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面镜子里发现真相
——读赵思运诗集《不耻》
湖南科技大学中文系教授 吴投文
每次读赵思运的诗,我都充满一种莫名的期待。这种期待可能源于当前诗歌观念的某种板结,很多诗人是戴着面罩写作的,这些面罩大同小异,很难进行风格上的区分。实际上正是这样,在当前诗坛五花八门的写作中,存在某些固化的写作模式。赵思运的诗里有一些特殊的东西,他也有一种难得的写作勇气,正是对这种板结的冲击。我有时觉得,作为诗人的赵思运与作为学者的赵思运颇难统一在一起,他的一些诗在当前的诗坛显得如此另类,以致读者很难与他的学者身份联系起来。然而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奇怪,似乎他的诗歌更契合他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那种气质,这代表一个人更真实也更具生气的一面,而这正是一个诗人难得的品质。
赵思运的诗里布满“不洁”的元素,人的身体器官常常出其不意地冒出来,初读其诗者恐怕都有某种被冒犯的感觉,甚至会觉得羞辱难当,然而也会感到某种快意。这是被羞辱和被冒犯之后的快意,你会苦笑,甚至大笑,觉得非常放松。有时会恍然大悟,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原来赵思运诗里的不洁是一面镜子,所反映出来的是我们本身的不洁。这正是赵思运诗歌的效力,使一个读者在这种难堪之中回到我们本来的生活,进而也引发某种反思,再进而使我们也会珍惜这不洁的一部分。当然,我这里所说的珍惜不是要把这种不洁放大,而是把这种不洁作为一面镜子映照我们的生活,使我们觉得世界的真相原来如此,世界的完整原来如此。这就是一种反思的眼光,而这种反思具有残酷的意味。这可能是一种片面的深刻,使我们难于安心作伪。比如,赵思运的诗里触目所见《阴毛》、《屁股》、《屁经》、《乳房会不会垂落到地上》、《小便》、《阴道记》这样的标题,初看这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里面包含着一种极其大胆的犯忌,但读过之后,就会觉得诗中的色情意味并非诗人蓄意为之的,诗人也并不为之辩护,诗里所呈现出来的正是世界的荒诞,而这其中所包含的正是诗人对世界真相的辨认。这种残酷的真实表明诗人是清醒的,他的艺术观实际上并不倾斜,而是有自己特殊的选择。
读赵思运的诗歌,我还觉得有点好奇。他往往把一些阅读材料直接移入诗歌之中,比如他的《毛主席语录》、《1928,江西苏维埃政府标语》、《季羡林〈清华园日记〉三则》等诗,全部照抄阅读材料中的段落和语句,但精心分行布列,并无自己的按语,却有一种意想不到的阅读效果。这里涉及到材料的选择问题,都是赵思运精心取舍的,虽然是严格的实录,却有他自己的思考。他注入到这些材料中的还有鲜活的气息,甚至有身临其境般的现场感。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写作,自有其意义。当然,我也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不宜发展为一种常规性动作。
赵思运算得上是口语诗的坚定写作者,这也出乎我的意外。口语诗写作实际上是高难度动作,稍有偏差就会流失一首诗的全部诗意,因此,针对口语诗的争议也非常激烈。我看好口语诗的活力和创造性,觉得口语诗是新诗发展的一条正道,但也觉得口语诗写作的严谨性不可缺失。应该说,赵思运在这方面的尝试是非常有意义的,他有自己的选择路径,往往从生活的现场中撷取有趣的题材和鲜活的语言,往往袒露对生活的嘲笑,这是他犀利的一面,如暗箭直中靶心,让人觉得快意又引起深思。这就是我视野中的赵思运,一位有个性追求的诗人,他却淡然处之,这也是他从容的一面。他把自己的诗集命名为《不耻》,我觉得正符合他的写作意向,这可能使有的人暗暗感到不快,不敢把头伸进这面镜子里来,但这恐怕正好是赵思运的用意。
2015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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