例考察“现代禅诗”的诗写特征与艺术趣味,以及“现代禅诗”创作对中国当下诗歌书写的贡献与影响。

二、洛夫:“现代禅诗”的书写者
  洛夫,是汉诗写作的代表性诗人,在“现代禅诗”的写作上也为我们提供了丰富、智慧的现代诗写形式。他通过“现代禅诗”的创作实践,不断推动着汉语诗歌与西方现代诗歌的交融,也创造出许多具有汉语之美、诗性之美的现代诗歌。正如沈奇所说的:“在洛夫诗歌世界中,我们不仅能获得强烈的、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现代生命意识、历史感怀以及古典情怀的现代重构,更能获得熔铸了东西方诗美品质的现代汉语之特有的语言魅力与审美感受……让现代中国人在现代诗中,真正领略到现代汉语的诗性之光”。{12}
  佛禅的思想智慧已经构成了洛夫诗歌的诗意形式与表现主题。《五灯会元》中写道:佛祖释加牟尼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此时,众人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说道:“吾有正法眼藏,涅般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洛夫《水墨拈笑》同样写道:“不经意的/那么轻轻一笔/水墨次第渗开/大好河山为之动容/为之颤动为之晕眩所幸世上还留有一大片空白/所幸/左下侧还有一方小小的印章/面带微笑”,由此观之,禅宗不借助语言而非常强调直观内证。洛夫还重新诠释《大悲咒与我的释文》,他写到:“佛言呵弃爱念,灭绝欲火,而我,鱼还是要吃的,桃花还是要恋的。我的佛是存有而非虚空,我的涅磐像一朵从万斛污泥中升起的荷花,是欲,也是禅,有多少欲便有多少禅。”{13}可见,佛、禅的思想对洛夫诗歌的影响之重大。
  考察发现洛夫的诗歌从语言、美学等维度具有以下四个特征,体现出“现代禅诗”不同层面的美学追求。
  第一,闲逸恬静的空灵之美。
禅诗强调空的心境与诗境,追求闲静、空灵、清净、寂寥的人生境界。艺术变成生命诗意与理趣的空中回响。洛夫写道:怎么也想不起你是如何瘦的/瘦得如一句箫声/试以双手握你/你却躲躲闪闪于七孔之间//江边,我猛然看到/自己那幅草色的脸/便吵着也要变成一株水仙/竟不管头顶横过一行雁字/说些什么//你一再问起:/“千年后我瘦成一声凄厉的呼唤时/你将在何处?//我仍在山中/仍静立如千仞之崖/专门为你/制造悲凉的回响”(《回响》),艺术要追求的就是空谷、雪意、山雨、隐者、鸟声……“柴门闲闲地开着/无人进出//满山的秋雨……/无人进出/柴门闲闲地闲着”(《石涛写意》);“入山/不见雨/伞绕着一块青石飞/那里坐着一个抱头的孩子/看烟蒂成灰//下山/仍不见雨/三粒苦松子/沿着路标一直滚到我的脚前/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山鸟/隐隐从峰顶掠起/如着火的意象/从一册唐诗中飞出/它的韵味/决不可能在/城市灯火里寻到”(《夜登普门寺》);“山雨滂沱的日子/校书/坐禅/饮一点点庄子的秋水/或隔着雨窗/看野烟在终南山结着发辫”(《走向王维》),这一切组成了洛夫式的禅意、理趣,凝聚空灵的诗性张力与审美空间,这种禅境并非都源自山林从而远离人间,有的则出自生活,最主要的还在于诗人的有一颗禅心;“壶正半空/徐延柱猝然掠空而起/好熟的诗句啊/犹似长安酒楼飞落的/一条儒巾//意正半浓/汉城大学弹琴的女生/掩嘴而笑/再笑/山外的灯火更远了”(《半夜阁夜饮——汉城诗钞之五》);“院子的门开着/香片随着心事向/杯底沉落/茶几上/烟灰无非是既白且冷/无非是春去秋来/你能不能为我/在藤椅中的千种盹姿/各起一个名字?”(《有鸟飞过》);“每层有每层不同景色/每层有每层不同的风声/每层有每层不同的空白/每层有每层不同的寂寞/雨夜的长安真好/酒馆里/淡淡的灯火下/那位打瞌睡的男子据说也是个诗人//这时,塔顶突然有了动静/疑是玄装的脚步声/上去一看/原来是行青苔/悄悄向窗外爬去”(《雁塔》;“人人每天都要刷牙/而国会麦克风的牙齿从来不刷/任细菌扩散”(《绝句十三帖》),可见,洛夫的“现代禅诗”,也注重在现代以焦虑、虚无、孤独、迷茫为实质的生活维度展开思想沉思与精神突围,“禅意和诗意,其实是洛夫在心中永远不息的精神指引的明灯,只要生命依然存在,它们就会在互动互碰中迸发出耀人眼目的光芒,从而使人们在审美的愉悦中获得对人生和生存的信念。这恐怕也正是洛夫内心深处的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14}“现代禅诗”的书写犹如一种治疗现代精神疾病的医学仪器给诗人带来了片刻恬静、安宁,这种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也是诗人的“禅心”所在,禅境、禅思的追求,为现代个体生命提供了精神突围的生命方式之一。
第二,沉默语言的诗性之美。
  禅诗需要一种空境、一种智慧,而这种空境、智慧的获取更在于禅诗语言喻指着某种禅境、智慧。《昙花》写道:“反正很短/又何苦来这么一趟//昙花自语,在阳台上,在飞机失事的下午//很快它又回到深山了/继续思考/如何再短一点”,“不错,每个汉字/都在这里找到了残破的家/据说它将以最坚硬的核/巩固我们/即将沦为虚墟的灵魂……”(《碑林》),对语言的思辨与沉思,让我们返回我们的母语——“汉字”,重新反思与建构“现代禅诗”书写的路径与可能。
  《金龙禅诗》写道:“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处降雪//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嚼”、“惊起”,这两个关键的词语串联、嵌入了读者的感官,凝聚诗性,点染虚实相应的诗性之美与艺术空境。在诗歌之外留下了许多“空白”,这是禅诗的“沉默”话语,也是“有意味的形式”的审美空间,“晨起/负手踱蹀于终南山下/突然在溪水中/看到自己瘦成了一株青竹/风吹来/节节都在坚持//我走向你/进入你最后一节为我预留的空白”(《走向王维》),作者所提供的“终南山”、“王维”等等的语汇已身临其境地将自我情感投射于具有联想性的艺术空间,这样的“语言”蕴含着中国传统禅诗所留下来的艺术“空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洛夫的禅诗既具有现代诗歌的语言张力,又充满东方意境之美。这种“语言”在《洛夫禅诗》里比比皆是:“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以及小路尽头的/一个背影//有人从雨中而去”(《窗下》);“一匹银杏叶/从街边蝶飞而来/躺在掌心/像剪下来的一小片黄昏”(《惊见》)“被一根长绳轻轻吊起的寒意/深不盈尺/而胯下咚咚之声/似乎响自隔世的心跳/那位饮马的汉子刚刚过去/绳子突然断了/水桶砸了,月光碎了/井的暧昧身世/绣花鞋说了一半/青苔说了另一半”(《井边物语》)。
  洛夫的《无题四行》,正如日本的俳句,尼采式的格言,充满着语言的思辨色彩,诗人把生命的自我体验融注语言创造,语言成就诗歌,语言也生成了思想,诗人通过这种带有禅趣、禅味的语言启示了外物、外生命的可能,从而让语言亲证思想,让语言成为思想:“诗能抓住下坠的灵魂吗?/我站在语言的悬崖边呼救//看到你们在诗中行走如踩钢索/我便得意地笑了”;“注视镜中的白发怔忡不语/我发现额上的灰尘何止三千//月历虽是一幅复制的山水/时间却不容亵玩”;“当你们想说服我以皮鞭,刀子,毒鸩/我哑默如墙//只有美丽的雀鸟/才喜欢对着猎人的枪口唱歌”;“清晨的雾中/一株山茶向我伸出白净的手//看到一只毛虫钻进了花心/突然发现爱竟是如此椎心刺骨”(《无题四行》);“有人问大海:/我们如何分辨恐怖和存在//就像海水与盐吗?/大海不答,哗然掀起一阵巨浪”(《无题四行》)。这类禅诗,大多借用“口语”入诗,显然,诗歌使用何种语言并不重要,语言的真正意义在于切合语境、呈现思想自身,让语言回到思想自身这一西方现代语言哲学这一理路上来。
