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无为 于 2014-8-14 21:34 编辑
按语:第六届(2010—2013)鲁迅文学奖引起议论纷纷,尤其是诗歌,焦点毫无疑问是获奖作品的质量,因为诗人最终是用文本说话的。下面晒晒5位诗人的获奖诗作,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第六届鲁奖 获奖作品(诗歌奖)名单:
1、《整理石头》 阎 安 太白文艺出版社 2013年3月
2、《个人史》 大 解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3年12月
3、《忧伤的黑麋鹿》 海 男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3年12月
4、《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 周啸天 天地出版社 2012年3月
5、《无限事》 李元胜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2年11月
1、阎安:原名阎延安,1965年生于陕西延安乡村,现为《延安文学》杂志总编,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早年就读于延安大学,毕业后曾从事教育工作。写作范围广泛,涉及诗歌、随笔、小说等各种文体,手稿札记超过一千万字。
《整理石头》(外二首)
我见到过一个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人埋身在石头堆里 背对着众人
一个人像公鸡一样 粗喉咙大嗓门
整天对着石头独自嚷嚷
石头从山中取出来
从采石场一块块地运出来
必须一块块地进行整理
必须让属于石头的整齐而磊落的节奏
高亢而端庄地显现出来
从而抹去它曾被铁杀伤的痕迹
一个因微微有些驼背而显得低沉的人
是全心全意整理石头的人
一遍遍地 他抚摸着
那些杀伤后重又整好的石头
我甚至亲眼目睹过他怎样
借助磊磊巨石之墙端详自己的影子
神情那样专注而满足
仿佛是与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猝然相遇
我见到过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乍看上去有点冷漠的人 一个囚徒般
把事物弄出不寻常的声响
而自己却安于缄默的人
一个把一块块石头垒起来
垒出交响曲一样宏大节奏的人
一个像石头一样具有执著气质
和精细纹理的人
我见到过的整理石头的人
我宁愿相信你也见过
甚至相信 某年某月某日
你曾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你就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旧时代的春天》
旧时代的春天
在水深火热的南方
在一只巨掌覆盖着的北方
你吃多了野菜的光脊背肯定经历过
而在我的春天里
我在所有山水的背阴处寻找着
一个札记本的尘土埋不掉的阴影
和一个背对众人的王 以及更高更远处
他曾经遭遇了一生一世的浮云
可以肯定的是
你的春天是轻的
我的春天是重的
你是向上的 我是向下的
春天呵 旧时代的春天
我和我的影子
还有整个世界的影子
还有我在这个春天遭遇的整个新时代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躲得远而又远
不再被你肉多骨少的鞭子
随随便便地抽打
《鲧夫姜崇山颂辞》
过多的睡眠在白昼
在遍地白光的刀具店里纠缠着他
过于灵敏的嗅觉听觉还有触觉
在一缸清水一把铜马勺和一只大老鼠
偷情偷疯了的夜里折磨着他
折磨他的还有被老鼠打翻在地的
一大桶又黑又臭的黑铁屑
一大堆过去年代积攒下来的又黑又锈的废铁钉
一只半夜三更时分被一泡尿憋烂的黑瓷尿盆
以及与一只迷路的母猫打架时
不慎磕掉了去年春天就已摇摇欲坠的
比黑铁钉的铁锈还黑的三颗门牙
他是一个逃荒来到北方的南方人 整个北方
一生都在折磨他的那些东西:灰溜溜的街巷
尘土飞扬中陈旧过时的废铁
伴随着羽化的岩石的严峻 以及
曾与一位年轻而妖冶的寡妇同居的年代
他确实喜欢过的北方冬季的空旷
和一场伴随沙粒的雪后
能冻掉狼耳朵的旷野上的宁静
如今他正试图原谅和宽恕这一切
他也正在原谅一出他手就身不由己的刀子:
那些断铁如断发杀牛如杀鸡的刀子
那些杀猪杀狗也杀猫的刀子
那些杀人杀得血是血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的刀子
它们锋刃上的那个亮呀 真是亮死人
打了一辈子铁的鳏夫姜崇山
如今被清闲和寂静折磨着
他的刀具店在市镇东头的一间暗房里
买刀的人越来越少
好在由于过多的睡眠 他的黑方脸
由于过久地照耀了寂寥无主的刀光
一天比一天显得亮了
也白了
2、大解 (1957~)原名解文阁。满族。河北青龙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调到河北省文联《诗神》月刊,任编辑、副主编。2005年被河北省作协聘为河北省诗歌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200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其一万六千余行的长诗《悲歌》被评论界称为“东方的创世纪史诗”。现居石家庄市,就职于河北省作家协会,为河北省作家协会文学艺术委员会负责人,兼河北省诗歌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秘书长。
