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穆木天对“纯诗” 的理解
穆木天在和冯乃超讨论诗艺讲到了“纯粹的诗歌”的概念,何为“纯粹的诗歌”呢? “纯诗”的概念是由法国诗人保尔•瓦莱利(1871-1945)提出来的,要弄清楚穆木天“纯粹的诗歌”的概念,首先要考察瓦莱利的“纯诗”内涵。瓦莱利“纯诗”概念基本内涵大约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纯诗”是针对言语的表现层面来说的;其二,“纯诗”是一种纯的诗情,诗情如同梦境,这个梦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幻觉,种种幻觉相互协调,都染上了音乐的美妙特质,人的内部感觉与之产生共鸣,产生出激动、迷醉的美感,人的心灵由此获得极大的满足;其三,“纯诗”只是一种理想、一种追求,真正的诗歌创作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因为诗歌艺术的媒介是“言语”,而“言语”必然带有浓浓的世俗性,诗人想要把言语的世俗性剥离开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可能让诗变得更加纯粹。因此,瓦莱利认为用“绝对的诗”来代替“纯诗”的概念更能准确地表达他的这一思想。
穆木天对瓦莱利“纯诗”的思想理解得很深刻,他所言“纯粹的诗”的内涵基本与瓦莱利相同,其内涵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诗要创造出一个远离现实的理想世界。穆木天认为“诗的内生命的反射,一般人找不着不可知的远的世界,深的大的最高生命” ,他评价李白的世界是诗的世界,杜甫的世界是人的世界、散文的世界。他何以如此褒扬李白呢?正是因为李白的诗创造了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理想世界,这就与象征诗派 的美学观念相吻合了,象征诗派认为现实世界是虚幻的、痛苦的,而彼岸世界才是真的、美的。
其次,诗要用暗示手法表现出人的潜在意识。“诗的世界是潜在意识的世界。诗是要有大的暗示能。诗的周围世界固在平常的生活中,但在平常生活的深处。诗是要暗示出人的内生命的深秘” ,穆木天承认平常生活是诗的来源,这就是中国象征主义和西方象征主义有所区别的地方,但他认为诗不是反映平常生活的表象,而是要挖掘人生命的最深处,是人自身都不容易察觉的潜意识,这种潜意识正是诗情、诗意产生的根源,只能通过暗示手法才能把它表现出来。
第三,国民诗歌与纯粹诗歌的关系。 “建设国民文学”是新文学革命时期喊得最响的口号之一,穆木天主张诗要表现人的潜在生命,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那么,“纯粹的诗”与“国民诗歌”是否就水火不相容呢?穆木天非常深刻地阐述了“国民”与“个人”的关系:“国民的生命与个人的生命不作交响,两者都不能存在,而作交响时,二者都存在。” 这正是现代民主国家的基本理念,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须要尊重个体生命的存在意义,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有生命力、凝聚力,中国有几千年的专制文化,无视个人的生命价值,穆木天虽说曾留学日本,但能在那个时代提出这样的观点也是难能可贵的。因此,诗如果能很好把个人最深的生命表现出来,就是尊重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它会激发出人类创造的勇气,实际上就完成了它国民文学的意义。
综上所述,穆木天所谓“纯粹的诗”,首先是指散文与诗的本质区别,诗要表现一个彼岸的美好世界,散文则反映现实世界;诗具有音乐美的要求,但这不是它的根本,诗是要把人的生命深处的潜意识表现出来,而散文则主要反映社会生活现象。
二、梁宗岱对“纯诗”的理解
不理解“纯诗”的内涵,就难以把握象征诗派的核心美学观念,梁宗岱曾经跟随瓦莱里,聆听过他关于诗的玄思。对于“纯诗”,梁宗岱比穆木天和王独清有更为深透的理解。
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至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底形体的原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底感官与想像底感应,而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的光明极乐的境域。像音乐一样,它自己成为一个绝对独立,绝对自由,比现世更纯粹,更不不朽的宇宙;它本身底音韵和色彩底密切混合便是它底固有的存在理由。
这并非说诗中没有情绪和观念;诗人在这方面的修养且得比平常深一层。因为它得化炼到与音韵色彩不能分辨的程度,换言之,只有散文不能表达的成分才可以入诗---才有化为诗体之必要。即使这些情绪或观念偶然在散文中出现,也仿佛是还未完成的诗,在期待着诗底音乐与图画的衣裳。
梁宗岱从以下四个方面阐述了“纯诗”的内涵:其一,纯诗是用音乐和色彩进行暗示,排除写景、抒情、说理;其二,纯诗中的世界正是象征诗派追求的远离现实的一个光明美好的世界;其三,纯诗也有情绪和观念,但这种情绪和观念已经完全和音韵和色彩融化了;其四,纯诗的境界是散文无法表现的,虽然散文也可能有纯诗的因素,但它是还未完成的。梁宗岱对后期象征主义的主要诗学观念“纯诗”的阐释是最完整的,关于“散文”与“诗”的关系,后来的艾青有完全不同的认识,艾青认为有些散文的内质就是诗,有些诗却没有诗的内核,是分行的散文。
艾青与象征诗派诗学观念的分歧主要是对诗质的理解不同,象征诗派把诗形与诗质完全融化在一起,而艾青则主要认为诗是由其内质决定的,形式是为诗质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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