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生活启示录（组诗）
刘炜
狼狈
在新秀市场
女人牵着一条狗
在树下撒尿
女人很干净，狗也很干净
像是刚洗过澡
女人，与狗的身上
有沐浴露的香味
浮动。我下意识地嗅了嗅
一身的汗臭
在女人，与狗的眼神里
重温了一个词
——狼狈
不是狼狈为奸里的名词
而是形容词
平衡
黄贝岭
一场大雨过后
我看见远处的阳光
奔袭而来
我在树下慢行
风一吹，有零星小雨
重又落到身上
刚刚在树下躲过的雨水
现在，那一排树
正在一滴不漏地
要还于我
打量
在峰景台，一个美女
戴着眼镜
匆匆忙忙地上车
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
我从下到上，看了看
她居住的高楼
就好像从脚到头
又打量了美女
一遍
关于尘土的事，只是过过嘴瘾
刚上电梯
就听一个男人劝另一个男人
百年之后，都是尘土
我听了，很受用
说这话的人，在二楼下了
我在四楼下了
另一个人，独自上了五楼
百年之后的三堆尘土
曾在深圳黄贝岭的一部电梯里
碰过面
然后，各奔东西
其实，这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关于尘土的事，只是过过嘴瘾
我不想为一个不相干的人
浪费口舌
我刚准备下楼
有人叫住我
让我把垃圾带下去
听口气，更像是命令
我看了看那人
不认识
但我还是没说一句废话
就照办了。我想她或许没有手
也可能没有腿
我就当是做好事
发善心。在深圳
离故乡很远
我不想为一个不相干的人
浪费口舌
突围
在横岭五区
被一场大雨包围
我拿起伞，准备突围
我的伞里没有子弹
我不想害人
只想突围
不知道要走多远
才能走出这场大雨的包围
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里
面对时光的围追堵截
有许多人，死在突围途中
更多的人，足不出户
就错误地以为躲过了这场大雨
他们洋洋得意
甚至觉得时光也会像一场大雨一样
悄然退去
我们早已是彼此血液里
沉默的粮食
英子，农历五月
在老家,正是麦熟时节
布谷鸟，会从村东飞到村西
不停地啼叫，麦割，麦割
直到，啼血而死
英子，这时你会在水码头上
磨刀。就像磨着一轮月牙
月光会洒上芦苇
与你的发稍
在越来越亮的刀锋上
晃动。像记忆里
一个喝醉的人，东倒西歪
等着搀扶
天边的星星，在天上看着
英子，只要你一弯下腰，
就会被麦子淹没
于是，你便左手揽麦
右手挥镰，就像在一片金色的水域
游泳，把波涛收割
英子，你的裤脚
总是被青草上的露水淋湿
那些泥巴，会沾着露水的光
在你的身上，印上星星点点的图案
就像是五月的风
朝你使劲地甩了一下画笔
英子，你只要一弯下腰
日子，就会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
你时不时地站起身
用手，捶一下酸痛的背
看看身后，割完的麦子
再看看面前，一大片仿佛永远也割不完的麦子
英子，你一定会想
如果我也在家，就会与你一起
并排，在麦地里割麦
再多的麦子，一定也会很快割完
我们，会有说有笑
把汗水，甩在彼此的脸上
这样，日子便会过得更快一些
就像一口气
割完了两行麦子，不再被思念纠缠
英子，当黄昏你拉着
一板车的麦子，停在石拱桥上
大声喊女儿，帮你一把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杜鹃
有点累
在乡下，你早已习惯在电话里
给深圳加两声娇嗔的埋怨，加几克思念
英子，你说爱情是一辆车
底盘重了，会更稳
而我在五月，更愿意是一株麦子
被你揽在怀里，挥镰割下
揣一把阳光，囤进你心的粮仓
任有再长的雨季，也不会转潮发霉
存储着，一股爱的清香
不管是在五月，还是在遥远的明天
总能磨出比雪还要白的面粉
英子，在这个喧嚣的尘世
我们早已是彼此血液里
沉默的粮食
只要一棵树的树荫
就足够把我埋了
总之，有故乡真好
活着真好
可以，四处走动
把自己装到行李箱里
自己押运自己
从苏北，途经上海
先运到重庆，再运到深圳
然后，把一些熟人变成生人
再把一些生人变成熟人
最主要的，是累了
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想拦也拦不住
在家时天天看着，故乡的树木与花草
也觉不出有多稀罕
可才离开两年
那些树就己高出了想象许多
只要一棵树的树荫
就足够把我埋了
那些花草，俨然成了花园
即便带上一万箱梦想
放牧，也可以在这儿采到
想要的蜜
我在夏天的窗口
眺望七月
五月已经过去了
六月也要过去
我在夏天的窗口
眺望七月
七月也会过去
树木后退
房屋后退
平原与江河山冈一起后退
青春就像那群一闪而过的麻雀
留给了故乡的高梁
与小麦。
要不了多久，树叶就会落下
一群群下班回家的人
收拾行李
涌向车站，码头，机场
赶在一场雪之前
与根相聚
举杯邀月
哦，涨潮的家
该有多么宽阔的胸怀
当春天来临
人群重新回到深圳的树上
老家，就是一片退潮的海滩
保留着海的气息
宁静，而又沉默
向每一株芦苇，每一棵海米草
布置思念
我不止一次目睹了一个人
自杀的过程
鸽子，化装成枝上的果子
翅膀，静止不动
像两片金属的树叶
我举起枪，呯地一声
鸽子，就飞走了
我吹了吹冒烟的食指
露出英雄的笑
然后，把枪顶着太阳穴
弯曲了下食指
倒在树下。在深圳
我不止一次目睹了一个人
自杀的过程
明月辽阔
在横岭五区
清洁工，穿着雨衣
弯腰在楼下，铲着垃圾
桑园里，父亲仰头采着桑叶
欣赏鸟鸣
看着掌心的几粒新麦
缓缓，吐出一朵乌云
蚕,大眠之后
父亲与母亲一起,把上山的蚕
捉上茧格子和麦桔把
让它们吐丝成蛹，飞成苜宿地里的蝴蝶
天渐渐亮了
人们，在黎明白色的茧中挣扎
吐不出丝，也化不成蝶
最多算一只扑火的蛾
绿色的树叶越来越少
水，越来越少
地，越来越少
总之，干静的东西越来越少
清洁工，在楼下铲着垃圾
天天铲，天天铲
也铲不完。物欲横流的年代
明月辽阔，人们
不再有照镜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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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4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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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4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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