《个 人 史》
◎ 大 解
一个想法
野菊花编织的花冠 我戴过
而且不止一次 但我没有戴过光环
因此我羡慕彩虹 总想有一天
它正好落在我的头上
这想法虽然幼稚 却很浪漫
我计算过 穿过三道彩虹需要两小时
赤脚的孩子们跟在后面是个累赘
而甩掉他们非常困难 他们会奔跑
并发出尖声的叫喊
我打算偷偷出去 从前山绕到后山
如果云彩肯帮忙 就把村庄遮住
当那些臭小子围住我时 我已经
从远方回来 带回无数个秘密
却秘而不宣
哈哈 就这么做 我想好了
我要猫着腰 轻轻地走
让雨点擦去我的脚印 可是雨呢
什么时候下?雨啊 帮帮我吧
你若同意 就在出发之前
爆发出闪电和雷声
老照片
把燕山放在相册里 实在是不妥
那么多山峰压缩在一个平面上 有些残忍
现在我想激活它 让岩石恢复重量
树林开始摇晃 定型多年的人
重新开始走动
我想回到三十年前
手摸着脸上是青春痘 害羞地看着姑娘
其他人统统闪开 野菊花也要退到路边
只许我一个人走过去
那时山脉已经重叠在一起
河流在阳光下交汇 失去了波涛
有人因注视和欣赏而陶醉
可恨的摄影家 却错过了这些
只拍到一些云彩 山坡 山坡后面
连绵不尽的山脊 而一群年轻人
却分散在各处 身影非常小
除了最美的一个 其余的无法辨认
个人史
时间使我变厚 它不断增添给我的
都有用 有时我穿过一个个日夜
回到遥远的往昔 只为了看望一个人
有时我把一年当作一页翻过去
忽略掉小事
和时光留下的擦痕
岁月被压缩以后挤掉了太多的水分
能够留下的不是小幸福就是大遗憾
有时我把十年当做一个章节
倒退五章 我就回到了幼年
人生就像一本书 当人们读到最后
把书卷轻轻地合上 看到我过于菲薄
我只能深深地抱歉
有时我把百年看作一世 万年过去
我就是生命潮水退落后
留在岸上的一粒沙子
百万年后 我才能回到神的手上
成为一粒真正的灰尘
春日感怀
如果阳光照耀着行人 而清风在远处吹拂
带着旷野边缘的气息 不从我身边经过
那一定是我亏欠了什么 没有得到自然的恩宠
如果阳光包围了我
而行人在暗处低头走路 忏悔自己的过错
我怎能忍心一个人享受这么多慈爱
上帝啊 请把赐给我的幸福平分给罪人
如果我在风中消失了 几十年没有回来
人们会在别处见到我 那时我将是一个新人
在天空里修路 以便使更多的人们接近神
赶路途中
我迈着大步走在旷野里 几乎与风同步
临近中午时分 空气开始变热 并且越发透明
到了看不见的程度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昼 在呈现它的亮度和空虚
往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个人走在路上
浑身洒满了光辉 我越走越快 到了风的前面
看看远近无人 不禁高声唱了起来
总是在这时 远山浮出地平线 挡住后面的白云
梦回唐朝
那时我隐藏得极深 知道李白在放歌
就回避了他的时代 没有出生
若干年后有人说 时候到了 可以出面了
我来后就发出了不太满意的哭声
错了 错过了 倘若我生在唐朝
大袖飘飘立于船头 肯定会遇见李白
我拱手让道:“谪仙兄请”“解兄请”
待米酒喝到一斗 他将举杯邀明月
我去寻找第三人
那时宝石在天上闪烁 而墨迹落在宣纸上
绝句渐渐定型 我醉了 有长风和流水作证
我醉了以后 拔剑而起 直指苍穹
而现在 说起这些已经晚了
李白已去千年 我乃一介小后生
岂敢与太白同饮
我只好重新设计这样一个结尾:
李白醉酒而去 错把我当成了汪伦
鹰
鹰在盘旋上升的过程中 翅膀几乎不动
它借助风的浮力飘到高空 缩小为一个黑点
如果太高了 我就不看它 专心在地上挖野菜
同伴们也是这样 他们比我还小
有的只有四岁 是我身后的跟屁虫
有时鹰在天上固定住自己 一动不动
引得我们必须看它
那时我们的脖子是软的 仰望多久也不头晕
前不久我回老家 又看见了鹰
但没有看见童年的伙伴
他们已经成了爷爷 有的成了古人
如今在天上盘旋的是一只年轻的鹰
它在超越自己的过程中 显出了高傲和霸气
而我却越活越卑微 臣服于万物
对天空充满了敬畏 不经允许绝不敢进入苍穹
去 年
去年夏天 我曾经在河水上面留下脚印
那时河流已老 浑身都是皱纹
走在我前面的人越来越稀疏
他们三三两两被风吹开 甚至成了幻影
河水把我分成两个 倒影是慌张的
他有人性的弱点 却没有重量和体温
在水中央 前后都是彼岸
我挽着裤腿 摸索着向前走去
至今我还记得 那些涉世已深的人
走远了 望着他们 我有一种迷茫感
在他们身后 我成了后人
3、海男(苏丽华)1962年1月出生地云南省永胜县,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毕业,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在诗歌、散文、小说领域多有建树,已出版作品30多部,计500万字。主要作品有《疯狂的石榴树》、《虚构的玫瑰》、《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请男人干杯》、《只爱陌生人》、《花纹》、《男人传》、《女人传》、《从亲密到诱惑》、《女逃犯》、《县城》、《红粉者说》、《妖娆罪》、《我们都是泥做的》、《裸露》、《边疆灵魂书》等等,引起文坛广泛关注。春风文艺、作家、人民文学、花山文艺、长江文艺、陕西师大、学林、广播电视、东方出版中心、昆仑等出版社都出过海男的书,现为云南人民出版社大家杂志社编辑。
