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组诗）

夏文成

一夜好雨（组诗）

磨刀石 刀子步步紧逼，磨刀石 步步妥协 在不断的交锋中，刀子越来越锋利 磨刀石则一天天风烛残年 它痒，他疼，他死死咬牙忍着 这刻骨铭心的搜刮 它并且想到过逃离。但不知道离开了刀子 它还有什么价值 一只易拉罐 红色。爬满黑色的说明文字 被引用后的无辜和无助，显而易见 它静静躺在我的脚边 我下意识的碰触一下，它就滚动几下 发出轻微的叮当 再踢一下 它又毫无目的地惊呼 旋转。然后归于平静 我用鞋跟用劲踩下，它发出一声闷哼 瘪了肚皮 再踩，它尖叫 完全变了形。一个易拉罐 在重挫之下，失去了原有的功用 成为垃圾 我收腿，踢出 可怜的易拉罐一声怪叫 猛然跌出老远 我从未仔细想过，它今后的 命运 也许，它会被捡垃圾的老头捡走 交易。进入炼钢炉。改头换面 再次成为易拉罐 或者别的东西 当然，它也可能流落到一个 不可知的角落 被铁锈围剿。被时间生吞活剥 始作俑者，是我 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春天的母亲 桃花开了，梨花杏花李花 也都开了。母亲的风湿病也发了 曲张的血管，如同一条条不安分的蚯蚓 在皮肤下面蠕动 春天的母亲，腰疼得厉害 腿也疼得厉害。但她就是不说 夜里疼得忍不住，也是紧咬牙关不出声 就为不影响一家人的睡眠 一身病痛的母亲，始终不肯进医院 只是在农忙之余，到田边地角 扯一把草药敷衍一下 又急匆匆奔向一生都忙不完的农活 春天的母亲，用尽心思 将一亩三分地打理得花枝招展 自己却在暮春时节 一天天老去 哨子 哨子天生一副尖嗓子 尤其从队长老开武的嘴里吹出来 更是尖利刺耳，如同这世上 最恶毒的催命鬼 但全村老小每天不得不 在它竭斯底里的喊叫里生活 早上被它不由分说一把扯出梦里的热被窝 中午还来不及弄口热饭 填饱肚皮，又被它赶进田边地头 即使在暴风骤雨的深夜，它也有本事 将全村老小纠集到村头的批斗会 有时也有例外，平时惊咋咋的哨子 就会选择一声不吭 比如分红的时候 比如分粮食的时候；比如要将哪个 顽固分子打翻在地的时候；比如 队长要摸进张寡妇家门的时候 龙卷风是怎样刮起来的 起初只是几缕微风 在海边游荡。海有些激动。更多 原本是看客的风忍不住 也加入进来。海开始躁动不安 风得意起来，鼓动更多的风掺和进来 它们扭结在一起，像搅动一锅粥一样搅动海水 继而草屑、纸片、塑料袋，木块 甚至无知的水牛，麻木不仁的车辆 也纷纷插足。风愈发张狂起来，将能拉拢的风 尽皆拉拢进来 于是乎脑子进水的风，脑筋搭铁的风 脚肚子转筋的风，发羊癫疯的风 厚颜无耻的风等待一股脑儿裹挟进来 发了狂的风终于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它们急欲将自己从平庸无奇中 剥离出来；它们急需 从循规蹈矩中脱颖而出 它们见到什么就践踏什么，它们撞到什么 就摧毁什么；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将海提起来 又狠狠摔下去，它们将俗世惊讶的目光 随意扭曲成麻花的形状 它们需要附和者的掌声，也不排斥 反对者的臭骂。它们在广阔的空间里畅行无阻 它们恨不得将大地也倒扣过来 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天色向晚。