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丽的事业
2014年07月25日 来源 四川在线-四川日报 \
□谢冕
诗人总在做梦
我们谈论诗歌,就是谈论世上最美丽的事。因为美丽,我们总是喜爱诗歌。
由于诗歌能够“网罗”世上的美,于是诗能不朽。我设想,曹丕说的“不朽之盛事”,应该主要指此而言。至于他说的“经国之大业”,他实在是把诗歌看重了,正如近代以来那些文学改良和文学革命的先行者一样,把诗歌甚至文学都看重了。其实诗歌的功力并没有这么大。然而,正如斯蒂文斯诗句说的,“诗歌是最高的虚构”。
诗歌提供给人民的是梦境,它充其量只是在想象中 “有”。“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陆机在这里说的,就是无中生有的道理。诗是幻想的产物,人们是在现实中感到匮缺了,特别是在感情的层面感到匮缺了,于是借助诗歌的方式来弥补和填充这种匮缺。都说是痴人说梦,如果不从负面的意义来理解,其实所有的诗人都是说梦的痴人。还是那位陆机,他在另一处继续阐述这一诗歌原理:“虚己应物,必究千变之容;挟情适事,不观万殊之妙。”意思是,唯有“虚”方能究“千变”,若拘于“实”,则看不到“万殊”。
诗歌这种求虚的特性,并不造成诗歌的贫乏,反之,较之所有的事物,诗歌不仅不穷,而且最富;不仅不短暂,而且最长久。
美之根源是实在
诗生发于人的想象力,说诗是梦想并没有错。但是,若是完全切断诗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却会坠入一个大的误区。常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说梦的产生不是无缘无故的。灵感翼翅的展开与飞翔,看似偶然,却是日常经验和体悟的积累和发酵。想象力是诗的内功,而这种内功的形成却由于诗人对于潜在的、特别的敏感。归根结蒂是外力作用的结果。感物言志,缘情而发,情动于中,而形式于外。古人讲神思,其实讲的是诗人特殊的思维方式。所谓的视通万里,所谓的思接千载,其中就有 “通”和“接”。“万里”也好,“千载”也好,并非与现实或历史完全绝缘的“无”,究其实,却是千丝万缕联结着的“有”。万里何其遥远,千载何其渺茫,它所涉及的内涵又何其丰富甚至实在!
这些来自历史和现实的 “材料”,在历史学家或是社会学家那里可能是非常具体的、实际的,甚至在小说家那里也是非常具体的故事、情节、细节和对话,诗人与之有别,它的“特异”就是把那一切具体扩大了,延伸了,抽象了,幻化了,并且神奇地融会了类似梦幻的成分。这种似是而非的真,其实是另一种、甚至是更高层次的实。谁见过 “会唱歌的鸢尾花”?梦是虚的,“以梦为马”岂不蹊跷?然而,这是诗人特异的言说。
诗歌的梦幻色彩,基本上区别了其他文体言说的方式。但在面对现实人生和社会历史的层面,从根本上说,它们是一致的,因为它们都是由社会存在决定的意识,只不过它们之间的“制作”方式各有其趣,只是彼此侧重有所不同而已。
诗歌的想象或者虚构的特性不仅不排斥实实在在的积累,而且想象力愈是丰富的作品,愈是有着深厚的现实生活的底蕴。
当代诗与当代精神
经过政治运动和政治动乱危害的人们,对曾经的受伤害的经历特别敏感,他们因回避和厌恶那些欺骗性的暴虐而对周围的重大事件漠不关心。他们对诗歌对重大实践的关注,更是怀有戒心。认识的歧误造成了当下诗歌创作的重大误区,使诗歌在涉及人类命运和社会兴衰中缺席失音。我们都知道,中国新诗是为适应时代要求而创立,在它的历史中,许多杰出的诗人都为诗歌表达时代精神而殚精竭虑,他们以诗歌的方式熔铸了无愧于时代的纪念碑。
我曾断言,所有的诗歌都是“当代诗”,所有的诗人都是“当代诗人”。一位诗人生活在当代,而声称他们只为“未来”写作是可疑的。从这个前提来看,屈原的《离骚》是楚国的当代诗,李白的《将进酒》是唐代的当代诗,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更是唐代的当代诗,因为他们保留了他们所处的时代的真实声音,所以他们不朽。
(本文系作者在第四届中国诗歌节主题论坛“梦想与现实——诗歌与当下中国现状”中的发言,限于篇幅,有删节。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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