中国最有争议的女性主义作家、诗人。虽然出生在一个封闭在群山和丘陵之中的小县城,闭塞的环境却没能阻挡她思想的尽情飞舞,还培养了她喜欢旅行的爱好,尤其是沿着陌生的地域线去旅行。这种心灵流浪的感觉正如同她的文字,总是从让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直插人性的最深处,让人在疼痛中享受阅读的快感。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花纹》、《马帮城》、《夜生活》、《私生活》等;散文集《空中花园》、《我的魔法之旅》等;诗集《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已出版《海男文集》四卷。
代表作品《花纹》、《马帮城》
忧伤的黑麋鹿(之一)
那些该死的记忆消磨了我的……
那些午夜的消息,带着露水溶尽的
卑微,还有少许的晶莹,符合审美的情绪
那些午夜的树叶,从冬雨中滑落
不经意地窒息过我的心脏
那些该死的记忆消魔了我的口腔
那些不断被我所出卖的词藻
只送给一个给予我插曲的男人
他站在起伏的南部荒原,他的孤傲多么坚定
那些该死的词藻,幸福或忧伤的囚房
多么辽阔,毗连起窗台之外的广袤山冈
雨滴多么清澈,呼吸多么沉醉
那些该死的爱情,消磨了我午夜的孤寂和忧伤
如今,我仰起头,那些银灰色的芥蒂
那些囚禁胸乳的堤岸;那些水晶的谎言多么甜蜜
2008年1月28日上午
你病了,你的山冈也病倒了
我看见了你的病体从澜沧江岸
向我飘来,带着江岸的那些圆石和枝蔓
它们沿着我的躯体纵横出入
因此,我要病得更重才会与你相遇
我要病得更重,你才会允许我的脸
被那些明亮的岩石触碰,尤如雨崩之前的
雨雪,照亮最为幽暗时光中的床榻
我从床榻躺下去,用病体与你邂逅
我必须病得更重,雄伟的澜沧江
才会收留我的尸骨,并彻底地清除我的胸部
怒放的花冠,那些绵长的香气
是我一生中致命的病毒
我必须病得更重,才可能与你一块躺下
亲爱的,柔软的沙子,是我们死亡前夕造爱的证据
2008年1月28日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肖邦的《夜曲》掠过了我的面颊
最里面的面颊,值得你此生怜悯
它们从合弦的转折中,越过了悠扬的低泣
最终,绕过乘风破浪千山万水,回到爱的囚房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夜曲》缓缓地伴随我出入
冰凉的滇西。攀越着,喘息声越来越剧烈
犹如祭祀前夕,我的身体最疼痛的体验
不朽的夜曲,钢琴的波浪
女妖的曲线,爱神来临前夕的风暴
将尽快地让死神前来迎候我
我要在你之前赴死,在天堂的门前等候你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丧钟已经为我而敲响
2008年1月28日
忧伤的黑麋鹿
昨夜,在躺下的黑屋中
一群来自旷野山冈之上的黑麋鹿
忧伤的奔跑声惊醒了我
它们没有锁链,没有祷词飞扬
忧伤的黑麋鹿来自滇西的山冈
来自一个人最辽阔的内心
他的生活已被我长久地凝视过
在那么长的距离里,远隔着澜沧江的大峡谷
中途还有雨雪的阻隔,还有白鹭华美而优雅的
飞翔声隔离我们的视线
当忧伤的黑麋鹿狂野中奔来时
在躺下的黑屋中,我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什么
我将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
辽阔的大地以及赐给我无限生命的时间
2008年1月29日上午
忧伤的黑麋鹿迷了路
那只最忧伤的黑麋鹿迷了路
它们在翻拂的云雾中猜测着
溪水的去处;它们在雷雨来临之前
仰头猜测着人世间最遥远莫测的距离
这是被丝丝缕缕的历史割舍过的痕迹
它们是一段符号,源于一只蜂群的深穴
那只最忧伤的黑麋鹿因为迷了路
在暗夜处,它孤单的皮毛如同暗箱一起一伏
忧伤的黑麋鹿在旷野迷了路
它在荆棘的微光中趴下,吮吸着
溪水中的青苔,然后倒地而眠
宛如用颤栗的梦境划分天堂或地狱的距离
黑麋鹿迷了路,亲爱的黑麋鹿迷了路
它在旷野中躺下去,再辽阔的世界也无法让它苏醒
2008年1月29日上午
这些华美,这些灌木丛,这些毫无理由的爱情
在滇西,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是澜沧江峡谷外种植包谷的人
他是喷吐着烟雾,锄地修草剪枝的人
我望见他的下巴,那些轮廓可以让我眩晕
这些华美,这些灌木丛,这些毫无理由的爱情
在暮色来临之前,又一次在溪水边
在竹篱右侧,我与那只忧伤的黑麋鹿相遇
它醒来了,带着辗转不息的梦幻只看了我一眼
在我所有的忧伤中,这次相遇
替代我申诉着,我听见了诽闻
关于我的不测的时光中那些跳跃的善变
关于我与滇西相遇中命运的演变
亲爱的忧伤,移走在那些华美、灌木丛中的爱情
多么值得我此生用力去接近他光芒的世界
2008年1月29日上午
善变中的女妖已出现
今天,善变中的女妖已出现
她代替我与你在幽暗的峡谷中蜷曲不息
这是临近春天前夕的午后
那些沙哑的嗓带从森林中冉冉上升
替代我前去与你相遇的那个女妖
带着蜂蜜,那是她变幻妖术的涂料
那些金色的蜂蜜一旦涂于四壁
在猝然中到达的死亡也会变幻莫测
替代我与你相遇的那个女妖
在粉红色的屏障中,摘去面罩
她的脸,可以带来蛇的意像,可以剪辑
彩练,可以制止钝器挑衅的战争
善变中的女妖,替代我前去爱你的