夕阳下山 追随者、附和者、臭骂者也都玩累了散去了 那几缕风突然被架空，一下子从高空坍塌下来 顷刻间消于无形 一夜好雨 憋了三年，老天终于憋不住了 一记响雷，狠狠敲在村庄的耳鼓上 漫天雨水如同一群越狱犯 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撒开脚丫子 踏着乡村的睡梦，亡命狂奔 他们慌不择路，有的撞在墙上 摔一跟头，爬起来继续跑 有的砸在树梢上，弹来弹去，随后 掉在地上，一溜烟不见了 也有的落进江河湖海，顷刻间消失无踪 还有的落在了土地里，渴急了的禾苗 一把抓住，死也不肯松手 漆黑的村庄里，到处响起了开门声 乡亲们纷纷涌出门外，张开怀抱 就像迎接失散多年的孩子 雨后 整整三年没有痛痛快快 洗一次澡的行道树，昨夜终于在一次 淋漓的雨中，洗去了满身尘垢 晨光中满眼的翠绿，清新可人 让人忍不住想抚摸一下。旭日宛如早餐桌上 一枚蛋黄，软嫩爽滑 街道比环卫车洗过的都干净 每声鸟鸣都饱含水分。行人的目光 比往日闪亮了许多。穿梭于鼻孔的空气 少了许多暧昧的味道 人行道上的积水，热情地为我洗去 脚底的尘埃 我往老家的方向望了望 但被高楼阻断了目光。但不用看 不用亲自跑到我家的口粮地，我也可以猜想到 泥土肯定早已像娇羞的新娘，软下了身子 那些土豆苗，玉米苗肯定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拼命往上长 补苗 蹲下去和站起来，母亲 都显得很费劲。但患有风湿病 和静脉曲张的母亲不能不 一次又一次蹲下去 又站起来 一整天，母亲都顶着烈日 在口粮地里寻找潜黄的玉米苗 和我在文章里面寻找错别字 有些相像。但母亲寻找潜黄的玉米苗 要费事儿很多 她的眼睛有些花了，腿酸软得站不起来了 但母亲仍然不肯放过任何一棵 潜黄的苗，她必须将它们 逐一找出来补齐。就像当年 我必须写完每一道作业题 母亲才肯放我出门 阳关 我不善饮，体会不到王维同志 内心的悲怆；我才浅，写不出李白先生 荡气回肠的离别诗；我不浪漫 想不到折柳，更不懂踏歌 阳关。阳关。仿佛一个死结 让一条千年古道愁肠百结；犹如一个关卡 切断了西行的春风。千年之后 雄关脚下，依然寸草不生 山村留守妇女 刚刚筑牢的篱笆，一不留神 又被村长这个老狗钻破了 她没有过多的心思 再去修补 时令已是暮春，田地长出了艾蒿，铁线草 以及遍地虫鸣。而她的心里依然 寸草不生。在这偏僻的小山村 她发现自己像一片 被强行植入异乡地衣 难以被此地的方言接纳 寒夜的孤独，在南方打拼的丈夫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需要更多的睡眠 化解满身的疲惫；她需要更多的麻痹 与时间对抗 无法辅导孩子的学业 是她最大的致命伤，使她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她把脸深深埋进黄昏的灰烬里 夜已深。三个孩子在梦呓里与父亲嬉戏 而她则在如豆的灯光里 守望黎明 切割 每次路过，工地上 那个农民工，都开着一台切割机 切割钢筋。切割机强大的心脏 轰轰烈烈的搏动着 切割刀与钢筋激烈的交锋 发出尖利的喊叫。我不知道是不是钢筋 在喊疼。至少农民工在受伤之前 是不会感觉疼痛的。至少来来往往的路人 无法体会钢筋的切肤之痛 当然，无知无觉的钢筋应该是不会知道疼的 有时我就想，我要是一根钢筋 多好。可以一段一段把思念截掉 把不该有的欲望截掉；把一切想入非非 截掉；再把七情六欲都截掉 那样我就无欲则刚，内心的强大 无人能敌。但不得不承认，有时貌似惨烈的切割 却让人麻木不仁；而那种悄无声息的切割 反让人痛彻心肺

王征珂

还是那样耐读！问好文成！

梅树林

问好夏先生！

张尹

很有分量的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