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萧清 于 2012-6-2 22:30 编辑
关于诗人的三个寓言 萧清 第一个寓言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西西弗斯的。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科林斯国的建立者和国王，勇武有力。而关于他受罚的原因众多，无论哪一条，都是因为触犯了天规，从而遭受众神的惩罚和诅咒。自古以来，惩罚的方式千奇百怪，而对西西弗斯的惩罚无疑是最为残忍、绝望的——反反复复、永无休止地推动一块巨石。当巨石即将到达山顶的刹那，因重力下落，加之西西弗斯已经精疲力尽，会自动滚落山顶，而西西弗斯必须再次拖着疲倦的身子下山，继续去推，如此痛苦地轮回。说这一受罚方式残忍，是因为西西弗斯不能主动选择自杀，不能自由选择放弃，更没有权能选择别的惩罚方式。永无止境的苦役，枯燥乏味的苦役，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未来。因而，在西方油画作品里的西西弗斯，我们能看到那张因发力过度而痛苦扭曲的脸，能看到与石头摩擦而伤痕累累的肢体，能看到他的绝望、坚毅或荒谬的神情。 西西弗斯的命运与其说是自己选择的，不如说是众神为他和他一样忤逆的人类所设下的万古迷局。接受了暗无天日、永无止境的惩罚，西西弗斯就把虚无的推石头的过程当成了一份永恒的事业。人们乐于从他沉重的诅咒中去发现、挖掘和解构意义—— 也许，他饱受煎熬精神麻木，早已忘却这是众神的惩罚，强行劳作凄苦度日，从而消解了惩罚的初衷； 也许，千万年来，他早已把推石头的劳作当成神圣的职业和使命，用所有的热情和力量去倾注； 也许，他只是热衷于石头往上攀爬的过程，以此当作游戏，自娱复自愚甘愿为此劳碌至永恒； 也许，当石头接近山顶的刹那，他离天空、自由、真理最近，尽管只差咫尺，却近得就在眼前； 也许，他永远没有放弃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高调而积极地用重复劳动去对抗诸神意志，是反抗的英雄； 也许，在推石头的过程中，有机会和更多的西西弗斯倾心交谈，借此机会相互取暖慰藉心灵…… 哲学家和世人给出的太多解释，传达的是对西西弗斯的同情与理解、唾弃与责难。而这些解释的立足点在于一个大的前提：虚无也只是相对的，当你认为虚无感出现和发生时，事件就是虚无的了，当你认为是崇高时，事件就是崇高了。但从推石头的本身考量，仍然掩盖不了意义的空白和存在的荒诞。 每一位诗人的命运都如同西西弗斯的命运，而所谓诗歌只不过是那块沉重的石头。我们既是西西弗斯，也是喋喋不休的评论者。我们努力构建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目的和意义，却发现我们的目的和意义往往不攻就破、孱弱苍白。随着个体死亡的到来，一切的呐喊、表白、抒情和梦呓都随着西西弗斯的石头一起跌落山底，而在我们身边，更多的西西弗斯却在或狂喜或绝望或迷乱或自恋地推动属于他们的石头。 无论众神的真实的惩罚意图是什么，无论西西弗斯是否觉悟和洞察，无论石头本身是否值得去推动，至少我们对这一切的荒诞和虚无拥有了更多元的解释。所以，乐观主义者会说：“看吧，石头就是我生存的全部；除了推石头，我无事可做。”也许，我们质疑、拷问、解构西西弗斯的命运，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意义吗？“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话一说出，真理就死亡”。终极的真善美也许永远无法抵达，荒谬和虚无也许永远无法勘破。无穷无尽的宇宙，光阴在飞逝，既然人类智慧不可以洞察，但毕竟我们曾经在追寻的路上，灵魂曾经飞翔过，也足可聊以自慰吧。正如自西西弗斯，一直推动着石头，永远攀爬在通向山顶的路上。诗歌的写作，如同西西弗斯，强颜欢笑云尔。 第二个寓言不是故事，而是一款经典的游戏。 很多人都玩过《俄罗斯方块》，这是款简单、重复但让人爱不释手的游戏。你当然可以选择退出和不玩，可是因此也就选择了与乐趣失之交臂的机会。进入游戏，规则早已设定，这个荒诞的游戏世界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重力和四个相互连接、不同形态的方块，而游戏者要做的就是把方块完整排成一排或几排，以此获取分数进而升级。 