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根肋骨写下不朽的哑语”

王士强

“用一根肋骨写下不朽的哑语”

——读南鸥长诗《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

       作为诗人的南鸥一定是一位有着“大心脏”的人，非如此，他不可能有如此奔涌、磅礴的激情，也不可能有如此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从容。在当今这样一个“小时代”，一切都在往“小”的方向滑落，“小文人”、“小诗歌”、“小世界”、“小抒情”、“小情调”……我们的诗歌也越写越“小”，越来越与社会公众失却干系，而成为“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小打小闹”。这里面的情形当然非常复杂，不应一棍子打死，但诗歌之失去关怀、失去公共性，失去对现实的穿透性与言说能力，却是一个普遍性的、值得高度重视的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来看诗人南鸥，无疑可以凸显出他的意义。他对于精神价值的坚持与坚守、他理想主义的追求、他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勇毅、他坚硬铠甲之下所包藏的万丈柔情，都显示了一种越来越鲜见的特质。一位真正的诗人，应当具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而南鸥，正是一位这样的人。

        《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的命名富有深意，颇值得玩味与解析。它既是“断碑”，又是“午夜的自画像”，这两者是不同的，同时又是相同的，更准确的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断碑”意指不完整、残破的纪念碑，“纪念碑”是对过往之人、事、物的缅怀，是对记忆的保存、挽留，是对时间的修复，而“断碑”无疑更具历史感、沧桑感，它包含了历史与人生的密码，包含了对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的记录和想象。而另一方面，“午夜的自画像”则更具个人性，“午夜”是最为真实的时刻，是独自面对世界、面对自我的时刻，也是卸去假面、去除伪装、独自疗伤的时刻，“午夜的自画像”则更是自己与自己交心，是一种自白、自审、自省。相对而言，“断碑”侧重客观、外在，强调社会性、历史性、公共性，而“午夜的自画像”则侧重主观、内在，更着重于个体、个人、内心。通过如上的简单分析，我们看到这首长诗是力图将时代与自我、诗与史、公共性与私密性进行结合的，而从其效果来看，应该说这种初衷是达到了的，整首诗大气而又细腻，粗犷而又精致，有现实性而又有超越性，有穿透性而又有感染力，在当今时代的诗歌写作中委实堪称卓异。

       南鸥的诗“密度”很大，其意象很密集，偌多异质性、互相冲突的意象如集束炸弹一般呼啸而来，每每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通过对于词语的拆解、重组、拼贴、展览、误用，呈现了一个陌生、异常的世界，在这里“天空，像死蛇退下的皮”、“空气溃疡一样糜烂”、“春天再一次沦陷”、“高悬的月亮沉入河底”、“我亲自剪断自己的脐带”，如此等等。作者对于世界有着强烈的改造愿望与赋形能力，而在这之后，则是他“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冲动与实践。南鸥与世界、与自我之间的关系是紧张的，他通过对于词语的超常运用——或者说通过词语的暴力——而实现了对于日常暴力的揭示、反讽、解构。对于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暴力，这种词语上的“以暴制暴”或许是最为经济、有效，副作用最小的方式之一，是一个“负负得正”的过程。具体而言，一方面，这是一个有着强烈个人色彩、个人印记的世界，它充满了愤怒、不安、困惑，它是对丑陋与邪恶的无情抨击与揭露，而在另一方面，在这些文字的背面，我们又能感知到存在一个美好、诗意、融洽、纯净的世界（至少是对之的渴望与追求），文字正面的所有的“恨”，其原因、其依托其实是在这里，在背面，在这更大、更有力量的“爱”之中。

