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牧风
水中花（外一首）------------------------------------------------------------------唐晋
雨一落下来，花香就慢慢沉下去（外五首）---------------------------------赵树义
巴芒短章四个------------------------------------------------------------------------巴芒
那些未知的未来（组诗选）------------------------------------------------------涂灵
烟柳记（外一首）------------------------------------------------------------------芒原
向 往（外二首）------------------------------------------------------------------江野
四月，无法说出的秘密(外一首)-------------------------------------------------吴青山
竹林七贤（组诗）------------------------------------------------------------------以梦为马
春天里---------------------------------------------------------------------------------时间
秋：梵高的自画像（外一首）--------------------------------------------------七夜木犀
把一些词语种植在角落（外一首）---------------------------------------------孙梧
墓志铭（外三首）------------------------------------------------------------------江一苇
废都（外三首）---------------------------------------------------------------------李伤隐
孤单小（外一首）------------------------------------------------------------------高雷
高度（外一首）---------------------------------------------------------------------古石
在故乡养育身体里的村庄（外一首）------------------------------------------古剑
丑牛（外二首）----------------------------------------------------------------------宛西衙内
前戏（外二首）----------------------------------------------------------------------槐蓝言白
崂山，临摹或者虚妄之辞（组诗）----------------------------------------------长笛手
走在青海的日子（组诗）----------------------------------------------------------文君
水中花（外一首）
唐晋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
——A.L.
钟声响了，水中花，请和我一起上岸
这是最后一次爱，魂伤的第一天
她把门窗关好，扯下花芯
她的盂兰节，她赢得的草茎，以及
她梳短的一瞥，安稳地
仿佛从镜后取出唇膏，填补每一处失血
直到圆润，洇开每一声干涸的哭泣
她的手指依次撩过芦苇的栅栏
绕道去另一个宫殿。山花烧红了石头
雨摆渡着笛声。只有宗教
模塑头脑的雕刀，象征一个遥远。
假如我是死神，假如我高举的厉爪
像被拍照的蛇，我畏惧生命像畏惧火焰
…… ……
让我记着这些花朵般的词语！
青春，欢乐，爱，还有女人
除了诗歌，谁也不能把它们重新培植
正如我歌唱的希腊，艺术
寄托给垂危的延命菊，只要有回忆
只要还能够叙说。城市是晕紫的瓣
人民是她蒙难的颜色。而她独独掬紧心脏。
波斯攫走了女神的双臂，虎鲨咬断青铜
这是她被辱没的时辰，仿佛一管鸽羽
饱尝风尘，却摆脱不了神谕
然而这有什么用！留下的永远是概念
在水中沉浸，翔泳，永远不能上岸。
我扣紧夏天的门扉，雪就在缝隙里出现
我推开这个白夜，喘着气，已经是暮冬。
而风还在那儿，丑陋犹存
恶习就像卧伏的豹，盯紧繁华的圣灯
“这水上坐着伟大的神，她播散金币
举着珊瑚和玛瑙的酒杯……”
…… ……
仅仅一场高热，连文字也只剩下了尸骨
枯槁的巴比伦，丝绸披肩款住了龋齿。
还有唐都，敕勒川肥硕的羔羊
听到一粒流星，于是便歌舞
