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评普拉斯的《慕尼黑女模特》
慕尼黑女模特
——普拉斯【美国】
完美得令人敬畏,但不能生育。
冷酷如雪的呼吸,填塞了源泉。
紫杉树在那里如九条蛇狂舞。
生命的树,生命的树。
一个月又一个月,空虚放逐她们的月光。
血液的洪水就是爱情的泛滥。
上帝的牺牲品。
它意味着除了我没有更多偶像,
我和你。
在她们漂亮的硫磺和笑容里
这些女模特儿委身在今夜的慕尼黑
陈尸所就设在巴黎和罗马间,
她们不加掩饰地裸露在皮毛里,
桔子吊在银色的枝条上。
无可容忍,失去了灵魂。
白雪撒下黑色的花瓣。
四周没有人迹。在繁多的旅馆里
一双双手在把门打开,放下鞋子
为了一盒鞋油走进这里
肥硕的脚板将在天明消失。
哦,这些窗孔中的家庭生活,
婴儿的鞋带,有绿叶的糖果,
密集的德国人在他们的圣带里昏昏欲睡。
黑色的耳机在手指上
闪烁着华丽夺目的光芒
它在闪烁、融化
沉默,雪落无声。
西尔维娅·普拉斯是美国后现代主义诗歌“自白派”的代表诗人,也是继艾米莉·狄金森和伊丽莎白·毕肖普之后最重要的美国女诗人。“自白派”崛起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它反对艾略特“非个性”和新批评的诗歌主张,而强调抒发个人情感。普拉斯的诗作因受到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由早期艰涩难懂的“学院派”转变为以第一人称写作,拥有强烈自我意识的“自白派”。
她奉美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蒂利希为自己“精神上的导师”,并将他的“对‘存在’的肯定也是对‘非存在’的肯定,对生命的肯定也是对属于生命的死亡的肯定。”这一哲学观点合理运用到诗歌创作中,将生活中一切痛苦的根源作为诗歌创造的原动力,用“自白”的形式,发掘人性以及整个社会的阴暗面,并以极端激烈的方式将其公之于众。她深刻的哲学思辨性和尖锐的批判精神在诡谲的意象中散发着刺痛灵魂的幽光, 让人们感受到一个污秽腐朽又极为真实的罪恶世界。
普拉斯的不少诗作还反映了她维护女权主义的思想,为后来兴起的女权运动提供了借鉴。《慕尼黑女模特》正是一首以女权主义思想为核心的诗,但她的诗作又不同于传统作者笔下对女性的怜悯和同情,而是介入自身,对女性的存在方式进行思考和控诉,字里行间都带有启示性色彩。当“完美得令人敬畏”的女模特以商品的姿态陈列在美国工业社会广阔的背景中时,普拉斯意识到了她们的生存空间,“不能生育”的痛苦,“冷酷如雪的呼吸”,“生命的树”“如九条蛇狂舞”,诗人以近乎绝望的笔调冷静地述说着女模特实质上的处境,生活中潜伏的危机。
“我相信(诗人)必须能够控制经验,即使最可怖的经验,像疯狂,遭受虐待等等,控制这些经验。我认为个人的经验不应该成为一个封闭的箱子,不应该是像一面镜子似的自恋体验。我认为它必须与某些普遍的东西有内在的联系。”普拉斯诗学观点中“普遍的东西”指的正是由个人自身经历的一系列痛苦和不幸而联想到的人类社会中未被察觉的普遍性的生存痛苦和寓言式的灾难。她八岁丧父,经历过休克电击治疗以及与英国桂冠诗人休斯闪婚后离异等苦痛丛生的经验,给她的作品埋下了沉重的主题,进而又冲破了自我封闭状态,直击美国当时的丑恶现实。“慕尼黑女模特”是她笔下一个象征被社会制约的没有自由的群体,她们“失去了灵魂”,羡慕“窗孔中的家庭生活”,“婴儿的鞋带,有绿叶的糖果,”这作为一个人最简单基本的愿望对女模特们来说,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幻景,因此,巴黎和罗马之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陈尸所”,安放那些已经死去的魂灵,她们是“上帝的牺牲品”,一具具丧失人格尊严的傀儡。可是,如此“华丽而夺目的光芒”却在刺骨的雪天里无声地融化,而真正的现实并不是女模特们的生存状态,是在于,众目睽睽之下的罪恶可以很自然地被整个社会忽视。
因此,真正的灾难并不在于灾难本身,而是被主流意识形态冲击麻木的旁观者冷漠的灵魂,他们拥有圣人一样宽容的心,认为一切公然的罪恶都天经地义。普拉斯这首反映20世纪女性生存状态的诗,倘若书写对象换成精神,社会制度,或者价值观念,我想,它的思想核心同样适用于我们当下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