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一个伟大的人生起点
——给香柏诗社大学生诗人们的一封信
马启代
郭海明并香柏诗社诸位诗友:
感谢你们的信任,拖了这么久,迟迟没有下笔,其实我一直忐忑着,不知道该给你们写些什么好。思来想去,就写一封信吧,“信”与“心”谐音,我既然倡导“为良心写作”,就要说真话。说不好的地方,不要见怪。
一一浏览了你们的作品,听到、感受到了你们那颗砰砰跳动、热血沸腾的心。我总的感觉,处于青春期的你们,大致的精神特征可以用“迷茫”来概括。“迷茫”在我这里其实不是贬义词,环顾四周,我反而为你们感到欣慰。
为什么呢?因为在很多人为着权力和金钱而失魂落魄的时候,“迷茫”说明你们有自己的思考,为突破现有的思维定式和环境限制在努力。因此,“迷茫”不是“迷惘”、不是“迷失”、更不是“迷信”,是“苦闷”和“彷徨”,是“失望”和“挣扎”。人生有许多拐点,你们也处于一个重要的人生拐点上。但我认为,“迷茫”可以成为一个人伟大的起点。
纵观百年来的中国史和艺术史,社会思潮与艺术思潮密不可分。我们在这里不展开讨论这个命题,我想说的意思是,正是鲁迅那代人的“迷茫”,成就了现代文学的第一阶段的成熟;正是北岛那代人的“迷茫”,成就了“今天派”(即“朦胧诗歌”)诗歌的崛起;如今是你们这代人具备了“迷茫”的精神特征和美学特征,能不让人有所期许?我要说,无论鲁迅那代人的“迷茫”、北岛那代人的“迷茫”,还是你们这代人的“迷茫”,都是社会大变革前夜的环境在人们精神和灵魂上的折射。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鲁迅们所面对的是几千年专制之黑暗,北岛们所面对的是新极权的邪恶和残酷,而你们,所面对的情况并不比鲁迅和北岛们简单,——你们所面对的直接现实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精神、道德的萎靡和坍塌,这不是危言耸听,要是也是“盛世危言”的历史回响。几十年来,完全物质主义的快车,打开了人们欲望的潘多拉盒子,政治、经济、文化、伦理等问题无不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所以,“迷茫”是走向清醒的开始,只要不放弃思考,你们的写作就有了精神的基地和奔跑的方向。
我正是按着这个视角来打探你们的作品的。你们18个人的作品,这可能只是你们诗社成立三年来所积累的作品的一少部分。但即使这一少部分,已经可以看出你们大致的精神纹理、艺术禀赋和思想状态。由于我也曾是高等校园里的文学社社长兼诗社负责人,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总拿当年的我们和你们比,这是无意识的一个行为。正是这一点,让我感到了明显的时代差异:从精神层面看,你们的精神动力不如我们那时强劲、充沛,表现在文本上便是你们更多地关注自己的生活感受,所以在使作品更贴近生命和现实的同时缺乏博大厚重的质感;从诗艺层面看,你们显然有着更宽泛的艺术视野和可资借鉴的表现技法,但你们缺乏更为勤奋和刻苦的写作磨练,所以在更为自由的表达中没有能够更娴熟地锻炼好自己的手艺。我说这些既没有过高地估计我们,更没有故意地贬低你们。你们刚刚来到诗神缪斯的门前,有的敲响了门环,有的迈进了一只脚,有的只是来凑一下热闹,我不怀疑你们爱诗写诗的真诚,也不怀疑你们中间可以产生优秀的诗人,但同样,你们中很多人大学毕业后将离开诗歌。诗歌写作不是职业,而是一生的事业。我当然愿意看到你们都成为名垂史册的诗人,但那显然不可能成为事实。有一个爱诗的心就足够了,这会让你终生受益,只要你偶尔想起这段岁月,因为它是这样难忘,这样值得人回味。何况,我从你们的“迷茫”中读出了激动和希望。