       南鸥的“恨”是有力的，“爱”也是有力的，在爱恨交织、撕扯拉拽中，他呈现了一个让人不安的世界。这种不安既是外在的，也是内在的，外在而言是颠覆、拒绝、抗争，内在而言则是漂泊、挣扎、求索。这样的写作无疑是直达“本质”的，它不负责对应生存的具体性，不负责解决功利性的现实问题，它是“非历史”的，处理的是形而上的、抽象的、终极的问题，它面对的是世界“本身”，而不是世界的“表象”。他要改造并重建一个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王”（虽然，南鸥或许并没有当“王”的主观愿望，但他又无可避免地处在了“群峰之上”）。就这个角度来看，这首诗所表达的类似于一种历史哲学、历史诗学，或者说是一种“元历史”。不过，如果要说南鸥的诗脱离了历史语境，与具体的现实情境无涉，那无疑又是大错特错的，因为《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整首诗又可以说无一句无现实针对性，无一句不来自现实，它书写的是更高意义上的“现实”，根本就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他对于现实的穿刺，对于历史事件的影射，是具体而微、无处不在而又不落言筌、弦外有音的，许多的书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却可能息息相关。就写作方式来说，这可以说是一种“非历史化的历史写作”，是在当下的现实语境中最大限度地寻求话语空间的一种体现，这既与诗歌这种体裁的弹性、灵活性有关，也与南鸥诗歌处理方式的高明有关。

       南鸥的诗同时也富于内在性、心灵性。他是一个有着强力的英雄情结和卡里斯马特质的人，而现实又围困甚至阉割着诗人的言说空间、生存空间，他的内心是焦灼、苦痛的，而同时，诗人的“慧眼”又让他不能不看到生命的孤独、无助、残酷，不能不感受到生命的悲剧性，如此，他的诗是直面生与死（死亡是他诗歌中的一个关键词）、直面生命本身的。在这其中，首要的是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就此而言，南鸥是一个勇者，他是敢于直视内心的深渊的，他自我加压、自绝后路，他抉心自食、剔骨疗伤，写出了生命中的大创痛（当然也获得了生命中的大安宁）。正是从这种深渊中，他写出了地狱，也写出了神界的景象，由此反观人间，人生自然不同，由此，他有了“飞行”的能力，有了超越性的力量。这是生命强力意志的左奔右突，也是人之为人最为高贵、最不可征服的地方所在。南鸥的诗，实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是向“人”，向真正的人、大写的人的致敬。

       “用一根肋骨写下不朽的哑语”是南鸥的诗句，在我看来，这同样也是他对于自己诗歌写作的夫子自道，“肋骨”强调了写作的身体性、体己性，而“不朽的哑语”则强调写作的精神性、超越性，南鸥的诗，正是从个我的身体、生命出发，而对世界、对存在、对命运的表达。他的诗深深地嵌入当今的时代之中，对其中权力关系的揭示令人触目惊心，同时这样的写作又道出了更多时代的秘密，有如预言、谶语。他的诗直面个体的命运与内心的深渊，却又道出了每一个人普遍而根本的处境，在撕裂生活温情的假面的同时又能够引起共鸣，给人巨大的安慰。

       ——诗歌，这“不朽的哑语”，它什么也没说，它说出了一切。

风之子

欢迎王老师带来力作，南鸥的这首长诗的影响如此之大，是流派网的幸事；
---就如文中经典说辞：“诗歌，这“不朽的哑语”，它什么也没说，它说出了一切”。

韩庆成

南鸥的诗，实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是向“人”，向真正的人、大写的人的致敬。
诗歌，这“不朽的哑语”，它什么也没说，它说出了一切。
——精彩的评论！欢迎士强先生！{:soso_e181:}

张智文

精彩 学习 谢谢{:soso_e183:}

吟啸徐行

很深刻的诗论，学习！

青弦

来学习，收益了。
欢迎王老师。{:soso_e163:}

青弦

南鸥的诗，正是从个我的身体、生命出发，而对世界、对存在、对命运的表达。他的诗深深地嵌入当今的时代之中，对其中权力关系的揭示令人触目惊心，同时这样的写作又道出了更多时代的秘密，有如预言、谶语。他的诗直面个体的命运与内心的深渊，却又道出了每一个人普遍而根本的处境，在撕裂生活温情的假面的同时又能够引起共鸣，给人巨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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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蓝

的确写得很精彩！

郁序新

读南鸥诗人的诗，重温南鸥诗人的诗，无疑给我们当今时代的诗人提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我们的诗人应该写什么样的诗，诗的现实意义和诗的方向又该向何处？用诗人的那句常用语“用一根肋骨写下不朽的哑语”。什么是哑语，我们从诗人的诗中以体会到她深层次的爆发力，是用诗人的有血有肉的灵魂注浇出来的意志的肋骨，一块块，一片片，一滴滴凝聚起来的。值得我们深思，学习！

寻梅居士

深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