我抬起头，从水中提起篮子
茫然四顾。我不能忍受孩子
当一个黄昏充满她的肺
吐出挽歌的涟漪，新的草虫交尾
重复这个游戏，我用抽泣捂着脸
捂着每一个鲜红而幼小的嘴
Hold Me！我是濒溃的疤痕
无权评价健康和光滑。
天穹或墓碑，你们听着
获得的不是安逸，不是财富，不是美
它们压抑了内心的泛滥，隐埋着腐蚀
像花下的匕首，允许并接受一切
…… ……
一直跟定她，到寄寓的下游
水草把房间结在那儿。
蓝色的泡沫，粉红的时光
踮起脚尖，轻轻地，一点又一点
花魂一闪而过，幻觉般鲜明
像唿哨在男孩愉快的唇上打滑
多心的人，多难的王宫
倾毁之前已遭遇了野火。
稻草把生存运送到外面，镜子
把母亲留在里面。花落时日
对应着一种星宿：攀登香气的软梯
或者骑上容颜的驽马
因为我悄悄的走近，死亡才不会那么快。
腐朽垂着手，站在叶片的茎根。
故土，这高明的偷儿，提纲挈领
景象的门洞敞开着，黑暗把一切吸入
黑暗把花朵摸成鸟尸。
钟声响了，浮荡的只是物质
只是女性的磷。我迎接歧视
悲秋的红灯举过烛光
在归宿的幌影上，漂去又漂来
……她的裙子多美丽，她的眼神多缱绻
■ 无字碑下的祭日
黄昏浮进一天血色。田野压缩成
一只折颈的高粱。路之所向
视线之所向，风之脉搏被荒丘梗塞
黑白乌鸦交错出人生经纬。十几年前
我将我的白纸烧给那些牛羊头
死去的面人干裂很多。清明节的泥土
割痛孩子的瞳仁。无字的语言
在浅淡的飞灰里没有什么昭示
一柄手镰以及细雨潮湿后的麦种
铜锁生锈前已被焚化
女性的枝叶在这热气流中蜿蜒成草
无字碑深沉的默视下，我来自现代太原
一片苍茫笼着了祭日。祖父们
由东南向西北又一次滑过
林立的野葵缥缈诸多黑影
滑去，滑去，石碑空洞，石碑厚实
无数的鲜花凋落下来
不着痕迹，不能以青春作拓片
影印一个记忆不住的白眼球
像他淡兰花的青烟聚始散终一般
左脚的土鞋依旧在早晨的炕洞
人们从垄上抬回他的暮年
死死地还穿在右脚。这草帘上的铁铃铛
夜间骤响，惊我额里秘藏的魂魄
液样地流出。我渴求和音的六弦琴
祖母却给我一把吹破的铜号
他们的石碑刻满了石头
老天爷、灶王以及门神，被屋檐下
几串亿万年的红玉米装饰着
金山银山在哪里？金翅鸟银翅鸟
只不过是日里的燕子月里的喜鹊
好善的狐狸即将在荒坟上拱手
祭着自身的人们，冲天辫的二圪蛋
编织着他的秸秆艺术
我儿子的裸体油画抹红这些高粱脸时
“多亏汉子们都老了，”光脊背们乌黑地说
我们的世界被整个无字碑所包裹
祭日的檀香，今天的姿势接续着昨天
烧了无数的福禄寿红纸，竟然
无法再烧我的一张彩照
雨一落下来，花香就慢慢沉下去（外五首）
赵树义
有两个词你无法逃脱：出人头地和出尽风头
无论在茎上，还是在枝头
你都无力为这两个词辩护：一切仿佛命定
簇拥在绿叶的波涛之中，你不可逃脱
沉浮在绿叶的波浪之上，你不可逃脱
一切仿佛命定，仿佛妖娆的柔情暗藏的劫数
出生的那一天，你被抛在风里
出生之后的每一天，你都被抛在风里
出生之后，即使把身体拳成小而密实的拇指肚
你仍被抛在风里。一切命定，不可逃脱
带着吸管的蜜蜂总把针刺在心形的蕊上
游弋的目光总把焦距停泊在乳房的晕上
秋天姗姗来迟，果实高过额头
你可以坐在寺院前的台阶上歇下脚来
你可以倚靠在石头的护栏旁静下心来
回首来路，凝望满山油墨一样的绿色
桂花的香气竟那样浓郁……
命定的，到了秋天你也逃不脱芬芳的围剿
你想对着空濛的山林大哭一场
可雨一落下来，花香就慢慢沉下去
■ 有机会宽恕一些人或事是幸福的
你是魔术师，把日子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
让我演绎擦抹的行为艺术
或在大庭广众之中耐心抹去那些污渍
或在众目睽睽之下弄脏自己的双手
我是劳动者，一颗歇下来就会生锈的螺丝
我锈迹斑斑，油污斑斑，我感恩所有的仁慈
你看上去至少长着一副还算仁慈的面孔
我不打算把满面红光撕成一片一片的纸屑
我热爱劳动，就像热爱你雪白的信誓旦旦
我不打算让世人看到微笑背后那块反骨
我是理想的合作者，像滑出掌心的自由落体
我喜欢坠落并飘散，姿势如一行眼泪或一滴血
光阴很轻，光阴很重，一块抹桌布也是一块遮羞布
你是肢体语言的制造者，我是汉语言的受虐狂
我的配合天衣无缝，有机会宽恕一些人或事
是多么幸福！我宽恕你的每种动机和每个动作
秋天在冬天衰老，时光远比我刻薄和真实
■ 梨花的白是不可言说的
你也许不信，我真的不想提起梨花。洁白的事物
总令人伤感，洁白的事物离死亡仅有半个花季
却让人孤独得想逃离土地。我无法分清此刻
到底该是三月或四月：农历古老，泥制陶罐被搁置
西元纪年摇曳，是谁的腰身紊乱了季候的眼神？
我越来越弄不懂那些花儿该在什么月份开放了
桃花是红的，却以婚纱模样呈现，疑似与情爱有关
杏花是白的，出墙的姿势总让人牵挂戴脚镣的女子
我不想责怪任何一种花朵，西风时常吹乱春雨
她们应时而开该多么不易！我理解花的薄命和心事
花一片一片堆积春天；我理解花的脆弱和心碎
花一瓣一瓣包裹和打开……我不会责怪带雨的梨花
甚至不想见带雨的梨花，哦，那些洁白的事物
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总之，她是洁白的
