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看见女人
我曾经在山中放牧
只有我一个人与一支牛群
一点也不浪漫
夜以继日,荒野淹没我
风霜雪雨侵蚀我
我的生命一天比一天暗淡
有时,我感到就要死去
无声无息死在荒野内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埋葬
荒野就像一支无情的棺材
眼看着自己会死于孤独
远比孤独本身更恐怖
于是,我想放声歌唱
歌唱到达喉咙变成梗咽
偶尔有一句歌声冲出来
也会被空旷化作悲声
没有听众,没有回应
孤独将要拿走我全部人性
嗨,上边那个放牛的
我突然听到脆生生的喊叫
她就是我曾经看见的女人
她在山坡下向我呐喊
体内突然产生巨大轰鸣
我开始战栗,开始眩晕
她说,秋耕时借借你家的牛
我说:行啊。我嘴上说行
心想:借我给你拉犁也行
她说:那就说定了,不要反悔
我说:不可能啊。嘴上这样说
心里想:你反悔我也不反悔
可到秋天,我离开牧场
曾经见过的女人再没见面
可我根本没有遗憾
我经常会想到见她的场景
那天的天空变得浪漫
那天的山野像一座新房
那天的山花开始歌唱
那天的荒凉像一道背景
那天的牛群真像一群乐师
世界是欣赏我的唯一观众
她像走进我骨头的情人
她的声音在我的血中生根
我感到快乐存在,世界存在
一切都可以变过来
这仅仅是因为一个人出现
她就像个奇迹碰撞了荒野
荒野便成为更大的奇迹
我成为两个奇迹的受益者
而我不知道她的具体姓名
更没有看到她的长相
她只是我曾经看见的女人
她的出现,荒凉就立刻改变
我记得她走后的情景
我听到了我自己的歌声
那更像我内心深处的舞动
我感到我情不自禁跳起来
我真的在跳,踏着遍地野草
我挥舞着牧鞭,击打灌木
牛群以为我发疯,躲着我
可我喊:傻牛,别怕,这是幸福
这情景过去了许多年
至今今天,幸福还在蔓延
我觉得舞蹈更加精彩了
而她是这舞蹈的唯一编导
她一直缱绻在我的心上
她才是我心中真实的歌唱
我现在居住在繁华闹市
穿行在众多行人之中
人太多,更像肉体的荒漠
花枝招展的躯壳我视而不见
经常低头走路,我旁若无人
人像野草一样缺乏性情的生动
可我会突然被她再次唤醒
抬起头,是个陌生女子迎面走来
她望着我,将微笑压在嘴角
可在我看见她时,她又低下头
这个擦肩而过,像一个惊雷
其实,这雷鸣一直就藏在我心里
我觉得,我还是一个人在放牧
无非从一个荒野来到另一个
我感到孤独越来越严重
而我的心却越来越明净
女人,像种子落在我心中
就成为一种生生不息的照明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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