  洛夫艺术上追求的空灵之美还体现为对虚无的短暂性的生命事实的反思,这类诗歌体现了现代诗歌的理意、思辨之美(beauty of intelligence)。洛夫写道:“把生说成激流/把死说成浅滩/把情爱/说成骷髅眼中飞出的蝴蝶/知识是饵/逻辑是钩/你们是风中发臭的鱼/我要说的大多没有什么意义/因而有的不立文字/有的无题/昨日我是真理/今天我是谎言/这一生/说黑不黑/说白——一下子就到了黄昏”(《书虫之间》);“时间之伤继续发炎/其严重性/决非念两句大悲咒所能化解的”(《时间之伤》);“她死去时/黄昏正跌跌撞撞下得楼来/今晚,我准备用一屋子的黑/想她”(《纸鹤》),因而,这种理意、智慧之美与中国传统的超脱、归隐的方式与旨趣也有差异,他不断融注了现代人生、现代生活为存在本体的在场之思,显然,他的“现代禅诗”是对中国传统美学的深化与深入,艺术之美也凝聚了思辨、思想之美。
  第三,禅魔互动的审美之美。
  什么是禅?如何通过诗的形式来呈现禅诗的意境呢?“现代禅诗”又是如何在传统禅诗与现代诗歌之间找到关联?这类问题在洛夫的诗歌得到了较好的探索与呈现。
  洛夫写道:“念未寂,尘境未空,嘴里的鱼骨吐掉还是留在喉咙里?吐掉我便一无所有,那就留在喉咙里,像一切恶业留在肉身中。大悲大悲,鱼骨,血,桃花,是色亦是空。酒是黄昏时回家的一条小路,醒后通向何处?”{15}洛夫在自己的诗歌中不断思考“禅”,通过现代诗歌的形式赋予传统禅诗的精神品质,洛夫一直迷恋、沉思这样的艺术命题。洛夫《禅的味道》写道:“禅的味道如何/当然不是咖啡之香/不是辣椒之辛/蜂蜜之甜/也非苦瓜之苦/更不是烧肉那么艳丽,性感/那么腻人/说是鸟语/它又过分沉默/说是花香/它又带点旧袈裟的腐朽味/或许近乎一杯酒/一杯淡茶/或许更像一杯清水/其它,那禅么/经常赤裸裸地藏身在/我那只/滴水不存的/空空里”,可见,此处的“禅”也凝聚了现代生活的气息,甚至还充满了反讽、解构的色彩,《大悲咒与我的释文》写道:“鱼还是要吃的,桃花还是要恋的。我的佛是存有而非虚空,我的涅磐像一朵从万斛污泥中升起的荷花,是欲,也是禅,有多少欲便有多少禅。觉得乱心,如风动水,但涅磐不是我最后一站,人生没有终站,只有旅程。”洛夫在《隐题诗》集子的卷首说过这样的话:“诗,永远是一种语言的破坏与重建,一种新形式的发现”{16},在《漂木》长诗的创作中,洛夫为避“再次陷入《石》(《石室之死亡》)诗那样的紧张与晦涩”而“调整语言的习惯用法”。{17}“超现实主义”能调动人的潜意识写诗,特别注重梦境与幻觉的探索,主张诗人要从理性的控制下解放出来,这本不失为艺术创作的另辟蹊径的一个新领域。”{18}这种融入西方现代诗歌表现技巧的“调整”也蕴含了某种艺术创造的可能。
  洛夫通过“现代禅诗”这一书写策略,呈现出来的不仅是传统的禅的智慧与思辨,更多的还通过禅与他自身早年受现代西方现代主义影响的“魔幻之美”相结合,形成了洛夫诗歌独特的艺术主张与审美态度。在洛夫自己看来,“魔”即“禅”,“禅”即“魔”,“禅”“魔”互证,方是洛夫诗美的核心。{19}“洛夫着眼于禅的悟性与超现实主义的心灵感通的契合点,发挥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而又含有无穷之意趣的审美效果。”{20}   “禅”是中国美学的,“魔”是西方现代诗歌理路的。洛夫写道:“说是水,她又耕成了田/说是树,她又躺成了湖/说是星,她又结成了盐/说是鱼,她又烤成了饼/说是蛇,她又飞成了鹰”(《论女人》);“你们问什么是诗/我把桃花说成夕阳”(《谈诗》);“且以风雨听/以冷听/以山外的灯火听/那幽幽忽忽时远时近的溪水/夜色中,极目搜寻/那声呜咽响自何处/什么地方都找到了/就是忘了横梗胸中的那一颗/圆圆的卵石”(《鸟来山庄听溪》);“有时就这么盘蜷过冬/孵一枚小小的/太阳之卵/另些时候则沿着弄蛇者的笛音/爬升/及至舞成/一朵蔷薇”(《蛇子骚动》);“在海边/我盛了满瓶的水/月亮正随浪峰升起/举起瓶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看到嫦娥在裸泳/吴刚迎面劈来一斧头/瓶破水溅,湿了/一沙滩的月光”(《梦之一》);“太阳为何坚持循血的方向运行/窗外除了风雪/仅剩下挂在枯树上那只一瘦/再瘦的纸鸢/鹧鸪声声,它的穿透力/胜过所有的刀子/而广场上/那尊铜像为何从不发声/他说他不甚了了//他就是这男子/胸中藏着一只蛹的男子/他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去掏/多么希望有一只彩蝶/从呕吐中/扑翅而出”(《裸奔》)。
  洛夫《绝句十三贴》中写道许多充满偈语的诗句:“玫瑰枯萎时才想起被捧着的日子/落叶则习惯在火中沉思”;“墙上一根钉子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那/钉进去而且生锈的一半”;“夏虫望着冰块久久不语//啊,原来只是/一堆会流注的石头”;“一尾被钓起的鱼/身在半空仍嘀咕不休: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不可能出错”,这种带有魔幻、变形、移植、陌生化特征的表达技巧,让“现代禅诗”摆脱了传统禅诗中的凝固、单一、呆板、某种似曾相识的写作技巧。
  第四,清远、高卓的人格之美。
  洛夫的“现代禅诗”呈现了这种清远、高卓的人格追求。汉初公孙乘《月赋》写道:“月出■兮。君子之光。■鸡舞于兰渚。蟋蟀鸣于西堂。君有礼乐。我有衣裳。猗嗟明月。当心而出。隐员岩而似钩。蔽修堞而分镜。既少进以增辉。遂临庭而高映。炎日匪明。皓璧非净。躔度运行。阴阳以正。文林辩囿。小臣不佞。”{21}将皎洁的月光与君子的人格相比,这是中国传统诗学中的比德的传统。洛夫写了许多的“有赠”,而能入他法眼的显然是在思想、艺术之维,能够令我们应该怀揣敬意的“真人”。通过对他们的“风流”、雅量、智慧、闲逸的关注,从而形成了洛夫作为诗人自我的情操与灵魂指向。
  洛夫写道:“一位白衫黑裙的女生/问诗,问佛,问深山一盏灯/问洛阳街怎么走/搭讪二三,还好对付/临去顶多赠她一点点禅/一朵苦味的笑/至于那些心狠手辣的催稿者/不言不语,两眼/瞪着你那瘦小的手指/一根一行/十行勉强凑成一首/佛法无边,诗的字数无限/要给就给他们双掌吧/你一面念大悲咒/一面挥剑/十指齐掌而断/喏,拿去/外加几滴血的标点”(《截指记——赠周梦蝶》);“而这一位则寂寞犹如一只海豹/滑入水池只为搜寻自己的影子//他绝望地浮出水面/嘴里衔着一株腐了的藻草”(《赠张默》);“抱着太阳遍寻自己的脚印/这人确曾叶过,花过,也虫蚁蛀食过”(《赠周鼎》);“他画了一个月亮/又在下面/画了一株老松/再加上一笔越远越淡的/钟声//可是他就不知道/家该画在何处”(《石涛写意》),笨拙、自然一直是道、禅美学的人格追求与返璞归真生命状态的再现。相比雍容华贵、声名显赫,自然原本的人格更容易激起生命的认同感,洛夫写道:“我是最初的/我是最土的”(《根》),洛夫在对这类生命个体对话的过程中不断塑造诗人自我的人格之美。洛夫说:“作为一种探讨生命奥义的诗,其力量并非纯然源于自我的内在,它该是出于多层次、多方向的结合,这或许就是我已不再相信世上有一种绝对的美学观念的缘故吧。换言之,诗人不但要走向内心,深入生命的底层,同时也须敞开心窗,使触觉探向外界的现实而求得主体与客体的融合。”{22}通过与这些令人刮目相看的怪人的素描,以及与智者的心灵对话,洛夫来探讨生命的精神意趣与内心智慧。
综上所述,洛夫“现代禅诗”“其易于接通汉语传统和古典诗质的脉息,以此或可消解西方意识形态、语言形式和表现策略对现代汉诗的过度‘殖民’,以此将现代意识与现代审美情趣有机地予以本土化。”{23}20世纪60年代,洛夫曾说过:“超现实主义的诗,进一步势必发展为纯诗。纯诗乃在于发觉不可言说的秘密,故纯诗发展至最后阶段即成为‘禅’,真正达到不落言荃,不着纤尘的空灵境界。”{24}而从80年代开始,他自觉追求“一种沉稳淡定的心境,禅意因之而每每于有意无意之间盎然溢出”,通过现代诗歌中的“超现实手法造成的那种虚实相生亦真亦幻的惊奇之感”{25}借助传统诗歌美学使中国现代诗起死回生,“中国古典诗中蕴含的东方智慧(如老庄与禅宗思维)、人文精神、生命境界以及中华文化中的特有情趣”{26}。洛夫的“现代禅诗”,一方面承接了中国传统禅宗美学的现象空观与审美意境;另一方面又利用了西方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推动了“现代禅诗”创作实践与当代诗歌发展。