总之，她是凋零的；总之，她总被无情伤透了心
看见暖暖的春风，她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 与一棵旷野里的树说说话
我理解你繁殖那么多叶子的缘由，你只是喜欢
自己与自己说说话。孤独不一定要去旷野
可你像我一样并无更好的去处。我站在你一旁
并非与你同病相怜，你没有病，我没有病
你我即使病，也不可能同病，即使怜，也是怜悯
我与你相遇旷野，就像怜与悯并肩而坐
寂寞的人总爱望着远处的事物，默不作声
我想与你说说话，不是因为你长在旷野
你长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次意外，我在名字中
镶嵌一个“树”字却是刻意。这是父亲的主张
与不经意的邂逅无关。我不与你谈论人心不古
并非担心你想到皴裂的树皮；我不与你谈论人性
并非担心你想到身上的虫洞；我不与你谈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站在你身旁
不存在谁陪衬了谁的疑问。我偶尔挺胸抬头
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与仰望天空没有关系
你把阴凉落下一地，只因阴凉是你生命的
一个部分，与俯视或呵护大地没有关系
你与我习惯了承受，你与我从不谈论风雨雷电
自然现象草一样发芽在岁月深处，你与我
都不会把这些东西与磨难联系在一起
我只是遇到你罢了，我无须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就像无人关心你与叶子的低语是否吐字清晰
■ 了断
干净的树像楼群一样裸着，楼群像天空一样裸着
打着补丁的日子缀满枯井的眼睛
丧钟悬挂明晨，不知谁来敲响，不知为谁而鸣
寒夜深处的篝火烤不熟一双萝卜样的手
何必记得是谁点燃了篝火，又是谁熄灭了篝火
路边早已落叶成堆。冬天
我该把它们付之一炬？还是任由黄土掩埋
到自行了断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会自行了断
你没有必要拿落叶的问题刁难冬天
巴芒短章四个
巴芒
■ 当初
感觉你是我触手可及的花朵
然而一伸手，你就刺中我指头
殷红流出，一阵麻，一阵疼
在风吹花瓣的飘零里
你已遥不可及
■ 怎样的风
我比荷马出生得晚
太阳被尼采包养
海子收去了地里的麦穗
我还有什么？被弦月切去的双足
匍匐于野，像草一样去招惹风
你是怎样的风？
■ 等待
你看，红袖里隐藏的精灵
倾巢而出。尘世回音由静寂变为涌潮
渐起涛声，我如此接近她们
等待一场石破天惊
■ 风景
青春就像口红，美、妖魅
穿透镜子，像流水一样送来桃红的声音
白雪席卷乌丝，我们就老了
紧紧拉着你的手，颤巍巍看夕阳
送黄昏，感受日子
最后的体温
那些未知的未来（组诗选）
涂灵
■ 如
黑夜掉下来，像一团雾。
人们四散开，把好面孔藏起来
无所事事的人，似乎更容易
接近于悲伤
悲伤之人啃着自己的胯骨
好年景说过去就过去了
如何懂得惜命，仰躺住身体
如何将登门造访者拒之樊篱
如何用父辈落荒的瓷器煮酒
如果以上诸多都不堪胜任
■ 隐秘盛开
茵绿，当我想起你
蓝色的夜雨混合着黑暗
正在向我侵袭
我们孤独地拥抱
花朵飞在冰凌的梦中
我坐在阴冷的天气里
关节疼痛
咖啡因的热浪落在贵妇的发髻
她的蝴蝶滞留在胸口
在石头酒吧
当我喝下第一口阴冷
茵绿，你生活中所了然的十年
是否也与我经历的一样
那么没有顾忌
那么萧条和赋有弹性
那时，我们并肩
游弋在陌生城市的废料场
月色中的男童
他的提琴像一只翻飞的雏鸟
他抖落的 G 大调
散发着一股墨绿色的香醺气
他脱下的礼帽被灌木丛覆盖
那些遗落在凡尘的草籽
一次次低语着
■ 在天府广场
阳光喂养着成群的灰鸽子
孤单的那一只
落在神像和幻灯片的旁边
从雾里走来的孩童
他的陀螺和飞扬的眼睫毛
让我和那个陌生的女子变得亲近起来
在天府广场
所有的人都摆成矩阵
朝着不同的方向蹒跚着奔跑
如今我所在的巴蜀
有着迷人的黑幕布
她静止在时间的伤口上
就像现在的好气候一样
你丝毫感触不到她曾经的震动
在天的那一边
我忽然回想起孤独的茵绿
她像帝王蝶一样长途跋涉
穿梭在情人椅和音乐喷泉之间
那时天已经擦黑
我一手握着风
一手握着我的亲爱
我们差不多在黑暗中……
烟柳记（外一首）
芒原
离老家更近了。洒渔河
就在眼前，那么多的烟柳
一字排开。它们，不愠、不怒。
它们，一直站在水边
沉默寡言
好像一群吞咽着光阴的哑巴
它们，用骨头击节流水
它们，因冷而抱在一起
它们，背靠着背，根咬着根，匍匐于
大地之上——
忍耐、孤独，像个悲观主义者
时刻准备
交出体内的柳笛。
■ 露珠辞
落日是孤独的。今夜
可以预知：月朗星稀，蛙鼓四起。
远山如黛。你独自在镜中
徘徊，像个戏子，水袖装不下城池。
有人在我的梦中，说起
当天的落日。露珠是它广阔无边的遗恨。
“稻花香里说丰年”。
你的飞鸟，你的鸣蝉。故国已经陷落。
今夜，清风束紧的胃里
困倦的大地，皆是你的一动不动。
向往(外二首)
江野
灌木粼瘦，在阳光里小憩的狗
它的眼睛波澜不惊
节令已过小雪，跋涉归来的人
