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钟（外五首）

郑兴德

时  钟（外五首）
      ○郑兴德

时钟清晰地响亮
一下、一下，比心事宽广许多
激荡时局里的头条新闻
占领街道和城市，我消失在丛林
像风一样扫荡晨光中的阴翳

这一天，我在阳台摆放了四张椅子
它们是过去时光的代表者
金色的童年、蓝色的少年还有青春的骚动
悒郁而平庸的中年坐上最后一把交椅
没有风，茶的清气扶摇直上

当然，还有昨晚下过的一场雨
模糊灯光里昏睡的光晕
但我的时钟里，却没有傍晚的钟声
没有拾穗者弯伏的腰和头巾
我的时钟缓慢而不成音调

这些都是表面的、猥琐
下不到幽深的井里
我已坐到井下，用了三天的时间
不吃不喝也没有排泄的麻烦

这些都不够，不够贩卖一颗分针
甚至时钟不是用于敲响
坏脾气和好时光所剩无几
傍晚的散步可以走出很远
但是终究回头是岸，无风无雨的国度

只是想不起来青铜时代的声音
我没有赶上去往时代博物馆的轻轨
也许应该庆幸，我逃避玻璃器皿
非现实与高仿主义都不是事物的初衷
也不是时钟的意义所在


文艺青年

挨不着的是眨眼的星空
不是蒙克的行状，是一闪而过的别致
敏感到足够知道季节的风向

淅沥的雨也不成诗行
湖畔的青春没有翩翩起舞
但是他们的歌声嘹亮，像瓷器的裂痕

像闺密一样的疯狂与固执
或者其它也未可知，因为罩了一层阴纱
但都不是世界的婴儿，聪明而又鬼怪
“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蓬勃之中亦可见无限风姿
是尖锐的刺篷，是高扛大旗的勇者
然而终是欢喜，是破中有立
是光明的底子里生发出的一种光明


哭泣的玫瑰

哭泣的玫瑰，夜已黑得透彻
娇艳的色彩在暖房里灿亮
在蚌壳一样幽密的时光里，奔腾、抢夺
转身就是街角，密密匝匝的树桠间
还有昨日雨打的胶皮、丢弃的暗香

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
从恋爱中回来的人找到了眼障，金枝或碧叶
一枝哭泣的玫瑰，遭遇形迹可疑的手枪
枪声遽然响起，纷扬的花瓣
她要去找那勇敢的武夫

哭泣的玫瑰，就在昨日的醉眼里
她想象着：头插香草，一径返乡
问到归期最是伤心，胡不归？

哭泣的玫瑰，是非不明的言词
伤过你的手，伤过你的眼
却从未伤过你的心

像是桃花一样的光华
街道、灯光，灯光、街道
何种程度的粉色扑破琥珀的酒液
还有网眼内衣和哐当作响的闹吵
生冷依旧如铁，依旧寻找夜间发出的箭羽


岛 屿

我从来不奢望有独属的领地
一天到晚，看着影子，饮下烈酒
那些海浪是酒盅中的泡沫
孤独地浮沉，越变越苍老与静默

我从来不将自己放在灼热的烤炉
听着尸肉的滋滋声响，煨暖身子
当然，也不是毫无例外
在绝境中，我会片下精肉喂养独裁者

我生活的首页上，写着：
出生海边，与一座岛屿对望
数次遭遇吞没的危险，却又无比亲近海浪
但从未到达这一岛屿

很多个夜晚醒来，我都能清晰想起
对面岛屿的模样
长满蛎壳，植着草木，几个岩洞和海浪声

我也曾乘船绕过这座岛屿
像一个巨大的覆鼎，等待潮水来冲刷
海鸟产下蛋和粪便，一尾尾鱼惊起
月光让每一丛波浪生出明亮的泥藻

我只是遥望，并且从用全部的
生活阅历在心中构筑一座岛屿
这肯定与我的孤独灵魂息息相关
我的身后没有幽静的湖泊、蓊郁的森林


海  沟

海沟，无法预见的骨朵在暗长
那些从容的唇音无比润湿
如荡漾的涟漪，一圈圈
淹没我们仰望的高山

风如鬼魅，一任在夜的羽翼下出没
更有漩涡，深穴中的音信
来自水底的另一世界
用另一种语言照明水中皇冠

一座孤岛崛起
纵使我们的心壁爬满蛎子
也难以望穿，水上放牧
一生迢遥，一心祈盼

诗人的焦渴日复一日
他们在焦虑中喝下鸠毒
倾心死亡，却找不到深处的墓园

又是一处无字碑
醉酒人的断头处，点点滴滴的水
世界又一次深刻的错位

站在尖锐的终端
不再有反驳与沉沦的机会
水上经年，爱与恨合二为一


岔  口

不是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
下一个岔口在哪里
穷孩子和牧羊犬一样茫然

好在  好在有亮和闪的星光
如维特根斯坦的谈话录
影子是我们一面镜子

我们矛盾重重  无处隐身
我们与枯树败叶为伍
典型的土著居民

一些人死在寒冷或饥饿的路上
他们远未到达理想的终点

宿命般地被岔口的芒刺所伤
内心的强大  或许只是风暴中的琉璃屋

岔之又岔  即便是一千个岔口
我们也只是其中之一
岔口如影相随  影子扶风而起
而命运总是轻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