三、现代禅诗:当代诗写之可能
  当代诗歌至“朦胧诗”开始,经过“第三代诗”、“后朦胧诗”,一直重视语言的诗歌书写。但是,由于绝大多数诗人只抓住了中国诗歌的传统形式或者西方现代诗歌的技巧,不能很好的平衡,导致了当下汉语诗歌写作走向了书写上的误区,也出现了许多问题。特别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口语写作”的“叙事”作为诗歌的表达策略,诗歌过于兼顾现实、当下、日常、生活而忽略了诗性(文学性)、张力、诗意、哲理,尽管仍旧有不少在这方面探索取得优秀的诗人,比如顾城、海子、伊沙等诗人,但是诗歌也表现出过于在叙事体现出来的“反讽中心主义”2倾向,“中国当代诗歌写作中,‘反讽’的运用似乎日益陷入狂欢化的泥潭。在只见‘反讽’不见‘诗’的境况中,既缺乏对诗歌本体建构的必要关心,也缺失了关于历史与现实的精神想象。现代禅诗的发生,或可成为当代诗歌反讽狂欢的反拨。”{27}
  传统的“禅诗”呈现出空灵、玄妙的诗歌意境,而以洛夫为代表的“现代禅诗”传承中国传统华夏美学中禅宗美学特征,同时也吸引融纳西方现代主义的表达技巧,这也成为当下汉语诗歌写作突围的某种可能。具体而言,表现以下几种诗写追求:   第一,笔者认为当下汉语诗写应从禅宗美学、传统禅诗中吸取养料,在语言及精神气质上面,不断消化禅宗美学的精神要旨,成为一个有情怀、有境界的诗人。“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王国维语),“现代禅诗”同样需要这样的“境界”传承、融通中、西方现代诗歌的书写。
  第二,西方现代诗歌强调直观、偶然性的体验与把握。禅宗美学也同样强调直观、智性认知世界。直觉诗性有助于我们认识世界。“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建构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的禅思,它把握世界本体、宇宙自性的一整套思维观照方式,同样也将对中国的现代诗歌创作产生深刻影响,而考量到禅思与现代主义的种种契合,它对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创作的影响可能将更为深沉。”{28}不断学习西方现代诗歌的表达技巧,对现实进行移转、变形、陌生化、调整、凝聚魔幻之美。让语言充满情绪暗示,点染超现实的色彩。诗人情感的主观投射,不合现实的超现实想象,以极其颠覆的联想(幻想)颠覆了空间的秩序,这些深化现代诗歌的表现力量与艺术魅力。
  第三,在中西方美学中寻求到某种知性、智性的平衡,“现代禅诗”为两者之间找到较好会通与融合的语言节点与精神指向。诗歌代表着人类不同于形象思维、抽象思维的第三种思维,是一种通过直觉、灵感为主要特征的思维形态。中国传统的禅宗美学,代表着东方的发散性思维,而现代西方诗歌则以超现实、变形、通感、陌生化等修辞手段来颠覆、消解西方至柏拉图以来的“逻格斯中心主义”(理性)的意识与思维,从而禅宗与西方现代诗歌的“延异”思维相打通,这代表了人类思维的某种可能。对当下汉语诗歌书写,同样具有不可或少的理论启示。
第四,让诗歌成为诗歌,歌重返意境、意趣之美。这既是诗歌书写对自我文体的确认,也是通过这种“确认”承担起诗人远离政治、实用功能等特征的现实关怀。这是诗人之眼、自然之眼、特别之眼对自然与艺术的抽本质、“通其古今而观之”(王国维语)之审美态度与情趣操守。对诗人这一身份的确认,更让诗人在语言这个层面展现自我迷恋与创造。诗人正是通过语言这个媒介来工作,常常如禅宗的“反语言”生成不同的艺术思维与生命智慧。“现代禅诗”,似乎成为某种对语言创造、诗性建构这一特征实践的途径与可能。

四、结语
  与西方诗学精神与美学追求相异,中国传统的禅诗呈现出空灵、玄妙的诗歌意境,代表中国传统诗学与东方美学的精神内核。洛夫的“现代禅诗”传承中国传统华夏美学中禅宗美学特征,同时也吸引融纳西方现代主义的表达技巧,这也成为当下汉语诗歌写作突围的路径之一与发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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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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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禅诗一瞥
●南北(《现代禅诗》丛刊主编)

自公元6世纪禅走出印度,与中国本土的儒道思想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之后,就形成了独特的中国式的禅宗。它不承认任何的权威偶像,没有教规,也没有圣典,是一种非宗教的宗教。
禅与中国诗歌的结合,就形成了诗歌园地中的一个奇异品种──禅诗。禅与诗的结合,有其内在本质上的必然性。二者都面对着一个根本的大问题:生命。二者的发生和圆满也都基于同一种情况:觉悟。禅和诗所要完成的,都是体验和打开,使原本存在于事物中的东西重新凸现出来。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说法,有人呈献了一朵鲜花给他。他便手拈这朵鲜花,看着众人,久久地一语不发。这时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有摩诃迦叶心有所悟,脸上显现出会心的微笑来。于是,佛祖便将这“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道传给了他。禅,就这样在“拈花微笑”中产生了。
禅是难以言说的,但又不是完全的不能言说。
表达禅可以言说的语言形式,莫过于诗。因为诗的含蓄,诗的隽永,诗的韵味,诗的非逻辑反理性思维,都使禅的表达成为可能。同样的,诗歌在与禅的接触中,吸收了禅对生命,对自然,对山河大地万事万物那种超然、明净、空灵、穿透的智慧和精神境界。诗人在这种境界中,也就成了“诸法无我,明心见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者。
禅诗自晋代以来,在中国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除了历史上诗僧们的大量作品外,像谢灵运、陶渊明、白居易、王维、孟浩然、苏轼、唐寅等历代诗人,也都留下了不少传世之作。但是,现代禅诗在中国的历史却不长,因为新诗在中国的历史,也还不足百年。现代禅诗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旧体禅诗,很大部分是诗僧所写,而世间诗人们所写禅诗,也大都写僧侣,写寺院或与之相关题材的诗作,其实,这应该说是对禅诗这一概念把握上原则性的误解。因为僧侣和寺院并不能与禅等同,更不是禅本身。禅是一种直接进入事物内部,超越了物我的一种精神,是把握生命和生活真实的一种方式方法,同时又是一种澄明宁静,大彻大悟的心灵境界。它存在,包含在最平常的事物中,犹如大海、土地、空气、草木或春花秋月。
现代禅诗在题材的选择和表达的手法上,都有着不断的发展和创造。这在禅文化气息很浓的日本尤为显著。如三好达治所著《柔弱的花》一书中的一段诗:

早上开放的牵牛花,中午即谢
中午开放的旅花,晚上即谢
晚上开放的葫芦花,次晨即谢
生命虽很短暂,却都有时间性
快快地回去,却不知该回到哪里   

生活中自然平常的事物,被诗所点化之后,便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意义来。反过来说,许多时候,最复杂的事物,其实最简单;最深奥的道理,也就最平常。
二十世纪初,禅到达大洋彼岸,以其难以言说的魅力,征服了那里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使战后“垮掉的一代”如痴如醉。美国著名的垮掉派诗人加里-斯奈德, 在大学期间就翻译中国诗僧寒山子的诗,并在1956年东渡日本,居住十多年,并曾出家三年,专习禅宗,回国后和他的日本妻子一起隐居于加里福尼亚北部山区。他的诗在“返归自然”的主张下,将禅的精神融进诗中,力图将历史与自然景象容纳到内心,从而使诗歌更接近于事物的本色,以对抗其所处时代的失衡,紊乱及愚昧无知,从而以质朴简练的语言和富有智能的洞察力,在美国当代诗坛上独树一帜。如他的《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唯一可信赖的
是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田野和树林
解冻  结冰  解冻
根本不能相信
今天  山上起了风暴
像一团模糊的泡沫
这是真的
但唯一的一点希望
仍是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中国的现代禅诗,由于历史和现实的诸多原因,它的发生和发展,时间都很短,还处在一种探索、尝试和形成的阶段。并且,所谓“禅诗”,不过是在一首诗中,读者读后在某些方面有所“醒悟”,品味到一种可意会而难言传的韵味和境界而已。其实,禅诗与非禅诗的界限,是很难截然划分的。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如贾岛的“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皆在无意之中透出浓浓的禅意。若诗人具有禅心时,为诗时自然便有禅意;犹如禅者怀有诗情,言语中便俯拾皆有佳句。
在台湾诗人中,周梦蝶是一位写诗的禅者,修禅的诗人。他的身处困厄之中而又超越于困厄之上的人格诗格,形成了他自己独具的魅力。在《摆渡船上》一诗中,他写道:

是水负载着船和我行走?
仰是我行走,负载着船和水?
瞑色撩人
爱因斯坦底笑很玄,很苍凉。

但我认为最能契合现代禅诗理念意趣的诗人,当是洛夫。特别是他到了中年以后,对于西方现代派的东西,横的移植已经完成。而对于东方故有的诗歌和思想自由之精神纵的继承,却就成为了他的一个新开始。对于现代禅诗的探索和实践,就是他在诗歌之路上留下的明晰痕迹。比如他的《金龙禅寺》一诗: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洛夫说:经过多年的追索,我的抉择近乎金刚经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们的“心”本来就是一个活泼而无所不在的生命,自不能锁于一根柱子的任何一端。一个人如何能找到“真我”?如何求得全然无碍的自由!又如何在还原为灰尘之前顿然醒悟?对于一个诗人而言,他最好的答案是化为一只鸟,一片云,随风翱翔。
洛夫的这一见解,应该是所有诗人都要进行深思并加以实践的问题。
杨平在写作现代禅诗的台湾诗人队伍中,是比较年轻的一位,他在《没有一个生命真正死过》一诗中,有这样一段:

没有一个生命真正死过。
萎谢的花,绝迹的兽
消失在地平在线的光
从蛹到蝶
有形的是躯体,剥落的是往事
轮转的是一首永恒的慈悲之歌!