下面我就具体的说一说。你们这几十首作品,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个部分:一是带有浓重人文色彩的作品,如董方伯、韩雪、李宏美、李万玉的诗歌,很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情怀,敢于怀疑和发问,特别注重作品的精神内涵。董方伯的《我曾经,很富有》很有北岛《我不相信》的精神回音,他“含着切肤的痛”,“亲手交出命运的钟鼓”,对世界的回答中充满决绝的反抗;韩雪的精神气质也似乎来自启蒙时代,他在《寄语一种人生》中写到:“所有的繁华都已隐遁/所有的喧嚣都已湮没”,很像当年人人耳熟能详的《一切》,他在另一首诗中坦言“青春是一道明媚的伤口”(《遇见自己》);李宏美的《泪若成汤》、《归还》同样充满着对“黑暗”的体味、思考和诘问,他把“黑夜”比喻为“一座你从未想象过的桥”,他高声疾呼:“试问/你何时将恐惧还给黑夜/又何时/将黑夜还给月亮和星星?”读之,令人感同身受;而李万玉的诗歌语言自然舒展一些,好像没有太大的禁忌,但他懂得节制和内敛,像《岛城之春》、《墙》和《写作》都朴拙劲道。二是古体诗词类,主要是司书宝和杨建雄,对于他们的作品,我就不多说了,周啸天都获了鲁迅奖,范增还用这古老的文体唱赞歌,无论如何这两位年轻人应当还没有获奖和献媚的想法。何况,年轻的时候,我也作诗填词,死啃音律。应当说,新旧诗词承载着不同的人类经验,各有千秋,不可一概而论,但当代的诗歌无疑新诗是主流。不过我不认为年轻人写古诗词不好,相反,它对于我们的滋润和训练是大有裨益的。这是个大问题,我在别处多次说过,这里就不多说了。三是写的较为贴近自我感受和生活的诗,如栾敏超、罗志平、王若曦、余雯、张立洁、郑春伟,他们主要以爱情、亲情和日常感悟为主,不断地把自己的体察和人生用分行记录下来,文本清浅了些,也许很多诗社之外的读者会喜欢。四是在艺术探索和精神表达上结合的比较好的作品,如谢立岩、李曌、刘森的诗,请看一下他们的作品:“我坐在长凳上/阳光安坐在我肩膀/你站在那/不声不响/像一首诗/睡在树上”(谢立岩《遇见》)、“轻卷的衣袂/泊数叶病了的秋风/凉阶上花落几重/紫檀木的案头弹歌几阙/饮不尽一杯离觞”(李曌《怀古•离殇》)、“站在山顶沉默/沉默是一口防空洞/沉默是一壶酒/沉默是因为爱情/当我举头望明月时/樱花都碎在心里”(刘森《绪论》)。因篇幅所限,这些诗不是他们最好的,但他们各自的特点应当能够代表,他们在思辨性、空灵感和古典美上的追求可见一斑。最后要说一说郭海明、欧凤丹和杨墨的诗,看得出,他们的作品各有特色,是这个诗社的骨干,其作品的成熟度最高,代表着香柏诗社的最高水平。郭海明在《一见钟情》中说:“每一首诗都是病中咳出的血块”,他所提供的这组诗情思饱满、用笔大胆,能够有效控制自己的语言,有一股按耐不住的激情形成了强烈的感染气场。他作为诗社的首任社长,是一个诗社的核心和灵魂,正如他在邮箱中对我表达的,他说:“我们诗社从成立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无不是源自内心对生命的热爱、对诗的热爱。是诗歌让我们对这千疮百孔的生活始终存有一丝希望,是诗歌让我们敞开自我,从另一种视角去看待身边那些可爱的事物,仿佛是打开了另一扇窗。”他坚信:“ 好诗是一架不长不短的梯子,要你自己登上去捕获辽阔的风景。”欧凤丹的诗自成一格,他的语言与他独特的感觉结合的比较好,技法已较纯熟,他所关注的事物已超越于题材,而是心灵和精神,他“把自己留给了自己”,所以他的笔下自有一番境界:“石头把头埋进地下/秋天把梦埋进落叶/山林把声音/埋进褪色的童年/我用手折断细枝/叠成一座空房子/把时间埋了进去”(《走过》)。杨墨的诗有着浓郁的诗意,是另一位值得关注的作者,可以肯定他有着写作的天赋,所以眼里的万事万物都有流动的诗美,他会在不经意间擦亮你的眼睛。