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诗使:诗意的行走与吟唱
——傅天虹的诗歌艺术特色解读
温阜敏 张惠潮
X
那是在2006年的南沙红三角诗会上,笔者被介绍认识一位香港著名诗人,他身材魁梧,精神矍铄,和善友好,第一印象便是一个侠义忠厚、古道热肠的诗坛汉子。初见傅天虹,知人论世,后来读他的诗作,感觉到果然诗如其人,一样的坚强厚实、爽朗明亮。诗人对诗歌事业有非常执着的追求,且多方出击,获得新诗创作与活动的双丰收。这是一种成功的人生,有创作的热情,有创业的魄力。化坎坷生活为诗艺财富,化经历资源为诗情画意。一个人和他半个世纪饱经沧桑的诗,独树一帜,坚实地走进了大中华的现代史。
傅天虹先生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後出生在江苏南京,由外祖父母抚养长大。由于复杂身世的缘故,少时受尽政治歧视。文革时期,拜一个心地善良的老木匠学艺,从此走遍四川、云南、陕西、宁夏等十多个省区。劳动之余,傅天虹酷爱读书,他从诗经、楚辞一直读到当代许多诗人的作品,自儿童起早早勤奋地练习写诗,乃至成年,诗名渐起。八十年代,他迁居香港,一边努力写作,一边积极推动港澳台与大陆四地的文学而努力。他写新诗,著作甚丰,至今已成就4千余首,结集30余部。他研究诗,探索诗艺,建构理论,已著有理论集《诗学探幽》系列多册。他编诗,单单蜚声诗界的《当代诗坛》诗学杂志,坚持出版至今二十余年。他热爱诗,组织新诗活动跨越两岸四地。近年来,他孜孜致力于“汉语新诗”和“中生代”的诗歌命名研究和视野建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诗之活动家、研究者、事业家。了解这些,对于辨识傅天虹的诗学身份,对于读者阅读和理解其诗歌是很有帮助的。《傅天虹诗存》(作家出版社2008年版。以下引诗均据此。)是诗人的最新自选结集,拜读有感,欲从其诗歌的叙事视野、意象体系、存在意识等艺术特色方面作抛砖引玉的解读。
一、开阔而清丽的叙述视野
好的诗恰如一束灯火,能给人世间增加光明与温暖。傅天虹的诗就是这样有着亮度和热度,给人欣慰,鼓舞人心。傅天虹的诗是生长在大地的诗,与社会联系紧密,有坚实的现实性,富于生活气息。他有着襟怀两岸四地的开阔的叙事视野,传奇经历被“诗说”,大地在脚下,风云蓄胸中。
傅天虹的诗歌短小、凝练、清新、流丽,易读易懂,这是其诗歌最明显的艺术特点,每个人都能读懂他的诗歌,每个人都能触摸到他那颗像孩子般跳动着的纯真诗歌的心脏。他善于从普通事物作诗性挖掘,从生活瞬间作诗意捕捉。在这部充满怀旧线索和情结的《傅天虹诗存》中,读者很容易从这四辑选编的诗中发现:傅天虹诗歌其叙事的对象,不但指向历史回溯的具体细节,而更多的是指向当下现场、当下生活、当下物件、当下情怀,忠实地记录刻画生活的叙事品质贯穿了诗人创作的半生历程。而且,由于诗人带有传奇色彩的迁徙生活,四海为家,诗作烙下了浓郁的各地地域色彩。于是,诗人在对往昔的眷恋情怀里,穿透着睿智的反思。
读着这些平实而净美的诗歌,读者可以想象一个正面的硬汉形象:不论是红色濡染的童年时代,还是灰底的金陵记忆,以至后来多姿多彩的流泊生活,诗人总是勇敢地直面世俗生活,保持一种乐观豁达的胸怀,他用灵魂来拷问世相,用心灵去感悟世事,用坚强去诠释生命的意义。“吹成一个迷乱的世界,是风的梦想”(《无题》),他的叙说,永远是那么平静从容,永远是那么清新淡远,永远是那么情真意切,正是这种“优雅”的叙事态度叩动了读者的心扉。而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几十年来,一直这样默默地坚持自己的闪耀理想光芒的现实主义诗歌观念,执着地辛勤地耕作着。
从某种方面来看,中国当代新诗这二十年来的探索历程,更多的是追求技术改革的历史,诗歌的变革似乎不是服从内心的,也不是听从心灵的召唤。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以及后来一切打着先锋旗号的现代主义诗歌思潮汹涌,诗歌集体地趋向于极端的抽象写作。而进入21世纪初,诗歌在反思中,又出现了趋于极端写实的现象。然而这两种变革,前者由于诗歌语言的过度晦涩、诗歌意象的高度象征而逐渐脱离了普通民众的视野;后者由于过于关注生活琐屑的细节而沦为日常的平庸主义,使得诗歌本身变得毫无诗意,也毫无审美价值。新诗的求变,不是一味打破传统,而是了解继承传统的菁华;不是表面的反叛,而是内在的蜕化。海德格尔说,“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是所有诗人的梦想,但如何在现实的生活中找到一条诗意的叙事道路呢?如何平衡好生活与艺术的支架呢?
