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是寻医问药的人。似乎人天生身体上就敞开着无法彻底关闭的孔，一些好的坏的都会顺着孔流进来，因此得病也就顺理成章。男人得病夜半捶胸顿足，女人得病夜半咳嗽不止。找遍大街小巷，遍寻名山寺庙。有人跪求一把止血钳，有人梦中需要一根针缝合伤口，也有人渴望一把锋利的刀刮骨疗毒。
山东东阿有座药王山，药王山上有个药王庙，药王庙里有药王。起初还不知这山有多高，但这山凸起必是与世上病人身体凹下去的部分相应和的。药王山的引力如一块磁铁，人群就毫无疑问地成为铁屑了。因为这强大的吸引力与径直奔来的力量诞生了世界上的骏马，老虎和狮子，马蹄磨得铮亮。药在药王山上飞起来，而骏马的马蹄也从骏马身上分离，成为一个具象又使用的词承载了人的心跳。药王山乃神山，神山上的灯亮着，能看到药王一次次挑着灯花。
药王山自有它真实的存在，一半在现实中，一半在人们的梦里，只是梦里的药王山湿漉漉的，很少有人提起更无人将此打开来。这让所有人看药王山的时候都会看到山的虚影，这些虚影交错，重叠，交合。当你手提着失而复得而又破碎不堪的灵魂，拖着千疮百孔的躯壳走进药王山时，当你看到人们头顶一炷香，脱下一层厚厚的盔甲拾级而上时，当一个人仅仅穿一件忏悔的衣服包裹起骨头时，当你看到更多的人从一棵芍药里站起来，从一棵连翘里伸出手指时，暗疾、沉疴已是无处躲藏。
药王山的大门敞开着，是打开的胸腔。拾级而上，整个臃肿的身子开始回到一粒微尘的尺度，仅仅留下意念指向前方。与其说是指针的方向不如说是伤口敞开的方向，为疼痛所牵引。一粒微尘随风，随潮水潜入石缝，又跃起或沉入水中泅渡。也因为渺小而融入风，融入水，融入石头，迷失、暗喑又构成了辽阔浩瀚的存在。疼痛让我在含混中一次次剥离出来。台阶两侧的石雕护栏开始说话，有无声的对白，深层的对话来自骨头里的声响。这是一条历史的长河，每登上一个台阶都会踩到很多人的肩膀，头顶，还有叠加的手指。交出根，交出筋脉，交给一阵诊脉的风。
亭台飞檐上的风铃有风时响动，没有风也响动。不是只有风会碰响铃儿，也不是只有谁的身体会碰响铃儿，准确说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意念碰响了铃儿。铃儿不说话但回应着。有人掏空了自己，并得到秘方，赤身裸体抛弃肉身跳到湖里洗着身上的污垢。也有人顺着一阵风穿越时间回到唐朝饮下一片月光。世界停止了喧嚣，银针从高空落下而命中的穴位仅仅是一个点，一个转瞬间的意念。我有备好的容器装下这铃声，装下铃声里世代的沧桑和夹杂的密语。这容器仅仅是一首诗，冒着泄露天机的大罪。
回望来路，“回头是福”的匾额似乎是对世人公开了一个药方。人们腋下生出翅膀，努力接住银针和药丸。在药王的神像前，褪去最后一件掩饰的外衣。放下身段，放下仇恨，放下名利，放下眼睛里的黑，一根毒刺从身体里缓缓取出来。请微闭眼睛，服下一枚神赐的阳光的药丸吧，一张向日葵的脸复活。那些全身麻木，行尸走肉者，有一片黑色的表象，银针开始呼啸，药丸在药罐里开始走动。
山上的二百多味中草药，表面上和一般的植物没啥两样。而成为草药的植物有着无法言说的肌理，并在普通植物的表层上跳了一下，有了质的改变。
经过药王山，就像一滴水经过一条河。药王山是流质的，我也是。山中有人，人中有山的境界是无法言喻的。一旦以自我为中心让药王山经过自己的肠胃，企图获取丰富的营养，驱除病灶，该是一生所做的事情。
药王山，此山非彼山也。别向我索取地址，每个人的地理是不一样的。尽管这是一座真实的山，但路径不一。也许真正抵达药王山的入口处仅仅是一朵鲜艳的花，这是我去药王山的一个秘密入口，不防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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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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