他笔下的《空旷的广场》是这样的:“长长的椅子,你坐一半,/另一半空着 厚厚的影子,/你踩一端,另一端薄着/大大的广场,你据一处,/其余的 阳光和风占着……中午,这个空旷的广场,/太过招摇,又太过隐蔽/让一个名叫时间的孩子,崴了脚/又闪了腰,只能缓慢/缓慢,又缓慢地走着”;他笔下的《美好的一天》又是这样的:“阳光洒落窗台,悉悉簌簌的,/幸福在枝节涌动,……这是我美好的一天,虽然有的人死去/有的人被迫出生/我会笑会哭,可这依然是我/美好的一天。每天都是我美好的一天/—‘—你知道什么叫美好吗?’/所谓美好,就是虫子吃掉了你一半的身体/你依然还是一片完整的叶”;即使《嗑瓜子》,他也认为“一些时候/我们都在磕着生活”,而“更多的是生活在磕着我们/它有坚硬的牙齿 灵巧的舌头/长久的耐心/以及多得也太多的时间/等着我们再也忍不住/自己送到它的嘴边”,其机警、通透和洗练以臻较高的层面。因为诗人都是在石头里埋下风暴、藏下黄金和火焰的人,好诗就出自这些具有魔幻能力的人之手,希望杨墨以及所有的诗歌爱好者细细咀嚼。
我对植物学几乎等于无知,从农村长大的我,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花我认不出几个,在大自然的美和造物主的神奇面前,我只有激动和膜拜的资格。所以尽管我家乡的山上就有不少香柏,我对它的身份、习性和人类赋予它的文化寓意等知识却几乎一片空白,更不知道它与《圣经》还有那么大、那么深的渊源。现在我知道了,身材高大、芬芳清冽的香柏树,不仅是黎巴嫩人永远的骄傲,堪称为植物中的“王”,它还是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的见证人,是基督教徒在主面前的期许。所以,香柏树是希望,诗社取名“香柏诗社”,亦将“播下希望”的涵义包括其中了。最后还是引用郭海明在邮箱里留下的话,他说:“我们始终相信,诗人应当具有谦卑而广阔的心灵,应有所担当,不仅在诗艺上锤炼,更要在精神上磨砺。有人问,这个时代还需要诗人吗,我给出的答案会是肯定的。人,必须理解生命才能获得生命。诗人,在实现自我突破的基础上,自然会成为一盏灯,点亮在人类的暗夜里。诗人首先应真正地理解生活,深刻地表达自身,表达整个人类的情感和思想,去除遮蔽,展现真理,方能影响到别人,方能创造希望于整个民族。”有如此体认,我为他们鼓掌!
因为我确信了,我今天开头所讲的话那番话没有白说。
我同时更加确信:迷茫,真得可以成为他们一个伟大的人生起点。
因给《山东文学》下半月的“2013中国90后诗人诗歌大展”撰写评论而与90后诗人结缘,一年来,又先后为《天津诗人》的“2013中国90后诗人”专号和《人才周刊》的“山东90后诗人”专辑撰文。前不久,我刚刚在《大学城周刊》上编发了两个版的“山东大学生诗群作品展”,还与“中国诗歌流派网”刚刚发布了携手举办“90后诗歌比赛”活动的启事。我希望也相信中国的90后,一定能创造一个人才辈出的诗歌时代!
夜深了,就此打住!
祝
笔健!
马启代
2014/10/28 明夷斋
(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男,1966年7月生,山东东平人,自由撰稿人,现居山东省济南市。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刊,出版过《太阳泪》、《杂色黄昏》、《受难者之思》、《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汉诗十九首》等诗文集18部,作品入编各类选本100余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优秀诗人将、2013美丽汉语经典诗歌奖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