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溪 于 2015-1-30 14:41 编辑
我为什么写散文诗(创作谈)
2014年5月中旬,我和安徽90后诗人向晚先生筹划在三曹(曹操、 曹丕、曹植)故里、安徽亳州创办诗歌民刊《建安》,在栏目设置上请教了著名诗人、资深民刊研究者阿翔先生。当我跟他说要设置一个散文诗栏目时,他听起来很不理解,明确表示没有设置散文诗栏目的必要,并对他所工作的某知名诗歌杂志也设有散文诗栏颇有微辞。
如果时光倒退到2012年11月份之前,我也可能和阿翔一样,对散文诗不屑一顾。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诗人语伞给我寄来了她的散文诗作品集《假如庄子重返人间》,用周国梁的话说:“这是一本 与庄子对话,让庄子来到当下,透视当今世态人生的作品。作者通 过独特的审美视觉,超越性别,展现了一个现代人独具个性的精神 世界。”我深深地被这本书吸引,在刚拿到这本书的一个星期内, 我反复读多遍。
原来散文诗也可以写得这么棒!写诗十几年的我不由发出这样的惊叹,于是在博客里找到许多优秀散文诗人的作品。这段时间的阅读对我触动特别大,当读到李仕淦的散文诗组章《天光》时我又一次惊呆了。与语伞的细腻、精致、浪漫相比,李仕淦作品中的天马行空、纵横开阖、荡气回肠则彻底把征服了,我都忘了我到底读了多少遍这组《天光》。
那么多诗人对散文诗有偏见,致使散文诗被边缘化,不是因为“散文诗”这个体裁的不确定性,而是因为缺少好的作品,至少那些持有异议的人没有读到真正打动他们的作品。而通过那段时间的阅读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也正因为语伞的《假如庄子重返人间》和李仕淦的《天光》,让我深深地爱上了散文诗,并有了尝试写作的冲动。2014年11月26日我完成了《动物志》系列的两章《蝴蝶 》与《蜉蝣》,毕竟是第一次写散文诗,当我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将这两个散文诗处女作发给语伞看的时候,心里真的像揣了几只兔子似的,扑腾的厉害。
没想到的是,语伞看完后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这让我有了继续进行散文诗创作的动力。散文诗为我的写作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于是我一口气完成了《动物志》系列13章,《乱世红颜》系列14章,这些作品也陆续被《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散文诗》、《中国诗人》、《大诗歌》等刊物选用,最近我又以自己家族及故乡为原形创作了《族谱》六章。
我家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皖北美丽的西淝河岸边,因淝河与淮河相通,在优越的水上交通条件下,两岸的码头一直非常繁忙。我的高祖也是在那时购置了一条大船在河上跑运输,到我曾祖父时家里已算是富甲一方大户。那时候人的观念都很朴素,有了钱就去买地,奶奶说我们家最多时有几百亩土地。可到了祖父掌管家事的那个时代,来了一场轰轰烈烈而又非常可怕的运动,家里的土地全部被分了出去,祖宅则变成了乡公所,后又改为乡卫生所(医院)。家产被一扫而光,再加上永无休止的批斗,祖父一着急上火,在屋里悬梁息尽寻了短见。就这样原本一个有着数十口人的大家庭,死的死、分的分、走的走,最后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带着我父亲和二叔一起艰难维生。这一大家族中我最想提到的是爷爷同父异母的弟弟——黑爷,原本忠厚老实、勤奋开朗的一个人,因家族的变故老婆也离他而去,之后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起来。黑爷是最喜欢我的,也正是这个世人眼中的傻子,给我灰色的童年轻轻地添上了一抹醒目的色彩。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表达: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写一写我的家族我的亲人,但在新诗里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入口,而散文诗给了我这个可能,她让我将自己的愿望呈现了出来。而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优秀散文诗作品!值得庆幸的是,正有一大批出色的散文诗人,如周庆荣、耿林莽、爱斐儿、徐俊国、语伞、李仕淦等老师已在这条道路耕耘多年,并收获了丰硕的果实。我想像他们一样,在散文诗的世界里,做一个勤奋的孩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这个世界奉献一篇好文章。
族 谱 (6章)
★族谱
古老的姓氏,披着神秘的外衣。
祖先建起的祠堂上,外人不可随意入内,那里敬奉着一个家族神圣的记忆。
纸张暗黄,多少家长里短,都化为乌有。
但英雄的事迹,先人的轶事,仍会经常被年长者提起,他们口口相授代代相传,他们在故事里面露自豪,也在故事里泪沾衣襟。
这蝇头小楷,记载闪亮的旧时光。
被写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横平竖直间,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而时间锋利,被拉长的身影遗下冷月。
纵然江山撩人,却难抵光阴似箭,再多的豪情、再多的雄心,都在花影横斜中冷却迷离。
人间多少事,都似一场梦,梦里梦外,躲不开雁过留声的漩涡。
此时正当日上三杆,阳光偌大,我躲在一首未完成的诗里,试图让世俗的躯体,溢出野菊花的暗香。
★高庄村
我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望你。
悲伤成河。
这被众神诅咒过的村庄,暮檐凉薄的村庄,苦厄如莲子之心。
夜暮四合,乌鹊归巢.
