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汤胜林 于 2014-10-12 17:49 编辑
许立志,中国的黑色幽默
计划经济时代,中国发明了“计划生育”;而今,许立志践行了“计划死亡”。从一年前产生“死亡计划”,到今年10月1日的“死亡献礼”,可以说,许立志是非常理性、非常冷峻、非常决绝、有计划有步骤地走向人生终点,选择在国庆节结束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也自有其用意。
许立志,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诗人,一个曾被誉为打工文学接班人的有志青年,他选择一家中国著名台资企业的17层高楼纵身一跃,在“XX康13连跳”之后续上第14跳,这“1314”正好契合了“一生一死”或“亦生亦死”,契合了一个诗人的生死情结,很有中国特色,很黑色幽默的那种中国特色。
我与许立志并无近距离交往,相互交流、交心也只是从我在中国诗歌流派网《90后诗歌》栏目作主持人、他作栏目编辑时开始。那时他不叫许立志,而是叫“浅晓痕”——一个我至今仍不解其意的笔名,通过诗歌与网络,给我的印象,他没有很多90后诗人那种牛B哄哄、舍我其谁的霸气和谁惹我我咬谁、谁批我我揍谁的臭脾气,他是一个谦逊、低调、成熟、有灵气、情感专一、郁郁寡欢的人,一个听得进他人意见和建议的人,一个能与90后诗友坦诚交流的人。而这正是我所欣赏、感兴趣的类型,所以我们很快熟识,也少却了很多交流的顾忌或障碍。
我阅读到他的第一首诗,不是大家所熟知的《春天里》,而是另一首很有灵气的小诗,叫《春天来了》——春分已过/可春天好像还迟迟不来/既未闻鸟语,也未见花开/无论宅在家里,还是走在路上/我都能感到冬天/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清明过后,小雨初逝/暖阳在山的那边探了探头/我终于摆脱了身上的臃肿/率先穿起了短袖/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眼看着姑娘们胸前的两个小凸起/一天天地明显/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此诗成稿于2013年4月29日前,一句“眼看着姑娘们胸前的两个小凸起/一天天地明显/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可以窥探,23岁的他是渴望春天,渴望爱情,渴望美好生活,也正阳光着的好小伙子。
是谁?是什么力量在一步步推动、催促他义无反顾地“计划死亡”?能告知我们唯一正确答案的只有他自己,其余只能是揣测和主观分析。比如同是90后诗人的柳鹤鸣说,“诗人选择在十月一日这一天离去,或许就是自己预订的,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对自杀行为持否定态度的网络诗人凡心说,“许之死有诸多原因,最后还是归于自己心理防线太弱,没有面对苦难生活的勇气。再加上他自己是写诗歌的,难免看人生,社会问题比较敏感、偏执,现实与理想最后是相差太远,被自己逼的自己走投无路。”对自杀行为持坚决反对态度的女诗人徐倩说,“不要以为有天空就有天堂,真正的天堂就在生活里。哎!诗歌人才,真让人痛心,在这繁杂喧喧闹金钱第一的世界,确实一些人只体会到了累,不会给自己减压,不释放自己。在这里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傻子。”也有人归罪于诗歌,“是诗歌害了他。他生活在火柴盒大小的出住屋,熬夜写诗,不接触人群,久而久之就孤僻、钻牛角尖了,就抑郁加重了。”更有接近他的90后诗人想当然地以为,“许哥生存不易。选择在富士康结束生命,或许为了一些赔偿金,让家人过得好点。”
以上种种,不一而足。浏览他博客留下的100篇博文,及本诗集所精选的60首小诗,当然无法分析成因,但可以看出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线路图——似乎是从2013年开始,也许是源于生活的悲苦与自身的悲情,他写出了《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远航》《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冲突》,哀诉他打工生活及生存状态,以及现实世界的荒诞、冷漠,及至热血的诗人与冷血的社会的格格不入和无法避免的“冲突”——
白炽灯为谁点亮/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快,再快/站立其中,我听到线长急切的催促/怪不得谁,既已来到车间/选择的只能是服从/流动,流动/物料与我的血液一同流动/左手用于白班,右手用于晚班/老茧夜以继日地成长/啊,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我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被日夜打磨,冲压,抛光,成型/最终获得几张饥饿的,所谓薪水......(《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把它叫做螺丝/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我再咽不下了/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耻辱的诗(《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都说/我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对此我并不否认/实际上/我说与不说/都会跟这个社会/发生冲突(《冲突》)。
面对他的悲观厌世,以及悲情似癌细胞般的不断扩散与累积,我不无担心。在阅读了他的《私人收藏》——“三天前洗的被单/到今天还没干/其间我曾多次动用吹风机/没想到结局还是一样/烦躁之下/我索性将它扔到空中/就当是为天空贡献了一朵/私人收藏的白云”之后,我曾经提议,今后写诗要拓宽诗路,阴阳协调,多来些这种有灵气的诗。他的回复是,“老师早上好,好像被您赞灵动的只有首次发贴那次,没想到今早还能收获灵动的赞扬。”“之后的诗,您有过赞有过批,但赞的也不是灵动。一想到90后就想到年轻,想到朝气与未来。我听你的。”
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他又回归旧路,写下《寒冬夜行人》《冲突》《死亡一种》《诗人之死》《粉红》《出租屋》,处处可见他在频频向死神眉来眼去,甚至勾搭成奸——
目睹过很多送葬队伍/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一支/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支一样/送葬的人那么多/且哭得那么动容/……我不由得想/我死后/是否也有这么多人来/哭我,送我(《由一支送葬队伍想到的》)。
不算短了/掐指一算/我的生命已经活过两轮/我应该知足了/剩下的最后几天/我回到了我的村庄/……昔年破败的祖屋/在我的亲人们相继离开以后/不知从哪一夜起/也塌得只剩半堵土墙了/呵,真是懂事的半堵墙啊/即使塌,也要塌成一块墓碑的样子……(《团聚》)
经过不懈努力/我终于通过了/殡仪馆的面试/成为一名入殓师/明天将是我/正式入职的第一天/自然马虎不得/为此我特地把闹钟/调快了一个小时/以便留有充足的时间/站在镜子前/好好整理自己的遗容(《入殓师》)。
至2014年,《我一生中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致志》《我弥留之际》,看得出,他似乎对生还没有绝对的绝望,我大胆揣测,他之所以“视死如归”,应该是源于他是一个较真的人,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想他既然无数次提及“死亡”,大家都以为这只是诗人的“文字游戏”而已,所以很少从情感上、心理上、行为上去安慰、纾解,帮助他从牛角尖的入口处走回来。所以他告诉我们,他是认真的——
我想在草原上躺着/翻阅妈妈给我的《圣经》/我还想摸一摸天空/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有听说过我的人们啊/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惊讶/更不必叹息,或者悲伤/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我弥留之际》)。
他也在期待我们——“去年在网上买的花瓶/昨天晚上才收到/实事求是地说/这不能怪快递公司/怪只怪/我的住处太难找/因此当快递员大汗淋漓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向他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出于礼貌/他也对我点头哈腰/为了表示歉意/他还在我的墓碑前/递上一束鲜花”(《悬疑小说》)。
一个鲜活的诗人,一个离我那么近的朋友,你“将车床压扁的灵魂捡起来,洗干净/复原,让它在天空自由的飞/怎堪满世界都是铁钉/只轻轻一扎,你就一声闷响/噗——”,你起跳,飞翔,落地,你在空中运行的轨迹,像不像一个大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