傅天虹几十年笔耕不辍的诗学创作是一种尝试,他对他的世界总保持着一种看似平面的描绘,实质上却是通过整个随性的、朴实的、庞大的意象群落,毫不隐晦地对现实生活进行、敲击、揭露。与许多诗坛里昙花一现的人不同,正是对这一诗学理想几十年的坚持,他已经写出了四千多首诗歌,出版三十多部结集,从而为他赢得“诗说”的持续时间,赢得了现实主义诗艺的成功和荣誉。庞大的动物往往有着最平静的外表,比如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叙述的语言简洁朴素,日记体式的叙事方式看似笨拙和毫无技巧,然而当我们一天天坚持阅读下去,心中的感动和震憾便与日俱增,这时我们才能理解经典的真正内核:无休止的隐忍与光明的期冀。时间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我们需要耐心地重复翻读这些缀成记忆项链的诗篇:《小雏鸟》、《我不是一个乖孩子》、《春天受到责难》、《青春》、《根》、《跪石羊》、《苦恋曲》、《我是一蓬根》、《酸果》、《慈云山木屋歌》、《香港组诗》、《夜香港》、《香港剪影》、《香港风情》、《观音堂三首》、《澳门新口岸沉思》、《重访秦淮河》、《漓江剪影》、《梦断西湖》……这串项链也是“沾满酒味的月亮”,月亮恒久,酒香醇厚,然“今夜已喝尽星月/难耐酒瓶的空寂/那一张牢牢贴在上面的商标/依然醒目”(《和诗结缘》),“商标”是物化的精神符号,是诗人在历经流血和流浪之后对诗歌的执着与亲近的态度,对于他来说,诗歌的创作就是心灵的写作,是魂灵的建筑史,陶醉于这几千首如此真诚明亮、情感汪洋的诗歌境界里,读者又何尝不因此而感动共鸣呢?
当然,傅天虹不是一个与暴风雨住在一起的人,更多的时候诗人对他的诗作一直保持着情感的克制与诗意的营造距离,这可以从他种种叙述策略中看出来。比如故事策略,试图通过故事的诗性叙说,还原生活的艺术场景,凸现人的生存状态。在《农村缩影》中,对“早忘掉她的名字的”二姑一生的简略叙说,从而揭开人在体制压制下不敢想也不敢为的迷惑绝望心理;又如另一篇用孩童口吻写成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我不会倒下的/因为我知道/从来没有见过面/远去台湾的妈妈呀/一定希望我/在人世间顽强活着…… 世上有许许多多童话/我都读过/卖火柴的小女孩/使我流泪最多”,通过对安徒生童话的诗意演绎,在充满怀念的童性呼唤中,童话的浪漫情境与诗人的炽热情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再如诗歌《春歌》,“老邻居,我总以为/您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象石块,象一潭死水/重击之下也不会荡起涟漪/做梦也没想到,您会再唱恋歌/甚至唱得这样入迷”,对一个会唱歌的老诗人的身心遭遇,诗人近乎感叹地讲述,不仅控诉了一段扭曲历史对知识分子和民间艺术家的无情迫害,同时也通过“甜蜜嗓音”的回归恢复了艺术家的尊严与地位。诸如此类的诗篇还有《朦胧的眼睛》、《香港病》、《舞女之女》等。
修辞策略是诗人另一个隐藏的叙述策略,傅天虹在其诗作中很少使用繁复的技术手段,然而,对一般人所不屑的传统语义修辞手段他却得心应手,为诗歌增强了表现力和感染力,这在其早年的诗歌创作中尤为明显。“小雏鸟呵/你多像我的童年”(《小雏鸟》),一个直白轻盈的比喻,说尽诗人饥锇、孤单的童年生活,读来为之心酸;“培育出来的都是好品种/说出来的都是咱心里话/扯蛋什么“选举”/这一次/明明投票都选了大伯/可宣布当选上村干部的/却不是他?“(《大伯》),诗人有力地反诘,口语化诗句中充满了对公义缺失的愤慨,又有农村俚俗调侃的幽默;而诗篇《怎能叫我不开口》中,诗人更是直斥保守的上层权力,“革新方案你当枕头——早已丢在脑后;干部特权你当宝贝——抱在怀里死死不丢!”,这一组比较很有力量,直言不讳的责问体现出诗人忧愤的时代质疑精神。