迷失在下午的庭院中
他脸颊上有天空蓝色的血污
冷静里藏匿的狂热
■ 目光绵软
在撤掉梯子的阁楼上阅读
对历史、日记簿和案例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一个杀人者从文字中逃离了
在昨天的悬崖边上他扔掉污秽的铁
回头眺望你
中间隔着山河、岁月、妻儿、粮食
故人和祖先的坟茔……
他使你目光绵软
■ 树 下
野花和绿草像孩子一样走路
那样的日子不在了
用冷却的信仰和风尘折磨你？
石头等待时间，死亡等待悲伤
而树下的空旷
在等待一个苦行的头陀
等待他莲花一样跌坐
用红润的唇念出此刻的经文
四月，无法说出的秘密(外一首)
吴青山
掀起四月的衣襟
寻找一枚丢失己久的彩梦
我看见，风吹长了春天的睫毛
蝴蝶匆忙占据花园
命运低处，小兽失去方向
时间用咒语熄灭了它的灯笼
迷雾酝酿了许久
阳光开始收拾残存火焰
在一面斑驳的墙角，影子卷曲身体
我躲在午夜，深呼吸
一些无法说出的秘密
渐渐被四月的风拧干水分
四月以后，我将关闭孤独和颓废
渴望同一茎转世的荒草交谈
在阳光沉浸的小路
渴望一粒石子跟脚印摩擦出火花
如果允许，这个四月
我将用它来装饰我的坟墓
■ 倾 诉
——致爷爷
爷爷
一只迅鸟从身旁一闪而过
吓跑了打铁的人
我的翅膀，被一群蚂蚁咬伤
整个冬天
我不得不抓住一片雪花
用它来取暧和疗伤
爷爷
老家的麦子又黄了
一只麻雀衔来一束火苗
熠熠的锋芒
在午夜惊扰我迷茫的梦
而那把生锈的镰刀
忘记告诉我，苹果藏有闪电的核
爷爷
小时候对你说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寻找马厩
现在才翻过第二道山梁
那条道路就抛弃了我
一只形迹可疑的鹰，守住豁口
而我的绵羊，天亮以前丢失了方言
爷爷
有蒿草高过了你的屋顶
你喊不出痛。等待
我粹炼果核、修复羽毛、磨亮火镰
在下一个春天，咳出暗疾
收割那些——
高过一个家族的阴影和荒芜
竹林七贤（组诗七首）
以梦为马
■ 嵇康打铁
这就是你喜欢的《广陵散》的节奏
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都伴着火花四射
这又黑又硬的铁，你用汗水淬炼着它
看着它一点点变成你心仪的形状
不是刀枪，不是箭矢，更不是钟会马队的銮铃
那是镐头的形状，是犁铧的形状
每一锤下去，你都把悲悯的火
封进那些高贵的农具。还有你动听的琴声
绝交书，一起都封进去吧
你知道，这些你深爱过的物什
只有经过锻打，才能避免
被锈蚀的命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终于将自己，也禁锢在一个打铁的动作里
■ 阮籍痛哭
一条荒僻的小路。马车任意而行
你不挥马鞭，不驾缰绳
吹一声口哨喝一口酒
那些被马车甩在身后的花花世界
正在你白眼的余光里颤栗
终于没有路了，前面可能是一座悬崖
或者是一片沼泽，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水
你把酒壶里剩下的两斗酒一饮而尽
然后痛哭失声。这些哭声里
正渗出血，渗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绝望
泪水已干涸。你的身体更加消瘦
仰天长啸：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还是在途穷处安静睡一会吧
闭上眼睛，你的神态安详
就像睡在邻家当垆少妇的臂弯
■ 刘伶醉酒
你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是王母娘娘身边
嗜酒的书童。你抬头望天
瑶池在虚无缥缈间一尘不染
还是再喝一杯吧!醉一分就离天近一步
醉一分就离人间远一分
这身袍服太过肮脏了，不要也罢
赤条条来，再赤条条归去
近了，更近了。那块伸手可及的云朵
不正是当年自己的坐骑吗
它倏忽而近，又倏忽而远
这感觉真好，要是不醒来就更是美妙
一天两天三天，你睡着的样子
不丑陋，不五短身材，不蓬头垢面
甚至，渐渐美好高大起来
■ 山涛笑忘
你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一定在笑
嘴角上翘，会心的那种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笔迹
甚至句读，甚至语气
都那么亲切自然。虽为绝交书
你没有看出丝毫的恶意
心有灵犀比一起吟啸山林猜拳喝酒
更值得珍惜。让世人鄙夷的目光
流传千年吧！岁月终会苍老
这字字珠玑的雄文，会使嵇康不朽
谁又能知道，于他是守节
于你是保命。还是忘记吧，这夜色
无法掩饰宿命。还是忘记吧
这微风，无法吹拂世人心上的尘埃
■ 向秀闻笛
一路向西，向西步
嵇叔夜啊，一定在看着呢，看你
如何吞下这枚苦果。山阳就在眼前
你的目光浸在水里，偏偏此时传来凄凉的笛音
打铁的火花、竹林里的玄语，这一刻
都溃烂成你心底的伤疤
那笛声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盐，是锋刃
