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于贵锋 于 2014-12-13 20:44 编辑
雷平阳之《杀狗的过程》:一刀,又一刀,刀刀精准
关于《杀狗的过程》,试三种读法。
读法一:意识形态读法。
我们怎么死的?像狗一样被杀死的。
如何杀?一刀,又一刀,刀刀精准。
为什么不逃?因为主人在向我们招手。
为什么一刀又一刀?因为这样死似乎没有痛苦。
我们被抛弃了?不是,杀我们是因为需要叫卖。
证据:一条红领巾,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
这是忠诚──我们对主人的依赖被杀死的唯一方式。
我们被豢养了,我们就要伸出长舌头讨好,要以死相谢,要忠人之事,要断了脊梁。
读法二。成长法。
一个人总是要长大的。但一个人要长大,就得失去许多,或许是我们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因素:温情。这事关一个人的情感底色,事关一个人的体温和亮度
小时候,我们依偎着父母,在它们身边蹭来蹭去,就像小狗那么依恋它的主人。稍大点,我们要初次稍稍离开,父母有许多的不舍,还是硬着心肠,看我们出发,但又“整理着我们的衣领”,有许多的叮嘱。那时,我们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心痛,以为父母不要我们了,抛弃我们了,和父母之间的关联被割断了,那痛,或许是我们人生路上最大的痛,记忆最深刻的痛。我们离开了,又回来;回来,又疼痛地离开;反反复复中,与父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不再回去,或者,我们的身体回去了,但我们的心要么怀着恐惧,要么继续在外面游荡。但是,这疼痛让我们的成长变得那么真实、真切。实际上,我们永远是父母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我们会放下一切,我们会变得那么小,小得需要呵护。
读法三。融合法。
前述两种读法,都稍显单薄。实际上,《杀狗的过程》,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中,既显露一种冷静乃至残忍的态度,又有意识地加入了情感的因素。最初,我读的时候,我想,“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以及“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这些句子中,是可以剔除掉那些极富情绪比如温暖、温情等词语的,以一种更为客观的叙述,来增强诗歌的冲击力。但后来意识到,这是作者自身的态度,或者说我们的传统,以及接受的人事、文化等方面的教育起了作用。任何时候,我们不可能那么孤绝,我们总是对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未来还抱着希望。但,成长的代价,或者说被杀的疼痛,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的,人性的,意识形态的,生命的,各种因素综合,最后那句“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才既那么震撼,又那么合理。
这首诗,对我有一定的影响,记得模仿写过《杀狗》,但不成功。我写的,是人性中的残忍。人们为了得到一张好皮子,将狗吊起来,一瓢一瓢灌水,直到用水把它灌死。现在想想,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我不承认那无声的残忍,在当时那件事中的绝对性,因为我没有意识到,在我的心里,也有着对温暖固执的渴望。
2013.4.4
附雷平阳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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