诗人开阔而清丽的叙述视野,带来包孕性丰富的历史断面的“诗说”。
二、个性而丰叠的意象体系
好的诗还是一条意象纷呈的河流,持续奔流,自我澄净自我生发。傅天虹的诗就是这样有着宽度与深度,用意象给人以导向与引渡。他的意象的营造,富于节奏的明快、词语话语的个性、结构的构造性紧凑、哲理的含喻;富于话语的审美品格。
庞德是英语现代诗歌运动的发起者之一,是西方意象派诗歌的理论奠基人之一。在他看来,“诗必须以意象为主”,“一个意象是在瞬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与感情的复合体”。他甚至认为,“在人的一生中,奉献出一个意象比写出长篇累牍的大部头著作更为有益。”诚然,每个成熟的诗人都应该建立起自己个性独属的庞大的意象体系。意象的营造选择见仁见智,诗人需要的是找到一条通道,一条通往这些他所热爱事物的深处底部的通道,如果他幸运地找到发现它们,并挖掘出自已和这些事物之间存在的某种微妙的联系,诗人就能自如地运用这些意象重构心中的诗意世界。
别林斯基说过,“风格是在思想和形式密切融汇中按下自己的个性和精神独特性的印记。”傅天虹在诗艺的探索上,其特色之二就是独创出一个鲜明、质感、丰沛的意象体系,体系与诗人广阔的生活辨思、豁达的诗情融为一体,从而形成了傅天虹个人的诗学风格。在他的笔下,游荡的云是有梦想的,跨越的桥是有心脏的,他所拾到的贝壳也是活的,“贝壳没有死亡/壳纹里/有浪在流动/寓含着海的秘密”(《贝壳》),傅天虹借像于他所熟悉的所新近的事物,凭着他敏感细致的观察与捕捉,在生活的镜像中逐渐植种起意象的森林带,再与个体体验与诗意的语言融合起来,在象征与暗示中蕴藏着个人的复杂情感与个人抱负。
傅天虹诗歌中的物象都是常见的、渺小的、卑微的,而非宏大、壮丽、繁复、奇崛,也正如此,才辩证显示了其生命力的旺盛和强劲。如果以诗人迁往港岛为时间界线,那么其意象体系可分为前后期两部分。
傅天虹创作前期的意象体系,大多采用 “雾、石阶、小溪、野草、根、虹、山藤、大地、月亮、春天”等这些日常具象,其诗歌意象具有象征内容的单一指向性,与现实情境是直抒的比喻或隐蔽的对应。如《社会》是一首生活真实素描的作品,诗人就直接指出其童年时代虚假,荒唐的社会有着“不亮的太阳/不湿的春雨/不香的花朵/不流的小溪”;《放开我》是一个热爱写诗的“黑七类”子女的心酸哭诉,“放开我!放开我!/我只是旷野里/一朵柔弱的小野花呀/春天开点淡淡的花/秋天结点碎碎的果/我写诗/有什么罪过?”,一个柔弱的被弃的孩子在风雨时代下只是想写几行诗歌,只是想“开点碎碎的花,结点碎碎的果”,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个人的命运被挟持进时代的浊流;“不,天地再不是皇家的了/快起来吧,唱一支自己的歌”(《跪石羊》),诗人向一对石羊的劝说,看似呓语,实质上是自我解放的暗示。由于时代和个人的局限,傅天虹早期的意象经营都是从生活某一小小具象出发,从外到内的,与自身的感受指向组合,产生新的象征意义。这样的作品还有《阴霾》、《蜂》、《梅》、《蝉》、《野草》、《倒下的树》、《石》等。