那十二个出窍的魂魄,是否还耽溺于痴缠的路上,不知歇息。
每当想起他们,我的内心便生满荆棘。
倘若我泪眼滂沱,万物能否怀有慈悲之心;倘若将我的灵魂也交付于它,能否换来澡雪之音,空山之仁。
我一次次仓惶逃离,又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靠近。
西淝河水被酿成一坛好酒。
大街上堆满浑浊的宿醉,却没有人借着酒劲忏悔,巨大的孤独布满了寂静的麦田。
这被众神诅咒后抛弃的村庄,啼痕落满寒霜。
陈旧的影子倾斜下来,压着一个游子的胸膛,他身似浮云,心如飞絮,华发白了少年头。
他扶着洁白的骨头,他握着滚烫的心肝,却低下了不得已的头颅。
★祖父
曾祖父留下的三百亩田地,在你的手里被革了命。
当初的大宅院,成了别人家的屋檐,枯黄的草木,挡不住秋风。
你抱着妻儿,把头低的比命还矮半截。
你挺过了饥寒交迫的侵袭,却躲不开人言可畏,躲不开一茬接一茬的批斗。
一把把涂满毒药的利剑,掀翻了你体内的宫殿。
病灶像一柄闪光的斧头,高悬在头顶。
你一直在等它落下,以雷霆之势,砍掉这苦难的一切。
而它只会一次又一次落在你的肉体之上,不致命却贯穿心肺,像迎着北风的干咳,每一下都能吐出鲜红的血。
终于有一天,你待巨大的落日,隐去了仅剩的一点余温,悄悄回到了漆黑的屋里。
你把生活的绳索,穿过了横在上空的房梁。
这横在悬崖两端的绳子,度完了你一生的苦厄,度完了尘世所有喧嚣的雾霾。
彼岸的村庄,清风徐徐,阳光柔媚。
浩大的寂静之中,你牵着父亲的手站在斑驳的船头,望着剩下的人间,放下悲喜。
★曾祖父
干净的西淝河水,流过亲人世代居住的村庄。
你把又粗又黑的辫子,盘在黝黑的脖子上,站在装满货物的船头,任风吹开衣衫上的纽扣。
你望着这埋葬着祖先骨植的热土,热泪盈满眼眶。
岸上的家人,向你使劲地挥手,我年幼的祖父,站在你妻子的身旁,哭得像个泪人儿。
悲欢离合都是生活赐予的厚礼,留恋不舍与肩上的责任,这像一个跷跷板,随着身下的波浪起起又伏伏。
你是船长,也是一位勇敢的水手。
每一次出行都像一个庄严的仪式,每一次远航都满载盛大的希望,像这两岸的庄稼地,麦浪翻滚,犹如闪光的金子。
你将目光投向远方。
大船驶出淝河进入更为宽阔的淮河。急湍的河水像长着黑色獠牙的怪兽,放肆地追着你跑。
天空倾斜,狂风挟着惊雷,在汹涌的水面炸开一个又一个漩涡;暴雨冲刷着你古铜色的肌肤,你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双手铁锚一样握住生命的舵盘。
每一次你都要带着水手安全返航,把他们交给岸上等候的亲人。
你也要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安全地交给妻儿和父母,把自己的骨头交给生你养你的村庄。
★黑爷
我的童年,似一顶破旧的黑帐篷。
遮住了阳光、花香与鸟鸣。
只有黑爷视我如珍宝,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在人群中飞来飞去,并用洪亮的歌声,替我轰走悲伤、寒冷和阴郁的怪兽。
皖北平原的夜空,万物俱寂。
西淝河的水,下午还闪着白银的波光,而此时,发出哗哗的响声,悄悄掠走了世俗的偏狭与机锋。
天地静默,安之若素。
只有那飞流直下的孤独,那水银般寂静的孤独,从他不动声色的面颊上溢出来。
如今,还有多少人能记住,这个因失眠而翻动黑夜的人?
他的肉身崩塌,而灵魂依然熠熠生辉。
这如同他在子夜时,一阵紧似一阵的笑声,收割了人间所有的尘埃;这如同他彻夜不停的絮叨,冲淡了前世的荣辱,超越了人间悲喜。
只留下黝黑的音容,常在我梦中浮现,纯洁而高贵。
★父亲
那些一贫如洗的年月,黑夜倾倒出所有的魔障。
没有人能理解,也没有愿意去理解你和二叔的孤独和无助。
生如蝼蚁,命若纸薄。
呼啸的寒风,把你的骨头吹得生疼,你把火纸一样腊黄的脸,埋进绝望的泪水之中。
如今,皖北平原的天空下,河流如练。
你却以一声爽朗的笑,洗净童年的阴霾,洗净苦痛的肉身,洗净内心翻滚了半生的屈辱。
湛蓝的天空下,微风拂过碧绿的麦田。
这是你一生都无法放弃的领地,仿若为你留了又留的一扇门,因为总是敞开而积满奔腾的巨浪,冲刷掉了所有的悲伤和仓惶。
所有的隐隐作痛,都会化作满地黄金。
那些熟透的粮食,饱满,浑圆,在西淝河两岸不停地颤抖。
这生命的琼浆,让你又一次低下头颅。
你要蘸着火红的夕阳,饮下这生活的厚爱;你要在秋天的流水上,让骨头再一次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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