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爷
黑爷是我爷爷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他不是所有人的黑爷,而只是我们几个平辈的兄弟姐妹们的黑爷。父亲那一辈的都管他叫黑叔,再长一辈的或是外族的人,有的管他叫傻黑,也有管他叫傻子的。
顾名思义,黑爷是个傻子。据说我们这个家族,每隔几辈人,总会有个“傻子”出生,听父亲说,我的爷爷就是因为癫痫而上吊自杀的。而我,也在人群中被尊为傻子,有时候上网遇到老同学,他们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傻子,上来了呀!听他们这么叫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证明我还保留着我们家族的原始血统。
常常听到别人说起关于黑爷以前的事。以前黑爷并不傻,至少不像后来那样,我那个很有些家产的太爷爷还给他娶了个媳妇。直到文化被革命的那年,我们这个家族遭遇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一下子从全村最富有的人家变成了最穷的最让人瞧不起的人家。自然而然的,黑爷的媳妇走了,太爷爷也在那时去世了。从那以后,黑爷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黑爷一直和他的母亲、和他的亲弟弟生活在一起,由于黑爷智力低下,不会做庄稼活,所以他的母亲和弟弟都不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他的存在,后来,就连饭也不好好给他吃了。
再傻的人,也知道饿了要吃东西。黑爷在家里吃不饱,便常到外面找吃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吃饭成了他的首要问题。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秋天的季节,他从地里扒了一堆红芋,并且偷来了他弟弟用来浇菜园子用的铁皮水桶,从河里拎了半桶水,把洗净的红芋放在盛有水的桶里,然后,在河堤上挖了个坑,把铁桶放在坑上,又在坑底放上一堆捡来的枯树枝------
说起吃,黑爷就不傻了,别人都这么说,我也相信黑爷不傻,至少没有他弟弟和母亲形容的那么傻。因为黑爷会唱歌,可惜他只会唱那首“东方红,太阳升……”。那时候我家的收音机只属于大人们,很少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碰。于是我常常缠着黑爷给我唱那支老歌,具说这支歌也是他在那个年代学的。每当听黑爷唱歌的时候,我总会想:黑爷真棒!歌唱的那么好,跟俺家收音机里放的一样好听。
可能是因为我经常缠着黑爷的缘故,我和黑爷一直很好,有时候我还常把我的糖果拿去给他吃,可他只知道笑,又黑又瘦的脸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听父亲和奶奶说,我小的时候,黑爷很喜欢我,常常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他就转着圈的跑呀跑的。有一次我竟在他脖子上撒了泡尿,把黑爷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这事我一点也记不起,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和奶奶在骗我。
黑爷平日里不爱说话,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自言自语。他会说出一大堆人的名字,有时候在骂一个人,有时候就会说某某很有意思,某某很好,他也常常夸我很乖。可能是因为他在夜里太孤独了吧,他才选择了自言自语。想来,我和他倒是真的有些相似,只是我不在夜里自言自语,因为我学会了写字,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话写在了纸上,要不我一定也会和黑爷一样的。我一直这么想。
1998年我一个人去了东北的一所大学里读书,远离故乡,也就见不到黑爷了,可我每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总也忘不了问一问黑爷的情况。2000年的一天,我在电话里听叔叔说黑爷病了,他的弟弟找来赤脚医生,给黑爷打了几针-----后来黑爷就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走了。
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天气特别的冷,他的弟弟用他睡过的草席和铺盖,把他裹起来,找来几个熟人抬着,埋在他烧红芋的河边,终年6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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