傅天虹创作后期的意象体系,大多采用了“木屋、荷、木棉、帆、鹰、巢”等这些具象,其意象的迁延拓展,丰富了原来的内涵,意象彼此之间的交叉叠合扩大了诗歌的整体张力。如笔者喜欢的这首《磨光工人之歌》,“磨光车间里/天旋转 地旋转/旋转的天地/旋转在急速旋转的/磨光机辘辘里”,诗篇伊始就为我们呈现了磨光车间里热火朝天的作业场景,体现了工业时代劳工为生活而拼搏的艰难辛苦。第四节中的“更多的工友是为嘴/要喂儿和女//通货膨胀追不上/租金节节高”,寥寥数语,道出殖民统治下的港岛虚幻繁荣的另一面,通货膨胀给普通民众带来沉重的生活打击。这样的诗风有如丰子恺先生浮世绘的画风,用笔随意,着色肤浅,然而在用墨近乎乡土的笨拙之中,却披露了浓厚的世俗气息。诗最后一节尤让人称叹叫妙,“磨呵磨/手停口就停/磨光工人磨表壳/天天从早磨到晚/磨透了表皮/露出真迹”,对磨光工人百相生活百味人生的一次观察与描摹,然而诗人不满于此,还从“磨透了表皮/露出真迹”这一“磨光”动作中提升到哲学思考的高度,现实世界与心灵世界的双重思考,使这首诗歌无疑有了更大的现实主义诗学价值。
傅天虹迁居香港后,面对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现实生活,在诗歌中赋予新感触的观照和表现,而且篇幅不少。如《避风塘》,避风塘是在“摩天大厦的倒影里”的死海湾,人们远远地看成风景,风景中林立的还有甲板上“目光呆滞的/携儿带女的/大陆娶来的/不准上岸的/那些被看成风景的/水上新娘”,避风塘——水上新娘,这是一组奇特的意象组合,那些躲藏在船只上的大陆新娘,作为非法移民而不能见天日,被禁止上岸,常年居于水上,她们不也是心如死水,恰似这一死海湾,然无奈又惊惶的她们却成为都市里一道别样的风景,实在令人唏嘘。“一沙见世界,一花见天国”,傅天虹也是移民一族,虽居香港,然同样过着辛酸困顿的生活,其与水上新娘身份和心境上的契同,从而使他发出了立脚生存艰难的感概。而从这些诗歌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后半期的创作一直试图通过新的意象,呈现挣扎生活的世俗百相,同时寓寄更多的个人哲思。这种艺术风格的变化,台湾诗人向明曾如是说:“他的诗声音沉着了,情感深化了,他把控诉改作了反思,激情沉淀成反讽,……他已懂得把平面的辞藻修饰,提升为意象的主体呈现,使诗突显出一种不单是目览,且可神注重的纵深境界。”
诗人个性而丰叠的意象体系,丰富扩张了“诗说”的可能性。
三、内敛而顽强的存在意识
好的诗还应是一缕清风,沁人肺腑,发人深省。傅天虹的诗就是这般有着潜力和动力,有着既稳定又生发的意蕴,如沐春风,催人发悟。笔者坚持经世致用的诗价值观,认为如脱离大地现实,脱离百姓生活,脱离人文道德,脱离审美情感,诗于世何补何益?“诗人何为?”傅天虹的诗在这方面称得上是一枝高贵的标杆,占据着人文道德的高地。诗人襟怀良知肩负责任,即便是那些短诗简章,都被赋予准确而新意的诠释,那些富蕴人生感悟与启迪的诗句,是照亮人心的光束。
心理学狭义的意识概念是指人们对外界和自身的觉察与关注程度,尤其是指人类对客观事物的感受和评价以及在追求某种目的和理想时表现出来的自我克制、毅力、信心和顽强不屈等精神状态。如今我们可以阅读到的诗歌中,“人”的存在意识已经在逐渐减弱和模糊,尤其是在语言实验、外在结构的形式主义以及后现代的消解下,“人”在诗歌中的主体本体意识正逐渐淡漠、退化、消失。
诗人宁愿一再强调他们所描绘的事物,比如写一只狗的大小、毛色、形状,也不愿意去描述它对人哪怕吠叫一次。当河水不再流动的时候,河床只能干渴地容纳焦灼的鹅卵石和干枯的树根。可以想知,当这种“人本体”存在意识在诗歌里变得模糊或消失的时候,诗歌就失去了意义的合法性和功能的感染力,脱离了“人”的诗歌很容易陷入形式主义的语言障碍陷阱,读者仿佛漂泊在无边无际的词海或技巧的迷宫里,找不到最终意义的出路。