无论是叩问还是揭示,诗人们在用禅者的胸襟和眼光去面对生命、观照世界的时候,就有了一种真正的醒悟。
在台湾,似乎正在形成一个写作现代禅诗的诗人群,并且有不少这方面的诗集和评论出版。在内地,也许是笔者眼目闭塞的缘故吧,这方面的作品读到的还不多。不过,相信随着人们,特别是知识分子各种思想禁锢的打破,随着诗人们对自我、自性、自然越来越多的关注、省视和超越,被现代西方世界视为东方文化和精神之代表的禅文化,也必将越来越多地被重视和吸纳。已经有一些现代诗人,开始运用禅的智慧来把握世界,把握生命和生活。
可以企望,和中国源远流长的古老民族文化一脉相承的现代禅诗,将成为流经这个浮躁世界的一泓清溪,成为献给人类和平与幸福的一只东方智慧花篮!(1997,郑州)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选7)
●南北(《现代禅诗》丛刊主编)

继承和移植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1

现代禅诗的核心词,应该是两个:继承和移植。
继承是纵的,是从佛教的思想文化传入中国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的一条线,是一种贯穿的状态。这中间无论异族侵略也好,内部自毁也好,都没有人能真正的割断它。因为他植根在这块土地,成为了这块土地的一部分,成为了国学、哲学的一部分,成为了诗歌、绘画和各种艺术的一部分,成为了汉语构成、民族文化以及习俗的一部分。
移植是横的。我国自五四以来,思想文化上的主流,基本是向西方横向移植过来的,无论社会制度还是文化观念,盖无例外。在文学艺术,特别是诗歌方面,更是以欧美的诗歌方式为方式,以翻译体的欧美语言为语言。这对于打破已经僵死的中国文化旧格局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一些优秀的东西也给丢掉了。比如禅,禅的自由和空灵。
我想,作为现代诗歌的一种探索,我的努力就是将这一纵一横交叉起来,形成一个点。这个点就是现代禅诗。它即有着民族性悠久的传承,又有着欧美的现代表现形式。
它们的交叉也不是一种偶然,更不是人为的捏合,而是由它们自身的共性所决定。禅的本质是自由,是反偶像反权威的,是永远具有探索精神的。现代诗歌的自由和民主意识,正好印合了禅的这个特征。(2006年,成都)


现代禅诗和新禅诗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

多年前,我曾在一个僧人主办的基金会里待过半年时间。
这个僧人本身没有多少文化,读写能力都有限,但却很有文化眼光。他知道要想在教内教外立得住脚,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不从文化入手是不行的,因为佛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一种思想。于是,他募资办了一份小报,每月出一期。又办了份杂志,每季度出一期。小报主要的功能是报导基金会的情况,当然最主要是报导他这个会长的情况,造一些歌功颂德的舆论。杂志却不同,虽然每期的开篇都是由弟子代笔的会长开示文字,但里面的栏目,却是以文学样式为主,其中一个栏目就叫“新禅诗”。这也是他眼光不同他人之处。他在自己座下,不惜代价的网络了几个不但有野心,还颇有见识才华的弟子。由于近水楼台的关系,加上创刊之初,能用之稿不多,所以,在创刊号上,我的禅意散文和诗歌,也就排列其中,成为最早的作者之一。
当时,我对“新禅诗”这一说法,是很认同的。它是基于中国的旧体禅诗而言的。用新的,现代的诗歌形式和技巧,来表达传承久远的禅的空灵脱透之思想情趣,“新禅诗”的确说明了它与旧体禅诗的不同。但当我后来视野逐渐开阔,接触到西方,特别是美国如加里•施耐得等诗人写作的禅意诗歌时,我就无法再认同这个说法了。因为这个概念太狭小了些,它只看到了中国,没有看到世界。
禅自上世界在欧美流行并不断升温以来,对很多那里的诗人作家都产生了极大影响,不但改变了他们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更改变了他们的诗歌方式。
但欧美没有旧体诗和新体诗的明显分别,更没有旧体禅诗的存在,所以,要在世界这个舞台上去言说“新禅诗”,就有点词不达意。于是,我正式提出“现代禅诗”的概念。
现代禅诗,它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2006年,成都)


现代禅诗的现代指向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5

现代,从文字的基本词义上说,是指时间的。也就是说,当我们用到现代这个词的时候,一般是指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但我在这里用到这个词的时候,肯定不仅仅是指时间,而是更多的指向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或者叫做表现手法也行。我想我这里的“现代”一词,更多的是“现代派”的意思。
我在前面的随笔里已经说到,现代禅诗就是试图用崭新的诗歌表现手法,崭新的语言组合方式,来接通古老禅思中洒脱、反权威、发现自我和无畏追求的心灵自由之路。将禅的意趣智慧,在新的诗歌形式中呈现给世界。
用现代的手法来表现的,当然不再是那些古老的事物。我们既然生活在现代,生活在当下,就只能着眼于当下的生活和感受。思古的幽情可以发,但我们已经回不到古代去了。通往古代的路,是没有商量的永远封闭关死了,我们无法逆时间之河而返。要表达现在的事物,而无视现代的艺术表达方法和技巧,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仿古,那不但是迂腐可笑,简直就是一种可怜了。复古的游戏只适合自娱自乐,但你要是拿出来当艺术创新来兜售,就成为了一种不负责任的反动和欺世盗名。
一个时代必定有一个时代的语言和书写方式,不然怎么会有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的分别和改变?且仔细一看就非常清晰的是,汉语的文字表述形式是在一步步平民化、世俗化的过程中走过来的。到了明清及民国,在文字场上占风头的,就是从民间说书人那里偷来的俚俗故事了,也就是所谓的市井小说。
现代诗歌,或者叫做新诗,在中国满打满算不足百年历史。但可以说,借了翻译之功,我们的现代汉诗基本上已经貌似“国际接轨”了。但这个轨接的似乎还有点儿玄,是那种悬空的危险游戏。我们只是学到了一些外在的形式和皮毛,而没有也无法真正深入的获取欧美思想和文化中独立、批判的真髓,却又丢弃了中国人文思想中追求独立和自由的那份正统之外的另类传承,于是很多人就只是披了一张现代的皮去招摇过市。
我不反对披这张现代的皮,也不反对招摇,因为这在某种情形下是必须的。这更是基于内容的改变总是滞后于形式的改变这一普遍规律而发生的。我也时常要披了这张现代的皮走路,但我却还是要理直气壮的反对一张皮下的空洞无物与自夸强大。
在偶然的一个机缘中,我遭遇了禅,于是我选择了将禅和现代诗歌揉合到一块的方法,这就是我今天为之努力探索的现代禅诗。
当我将禅定位为一种心灵的自由追求,一种对自然的向往和回归时;当我将禅定位为一种对自我权利的全新要求和主张,定位为一种对抗权力、专制,对抗阉割人的灵魂的暴行,定位为我的生活样式时,我说,我开始找到了我自己,也明确了我想要的世界和生活。(2006年,成都)