女妖。她替代我前去面对那些从沙粒中落下的骰子
2008年1月29日上午
从云壤中破壳而出的神学符号
那些花蕾从石砾中一点一滴地
如粮食一样,融洽在前世和今世的历史中
在忧虑纵深的峡谷以后的地域
在这里看不到邮差和城垒
从云壤中破壳而出的是蜿豆和大米
还有盘桓在泥土中,困倦万分的马铃薯
一声不吭地吮吸野的草莓,怀着幻象中的期待
它们变幻着角度、湿地和昼夜的速度
从云壤中破壳而出的神学符号
回到了我怀抱,这些神意恩赐的夜晚
我不眠着,我在夜中行走,在夜色中
把蜜露培植,直到遍体的忧伤绚丽起来
直到我打开那些抽屉,暴露了你或我
由来以久的身份之谜。之后,那些神学符号开始附体。
2008年1月29日上午
在澜沧江以上的纬度里
澜沧江的灵魂在一波三折时
都会触碰到我们的灵魂
在澜沧江以上的纬度中,我此生
触到了那些遗骸在此地安息的声音
那些前世的睫毛眨动着,犹如野草
经过了四季的轮回,又回到了枯荣的时辰
又到了睿智的双眼区分一切色泽的时刻
除了澜沧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灵魂会变成花蕾
在澜沧江以上的纬度中,到处可以看见硬壳
那些已经替夜色作出决定的秋色弥漫
那些在风啸中适于吊丧的睡床
那些在遍地的橄榄树中馈赠给咽喉的诗歌
在澜沧江以上的纬度中
我经历了爱情的窒息,在芳草和疯狂的起舞中我吻过一个男人
2008年1月29日上午
亲爱的黑麋鹿触碰着我
在峡谷的底部,雾气氤氲
夜复一夜,又到了我从死亡中复活的前一夜
亲爱的黑麋鹿触碰着我
展开了我四肢,从头至尾亲吻我的忧伤
像是触碰到我的骨头
那些不可以用柔软征服的坚硬
可以在柔软中折断;像是触碰到了我的血液
我像芦苇似晃动,倒地,获得了永恒的再生
像是撕开了清晨的窗幔
那些浓荫覆盖的冠顶多么深不可测
亲爱的黑麋鹿触碰着我
膝头以下的那些纵横出去的诗篇
一天午夜,亲爱的黑麋鹿触碰着我
最漫长的一次长泣,在峡谷的底部
2008年1月29日上午
你给予了我狂野的姿态
从头到脚,我都是你的诗人
那些放纵过我的时间,因你而开始节制
我懂得节制是在吻你的时候
在澜沧江边的火焰中翻滚着牛皮纸的时刻
我懂得节制的爱你,犹如我放慢的脚步
慢,多么奢侈的等待,在越来越慢的时刻
你给予了我狂野的姿态,从澜沧江的波浪中
翻滚出去,在波涛的中间,我们缓慢的接吻
最美的狂野姿态,似乎带着神谕
可以带给在祭祀中破碎中的一只陶罐
噢,一只爱巢,被候鸟们栖居过
我们进去了,我们到了里面,在最深的尺度中相爱
亲爱的,在最深的澜沧江的深渊中
我们爱着,在波涛中,在水和血液的尺度中消失
2008年1月29日
下午和将来的时间:玫瑰色的时间
下午和将来的时间以及玫瑰色的时间
仿佛像一只暗盒,从打开到收拢到关闭
在这里,在暗盒前,我依然是海男
把头颈交织在肖邦的《夜曲》之中
又一次倾听着《夜曲》,雨丝擦亮了玻璃
或者说雨雾蒙蔽了窗玻璃
我迷恋的肖邦,他骨感的面颊
曾被乔治桑用忧伤亲吻过的优美
下午和将来的时间,玫瑰色的时间
亲爱的,将与你绵长的心智结为一体
现在,肖邦的面颊在钢琴中被波浪推动着
那些温柔的手指因钢琴曲而抵御着绝望
下午和将来的时间,玫瑰色的时间
我在一只暗盒中,在萤丝的晶莹中被一切时间所埋葬
2008年1月29日上午
在澜沧江以下的纬度里
飞得很低是一种绝望,直飞到澜沧江
动人的弯臂中,诗歌也好,基督也好
都蜕变着本能,都已经接受过崩溃和断裂
在澜沧江以下的纬度里,幽暗如此优美
底处的卵石长满了暗礁,封锁了
各路的消息;满河床的暗流
不是为了展览,而是为了遁世或殉难
当我落在澜沧江以下的纬度里,才知道爱情多么遥远
在澜沧江以下的纬度里
在最美的幽暗中,却闪烁着热风中
移植而来的树影,犹如爱人的胸膛
像热烈的风箱连绵不断地轰鸣着
在澜沧江以下的纬度里
爱情停止了狂奔,停止了狂野,开始断裂或吟唱
2008年1月30日上午
当黑麋鹿的黄昏来临
当黑麋鹿的黄昏来临时
纬度像梨花一样纯白,显示出一个豁口
潮湿的湿度,一只黑麋鹿已经困倦
栖居于零乱的荒野之上,躯体越发变得孤傲
为了在黄昏在与黑麋鹿相遇
我在秋季越过了湍急的漩涡区域
带着微雨中那些抑郁的诗歌
眼神羞涩,呼吸急促,只为了与黑麋鹿相遇
我所迷恋的黑麋鹿
像旷野一样拒绝着我,像江水一样制造着距离
它的躯体之上,是喘息中的余音震荡
在它的余音中,我的血管复述出一种乐器的美妙
当黑麋鹿的黄昏已来临
我来到了它身边,跪下来,跪在了整个旷野,等待它的嚎叫
2008年1月30日上午
在美妙的死神之上
我不想在桃花中沉入河底
在我可以看见的春天,桃花
像嘴唇那样,像墨绿色的山冈
那样穿透我的乐器和身体的内部
在美妙的死神之上,我接受了你的爱
那只悬于澜沧江峡谷的蜂箱中的甜蜜
凝重的空气中飘满了蜂蜜的羽毛
这是一个季节的爱情,它使我越来越害羞
在美妙的死神之上,穿越了门槛
尽管这是暂时的一种喜悦,一种短暂的庆典
我却为你解开了钮扣,连衣裙吊带
失去了戒律,在死神之上,爱情可以永久重归黑暗
在美妙的死神之上,今天我来了
从死到再生,春天的雨,刚浇湿过我的脸
2008年1月30日上午
在肖邦的《夜曲》中找回了恋人
昨天下午,肖邦的《夜曲》缭绕不息
在暮色垂临以后,我消失已久的恋人
他回来了,带回了黑麋鹿的踪影
我们隔着寒瑟,吻着艰难的离别
肖邦的《夜曲》见证了
我悲伤的眼睛,在恋人失踪的现状中
忧伤的黑麋鹿也消失了奔跑的踪影
沿调音盒的音阶往上走,世界变得多么灰暗
沿着钢琴的音阶往上走,继续往上走
亲爱的人,《夜曲》伴奏中,我的手指
在寻找着你,在澜沧江宽大的峡谷中
寻找着重现你的刹那,《夜曲》多么让我爱你
在迷恋肖邦的日子里,我不断地爱上了你