在傅天虹所有的诗歌中,最常出现的叙事人称是“我”和“你”,尤其是第一人称“我”,在这样的叙事抒情视角中隐藏的是诗人张扬的生命活力或克制的情感喷薄。他的诗歌充满了具体真实的生活本身的个人经验,诗人的焦虑、悲苦、控诉、思索、觉悟、欢乐,都在诗歌中得以纵情地肆意地歌唱,间或清澈见底地倾吐。那些伤感、痛感、悲感、美感的向度,通过诗歌中存在的“人”传递给读者,从而使读者的感受更加真实深刻、震撼持久。这就是诗歌中的主体存在意识,这种存在意识意味着诗歌的生命流动,意味着人文诗性的自觉建筑,意味着诗歌本身的内在力量。
在《诗存》第一辑“童年的我”中,那些源于手抄本的灰色诗篇里,便充满了生命的盈盈能量。如这一首为人津津乐道的《酸果》:“我欣慰/欣慰立足的田野/荒芜/但不寂寞/劫后的新枝条/像一蓬蓬绿色的火苗/撕破灰沉沉的暮/小草/又从石缝中/伸出嫩黄的触角/扑不灭的生机/压不垮的振作/在拼搏中生存/在生存中拼搏/远方的地平线/不会被埋没/我一定能承受到太阳充满珍爱的抚摸…… 童年的我/是一棵扭曲的大树上/结出来的一枚酸果/人 不亲近我/鸟 不亲近我/风雨把我戏弄/霜冻把我折磨”。上世纪封闭荒芜的时代下,“扭曲的大树”正是人生的真实写照,坎坷的人生逆旅中,诗人虽然做过“金色的梦,“历险而来的酸苦”却是连鸟也不亲近的“一枚酸果”。诗人是不幸的,虽然仍处在迷惘苦闷中,但他仍然勇敢地采用了“金色”、“青翠”、“一蓬蓬绿色”、“嫩黄”等充满生命活力的鲜艳色彩词汇,这是隐忍中的生命韧性,是沉重低沉中的顽强宣告,读者可以分明地感受到诗人热爱生命的信念,渴望承受光明抚摸的意识。台湾诗人洛夫曾评价傅天虹:“他的诗都是他人生历险而来的酸苦”,“不仅是他在逆流中奋勇上游的记录,同时也是一个苦难时代的见证”。
再来看第二辑“金陵早春”中的一首《青春》,“我是小溪,是山峰复苏的一股活力/我不满峡谷的弯曲/我新鲜,深寓着强劲/渴望江海/渴望流入广阔的天地 我是露珠,是明月滴落的一点希翼/我的愿望被花瓣托起/我晶莹,渴望晨光的亲吻/渴望升华,渴望湿润祖先的土地 我是野草,是大地无私地推举/我不怕风的侵袭/我纯真,渴望绿化荒野/渴望奉献渴望给母亲披上一件翠衣 我是野草,我是露珠,我是小溪/我是一串青春的音符呵/我纯真,我晶莹,我新鲜/风的翅翼驮着我交响的乐曲”。短短的十六行诗中,强调个体意识的“我”字竟然出现了17次,诗人的情感喷薄不止,在疾速的叙事节奏以及反复的抒情吟咏中表达了渴望奔腾、渴望升华、渴望奉献的情感激流,不啻为一首充满勇气力量的青春理想之歌。
诗人内敛而顽强的存在意识,让诗歌直指人心,咏叹生命。
因此,好诗最终是一种道,道法自然,内蕴无穷。读傅天虹诗,你会感叹诗美的力量,悠然陶醉,从中获得心灵的净化、精神的升华。
还是2007年早春的一天,粤北仍是春寒料峭的季节,笔者又一次见到裹着风衣风尘仆仆的傅天虹,他正为两岸四地的大中华新诗研讨活动筹备而到处奔波,一天内要往返澳门与韶关之间。他主编的现代诗系列已超过五百种,目标是一千种,是一项中国新诗史上创新型的浩大工程,尤其是“超度”了一大批诗界有潜质却名不见经传的年青诗人,功德无量。在韶关组稿和策划诗会那时,他像极了丹麦先哲诗人荷尔德林所吟唱描绘的那些“酒神的神圣祭司”,是诗的圣洁使者,他们在暗暗的午夜时分,行走在茫茫大地上,给世间人们带去希望。
傅天虹和他的诗正是如此行走着。
论傅天虹其人其诗专辑(傅天虹工作室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