惟有痛哭，惟有痛哭！
那笛音和着哭声，风声和着哭声
是《广陵散》的绝唱，还是《思旧赋》内质的韵脚
你这最后的悼挽者，该上路了
你每前进一步
就离深渊近一步，就离嵇康远一步
司马氏的朝堂，徒增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你最美好的灵魂，已经在这里，把自己彻底埋葬
■ 阮咸晒衣
今天的阳光真好，那些在阳光下
晾晒的荣华富贵，五颜六色，光彩夺目
你说你也不能免俗，在三间茅屋里
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破烂短裤
大摇大摆，挂在高杆上。然后你一定
坐在这杆迎风招展的大旗下
旁若无人，撩拨起四弦的琵琶
像个毫无倦意的过客
从历史走到现实
琵琶声碎，抖落一身的尘埃
琵琶声碎，像穿透流云、穿透每一次花开花谢
的金属般的阵痛。没有人怀疑
这是天籁；没有人相信，这仅仅是流俗
■ 王戎数钱
七岁那年，你就知道
长在路旁的李子一定是苦的
如今，这么多的苦李子
这么多预谋已久的圈套
不动声色地步步逼近
你手持象牙筹码，微笑着把玩
用这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阴谋
荡涤自己的灵魂。每数一遍
司马氏就信任你一分
每数一遍，你的形象就高大一分
你把这个过程，视作涅槃
这烫手的山芋，炙烤着你
纠缠着你，直至在烈火中永生
春天里
时间
早就为我备好了太阳
大的，在天上。小的，正从一棵树的
枝桠里，冷静地探出头来
甚至，早就为我备好了音乐
那些鸟躲在树丛里，悠闲地鸣唱
像在我的书桌上，置了一盘播放的磁带
将这些音乐，均匀地撒进树林
我被容许站在这棵树下，它多么完美
世上所有的树，每一棵都在慢慢变绿
这时，我可以随意地坐下来
在树旁坐下来，让一小群纯净的
光线，趟过幽闭的心事
甚至，我可以选择用右手而不是左手
去遮挡风，用心灵而不是用耳朵去倾听
鸟鸣。从此刻开始，我可以选择
无缘无故地幸福起来，无缘无故地
掏出双手，置放在温暖的大地上
秋：梵高的自画像（外一首）
七夜木犀
1。
1886年，他的笔端尚未流入疯狂
遭遇了镜子，然后呈现自己
荷兰的褐色调，阴沉有余
脸孔是粗糙的果树
这个绅士，在巴黎
眼神忧郁，暗红色的胡须过于堆积
他需要一顶帽子
遮掩风暴
2。
许多子弹壳集结而成的面孔
许多未燃尽的烟与卷边帽
棕红色的胡须，眼睛凹陷
短碎笔法不能穷尽的忧郁
在巴黎，与印象派相遇
他生活在城市的喧嚣中
一头疲劳的犟驴
驮着包裹里的太阳
3。
他把眼尾吊高，剃光了头
更像东方的和尚
青灰色的背景里，我看见
一层被淹没的水晕
如何？你在他的眸子里看见的
是不是解脱——
4。
疯狂泄漏了——他的耳朵
阿尔的瘦哥哥，穿着
草绿的大衣，神情呆滞
——他的耳朵，裹着白布
海子曾用火来歌颂
这个日渐崩溃的堡垒
他有硝烟，他有战场
却没有士兵。
阿尔的瘦哥哥，你画呀
向日葵，镜影，群鸦
你画呀，疯狂泄漏了——
阿尔的星空，全是旋涡
5。
我有烟斗，叼着它我呼吸云朵
我的耳朵染着活泼的颜色
烟，袅袅而去——
我说，你呀，这个呆滞的木偶
我有烟斗，你抽口吧
高更走得那么急，西奥
弟弟呀，我的耳朵怎么只剩
一种颜色。
你看，我有烟斗，你抽口吧
云朵呵，染着嘴的颜色
6。
他已经看穿了所有，包括我
胸腔透明，里面有心肝肺
有疯狂，有旋涡，你听不懂
灰蓝色的告白。
木然的，他始终盯着你的眼睛
穿过去，黑暗的，无穷的
飞过麦田的乌鸦，不要叫得
那么响。
他已经木然的穿透所有的凝视
包括我，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
阿尔的瘦哥哥呀
你举着火把去哪儿——
■ 土星环
水吸收了一个时代的凛冽
成为冰带，环卫土星。
窒息的热土刮起龙卷风，
没有任何生命属于这里。
宇宙浩瀚，记忆持续发酵
在脑瘫患者的回沟里唱针钝了。
但语言还没成形，人们
始终以孤独回应孤独。
在刻满符咒的电波木棍上，
贝多芬弹奏这失聪的宇宙，
在隐秘的琴键上，谁能聆听
反复的永恒是个技术故障？
在他手上，无限是指意，
一个时代的优雅在于戴假发。
直到你封闭耳朵，领悟
每一朵旋律之花都成了破绽
把一些词语种植在角落（外一首）
孙梧
我习惯在纸上生活，把一些词语种植在
谁也看不到的角落
比如说骨头、血液
在别人醒着的时候，我沉睡
种子也开始了发芽
它们和我一样，长出枝叶
一年四季，汲取着阳光雨露
庄稼收割的时候，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
夕阳回归的时候，可以看到你的影子
但是我还是无法逃避烈日的残酷
汽车的尾气不时地追逐着我的肺部
玻璃的反射刺伤了眼睛
蚂蚱、瓢虫、蛐蛐在田埂边寻求遗忘
我只能把身子移到一个远处
像那些伸长的枝条
喜欢把词语堆成一条涌动的小河
在体内，在村庄，在你可以想象的地方
流动
不为寒风所迫，不为生活所迫
三天三夜一直等待着宽恕
三天三夜一直沉溺于遗迹
有时候，这窗台上只剩下余温
■ 玉米地边的女人