我们有足够多的理由拒绝这个愚蠢的游戏，可我们没有权利指责游戏者的智力和娱乐本身。无限重复、毫无意义的排列组合，消灭了自由意志，即使徒劳无功，人们还是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地旋转、排列、累积和消除方块，我们仍然乐在其中，当游戏结束，还可以推倒重来，不断地征服更高的级别和分数。而游戏“不死”、直达终极分数显然是每一个游戏者的最终目标，尽管从来没有人抵达过这一终极目标，但并不妨碍游戏者的痴迷。不玩游戏的人可以指出游戏者的成瘾与痴迷，但我却极力推崇游戏者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的勇敢精神。 《俄罗斯方块》里的世界，是重力和方块的迷局；现实的世界，是人类社会、人类内心、自然、宇宙的迷局，二者都具有无穷尽、永恒的不可预知性、不可认知性。而所谓的终极真理和终极分数，永远不可抵达。诸如爱因斯坦，在上帝面前也不过是只“聪明的猴子”；诸如佛洛依德，也只是研究精神世界的童孩。同理，即便发明了会玩这款游戏的计算机，也永远无法获得分数的最大值，因为无穷大的分数，是宇宙的真相和本质，非人脑和计算机可以窥视。当唯物主义者狂妄地说：“没有发现不了的真理，只有尚未发现的真理”时，我对此不屑一顾，还有淡淡的悲哀。人类的目光太短视，智慧太过狭隘，正如狗永远只能是狗，蚂蚁永远只能是蚂蚁，又怎能“进化”到人类？狗有狗的规则和宇宙，蚂蚁有蚂蚁的规则和宇宙，人类就一定能否认它们的智慧全盘错误？ 在我看来，《俄罗斯方块》的高明之处在于它的荒诞和虚妄无限接近存在的本质，而获取分数的娱乐性和不断升级的挑战性的并存，消解了这一本质的荒诞与虚妄。我们能够彻底解读这款游戏，是因为这款游戏的“上帝”——俄罗斯人阿列克谢·帕基特诺夫——他也只是一名工程师，同类的我们能较为轻松地认识其中荒诞和虚妄游戏，从而有了选择的权利：拒绝这款游戏，选择不玩，当然也可以选择一直玩下去，消磨空虚和闲暇，这完全是我们的自由意志。 同样，现实世界可以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去解读，诗人所处的世界同样可以用语言的荒诞性去解读。游戏是人类的创造物，解读起来较为轻松，而现实世界的解读却异常艰难，——这是上帝设立的迷局，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类历史上站在最顶端的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无一不是这个迷局的解读者，普通人类的我们，也无一不是具体的践行者。摩西和孔子之所以伟大，在于架构了法律的体系，试图规范社会秩序、人伦道德；耶稣之所以伟大，在于道出了社会的苦难真相和灵魂的救赎之道；爱因斯坦之所以伟大，在于试图用实验论证、逻辑推理、公式演算的方法去靠近宇宙的真相。 诗歌作为语言的艺术，同样可以解读出浩瀚宇宙、人类社会和精神世界的隐秘和真理。每一次诗歌的写作，就是对真理的一次冒险探寻；每一个诗歌文本的呈现，就是对迷局的不同解读。因诗人思想境界的高低、经验阅历的深浅和技术运用的不同，必然有了高下、真伪、优劣之分。 时下流行的后现代主义，出发点在于质疑传统的合理性，主张重建价值意义，具有无可辩驳的进步性。然而，人非草木禽类，一旦解构的宏大目标得以完成，信仰的真空、道德的空洞、精神世界的荒芜又要靠什么来填充和丰盛呢？再说，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成果岂是说推倒就能推倒的？推倒了谁又有资格和能力去重建？基于这一点考虑，我严重怀疑一切标榜着“先锋”旗帜的主义、流派的诗人的真诚。 对《俄罗斯方块》成瘾的游戏者，我们可以引导他通过认识游戏的荒诞和虚妄，从而达到戒除上瘾的目的。而中国现代诗坛号称200万的诗人大军，又有几个能有沉醉游戏、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的勇敢精神呢？进入21世纪的中国，没有高度的智慧，没有丰盛的哲 学和宗教土壤，能开出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的艺术之花来才叫奇怪。