思想的高度就是诗歌的高度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13

请允许我在这里借用一下“思想”这个概念。
因为,不管人们怎么认为,佛教以及其它的任何宗教,说到底都是一种思想的结果,是关于人和世界以及永远无法看到和把握的灵魂的思维活动。
所谓思想,就是人对于外在和内心两个世界的思考与想象,是人的一种智力行为。
而所谓思想者,也就是对人生、对世界、对现实生活有自己独到见解并形成一个相对完整概念体系的人。
佛陀是一个思想者。
并且毫无疑问,历代有所建树的高僧大德、禅门祖师,无不是能破除旧习,开一代新风的思想者。
思想者不一定是诗人,诗人也不一定是思想者。但一个伟大的思想者,必定同时是一个诗人。同样,一个伟大的诗人,也一定会同时是一个思想者。
在这一点上来说,诗歌与思想就有着不解之缘。或者说,诗是思想的一种表达形式。
诗歌虽然是语言的艺术,但它更是思想的结晶。因为人们的一切行为,包括研究、探讨和表达,都是思想的结果。
这甚至不单单是人类。其它动物也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这种思想的能力。
语言或者文字,仅仅是一个外壳,是符号,人们借助它,来完成内心思想的表达。
有人会说,诗歌的主要功能是抒情。是的,这没有错。但有一点应该明白的是,抒情也是一种想象思维的结果。倾诉和表达绝对不能是废话的堆积,不能是毫无意义的宣泄。表达和倾诉本身就是思想之后的行为。
或者说佛教不是宗教,禅更不是宗教。我赞成这样的定义。它们是一种思想,是关于生命,关于现实生活,关于世界,关于痛苦和快乐等等问题的思考与探究。
那么,现代禅诗其实更是一种思想的结果。禅借助现代诗歌的形式,来完成它的表述使命。诗歌借助禅的精神,来提升其内在美的境界。
诗歌的高度是境界的高度。境界是由美来完成的,而思想正是一种大美。
我们看到那些平庸的诗歌,它们不是完全失败在语言和形式上,而是失败在思想的平庸上,失败在“头上安头”的重复上。说到底,是失败在做人的失败上。
古人其实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告诫我们“功夫在诗外”。
诗人若没有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漫长阅历,没有过苦难艰辛的重重磨砺,没有敢于“呵佛骂祖”的批判权威的勇气,是断不可能写出引发人们心灵震撼的作品来的。所谓的“国家不幸诗家幸”和“置于死地而后生”,其义大概在此。
所以,一个诗人,其思想的高度就决定了其诗歌境界的高度,也就是决定了其诗歌的高度。
要想取得诗歌上的独立成功,首先就要取得思想上的独立成功。说到底,是取得做人的成功。
一个平庸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更不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诗人。这与他写诗不写诗,写了多少诗,以及在俗世的声名,都基本没有关系。(2007年,皖南太平湖)


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2

何为“现代禅诗”?或者说衡量一首诗是否可以称之为“现代禅诗”,该如何识别与判断?我想,首先是可以看其是否符合了“现代禅诗”的基本理念,即“纵的继承,横的移植;纵横交合,禅为根本”。但这个判断标准,是属于理性分析的思辨范畴,并不是每一个读者或写作者都能够习惯运用,并运用得娴熟无误。
那么,是否还有更感性更直接的一种判断方法?这是一些初学写作现代禅诗的朋友,经常提出的问题。以我的写作和阅读经验,是可以用阅读一首诗歌作品时,对自己产生的直接阅读效果来判断的。
首先是,这首诗给人以美的感受,让你在阅读时产生一种美的震撼,仿佛进入了一座向往已久的春日花园。
其次是给人以静。如果你读到一首诗后,心情开始烦乱不已,那么此诗一定不能称之为“现代禅诗”。因为禅,是净化的,是安静的,犹如深秋境界。
三是因为美的感受和宁静的体验,给人以愉悦。这是“现代禅诗”一个最为明显的功能,或者说是阅读效果。如果一首诗读后不能给人愉悦,也就很难称之为“现代禅诗”,起码是很难称之为一首好的“现代禅诗”。
四是给人以启迪,引发和连通阅读者对于人生和世界本来面目的思考。这个是由内含的思想性而产生的境界美,也一样是让人在思维之中获得静和省悟的快乐。
五是引发人的向善之心,也就是让人读后能产生出一种慈悲爱心。这样的慈悲爱心,不仅仅是对于周围的人,而是包含了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游鱼昆虫,也就是对于一切有情和无情的生命体,都一样抱有同情、宽容、怜惜、相助的心意。最起码的,是实践佛陀众生平等的思想,不故意伤害或夺取其他族类的生命来满足一己之贪欲。
六是现代语言的气息鲜明,自然朴素。不泥古,不流俗,不晦涩,不堆砌,不废话。现代语言不是西方概念或名词的堆砌,而是运用富有自我个性的、朴素简单的生活语言,来表现神秘的自然之美和深远的思想之境。
我想,如果在你阅读一首诗歌时,得到了上述的几种阅读效果,就可以认定,自己读到了一首上乘的“现代禅诗”。如果是只收获了其中的一部分阅读效果,得到了“美”、“善”或“静”,或是得到了一种对于人生或其他事理的“启迪”省思,也可以认为这是一首不错的“现代禅诗”。甚至是只要符合了其中的一条,也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
所有禅者,无不期望能够“一朝顿悟”。所有诗人,也都无不想要“梦笔生花”。但“一朝顿悟”和“梦笔生花”,又都是需要艰苦的“渐修”才能实现的。没有艰苦的渐修过程,或者说没有幸苦寻觅和反复磨练的一条崎岖道路在身后,那种美、善和静的愉悦花园,你是无法也无权进入的。
因此,我们读一个现代禅诗诗人的作品,既要有一份高的标准在上,又要有一份宽容理解的慈悲爱心在下。惟有如此,才能令自己不失望,别人也不气馁。才能一起前进,不断收获探索的果实和喜悦。(2009年,昆明)


现代禅诗的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6

一个诗人,不一定是禅者;一个禅者,也不一定是诗人。
但一个自觉的现代禅诗写作者,却一定既是诗人,又是禅者。
那么,一个既是禅者又是诗人的写作者,会在自己的人格上和作品中,呈现出什么样的品质和特征呢?这是本文想要讨论的问题。
首先,我认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具有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品格。自由和独立,应该是所有大成就者所必须具备的两个基本元素。如果不具备这两个基本元素,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不能成就大事业的。诗人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人,不能具备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者,只能算是一个伪诗人。甚至,在某种严格的意义上说,伪诗人是连做人的资格都难以被承认的。
而一个真正的现代禅诗诗人,更是必须,也必然的会具备这样的自由精神和独立品格。因为,这两者都是建立在佛陀“众生平等”、“众生皆有佛性”的基本思想理念之上的。
法国思想家卢梭在十八世纪所著的《社会契约论》一书中,提出了“人人生而平等”的“天赋人权”说,对此后世界各国民主宪政的建立,保障人权的制度,起到了理论奠基的作用。但他的这个对世界影响远大的思想理念,其实是来自佛陀“众生平等”的思想主张。并且,他只是从佛陀的思想宝库中,提取了很小的一部分,仅仅是对人类而言的一点点。但也由此可见,佛陀的平等思想和卢梭的平等思想,其基本源流和意思表达是一致的,只是程度和范围的深浅大小有所不同而已。
“众生平等”是以所有生命体,甚至是包含了山川草木等无情众生在内的大关怀,大慈悲。在空间的概念上,则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无限领域。
“人人生而平等”的“天赋人权”论,则是仅仅针对人类的,所以离得我们的现实生活更加切近。从空间意义上说,其也是有限的,是基本界定在地球这一空间范围之内的。
但无论佛陀和卢梭的“平等”说,都是人与人之间建立和睦相处关系的一条准则。违背了这样的一条准则,世界就会充满了征服被征服、统治被统治之间的暴力和血腥,就永无和平可言。而作为一个个体的诗人,如果没有“众生平等”的思想理念,就不会有对他人,对身边自然事物的尊重和爱惜。所以,对于我们现代禅诗诗人来说,“平等”的理念,在你的作品中有没有,有多少,这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尺。而没有平等观念的人,也很难会建立起独立的品格和自由的精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你认可了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你就必然的会对上仰视,对下鄙夷,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卑上亢下”的人。诗歌,是一个人思想和感情的传达,如果被一种错误的识见所主导,就不但对他人是一种戕害,对自己也等于是自杀行为。
独立,是相对于攀援依附而言的。
自由,是相对于被捆缚、被奴役而言的。
任何对于人身和精神思想的奴役和捆绑,任何为了现实利益而向权贵献媚攀附的行为和现象,都是与禅的精神诗的本质格格不相容的。
诗人诗人,就是一个写诗的人。也就是要先做人,才可能有真诗的写作问世。先做好了人,才可能将诗写好。这也是历代有识之士、高僧大德们所共同的识见。太虚法师就有诗道:

“仰止惟佛陀,完成在人格。
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

做人做佛如此,做诗人也应如此。人在诗之前,人成诗方成。
陈寅恪先生认为,为人治学当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人如此,治学如此,写诗当然也如此,写现代禅诗就更应如此。
平等,是产生民主社会体制的基础,这个道理两千多年前就被佛陀说出,近几百年来的时间中,更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民族所证明。人,只有在平等、自由、独立的存在状态下,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消除了恐惧感,真正获得了人性解放的创造者。
我们所居的土地上,还充满着种种的暴力和谎言,充满着人与人之间森严的等级和不公。人与其他众生之间,也一样存在着奴役和残杀。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依然紧张而对立。这些,都是与我们的应有理念相悖的。
现代禅诗诗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者。我们一样的处在各种复杂社会环境和矛盾中。这就决定了我们不可能完全的超越脱离现实的生活和环境。我们必须积极的面对,必须积极的看破并创造。当我们在独立和自由的状态下,掌握了禅的基本思想和关照方法后,就能不被环境所困,就能从各种复杂的矛盾中超拔出来。我们没有恨,我们只有平等的慈悲爱心。这是我们渡人渡己的舟船。
这其实也正是中国禅的基本态度: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们只要从自身开始,通过现代禅诗这一自我提升的方式,将我们的思想理念传递下去,让更多的人在互相尊重的平等氛围中,滋生出爱心慈悲,我们身边的世界就会一点点被改变,就会变绿变亮。
我们的声音,也许还很微小;我们的作用,也许仅仅如大海一滴水。但我们只要坚定和持久,就一定会看到一片开花的果园,飘香的果园。(2009年,昆明)


我们的精神与底限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27

作为现代禅诗诗人,就决定了我们必须即是禅者,又是一个现代诗人。这双重的身份含义,缺一不可。我们的努力是将这两重身份合二为一。禅者与现代诗人,从各自的定义上来说,并不完全的一样。甚至从某种现代的角度上看,差别还很大。但在现代禅诗的概念里面,二者却必须是融为一体的,不能分割。如果强行分割,那么你就或者是一位禅者,或者是一位现代诗人,而非现代禅诗诗人。这是现代禅诗的基本理念所决定了的。
我想,在这篇短文中我想要具体表达的,就是作为现代禅诗诗人,我们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诗人?我们在作品和生命的质地上,与其它的诗人又到底会有些什么不同?
虽然,我在前面的随笔中,或多或少已经谈论过这个问题,但我还是想更具体的谈论一下,从总体上来说明一下一个现代禅诗诗人,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面目。
1
首先,我们观照、认识人生和世界的思想来源,是在中国传播了千多年,并在世界范围内也影响越来越大,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不断焕发出生命活力的佛禅思想。
在这样一种基本思想的统摄下,我们坚持独立的精神、保持自由的思想,不盲从任何权威与偶像,从而达到个体生命和艺术质量的不断更替与创新。
2
佛陀基本思想里面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众生平等,没有任何生命是应该凌驾于别的生命之上的。禅的基本精神,是人人具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也就是,人没有贵贱之分,只有灵性被遮蔽的程度深浅之别。打开遮蔽,就能觉悟,就是觉者。而觉者,就是佛。打开遮蔽的过程有快慢长短,但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却都能做到。
所以,对于所有不尊重生命及人之权利的个体或集团,我们是天然的反对者。最低的限度,是不合作者。我们坚决拒绝任何形式的“为虎作伥”。
3
我们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佛徒”或“居士”,我们是佛陀的学生,是他人生和宇宙哲学思想的继承者。当然,我们也是历代禅学大师们的学生,是不持衣钵的思想传人。我们以自己的写作传达对世界对人生的理解,传播我们的爱意和慈悲。我们尽量的亲近自然,爱护自然,与山河大地融为一体。我们过尽量简单的生活,不杀生,不伤生,抛弃奢侈浮华的世俗追求,尽量做到布衣素食,让自己的身心在禅的诗意中达到安详、端庄、纯朴、洁净和健康。
4
我们不是暴力型的毁坏者,我们是爱的建设者。我们的写作就是耕作和种植。我们的作品,就是绿树、花朵和果实。我们种花养草,植树造林,绿化世界。我们的所有努力,就是为这个浮躁的世界打开一扇扇窗户,推开一道道门扉,让人们看到一片花园,呼吸到草木的气息和花香,让爱和慈悲在鸟语花香里流传。
我们的努力越多,这个世界上的沙漠就越少,绿地就越多,森林就越广大。而人的生存,就越是健康和愉悦。
5
从我们的努力方向和可能的效果来看,我们又多了一重身份:心灵环保者。就是说,我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环保主义者。我们的环保理念和行动,是从心开始的,首先是精神层面的。
并且,我们坚信,心灵的绿化,比地面的绿化更重要,也更基础。(2010年,大理)


不崇高,不崇低
——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之30

1
中国的诗歌,在传统上一直是“崇高”的,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一种话语方式。而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东西一旦和权力以及金钱等等联姻,就呈现出了虚伪甚至狰狞的面目,就难免让人厌恶和恐惧。于是,就出现了抵制和抗争,就出现了反动,于是“崇低”的思潮便开始泛滥蔓延。

先来一点名词解释,来一点说文解字。
崇高这个词,大概多少通点文墨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因为在我们的教科书中,曾经无处不在的写满了这两个字。但到底何为崇高,能说出其来源本意的,大概就为数不多了。
其实,崇与高,在这里是同义词。连在一起,无非是强调这个高的程度。《尔雅》里对崇的解释,就是“高也”。《说文》里则是“崇,嵬高也”,也就是高而不平的大山。
崇高在这里是一个形容词,而非名词或动词。
崇高如此,那么崇低呢?崇低这个词,是新造的诗歌专用词,是针对了崇高来说的。因为,在诗歌之外,我还没有见到有人用过它。如果再缩小一下范围,崇低这个词,就仅仅是在垃圾派诗歌或相关的评论文字中,才不时会出现。
在将崇高与崇低并列使用的时候,这两个词的词义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这里的崇,悄悄的与宠物的宠相连接,相混合。以致使得这两个词的词义同时改变为推崇、喜爱或靠近,而非崇高一词原有的仰望和膜拜。
这应该正是垃圾派或下半身的诗人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们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将仰望变为俯视,将那种高高在上的所谓精神盛宴,变成肉体感官上的抚弄和呻吟。
并且,这里的崇,强烈的表明了它是一种向往和奔赴的姿态。
当然,这只是为了争夺诗歌话语权而发起的一场不可能持久的战争。因为,任何一位真正的诗人,都不会终生选择以亵渎缪斯的纯洁和美感为职事。他或她在粪坑中打滚的目的,无非是以这样令人嫌恶的面目和姿态,引起众人的关注。然后,再找个隐蔽的地方,悄悄洗干净了自己,再换上一身体面干净的服饰,然后以浪子回头的面目,重新登台亮相,用以博取围观者的惊诧和叫喊。
他们的反抗虽然并非毫无意义,但说到底,也还是一场很功利的行为表演而已。

崇高与崇低,都是一种极端,都是人为制定的道德目标,而非事物的本来样貌。
现代禅诗,不崇高,也不崇低,而是居于事物的本处。这是基于佛陀思想的本源而言的。书写的对象是高就是高,是低就是低,是中间就让他待在中间,不做偏执的、极端的强调认定。一切,都尊重事物的本来面目和自有状态。
在这里,平等心是一个观照的关键。无论什么样的事物,都是大自然的作品,包括我们人类自己。存在的本身没有善恶,没有美丑,也没有高低贵贱。一切生命本身的存在,就说明了各自的合法性。当然,这个法,不是某一个人类社会的法律,而是大自然的法律。在这部自然大法面前,任何有机的生命,甚至是无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不应该被冠以高或低的分别。
所以,对于现代禅诗的探索者来说,无论崇高或崇低,都是应该断除的妄念。(2010年,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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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09:25 | 只看该作者
现代禅诗,呈现出全新的境界
●碧青(《现代禅诗》丛刊副主编)

  现代禅诗流派,已经显示出当代诗坛全新的气象;现代禅诗,正在呈现出中国现代新诗全新的生命境界。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重点阅读现代禅诗探索论坛选刊作品所得出的结论。
  自古以来,中国的诗人都在追求一种高洁的生命境界。最有代表性的诗人如屈原、陶渊明、李白、王维、苏东坡、于谦等等。五四运动后诞生的中国新诗,艾青、北岛等很多大诗人,亦写出了不朽的诗篇。中国新诗诞生以来,诗人们伴随中华民族由战火和灾难的岁月,走向了祖国的独立与富强。近百年来,诗歌流派纷呈。尤其是新时期以来,文学获得了解放,诗歌作为时代精神的最强音,曾有过人性觉醒的春天。
  三十多年来,伴随着国家市场经济的出现,文学创作也出现多元化的格局。诗歌在社会生活中,日益边缘化。社会经济的发展,消解了很多诗歌原有的意义,也带来了人们对自由精神的追求。很多诗人都在为诗歌付出代价,希望诗神的旗帜,在人类精神天地的最高处飘扬。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诗人们并没有用诗歌赢得应有的尊严。原因是复杂的,来自于社会和诗人两个方面。
  虽然,现在不是诗歌最受青睐的时代,但应该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诗歌创作最自由的时期。现代禅诗流派,就是中国新诗在寻找新的发展路途中,自然形成的。时代,为现代禅诗提供了广阔的背景和土壤。它亦有很深的历史渊源,深受我国千年传统佛道文化的影响。同时,融合了西方现代诗歌的写作技巧。
  现代禅诗流派的代表诗人是南北。他是诗人,亦是禅者,首开中国现代禅诗创作的先河,这是他对中国新诗最重大的贡献。
几年来,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基本会员何兮、刘向阳、苦李子、樵野、古石、大畜、张 黎、邹晓慧、还叫悟空、昌政、雪蛟、若与、碧青等人,还有大批现代禅诗探索成员,和南北一起走上现代禅诗探索的道路。虽然,现代禅诗还处于探索阶段,但诗人们以心灵的方式,观照大千世界和人类本身,用智慧和爱超越社会生活和大自然的某些隔膜或矛盾,拓展了生命深处的诗意,还原了诗歌的纯粹。他们懂得:

  一首干净的诗
  如一个穿旗袍的美人
  如一份千年修来的禅缘
  如一个民族的内心
  如丝绸般的仁爱(引自邹晓慧的《还原诗歌的纯粹》)

一、在感悟生命和世界的过程中,进入大境界
  世上的万物,都依赖大自然而存在。那么,世界万物的根本,就是相同的。世间的万物之间,通过共同拥有的那个灵犀,是有可能沟通的。爱,就是所有生命的灵犀。爱,就是心灵的本质。对于诗人来说,心的疆域有多大,诗的空间就有多大。现代禅诗探索者在心灵直面世界的时候,抵达了更广大的天地。他们在感悟生命和世界的过程中,不断地实现着心灵的超越,让诗歌进入了一种大境界。由此,现代禅诗花开,开始走向枝繁叶茂。
  诗人的心灵抵达世界的深处,也是让世界来到了诗人心灵的深处。例如南北的《图前》:

  站在世界地图前,中国
  也不过那么一小片
  而今,我站在宇宙地图前
  地球,又只是那么一小点
  而生命,我的你的他的
  纷纷纭纭,吵吵嚷嚷,千千万万
  竟是这点点片片上的
  一瞬间

  在一杯茶的氤氲中
  我将所有的图折叠,装起
  让它们在我的胸中融化,长出枝干

世界永恒的意义,就是生命的生长。诗人南北“在一杯茶的氤氲中/我将所有的图折叠,装起/让它们在我的胸中融化,长出枝干”。他深知,人在世界里是多么渺小,生命如露如幻。他梦想把整个宇宙都装在心里并融化,长出这个世界上新的枝干,让生命在爱的轮回中,像宇宙一样永生。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世界的实有和空无本是一体的,是否也可以说,这是禅宗的世界观。当人类的心灵突破某种界限的时候,就会以消失原有事物的假象的方式,抵达无碍而广大的世界。如诗人左岸的《界限》:

  不知道树林里有多么安静
  阳光倾泻到地面,像一堆安睡的小孩
  风站着是一间古老的木屋,低头是一朵花
  山岗的冷色加入,使野葵散放的无形
  石凳的末端
  有果实停止的怀念,与我身体多出的一部分
  艾草,隐退于白昼的暗处
  消失是一种大我
  自由自在的野味,无言的渗透
  充满快感,它无需时刻提醒我
  处于什么性别

这样的时刻,诗人也找到了自己,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自由感。

二、心灵和世界深度的契合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人最高的境界是天人合一。当今,我国正在全力构建和谐社会。现代禅诗探索者们,正是在追求自身心灵与世界和谐的过程中,实现了生命的突破。
  现代禅诗流派的诗歌意境,实现了心灵和世界深度的契合。南北的《木笛》一诗,是代表作。现代禅诗探索论坛驻坛评论张黎在评价《木笛》一诗时,这样写道:“佛说,生命没有出生,亦没有消亡,组成它的物质只是聚合又分离,在一次次地循环。而且,任何一个单个的生命循环都只是宇宙大循环中微小的一部分。看,南北手中的这个木笛,当它是生长着的树木的一部分时,它以一种形式存在,而当它以笛子出现时,又呈现出另一种存在方式。”这是一支心灵和世界同一的《木笛》:

  它发过风的声音
  它发过水的声音
  它发过泥土中根的声音

  吱吱呀呀
  从一段年轮中独立而出后
  它如今在发出我的声音

让生命与世界融为一体,是探索现代禅诗的诗人们,共同的追求。诗人何兮的组诗《海岸线》,自然优美而诗意飞扬,把读者带入了无限美好的天地。相信我摘录在此的这些诗句,没有人不喜欢。

    3
  海天相接
  就像我闭上的眼睑
    5
  在岩石上躺下来
  裸着晒太阳
  一天就是一天了
    7
  坐下来,听海风海浪
  掏空岩石也淘空我
    8
  雪白的浪花开了又凋谢回深蓝的海里
  我也将回到初处

碧青热爱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在家园的一山一水和一草一木中寻觅诗意。她的家园,远古的时代,曾经是古老的大海,在漫长的时间里,由于地质变动,世界发生了桑海桑田的变化。燕山隆起,众多的河流也消失了。古老的长城占领的群山,像时间凝固的潮水。就在她的心灵融入家园大地的那种诗意的时刻,她进入了新的生命空间:

  世界沧海桑田的变化
  是多么壮丽,
  自然造化的手掌
  抚摸着岁月的大地
  古老的大海和河流消失

  留给我
  每天行走的大地
  此岸和彼岸合一(引自碧青《不再问彼岸在哪里》)

是啊,在我们生存的大自然里,我们家园的土地,就是一片神圣的净土,就是不断生长万物的大地。彼岸即此岸,此岸即彼岸,此岸和彼岸合一。

三、自然简朴,却呈现丰沛的气韵
  追求自然简朴,是心灵向生命本身的回归的重要标志。现代禅诗表现了诗人心向世上美好的事物,心,也因而被洗涤,生命呈现新美的气韵。例如南北的诗《布谷》:

  布谷的呼唤
  在午夜的空气中
  开放

  后来,是一阵雨
  洒向积尘很深的
  心中

读南北的诗,常有“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感觉。他的诗,像春雨、阳光和清溪,让人的心灵很快就安静下来,进入一种美好而安宁的世界。
  南北,不仅是诗歌进入了一种大化之境,他还在探索的过程中,完成了诗歌形式的创新。他创出的六行体现代禅诗,自成一格,这是他对中国现代新诗的另一种重大贡献。
现代禅诗不仅表现了诗人在自然的静悟的过程中,达到生命自在的状态,而且展现了生命的丰美,天地之间浩荡的生机。例如南北的《就这样》:

  山谷里,我的木屋子
  屋外有几棵芭蕉
  屋内
  也有几棵

  芭蕉的叶片
  亮绿
  阔大

  阳光爬进屋里来了
  阳光是绿的
  风也爬进屋里来了
  风也是绿的

  我坐在地上
  喝茶
  看芭蕉在风中
  在阳光下摇晃

  就这样,一杯茶
  一个上午

是啊,只有坦露自然真性,人,才能够融入世界的蓬勃。何兮的《残(之三)》一诗,让我感受到自然的深度:

  这场雨下得有深度
  一只破草鞋雨后绿了

这首诗仅仅两行,却写出了一场雨的深度。那是催生生命的雨,那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雨,那是使一只破草鞋都绿了的雨,仿佛让我们看到了,雨,使天地之间充满了无限的生机。

四、语言清新,空灵优美,意境高远,充满生命内部的愉悦
  现代禅诗探索者,没有古人般归于山林的隐士,也没有居住在庙堂里的僧人。他们以不同的职业身份,行走在现实社会之中。众所周知,现代人的浮躁,已经形成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问题。现代禅诗的探索者们,同样承担着生存的重负,拥有着多彩的梦想。但是,他们用一种心灵的力量,清除着心灵的浮躁,努力去超越生命的烦恼和生存的痛苦。
  诗人恬淡的心性,大多是在岁月里修炼出来的。当他们有能力自己把自己的心,安妥地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心灵,便会生出生命内部的喜悦。禅者称之为禅悦。内心平安的诗人,更具有对世界和生命敏锐的感受力和灵感捕捉力。能够通过笔端,描摹心里生发的意象,创造出空灵优美又高远的意境。例如昌政的《静夜思》:

  拆散船板
  择岸搭一座小屋

  且饮酒
  且看浪花飞落在庭前

此前,诗人张传海曾经对昌政的《静夜思》,写过精彩绝伦的评论,我无法超越,故此引用。“其实质是诗人看破“船”这一物象,而这一外在的表象,平日里过于让我们执者、迷恋、依赖和充满妄想,它常常迷惑着世人的双眼和悟性。诗中巧借拆船引渡,暗合佛理禅意。通过自性自悟发现人生快乐的真谛。渡不在外力和形式,而在于人内心的自悟。诗人通过破“船”立“屋”,来达到“且饮酒/且看浪花飞落在庭前”的最高境界。
  有时看破不渡,是渡也。”
  在禅者的眼里,万物皆有佛性。在诗人的心里,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歌颂和礼赞。人性的真纯,是诗歌永恒的主题。
  在现代禅诗探索者的群体里,张黎是双翼天使。她的诗歌创作和评论都具有极高的文采。我认为她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是《献给佛陀的十二首歌》,诗人南北曾写过专评,目前还无人能够逾越。我尤爱张黎的禅意爱情诗。她的爱情诗,表现了爱、天性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极高境界,像天地间清新的风吹开的灵性的花朵。比如《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蓝天白云
  除了山峰草地
  和 山脚流淌而过的小河