把锄头还给城里打工的男人
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小嘴
把一望无边的阳光推到叶子上面
再喝口并不凉爽的水
努力睁开眼睛，注视飞过的麻雀
一垄垄的玉米，还是那么熟悉
一只躲避太阳的狗，不时地伸出舌头
从早上到现在，锄过的草都陷入脑海之中
湿透的背心，脸上的泥土，爬来爬去的孩子
前天男人回家说过的话。亲昵的动作
一次又一次在身上停了又停
而后，天色暗了下来
美梦被泪水浇醒
而后，炊烟从屋顶飘起，乱草枯萎，村庄一目了然
墓志铭(外三首)
江一苇
我的一生只在做两件事：写诗和原谅别人。
写诗是为了有借口活着，
原谅别人是为了能原谅自己。
你知道的，这多少都有些自欺欺人的成份。
现在我终于停下了，你们看，
人生至此，有谁不是允许自己眼前杂草丛生？
■ 过零丁洋
一只脚踝崴了,另一只怎能撑起这倾斜的天空？
现在，我骑在一条河面上，前
有天险，后有追兵
我的身子晃了几晃，终于明白
这世间有一种寂寞是无人能懂啊！我又怎能
将这世俗的一碗水端平？
■ 老乡
在外省，我们把所有遇到的甘肃人
称作老乡；在甘肃，我们把所有遇到的
定西人，称作老乡；在定西，
我们把所有遇到的渭源人，称作老乡。
在渭源，我们不称老乡，这里所有遇到的人
几乎都是老乡。只要你往十字街头一站
就可看到：欺行霸市的是老乡，弄虚说谎的
是老乡，调戏良家妇女的是老乡，掏老大爷腰包的
是老乡，耍无赖的是老乡，酒后装疯的
是老乡，口气重于脚气的是老乡，露宿街头的
是老乡......我终于明白了，所谓老乡，
就是个虚无飘渺的词，就像我们常说的理想，
它只是少数几个人，陷入绝境时来相互安慰的
而不是所有人，叼在嘴上用来过生活的
■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
再也爱不动那些花花草草
你一定要像大人看孩子一样看好我
提醒我不要走远了，记得回来的路
人间事，死而后已
容许我说句实话
我多想重新活过，重新恋爱一次
我将以一见钟情的方式爱上你
我有一生的经验，认出你的好脾气
废都(外三首)
李伤隐
霓虹将夜色铺垫、渲染
像历史的风声灌满都市
奢靡，在城冰凉的骨肉里打下伏笔
他抱着即将发芽的枯木
在一部经书中奄奄一息
无人问津，一切都那么匆匆
熟悉的陌生的人影、李白的月色
杜甫的草堂以及鲁迅的呐喊
腹蛇在酒杯里呻吟
一些风景树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城池逐渐下沉，红日
开门见山，有些许鸟儿
像火蝴蝶，夸张地飞进飞出
■ 牡丹辞
群芳斗艳，你在春天的深处
高调亮相
一滴香浓恨嫁春水,羡煞
声声鸟鸣
我总习惯在此时
将你造访。意图你的一片吻、一杯香
我的鞋子步着风的后尘
穿越季节
和红尘。庸脂俗粉一路搔首弄姿
我是狂蜂
更是柳下惠。所有的妖娆都完败于我耳畔
你超凡脱俗的心跳
脚步，失去主张
我的双眼迷幻成一张浸润的宣纸
想用一生
刻你的骨血
摹你的容颜，以及渐渐怒放的生命
那时的风，也小心翼翼
我们都生怕
惊醒你的梦、你的美，以及你匆匆的芳华
■ 说到黑
说到黑
我就想起了那场大雪
紫金城
骑马仗剑的书生
被一位曾落过草的朝堂史官
点中了哑穴
■ 父亲
三尺头巾，缠紧岁月
半袋旱烟，烧红黄昏
梦中几声布谷鸟，叫熟
我一浪一浪的乡愁
皱纹被犁得好深
你站在麦浪里笑
像一位首长
那一碗山泉，落满古铜色
喝一口再割吧，父亲
润一润日子，让岁月之锯
也停一停
孤单小（外一首）
高雷
一孤单，世界就变小
昔日独居望月，与月比孤寂
现如今，出门孑然
影子遮蔽如霜的草地
牧场变得空旷。清晨去喂马
很近的路走出了天涯感
城市里则更是
像池中鱼，只是有水而没有河道
前面看不到边的车流
凝滞着，是昨晚熬过了的粥饭
估计把街道竖起
车也无法流畅
孤单小，如明月落碧潭
小中有一份冷清。静静地，在深夜
听到秋虫丝丝鸣叫
透着末日的悲伤
■ 浮生
离故乡越来越远，离你越来越近
离死亡越来越近，离生越来越远
楼顶的秋一天凉似一天，一天丰腴一天
而大地和内心，与此背道而驰
简单到只需沉默，只需轻轻一跃
一切都将安静若素
流水，在高山之后；酒狂，在不羁路上
“找到一匹野马，我的家里没有草原，你让我绝望。”
老人走得缓慢，孩子风一吹就长
在他们中间，你是一个中年人
浮生，还是趋死
钢丝蝇上走得惊心动魄
看起来从容如履平地
老家村长打来电话，通知准备修公墓募捐
要把你的名字刻进石头里
隔着千万里
你看到村头爷爷的坟前荒草盈天
高度（外一首）
古石
像一粒尘埃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漂浮
在世间，我的目光
有时停留在一只鸟身上
有时停留在一只蚂蚁身上
鸟在飞，蚂蚁在爬
我介于鸟和蚂蚁之间
分不清谁高谁低
■ 一只鸟飞落在我的肩上
一个人走在我前面了
两个人走在我前面了
一群人走在我前面了
一只鸟不飞了
它轻轻地
飞落在我的肩上了
在故乡养育身体里的村庄（外一首）
古剑
把一首诗倒过来
秋天的麻雀是见证者，最后的几片树叶
落下来，一点点清晰的小镇