沿着《夜曲》以上的音阶,直抵澜沧江边找回了你
2008年1月30日
海男最新诗歌——忧伤的黑麋鹿(之二)
钢琴音阶或我所爱上的肖邦
替昼夜复述夏花灿烂的人在哪里呢
沿钢琴音阶往上走,你就会看见肖邦
他已经被短暂一生中的《夜曲》所包围其中
他已囿于其中的音阶,那些点点滴滴的忧伤多么牢固
替昼夜复述爱情和思念的人在哪里呢
从华沙出发到达巴黎的路被大雾弥漫
乔治桑带着肖邦到达了最南方的巴利阿里群岛
在他们同居或相爱的城堡中每日有波浪翻卷不息
替生命复述悲悯和歌唱的人在哪里呢
沿钢琴台阶往上走,你就会看见肖邦
他在浪尖上行走,他的手指像漆黑夜空般迷人
像漆黑一样皎洁,像漆黑一样游移在外
替我复述出爱之惆怅和生之飘渺的人在哪里呢
沿钢琴台阶往上走,我就会爱上亡灵者的肖邦
2008年1月31日
黑麋鹿的午夜生活
在漆黑的笼子里,黑麋鹿终于闭上了双眼
旁边的溪水开始奏乐,那些吟唱的唇
晶莹的麦管,替代了长箫插入了星空
从黑麋鹿的皮草衣中散发出身体的味道
黑麋鹿的午夜生活开始于四蹄触角
从黑漆漆的旷野伸展出去
此刻,它的触角多么温暖,多么欢悦
夜晚多么空旷,它的触角就有多空旷
黑麋鹿的午夜生活必须筑于荒野之上
在黑漆漆的丝网之中,幽魂们互相触抚、厮打
那些早已荡然无存的历史突然由夜游者和亡灵人开始吟唱
噢,黑麋鹿的眼角突然涌出冰凉的泪水
泪水濡湿了一只黑麋鹿的眼眶
我看见或者说我看不见了这个世界的夜色弥漫
2008年1月31日上午
拂晓以后,在峡谷以上吻别着
拂晓以后,新日子将临
在峡谷以上,吻别着,需要我们立于悬崖
在最为寂静的时刻,一个农妇
困扎根于峡谷之上的土地,使我的灵魂开了窍
我的灵魂已开窍,走吧,走吧
那些缠人衣襟的藤棵植物
以及那些湮灭于午夜的,伫立于我心间的白鹭
那些越过了澜沧江又放弃了追逐的丹顶鹤
走吧,走吧,拂晓以后
在峡谷以后吻着你的眼睛
走吧,走吧,拂晓以后
我们就开始真正地长离死别
外星人告诉了我一个真谛
在飘渺无边的澜沧江大峡谷爱上一个人是艰难的
2008年1月31日上午
大峡谷的潮汛期已降临
悲伤晃动了我的身体,我仰起头看你
大峡谷的潮汛期已降临
它们带来了泥石流,在翻滚着乳沟的尘埃里
镜子多么明亮,足可以终止一切邪念丛生的道路
悲伤移植着我的眼神,沿一只黑麋鹿
纵横的峡谷,你的微笑,你传递的
秘密;你暗自凝思的香柏树
多么浓郁的芬芳,像流进我身体的汛期
悲伤传递着我的思想,往事已经缤纷
出入于大峡谷的潮汛期内,在两岸的荆棘
蛰痛的肉体中,那已经缱绻过的
被我们的内心所折磨过的思念又开始了猜疑
每当大峡谷潮汛期降临时
猜疑的心多么绝望,犹如浪尖上的身体被撞击着
2008年1月31日上午
我立于峡谷,猜疑着过往世界的人或事
时间已到达了蛙鸣之后,水稻变成谷粒
进了栖居的库仓之后。我又一次立于峡谷
这是恋人的疆界,他每每出入这里的峡谷、水洼
仿佛倾听着热浪之中的枇杷树破开的歌声
那些破开之雾的歌声,那些黑莓
自由生长的开阔地;那些浓郁的双翼
很快融入了漩涡体;那些清澈的磁铁
失落在峡谷底部的手推车
今天,我立于峡谷
猜疑着过往世界的人或事
今天,夜鸟倦缩的旧巢和一束野紫苏
划分了大峡谷,猜疑着坡地上阴和阳的分界线
我立于峡谷,猜疑着过往的人和事
缓慢的悲悯,替我洞悉了这个世界最美的一场骚乱
2008年1月31日上午
在澜沧江白昼的纬度里
热风在漫天的迷失中仿佛倦鸟
源自一棵甜橙树失明的悲悯中
那个失明的人,犹如我内心失明的爱情
在凛冽中失去了融解于时间的自由
在澜沧江白昼的纬度里
墓群在岩册中已经被悲壮的羊皮纸所湮灭
我看见了亡灵者辗转的心
那些蜿蜒的路,湮灭了隐秘者的遐思
那些路途中偶然再次出世的紫陶
那些被被小松鼠触摸过的花纹
忍住了忧伤,绝不出卖永恒传唱的歌谣
所以,它们在离爱情最近的山坡上将变为碎片
亲爱的,在澜沧江白昼的纬度里
神意的派遣,使我在眩目的热风中忧伤地吻遍了你
2008年1月31日上午
在澜沧江夜晚的纬度中
凛冽兀于橄榄枝下,在一小块一小块
割舍出去的体积中,在碰撞着风浪的途中
与你又一次相遇。在澜沧江夜晚的纬度中
我们无法看清楚除了峡谷之外,我们面临的一切风暴
漫长的野蔓藤,是这里惟一的一种植物
春夏秋冬,它们从不湮灭,以喜悦的姿态
激荡起刺破天际的那束光芒
或许会有少许的哭泣,使它们互相拥抱
在澜沧江夜晚的纬度中
更隐秘的心灵可以治愈铁的疾病
可以接触柔软的橄榄枝
隔着天幕,活够一个凛冽的长夜
在澜沧江夜晚的纬度中
世界的相思树,以炽烈的身体把自己变成灰烬
2008年1月31日上午
黑玫瑰色的晃动
我眼睛失明了,在昨夜
灯柱仿佛从黑玫瑰色晃动的荒野而来
我坐下来喘气,我屏住呼吸的思念
我咳嗽,我默语,我蜕变着
仿佛想潜伏在一只黑麋闪电的肉体之上
那些已经展露的容颜,那些来不及收敛的微火
使我的双眼失明。打开一扇窗
热风吹来了,你今天的消息
打开一道窗,已经来到了峡谷之外
今天我是你的谁,是谁让我们相爱
在每一只晶莹潮湿的容器里
磁铁也来了,像火炉中未溶尽的肉身
一阵阵黑玫瑰色的晃动,多么无奈而震颤
心灵间涌动的潮汐,倏然间扑灭了最亮的灯盏
2008年2月1日
在澜沧江春天的纬度里
在澜沧江春天的纬度里
一只黑麋鹿开始跑了起来
荒野上的台阶奔涌着泉水,树枝在一夜间
绿起来,野花摇曳着,黑麋鹿狂欢的季节已来临
当黑麋鹿和另一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在澜沧江春天的纬度里
湿度在手心中央荡漾开去
神意的降临,是那样喜悦
在澜沧江春天的纬度里
我们的头发从耳鬓前拂开
像峡谷中越过了幽暗的一面镜子
像肖邦越过波兰的那道道急流
在澜沧江春天的纬度里
触摸过我的人,离开我弃我而去的人背转身来