  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暖暖平铺着的阳光
  除了淙淙弹奏着的水声
  和 一缕忽浓忽淡的花香

  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我和你
  除了彼此依偎着的温暖
  和 浮在我们脸上的幸福

现代禅诗的主要特点之一,就是把天性融于清新的语言里,营造自然空灵的禅境诗意空间。例如大畜的《雪》:

  雪跟在落叶后面
  纷纷飘洒
  这只是时序
  雪花该落时
  就飘落了
  假如一片雪花
  不经意
  飞入你的掌心
  握住
  或者放手
  它一样瞬间融化

简单而深邃的意象,表现出生命和世界的美好,和由此获得的心灵愉悦和幸福感,是现代禅诗一种很高的境界。例如星儿叶子的《大海边捡石子的女孩》:

  晨光熹微
  大海安宁
  早起的人们捡起鱼虾和珠贝
  一个女孩捡拾漂亮石子
  风中传来她的歌声

清净而不枯寂,沉静而不呆板,使现代禅诗具有了心性的澄明。例如若与的《读书》:

  抱着一本《庄子》入睡
  醒来不见庄子

  山坡的野菊花开了
  橙黄一片

  山雀飞来
  我的背篓丢在了山坡上

具有让人的内心感动温暖又充满某种喜悦和感染力的诗歌,还有如雪蛟的《草地》:

  两只不知名的鸟儿
  反复啄草尖上的一串露珠
  露珠被碰落了,它还在啄
  啄露珠滴落的影子……

  鸟儿的喜悦
  让一个背影荒凉的人
  热泪盈盈

人类最美好而丰沛的感情,是生命的幸福,这也是人生追求的终极意义。现代禅诗探索者,追求心灵觉悟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人生的圆满和幸福。幸福本是人生命最美好的感情,它就存在于人的生命里。只需要人们用心去体悟,用慧眼去发现。在此,以吴伟锋《幸福》为例:

  幸福是一朵花儿
  开在微笑的脸颊
  开在沼泽,森林,沙漠
  开在时间的缝隙
  无处不在

  幸福一直潜藏在
  善于发现的慧眼里

现代禅诗探索者,在创作中不断深化关于幸福的主题。例如散心的《行者心愿》一诗:

  留下一个脚印
  为后来者
  暖脚

人的幸福,如果只有心灵能够拥有和把握,那么,幸福,也只有心灵能够生发和永存。洞悉了这一秘密的诗人,智慧的心灵懂得了幸福的真正意义。把幸福赠给他人,幸福就会增值。就会像种子一样,像青草一样,在大地上蓬勃地繁衍。
  爱,在有情的天空张开翅膀。诗人的心灵,就在爱的天空舞蹈。邹晓慧的《我们》,表现出了爱的力量。

  那些花
  没有人看到
  也开了
  风一样赶着泥土气息
  三月的声音就象彩翼
  在乡村的肩上一甩一甩

  阳光围着新鲜的背景
  掠过秋千
  雾湿了泪花湿了翎羽

  我们就象两只多事的蝴蝶
  我们不因花粉而甜蜜
  因为爱 我们轻轻舞蹈

现代禅诗告诉了人们:爱,是人类永恒的故乡。爱,是心灵最辽阔的天空。拥有爱的心灵,才能贮满生命本身价值的意义。

五、直觉思维,缘心生境,宁静圆融,又富有现代感
  佛说,人走向觉悟,有四万八千法门。而诗人面对着大千世界森罗的万象,如何与自然事物融合与沟通,是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现代禅诗探索者依赖直觉思维,缘心生象,进入宁静圆融的生命境界。以顿悟的方式,能够迅速捕捉到心灵深处的映像,并优美地表达出来,使诗歌富有强烈的现代感。例如古石的《灯火》一诗:

  走出房门的时候,天色
  已经暗淡下来
  星星点点的灯火闪闪烁烁
就像一只只鸟在悄然鸣叫

  天色越来越暗
  在这静谧的山野
  我看见星星点点的鸟声
  越来越亮了

南北曾经对这首诗,有过高度的评价:“古石的诗,整体的水平达到了一种宁静平阔和圆融的高度。我推荐这首诗,是因为这首诗不但继承了中国唐诗宋词里面画面感和禅意的传达,更熟练的移植运用了西方的现代技巧,用通感的手法,加强了艺术感染力的营造。”
  直觉思维,是人的某种特质。它具有无形的创造力,也是人类心灵获得突破的法门。诗人运用直觉思维,心灵会在瞬间准确地感受到眼前世界的真相,或自身的真实。运用直觉思维,心灵还可以预见到某些事物的态势。运用直觉思维,心灵能够在瞬息之间,把握住或契合世界的本质意义。
  而诗人能够很好地运用直觉思维,需要心灵处于高度的宁静和谐状态。达到自我生命圆融的状态,进而表现出诗歌的圆融境界。诗人可以用心触摸某种事物最细微的脉络,也可以思接千古,思接大千世界。比如昌政的《光芒》一诗:

  天上的光芒在地面爬行。
  是坠落在桂树下的一角纯金的阳光,
  陷于阴影而在爬行;
  是边角已磨损的无名星子,
  忍受着杂蔓的牵绊,一声不吭。

  但在爬行。
  地面的光芒在向天上爬行。
  爬过沼泽、沟坎、围墙以及空白的时刻,
  穿风,涉水,在庙堂或草堂,
  都是明亮的歌声。
  哦,被践踏而却始终高于
  践踏者,就连绝壁也挡不住这一线光芒的前行。

  伏地的光
  沿着诗行一字一顿回到天庭。
  当天上的光芒俯视众生:
  凡是飞翔的、奔走的、爬行的、蠕动的,甚或无可挪移的
  全都有了影。
  光和影,都在爬行。

张黎在推荐这首诗时写道:“圆融境,就是用超越了一切对立和矛盾的方式来审视宇宙,然后所达到的一种禅悦心态。这种哲理审美是佛禅追求的最高境界,此诗即是用现代诗歌的表现方式来表达对世界的圆融观照的。诗的生命便拥有了神性的崇高。”
  直觉思维,也可以直接让诗人抵达自己的生命深处,展现优美的诗意。例如樵野的《山中一景》:

  比如此刻 那些红叶的寂寥
  所幸没有风的打扰
  才会侧耳 倾听来世的脚迹

  就像一只灰白的鸟 飞来
  紧紧抓在枯枝的哀伤上
  光充满问询
  曾经从哪个方向展翅

直觉思维,带着生命的呼吸。所以,诗人创造的诗意,极具现代感。例如还叫悟空的《短诗之5》:

  七月的牵牛花长势旺呢
  一夜之间,就锁住了
  宝相寺的门环——

诗人张传海的《水滴》,一滴一滴就把一夜的空给滴满了,一滴一滴就把世界滴满了。奇思异想的灵动诗意,使整首诗蕴含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动感。

  秋风秋水中夹着什么
  屋檐和雨滴一夜未歇
  它盯酸了檐下那只老旧的水缸
  水珠一滴二滴三滴……
  一连串地追了下去
  让一夜的空满了出来

直觉思维将诗的灵感迅速视觉化,还表现在构思大胆巧妙,意象天成。例如马列福的《姐姐》:

  坐在一朵桃花里
  一遍一遍,梳着乌黑的长发
  和春天的心事

现代禅诗直觉思维的诗意,并不是直白简单,而是更加深邃和含蓄。比如江南山民的《在湖边》:

  几顶帽子
  几根竿子
  几个漂子
  水们一早知道
  鱼们——
  有的知道
  有的还不知道……

禅宗的修炼心性,追求的是心灵的超越。诗人写诗,亦是追求心灵的超越。而现代禅诗流派的诗人们,实现诗歌创作的突破,是依赖直觉思维和本真的心灵,共同完成的。让人难忘的还有诗人朱枫的《短句》:

  秋叶落下,冬雪落下,
还会有什么落下?

  一个人在清朝哭
  他的泪水无法滴到现代

南北说,此诗是“很耐咀嚼的一首诗。四行诗,透视了生命和结局。很现代,很禅意。”
  不该忽略的,还有怯情的《入秋》:

  比秋先凉下来的
  是寺院的古钟

  山雀飞倦了
  将夕阳一点点收起
  藏在腋下

这些现代禅诗,看似及其简单的画面,却巧妙地运用了现代诗歌的写作技巧,语言凝练干净,无形的思想寓于有形的意象,暗示、隐喻、通感等语言技巧,营造出一种思想深刻的意境,展现出广阔的诗意空间。
  当然,现代禅诗还处于探索阶段,还需要诗人们加倍努力,在修炼心灵和创作的过程中,解决现代禅诗存在的创作问题。我只是就读到的现代禅诗探索论坛前七期的选刊,匆忙谈了一些读后感。关于现代禅诗,更多的话题,更深刻和完善的诗论,需要其他的诗人和评论家去撰写。

(作于2010年1月10日——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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