像掉进一片金色的海洋
收藏起一年的欲望
风带着萌动时的情调
攀上一棵
光秃秃的树枝
整整一个季节，哗啦啦落下的
是一片空，辽远和无垠成为一种简单的描绘
在我的脚下，黝黝的黑土地
表情卑微而平静
一个老人，面对旷野，再一次
诵读秋风辞
一个熟悉的声音
被云朵带走
我长的越来越像他了
踩着一地黄叶，在故乡养育身体里的村庄
围一方小小的庭院，描摹生活
用一杯老酒燃烧满足
静看天上的星辰
一轮明月与夜晚浑然一体
闪烁梦一样的
美的沉默
■ 面对兰
面对你的时候，我知道
我必须走进叙述的大门，在一屋子的词语中
找寻被我丢失在前世的、破碎的爱情
我还必须面对一个空旷的雪原
呼唤，泣血的呼唤
今生阳光的暖
面对你的时候，我知道
我已经翻越了寒冷的冬天，在一条春天的小河旁
等待嫩绿的小草，挑一粒露珠
露珠里有一枚灵魂的珍珠
蕴含着远方的泪滴
颤动生命的抒情
面对你的时候，我知道
前世今生，我内心的河床上，泥沙淘尽的金子
在水中闪光，一条银色小鱼
长着一双金色的翅膀，划过寂静的
天空，湛蓝的天空如海
薄了洁白的尘烟
丑牛（外二首）
宛西衙内
吃了饭牛说该犁地了，
——你长肉吧。
喝罢茶牛说该套车了，
——你长肉吧。
抽完烟牛说该拉磨了，
——你长肉吧。
有一天这根筋不再歉疚，
它有了长肉的心就象有了杀心。
■ 亥猪
关于世界的性别，
我已经有了很胖的结论。
没有蚯蚓和飞鸟的思想，
我依然在泥地上打滚。
斗争过别人，
也被别人斗争。
不把卑微的生活过完，
我就不配谈论屈辱。
■ 顺河路
荫凉，比青石板还重。正午时候，静寂无人。
蝴蝶远不是全天候的爱情。
碰上翅膀了，便简陋地飞上一阵，
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安地停在水面之上，
鳞翅落后。
木叶青青，阳光一直没有下水，碍于蝉声。
前戏（外二首）
槐蓝言白
彤红的朝阳浑圆地与脸全面对峙。
脸有些挂不住。委屈的小痕迹，倔强与自尊，
伤人的秘密与连日来锋利的沉寂
叫脸应对不了如此赤裸的坦诚和检视。
脸知道自己洗得很马虎，流水潸然而高比重，
脸霜遗留在盥洗台上，而脸上汗毛站满自嘲。
脸觉得自己现在就该把寒冷和夜放松展平，
轻微颤抖地接受红日地责备与烘烤。
我等电梯时，先锋898正在读首诗，
那是我多年前的。左侧一整面墙是商场卷门，
门正好嘎嘎升起来，我惊觉整个大厦
都在左顷下沉。每天如此，进电梯，
看楼外芸芸众生，忽觉今日身边的大叶植物，
对我有些躲避，它不知是该叫我“哥”
还是该叫声“槐”，我觉得自己象个太监，
沧桑不易，高潮就是命中的前戏。
短途同行，花萼里踢踏，做人要有腔调。
樱桃漫山遍野，无人采摘，梦游者动情，
主唱说果是果，瓜是瓜。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世界
是个女孩儿，我要带走她，我心中的岛，
隔空的水，荡漾和空想要成就寒暄或誓约，
果子缄口，暗光是心灵事实，
她不在红楼西游，也不在三国西厢。
脚从大厦跨出来时，脚跟有点疼。
不是那种真疼，是那种心疼走一根
细神经管子漏下去，这真令人伤感。
我走过一个路口，亮起一盏绿灯，
我的脚觉得这就是公平，它领我走过
无数温情和动心。它觉得自己有
丰富简单的一生，踏遍寰宇，每一个
黄昏烟云翻飞，它觉得自己的步伐声
越来越近似于妥贴稳健的胸音。
一把丝绸遮住一爿海水，海水绕上了
我手腕。一段过去经历象纸折舰队被日子
冲散，我穿双机密棉鞋，把车开得象咳嗽，
追赶在沿岸马后风尘。又一年在转弯，
一封薄脆的信到来，纸里埋了半截麦杆，
落款处有一把伞，一根弦被搓磨得
嗡嗡响，灯光象爱情，飞鸟迟归，
飞鸟，我要面对你微微把自己打开。
生活处处都是风险。山门里的住持
有肿着的脸。人情晦涩，易无聊易放弃，
女妖湍急似水，橡树灰飞烟灭。
含水的眼有水中冰凉和气侯版画，
绿茵茵的邮局，亚麻冬天，一个人
眸子里漂浮着云翳，透过那些干扰，
它看到消融冰凌其实无需凌厉彩虹相陪。
■ 画画的女子
她着平跟鞋，穿桃色衣服，背影单薄
而忙碌。调色，涂抹，带着小感动擦脸，
擦笔的划伤，她要画房子和春韭。
转五和大道，穿雅园路，过手造街，
绿象一种蓝，铜车上的谷堆其味无穷，
一声轻鼾，夹竹桃拈着东风。
还有水和粮食，暮色中的居所。无数根
雨丝，眼睛都追不上，池塘里细滑细滑的鱼，
正探头，它们是水中乌云。
它们让水面发抖，画不过来，叶笛和浮云
翻涌，馨香和口信在飘远，她不需要风，
她只要心念不停地动，就能记住光彩。
所有被吃掉的风景，现在要吐回到画板上，
情话、石头、一座村庄的魂，刷刷，谁都
不知道当时那一刹，她的心哀叹着发软。
■ 红尘
红尘是红色烟尘，
或是尘土上开出了红花。
红尘是歌声和嫁娶，
一个艳绝一时，一个灯火阑珊。
红尘是个戏院，角色在
变化、隐忧，观众在明艳，沉吟，
红尘是身世和伤残，地方志和高官，
是名利偏旁，是闹市鱼虫。
红尘是方凳、铁拐和懒猫以及耿耿于怀，
红尘是说人本象尘土一样卑微，
他们却非要拉响神经，亮成闪电。
红尘是盛放和不甘心，冤仇和情爱
最后都是长发杂须，而光线红红，
红尘是块晚霞遮罩了人世，就象
脂肪透析出骨骼峻峭和血流成河......