繁荣的假象，顶多就是啃一啃祖先的剩菜剩饭，拿西方的残羹冷炙勉强填饱饥饿、空虚的皮囊。喧嚣繁荣的表象后面，充其量只是思想的贫乏、剽窃的虚伪、功利的浮躁。 第三个寓言是《小王子》。 《小王子》是法国著名的儿童文学短篇小说。主人公小王子来自外星球，他是该星球的唯一居民。书中以一位飞行员作为故事叙述者，讲述了小王子从自己星球出发前往地球的过程中历险故事，他遇见了国王、爱虚荣的人、酒鬼、商人、点灯人、地理学家、蛇、三枚花瓣的沙漠花、玫瑰园、扳道工、商贩、狐狸以及故事的叙述者飞行员本人。作者以小王子的孩子的眼光和赤子之心，透视出成人世界的空虚、盲目和愚妄，用浅显天真的语言写出了人类的孤独寂寞、没有根基随风流浪的命运。我们之所以爱读小王子的故事，是因为他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原型，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纯真童年和赤子之心。他的迷惘和困惑，让我们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何为赤子之心？原意为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之心，引申为善良、纯洁、开放、不存偏见的开放心灵，具体表现在对世俗生活的天真、敏感、妄想、充满创造力等方面。伟大的诗人或多或少具有童稚，心灵少受玷污，如屈原、李白、陶潜、海子等。他们具有一颗赤子之心，不局限于世俗的固有经验和知识，从而获得了不同的人生体验和创作成就。 童心泯灭了，局限于某种或某些认识，依附于权贵名利，随波逐流，以固有成见看待身边的人和事，是不能称为赤子之心的，也难以创造出惊世骇俗的艺术。心已被污染，不再渴求知识，价值观念早已定型，注定难以写出伟大作品。 小王子的流浪历程，就是他一直为之寻找存在目的和人生意义的命运轨迹。最后，狐狸给他解决了那朵娇气的小玫瑰带来的爱的疑惑，使他明白，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慈悲，有了爱生活里的一切才有意义。狐狸告诉他：“对于你使之驯顺的东西，你永远有责任。你要对你的玫瑰尽责。” 忧伤的小王子明白了爱的真谛后，让蛇咬死他，摆脱躯体的重量，灵魂回归自己的星球。至此，故事完结。什么是小玫瑰的爱？在这个充满象征和隐喻的故事里，爱肯定不是狭隘的男女情爱。找遍了对爱的定义，笔者在《圣经》里找到这样的定义，欣喜若狂，再也没有比这个定义更全面、更包容、更睿智的了——“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翻看《圣经》，人类的第一句可以考证的话语，就是关于爱的。上帝造人的第六日，夏娃被创造出来后，亚当就对她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人类之祖——亚当颂扬的是爱，这里面固然有男女情爱，但更多的是拥有了同伴之后的欢欣和对造物主的鸣谢与感恩。爱源自造物主，源自造物主的创造物。因而，爱是人类最高的理想，是造物主的契约，也是诗人苦苦追寻的终极理想。人类之祖本性是诗人，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爱的诗篇，绝不是偶然。这就意味着，诗人的圣洁使命应该是祛除心灵的阴霾和疾病，去讴歌爱和真善美。 人类5000年文明史，就是一部精神甬道缓慢前行、艰难探索的过程。现实之内，爱是可能的，爱是救赎之道，爱是造物主最大的福祉与赏赐。用爱去拯救荒诞与虚无，具备可行性与操作性。所以，当读到昌耀的：“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时，我们饥渴的灵魂深处在颤栗。从这一层面上讲，以《圣经》中关于爱的定义去引领诗歌写作，无疑是最高的理论指导范本，无疑是中国当下诗歌自救、走出荒原的根本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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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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