2008年2月1日上午
当一只黑麋鹿和另一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滞重的咽喉终于停顿在慢板的
抒情诗中。在接近澜沧江的峡谷地域时
诗歌如是说:惊心的时刻已经降临
当一只黑麋鹿和另一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我们已经离峡谷的底部越来越近
那些被世界遗忘的幽暗孤傲中冉冉升起
当温度越来越潮湿纠缠我们不放时
当一只黑麋鹿和另一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草木开始芬芳,在底处的青苔上
薄色皎月穿过了弥漫的江水
当一只黑麋鹿和另一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忧伤的潮水穿越了我的胸膛
当一只黑麋鹿和另一只黑麋鹿开始接吻时
泪水的漩涡中充盈着爱,犹如悲悯中的倾诉
2008年2月1日上午
慢板的、峡流穿越的身体
因为你,我迷恋上了慢板的韵律
因为世间的纠葛像不朽的歌剧未到尾声
因为瑟瑟的响声中潜伏着凝结的危机
因为暮色又到了拂晓,又越过了百枝凋零的深秋
慢板的韵律,如峡流在穿越中的身体
我的末路和再生被你藏在秘诀之中
藏在用慢板编织的丝网中
如一只破壳而出的黑蜘蛛疼痛地织网
因为你,黑色永远不够浓郁
因为你,拂晓的那些雨丝需要越来越冰凉的倦怠
因为你,惆怅的身躯不能失去伤口的疼痛
因为你,白昼的黑夜,像鬼魂一样游荡不息
慢板的音律,今年冬季的主题音乐
像我爱上你之后的一阵捆绑,像不测的惊雷劈开的灵魂
2008年2月1日
红色的伤口绽放于春天
伤口既然已经呈现在身体中
就可以跟随寂静的午夜去漫游
红色的伤口开始于春天
当我在接近澜沧江一座旅馆中下榻时
春天来了,春天来到了树桠上
春天来到了嘴唇上,春天来到了脚踝之下
春天来到了鸟鸣的背脊,春天来到了诽闻的饶舌中
春天来到了我带给你的伤口之上
红色的伤口开始于春天
当我已下榻在澜沧江边缘的一座旅馆
我所看见的黎明是那样灿烂
我所消磨的时光是那样悲伤
我已经推开了澜沧江一座旅馆的窗棂
流逝的黑暗,哭泣的肉身,像红色的伤口绽放于春天
2008年2月1日上午
今天的日子眩目而迷醉
光束开始越过峡谷的又一道漩涡口
左岸和左岸的民间生活
充盈着眩目而迷醉的光阴
那些织着蜘蛛色的妇女们仰起头来远望
今天的日子眩目而迷醉
我替代了那群越过澜沧江中段的妇女
开始言说,那些言之不尽的必是漩涡似的自由
那些被我言说过的必是光阴的游移莫测
她们的身体像水底的合声欢唱
她们带着肉欲和炎症的身体不时仰起头远望
她们缤纷而抑郁的幻觉中涌来了大米和葵粒
她们有时会警觉地环顾四周有没有盗马人的出现
今天的日子眩目而迷醉
石头、小麦、豆荚和水波贯穿成一体
2008年2月2日下午
在澜沧江红色的纬度里
雨淋湿了澜沧江裸露的腹部
轮回转世的女妖们纷纷出场
从幽暗的灌木丛带着柔软的妖体
逆流而上,企图统治这个地区神秘的黑暗
在澜沧江红色的纬度里
人妖长出了双翼,拍击着两岸沙滩
带着历炼的诗歌出现的是海男
她是这个地区从香草中出世的诗人
夜色深陷以后,白昼替代了黑暗
在澜沧江红色的纬度里
泥石流来得如此疾迅,揭竿而起的是风
狂风暴雨浇铸了岸上最绝望的舌头
在澜沧江红色的纬度里
飘动着一个女诗人舌尖上的演变术
2008年2月3日
她的喊叫如此地柔软
在江边,每当她遇到一棵树叶
越来越近的树,悬垂着树衣和藤幔
使她全身心投入一种思念
就在澜沧江的一棵伴身树下喊出了声
乐器就在附近的村庄被村民的嘴唇所演奏着
微妙的声音贴近脖颈以下的身体
使她灼热的口腔想献出对于爱情的礼赞
在她躺下去的地方,弯曲的姿色与波浪相遇
她的喊叫如此地柔软
陷在划分地狱和天堂的两级台阶上
陷在不眠和苏醒的两种隐喻之中
陷在澜沧江和一个守夜人中间的屏障之上
她的喊叫如此地柔软
犹如江边的香草在细雨中造化了一个女人
2008年2月3日上午
忧伤的黑麋鹿看见了一只坛子
忧伤的黑麋鹿看见了一只坛子
从隐瞒了事实真相的年代中呈现
在梦中,在我疲惫万分的时辰
像是从梦中飘来了玉米的芬芳和爱慕
忧伤的黑麋鹿看见了一只坛子
它们从令人不安的风暴中出世
在凋零过还来不及复苏的旷野里
黑麋鹿来回地巡视着,想看见坛子的过去
坛子像祷文一样明朗地出现
仿佛刚刚被鸟的羽毛清洗过身体
它内部的生活已接近腐烂
而在它的外型上,仍旧可以看见花纹在绽放
忧伤的黑麋鹿看见了一只坛子
被我渴慕已久的泉水,就在它内部开始涌动
2008年2月3日上午
漆黑的酒窖中,我看见了一个男人
沿最陡峭的岩石往上就可以触碰到
石头的屋宇。沿台阶继续往上
这是澜沧江独特的一种拱门
漆黑的酒窖中,我看见了一个男人
他伫立于酒窖一侧,在他旁边
漆黑的炊烟使他的面孔越变越模糊
我看见了发醇的酒罐在幽暗中来临
他的微笑诡秘,仿佛隔世
酒罐林立,以此抵御这个地区
像蚂蝗般涌来的忧伤
一个男人,双手垂直,给予了我微笑
除此之外,我能给予他什么
漆黑的酒窖中,我看见一个男人
离我已很近,倏忽间,却消失于野萄出世的春天
2008年2月3日上午
热气灼人的魔法在一切诗歌之上
现在,那些岩石上的灯柱已冷
变冷的时间,我们并不知道
因为灯柱变冷时,我们已睡下去
羊欢鸣着,挤在石栏中哀鸣互相取暖
热气灼人的魔法在一切诗歌之上
我们来不及预测,来不及从旷野
埋葬掉我们相思病的蹒跚
即使在睡眠中,我们仍阴魂纠缠不休
在这里,在二月的磨砺之中疏远过的灵魂
又回来相遇,它们在无言的绝望之中
如洇漫者正在抓住一个破晓
试图洇漫在顶端的石柱下,试图碰碎自己的头颅
