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一本书,接着拍成电视剧,同名的《五月槐花香》,竟让我魂牵梦绕,不知不觉地把我带回阳光灿烂的五月,带回五月槐花盛开的村庄。因此,看见槐花两个字,我就觉得要写它了,我那被槐树的浓荫笼罩着的家乡,我那被槐花的芳香浸染着的村庄。在这个喧嚣的街头,我很想闻到它的味道,很想看见它的模样。可我分明知道,它是城市里少见的树种,只能在记忆里葳蕤生长,只能在梦境里竟相开放。
槐树的命很贫贱,随处撒一粒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即使在石头缝里,也能茁壮成长。记得小时候的老家,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庭前屋后,到处可见槐树的丰姿。
清明时节,几场绵绵春雨过后,老树新枝便争先恐后地冒出宝石般的新绿,晶莹滴翠;修长的枝条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曳多姿,仿佛是轻舞飞扬的少女。槐花一般盛开在暮春。枝头上先是挂起一串串花苞,好似一串串纯白色小豆角,每个小豆角都戴顶绿色小帽,又如一串串小铃铛。突然一个早晨,千树万枝的槐花跟约定似的,全都露出素洁的脸,蝶形花瓣簇拥枝头,如同斜口小喇叭,在风中一齐奏响动听的音乐,寂静的村庄一下子热闹了许多。那个季节,槐花淡雅的芳香随风飘散,漫山遍野都是槐花的气息。那缕缕的清香沁人心脾,摘一朵放在嘴里,满口生香。金黄色的小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如跳动的音符,在花丛间停停落落,谱写着五月的赞歌。这时候正是采蜜的好时光。槐花酿的蜜,不仅清香甜美,而且富含多种营养成分,是天然的滋补品。未开苞的槐蕾也能食用,大都用它来“蒸焖饭”,味道香甜可口。可我知道,家乡人很喜欢吃槐花饭,并不是因为食花的雅情,或者是缘于槐花的营养,而是那时实在没有什么更好吃的东西了。我也有过因为多吃了槐花饭而上吐下泻的尴尬,所以也不能多吃。
在我的老家还有一种做槐叶面的习俗。每年初夏,采摘老槐树的嫩叶用来和面做成面条,味美色鲜,至今想起来还齿颊留香。槐叶面还有一个雅号叫“翠缕面”,元人所著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里关于其做法和我老家的习俗非常相似:采槐叶嫩者,研自然汁,依常法搜和,扞切极细,滚汤下。候熟过水供,汁荤素任意,加蘑尤妙,味甘色翠。唐代的杜甫还有专门咏槐叶的诗句,前几句已记不清了,大意是将采集到的槐树叶交给厨师,做成新面上市,其色香味俱全,“碧鲜俱照着,经齿冷于雪,君王纳晚凉,此味亦时须”。可见槐叶面不仅在古代民间流传,也颇受上层社会的亲睐。据《本草纲目》记载,槐叶“味甘性平”。唐代《食衣心境》里有个治痔、下血、明目的方子,“嫩槐叶一斤,碾作末,煎呷之”,说明它具有止血、杀菌的功用。槐皮、槐蕾、槐花、槐角均可入药,在此不一一赘述。
记得村西头有一棵老槐树,树龄比我80岁婆婆的年龄还大。尽管树干已经被岁月掏成空洞,可依然是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我和小伙伴喜欢爬上去玩耍。树上有好几个用枯枝搭建的鸦鹊窝,鸦鹊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发出“嘎嘎”的叫唤声,很是清脆和响亮。鸦鹊是一种候鸟,个头跟斑鸠差不多大小,身子是黑白分明的两色,尾巴上的羽毛很长,因此显得比斑鸠修长和灵巧许多。冬天来临的时候,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只有几个鹊巢很安静地挂在老槐树上。我想如果拆了鸦鹊窝,卸下的枯枝足有半担多,可供烧一天饭菜的柴禾。尽管那是一个缺粮少柴的年代,可村里人都不会去拆鸦鹊窝的,因为它在人们眼里是吉祥鸟,是希望鸟。现在,好些年看不到那些鸦鹊了,不知它们是忘记了回家的路,还是爱上了别的地方。也许是家乡的机器轰鸣声搅动了它们的安宁,也许是城里的高楼挡住了它们回家的路,反正我看不到它们了。我多么希望鸦鹊回来啊,我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时光的变迁,看看家乡的变化,看看我们共同的家园。
清风徐来,片片花瓣洒落,白色的花雨,和樱花类似,又如素色蝴蝶翩翩起舞。风大些的时候,纷纷扬扬的样子,犹如雪飘,落满肩头。许多个梦里,摊开掌心,我一次次触摸到槐花的温馨,吸吮到槐花的气息。所有这些被称做回忆的东西,只有它们带给我温暖,带给我真实。它们从来没有在我的生命里逃遁,而且永远成了我生命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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