红尘终究是一场飘浮，终究要风来看破。
终究是缩头伸头都是一刀，
红尘是迁徙人生，是矜持与合葬。
与它对阵的敌人
是棺椁上的黑漆和阴魂飘荡。
崂山，临摹或者虚妄之辞（组诗）
长笛手
■ 七月一日：毛公山
一株黑松的枝叶，掩藏了昨天的芬芳，
有关一座山的传奇，几乎找不到任何传奇。
山花凋落，蚂蚱菜都老了，一路红歌中，
我们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
蜿蜒而上的台阶：从民国到五四运动，
从嘉兴南湖到延安……将一段历史堆彻到山上，
是否就有了坚挺的脊梁？膜拜一块石头的间隙，
也许会发现，双脚已沾满大旱之年的落叶。
而一场雨，还是如期而至。对于树木、衰草和山坡，
短暂的滋润，比埋没于飞尘要好得多，
远方的崂山水库也沉静下来，一只松鼠的跳跃，
延长了行人屏住的呼吸。
夏天的毛公山，云彩遗漏的阳光偶尔洒落，
能让你瞬间看清祖国的山水。此时，总是怀揣羞愧之心：
何必惊扰山中的事物？人造的景观人造的……神祗，
远不如山峦间吹来的一抹微风清凉而真实。
◆ 在崂山，想到春天的到来
你是我的兄弟。一团团植被，犹如我们的孩子，
我爱他们，胜过我爱过的所有兰草。屏住呼吸，
就能听见他们的私语。凝视他们，
就能看见此起彼伏的涌动。
一粒石子的滑落，会不会惊动一个季节的迟疑？
春天，崂山顶峰的幡旗打开：落下来，再落一点，
惊蛰的蠕动，必定掀起温暖的大海！
我甚至试图爱上山下的城市，青青的岛，
爱上她营养不良的躯体，而忘却短暂的令人羞耻的历史。
过滤掉虚荣的尘沙，如期迎来属于他们自己的春天。
在崂山，这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俯视的愿望是渺小的，只有每片叶子打开的声音，
才能剥落一个城市繁茂而虚假的笑容。
■ 北九水的秋天
不敢高声语，怕惊动一滴水的沉静；总想驻足，
却流连于一幅幅舒展中的油画：流动的水，流不出画外；
这些只属于北九水的色彩，美的让你窒息。
上苍的宠爱之地，一切都是干净的：稗草低于芦苇，
红桧高于问荆。夕照的余晖里，红枫的热情让位于鹅黄的银杏。
斑斓的藤蔓和那些温润的石头，和我一样的心思吧，
拒绝尘世中的喧嚣，安然守护着潺潺溪水。
如果蓝，把天空大海的蓝也收藏于峡谷，
顺便把飞鸟的影子挽留在十八潭如镜的水面；
如果轻，摇曳的细竹接不住山外来风，
一片菊花瓣的脱落，几乎煽起团团丛林的骚动。
五步一换景，十步一重天，在靛缸湾畔，会发现
所有的的赞美都是多余的。锦岩倒影里，嗟叹文本天成。
只是，对于每一处清潭，和傍水而居的植物，
我们的足音，会不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打搅？
这是怎样的一份馈赠，请珍惜你眼前的一切：
一株树，一棵草，一块石头，还有那些细微的虫鸣……
进入北九水和她的秋天，你的心也必须是干净的。
走在青海的日子（组诗）
文君
■ 夜宿海西州
转身之前，黑夜并不明显
风刮过四月经幡
色彩颓败，路边的尼玛堆沉默不语
心事，随尼玛石
沉寂
车，急速而来，狂奔的牦牛
对人有着强烈的恐惧
夜幕降临
昏暗的草地，小兽们
眼神泛着绿光
藏刀锋利，泥胚屋
燃起牛粉饼，把海西州捂暖
棚圈里，牛群反刍
羊羔跪乳
西行的夜晚，洁净而又安详
◆ 路过岗察
风，刮的满地都是枯草
岗察，在离青海湖不远的路口
凄风苦雨般守候
来去的生灵，带不走生的欣喜
亦带不走死的哀愁
红衣僧人，用纯正的方言
引渡。走在来世今生的路上
悲凉的人世，有着无以言表的苦痛
反复煎熬，反复磨练
而你我，终究是一介路人
难以醒悟
◆ 莲花山下
随着摩尼轮旋转，那些泛绿的铜器
一串串银质的梵文
从每个途经鲁沙尔镇的人眼中溢出
佛主盘坐莲花
不言，不语
向上的手指，透着无边法力
攀爬在石梯之上
早开的丁香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一树菩提，一地春光
被佛法加持过的树叶，用悲悯的眼神扫视
一地生灵，要经历怎样的修炼
才能回到莲座之下
不悲，不喜
■ 行走在日尔郎山
走在西北偏北，我千疮万孔的身躯
正竭尽全力，攀援
在稀薄的空气里
翻过祁连，翻过越来越高的
日尔郎
满地枯黄的荆棘，沉默无语
它们和我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苦痛
当我卸下一身重负，贴近泥土
残雪，轻易就幻化成
一捧热泪
涂抹在我满是伤痕的心上
消解所有的悲伤
疾病、衰老、嫉妒、暗伤，以及
无休止的念想
在日尔郎山，神，与我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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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8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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