亲爱的,我来了,在古老的暮色中
因为接过的吻,可以像糖精,像转动的来世
2008年2月4日上午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的爱情生活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一前一后
在即将频临的暴雨中,挟裹着全世界的惊恐和焦虑
不安地一前一后,裸露着身体
使冰凉的澜沧江流域依偎着一对情侣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用尽了周身力气
所战胜的那些头顶的冰雹
它们哗啦啦地落下,足可以肃杀一切生物
只有那两只蚂蚁它们因依偎而获得了永生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在雨过天晴以后
看见的虹练,刹那间,它们站在白云的底处
接近了澜沧江大峡谷的深度
又开始了一前一后的歌唱,它们歌唱着与世隔绝的爱情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的爱情生活
它们眼睑低垂,在不为人知的世界中战胜了死亡
2008年2月4日上午
在澜沧江蓝色的纬度里
暮霭中的今天,我坐在离大峡谷最近的一只黑鸟
盘桓以后,留下的痕迹中,我俯下身去
似乎是为了接吻。那些干燥的蓝石崖的线条
永久地证明着,孤寂是多么顽固,多么静谧
在澜沧江蓝色的纬度里
我躺下身体够着了这些纬度中的蓝色
它们多么像我破碎的忧伤
不可以接近,也不可以亲手触抚
倾斜在峡谷中的蓝色,像水面上漂浮物
像继续奔跑的幽灵,很快将失去踪影
在澜沧江蓝色的纬度里,一只黑鸟已逝去
一只秘密中的黑鸟已坠落在峡谷的的挽歌中
在澜沧江蓝色的纬度里
到我怀中吮吸这些蓝烟和体温的人并没有如期抵达
2008年2月4日上午
4、李元胜,男,汉族,1963年8月出生于四川省武胜县,1983年毕业于重庆大学,1985年由重棉一厂调入重庆日报工作至今。现为重庆日报社文化新闻部主任,主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第二届副主席。多次应邀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四川省作协,云南省作协,《诗刊》,《星星》诗刊社等单位举办的诗会笔会。《李元胜诗选》和长篇小说《城市玩笑》均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其作品曾获首届重庆文学奖,人民文学奖。
1981年开始写诗,成为重庆大学新时期第一位校园诗人,毕业后一直活跃在中国诗坛。在《诗刊》、《星星》等数十种刊物上发表过诗歌作品,入选多种选集,迄今已出版诗集11部,另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及散文随笔出版。诗集《另一个有相同伤口的我》1989年获重庆建国40周年文学奖;1995年,长篇小说《城市玩笑》获重庆五个一工程奖,《李元胜诗集》获四川省优秀图书奖;1999年,诗集《重庆生活》获星星跨世纪诗歌奖;2003年,组诗《景象》获人民文学奖。从90年代起,创作进入高产阶段,保持了每年80首左右的创作量,在全国各种刊物上发表,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因其在媒体工作的优势,思维活跃,视野广阔,诗风清丽脱俗,创作成就逐渐被中国诗坛认可,受到诗评家和广大诗歌爱好者的好评。从80年代开始,多次应邀参加由中国作家协会,日本东京地球诗歌节活动,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四川省作协,云南省作协,《诗刊》社,《星星》诗刊社,《人民文学》首届青年作家论坛,《人民文学》云南采风活动等单位分别举办的诗会笔会,创作采风活动和会议。
李元胜诗十首(选自最新诗集《无限事》)
◎青龙湖的黄昏
是否那样的一天才算是完整的
空气是波浪形的,山在奔涌
树的碎片砸来,我们站立的阳台
仿佛大海中的礁石
衣服成了翅膀
这是奇迹:我们飞着
自己却一无所知
我们闲聊,直到雾气上升
树林相继模糊
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闲笔
那是多好的一个黄昏啊
就像是世界上的第一个黄昏
◎紫色喇叭花
晨光里,我想拍好
紫色的喇叭花,但相机力不从心
镜头没法解释如此美的紫色
始终犹豫着,在红和蓝之间
而我,只能看到酒杯般的花瓣
美得过份的紫色,斟得太满
简直就要溢出,它经过漂亮的曲线
突然收窄,仿佛那里有
不想公开的楼梯
漆黑的地下室,凌乱的砖头
遮掩一条神秘的路
在路尽头,没有紫色,没有相机
世界尚未开启,我们尚未出生
◎乘马爬犁驶向禾木附近山坡
只有在这里,寂寥才是看得见的
它有着一棵树的形状
但是没有叶子,像盛开的铁丝
当大地运行,它们深深划伤着
天空巨大的琥珀
只有在这里,寂寥才是液体的
它有着一滴眼泪的温度
当我的眼框四周全是积雪
当我在自己的局限里
为眼前的辽阔突然颤栗
而道路,已转向另外一边
像飞机向上昂起,分开空气
◎湖畔偶得
夜晚之鱼挣脱了,鳞片散落天边
湖水若有所得,疼痛的小词
终于有一个斑斓的尾巴
垂柳袖着手,保持古代姿势
而它看不见的根系,展开潮湿的幻想画
时候还早,幼蝉在地下三尺闭目吮吸,不问昼夜
还需历经数年,它们才凑齐一套翅膀和云曲
柳啊蝉啊顺从于冬的沉默夏的疯狂
不知自己也是钟表的一部分
