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与家乡一样

刘炜

在深圳，与家乡一样
彩虹，也是免费的（组诗）                                    

                                                刘炜

那个人，是理发师

许多诗人，说死就死了
只留下诗。
一场大风，吹走了树下的蚂蚁
尘土，雨水，树叶
却吹不走写在纸上的字
吹走了，字还在纸上
就像骨头连着筯
莲子，我常说只有写诗的时候
才是幸福的，确实有些片面
现在，我向你道歉
今天，在梅林关的快餐店
与人起了争执
大打出手，我赢了。
那人还说要收拾我
我说：打，你打不过我
诗也写不过我，你怎么收拾我
那人却不慌不忙地——
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毛刷子
笑着，在自己的脖颈处刷了几下
我赶紧跪下求饶，梦却醒了
那个人，是理发师
许多诗人，说死就死了
是有预谋的
他们都想干干净净的走人
他们是女娲娘娘洒在树叶上的泥浆
露水， 他们提前死了
是不想与另一些自杀的人
死在一起
起初，我觉得这个想法可笑
后来，就不笑了
那个人，是理发师
活人的，死人的
发。他都理

只有串场河
还活着，还流向大海

串场河，一条蚯蚓
两头游动
如果，临腰砍断
蚯蚓，会变成两条蚯蚓
串场河，却不会变成两条串场河
串场河，一头守着葵花
一头面朝大海
多少辈的人都死绝了
只有串场河
还活着，还流向大海

麦子，我们的岁月已经大面积缩水
所以才更得努力增加单产


麦子，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
阳光会大面积撒退
如同它铺天盖地的到达
麦子，黑暗将一片片地吞食
所有的好时光
我们经过桑园时，枝头已空了
丝绸之路，已卷成一盘历史的记忆
可以当早餐，也可以作晚宴
自然也能充木匠的卷尺，丈量时光
麦子，我知道你会等我
所以，才从容不迫
捻碎麦芒，把几粒饱满沉甸的日子
放在掌心，放进嘴里
用牙轻轻一磕，品尝青春的甘甜如饴
那清香纯如爱情。麦子我们曾拥有过比麦地
更辽阔的时光，每次播种与收获
都令我们欣喜。农闲的季节
总是想弄清秋天与霜降的关系
夏季的雷雨与一场大雪
到底谁会更亲。麦子
如今心里的麦地，已被越来越多莫名的理由征用
有些是必需的，有些是无谓的
麦子，我们的岁月已经大面积缩水
所以才更得努力增加单产
增加每一个日子的重量
确保，此生无怨无悔

你可以叫它粮仓
蚁穴，多少年后失事的黑匣子

诗歌，我所有时光的储存器
那些大片的，零碎的
白天与黑夜的，甚至尘埃似的鸡零狗碎
都装在了这里。它需要干燥
在雨季得防潮，防霉变
防时光泄漏，发生意外的嫩芽
与秋天背道而驰
它们储存得越久，发芽率越低
当然，也可能真好相反
你可以叫它粮仓
蚁穴，多少年后失事的黑匣子
你想知道什么
就可以问它什么

在深圳，与家乡一样
彩虹，也是免费的

六月，玉米棒像一只只鸽子
躲在玉米稞里
玉米稞里密不透风
太阳直射，那种灼热来自天上
就像初次进你的闺房
莲花，你一撕裂玉米衣子
里面藏着的鸽子就会咕咕两声
就像我嘀溜溜的双眼
盯着你胸前的两只白鸽
它们也会颤动两下
玉米稞里的风，是挤着向前的
它每抚摸一下你汗湿的身子
你腰间的蓝布围腰就会往下坠一点
玉米稞，就轻一点
日子也会跟着轻一点
你就好像是民间的接生婆
玉米棒，好像就是你的孩子
不管它们长多高，你总想一下子
全揽在怀里，就像祖国怀中的江山
我的山水，一点田
莲花，在梅林关的天桥上
这几天，我天天都能看见卖青莲子的
它让我想起我们家屋后的池塘
池塘里的荷花
早晨，晒太阳的鱼
莲花，其实我是想说
我想起了你。
天太热，太干
我们家的池塘得多灌点水
让荷花晚一点谢
蜻蜓点水时，得看得见涟漪
得等你把地里的玉米悉数掰下
运回家里
晒干，颗粒归仓
莲花，收玉米
是你割完麦子后，地里最重的活
你得干干歇歇，不要使太猛的劲
得像思念，细水长流
莲花，我在深圳
汗水，也是一粒粒的
一把一把的
就像你中午坐在泡桐树下
剥下的玉米粒。
昨天，一场暴雨过后
我在深圳一个叫吓沙的地方
拍到了彩虹
许多人，都拍到了彩虹
看他们兴奋的样子，就像是捡到了钱
莲花，深圳捡不到钱
但是，在农历六月十四日的下午
我确定拍到了彩虹
并且拍了好多张，待会我把她发给你
在深圳，与家乡一样
彩虹，也是免费的

而我早已认命

在夏天，我想念家乡的蝉鸣
树荫，小河，萤火虫
在记忆里，它们就是我全部的童年
而今，我在深圳
树荫就是公交车，地铁，商场
它们给我的凉爽
比真实的更加诱人
只是没有风，从小河经过
吹动树叶，衣衫的快感
没有庄稼地里青稞味的乡音
没有此起彼伏的蝉声
像庙里的经书，百读不厌
这阵子，老虎死了不少
乡下，苍蝇乱飞
而我早已认命。只想对母亲说
我是你最穷的儿子
也是你最干净的儿子

似乎，每一根白发
都可能发出过雪崩的声音

在笔架山公园
我听到一棵树的呼吸
转瞬就消失了
风越来越大
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怕被风吹走
越抱越紧，落叶都撤了
他们还抱在一起
没有呼吸，也没有呻吟
他们只要一分开
就会变成一堆碎石
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
卡西莫多与爱斯美拉达
我蹲在树下
想看看白霜与雪
是谁的泪水，开的花
只听轰的一声
有什么塌陷了，环顾四周
除了树上,惊飞的鸟
什么都没有
只有，头上的白发
越来越白了
似乎，每一根白发
都可能发出过雪崩的声音

松林湾

似乎，每一根白发
都可能发出过雪崩的声音

——惊雷之声。

杨华之

生活的写意，很不错的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