时光转动,风起了,我走过湖堤一如当年
身体似扁舟,我仍爱它人世间的起伏飘荡
时有靠岸之心,时有银辉满舱
◎墓志铭
好的小说须有基本的枯燥
好的电影,须有适当的闷
我理想的生活,当然
也得有基本的枯燥
适当的闷
我恐惧着过于精彩的故事
因为总有一天,会有人噙着泪
走到我面前:
兄弟,你演得真好
我都感动得哭了
好的友谊须有基本的距离
好的爱情,须有适当的缺陷
我喜欢你,缘于你微笑时
那细微的不对称
所以,好的人生
须有基本的无聊
好的时光,须有适当的浪费
让我们历经旅行和压抑
眼前终于出现
沙漠般的真实、冷峻之美
这样,当我挥别人世
终于可以欣慰地说——
谢天谢地
我没有相信过《读者》的说教
也没有过上它所描述的生活
◎折射
我能记起的,是一生中的某些年
一年中的某些天
它们就像景象不凡的树林
每过一天,就会更加繁茂
其他的日子
不过是通向它们的小路
围绕着的田野
或者,什么也不是
只是那片树林的摹本
对它们的再次回忆,或模仿
这当然很不公平
我尊重每一个日子
每一份,被称为当下的时空
但记忆有自己的选择
而且非常固执
有时我倾向于服从,比如
在小区的夕阳里散步
想起几位死去的故人
阳光,突然呈现某种荒凉之美
仿佛光线,经过他们时
发生了奇异的折射
◎空气
那个死去的人
还占用着一个名字
占用着印刷、纸张
我的书架
占用着墓穴,占用着
春季最重要的一天
那个离开的人
还占用着机场和道路
占用着告别,占用着我的疼痛
所有雨夜
其他的人
只能挤在一起
因为剩下的地方并不宽敞
他们拥挤在一起
几乎失去了形状
每天,每天
我眼前拥挤着空白
我穿过他们就像穿过层层空气
◎十年
我们有着某种速度,像火车
车头向前,车尾永远留在原地
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
最爱的人留在原地
一切不过是撕裂、无限拉长的
道路,逐渐增加的空虚
◎医生的悲剧
我被麻药驱赶着,就像
一个居民,被迫逃出自己的房子
留下的木质的身体
被打开,被修整,被雕刻
他们一边赞叹,一边工作
他们雕刻出一个气度不凡的酒橱
是为了欣赏,或者庆贺吧
他们取来了各个年代的好酒
他们互相握手,拍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悲剧
因为我突然醒了,从发愣的他们的面前
起身离去,也顺便带走了他们的收藏
◎土豆是盲目的
土豆是盲目的
当一个土豆,爱上另一个
它们羞涩的牵手,就像
被切细的丝条,交错地叠在一起
它们拥抱,代价更大
失去边缘,失去形状
还要经历碾碎成泥的过程
但是土豆没有后悔
它们前赴后继,拥挤着
朝着幸福,朝着虚无
只有一个土豆留了下来
脱离了集体,脱离了爱情
阴暗的怀疑,长出了绿芽
它悄悄积累了
生存所需要的全部毒素
5、周啸天,号欣托,1948年5月生于四川省渠县。现任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中心研究员、中华诗词研究院特约《中国诗词年鉴•西南诗词》主编、四川诗词学会副会长、东方绘画艺术院书法院名誉院长。主要著作有《唐绝句史》《绝句诗史》《中国分体文学史(诗歌卷)》《诗经楚辞鉴赏辞典》《唐诗鉴赏辞典》(重要撰稿人)《元明清名诗鉴赏》《历代分类诗词鉴赏》(12种)《诗词赏析七讲》《史记全本导读》《楚汉风云录》《雍陶诗注》《诗词创作十日谈》《周啸天谈艺录》《欣托居歌诗》《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等。曾获张浦杯•《诗刊》首届(2010年度)诗词大奖、第三届华夏诗词奖、中国国家图书一等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等。
《将进茶》
余素不善饮,席间或以太白相诮,退而作《将进茶》。
世事总无常,吾人须识趣。
空持烦与恼,不如吃茶去。
世人对酒如对仇,莫能席间得自由。
不信能诗不能酒,予怀耿耿骨在喉。
我亦请君侧耳听,愿为诸公一放讴:
诗有别材非关酒,酒有别趣非关愁。
灵均独醒能行吟,醉翁意在与民游。
茶亦醉人不乱性,体己同上九天楼。
宁红婺绿紫砂壶,龙井雀舌绿玉斗。
紫砂壶内天地宽,绿玉斗非君家有。
佳境恰如初吻余,清香定在二开后。
遥想坡仙漫思茶,渴来得句趣味佳。
妙公垂手明似玉,宣得茶道人如花。
如花之人真可喜,刘伶何不怜妻子。
我生自是草木人,古称开门七件事。
诸公休恃无尽藏,珍重青山共绿水。
注:成都“九天一都”茶楼,作者为题名也。《红楼梦》四一回:妙玉将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妙公”,宝平对妙玉的戏称。“青山绿水”,茶名。
《写翁帆杨振宁订婚》
二八翁娘八二翁,怜才重色此心同。
女萝久有缠绵意,枯木始无浸润功。
白首如新秋露冷,青山依旧夕阳红。
观词恨不嫁坡髯,万古灵犀往往通。
《写邓稼先》
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
罗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苏玩博戏。
《写超级女声》
今宵荧幕富星光,五省共追超女狂。
歌曲一朝惊屈贾,粉丝十万下江湘。
另类推陈易出新,歌坛况复见清纯。
珠圆荷洁呈靓影,笔畅墨酣赋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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