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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娟子对我的情义和关爱,一日甚是一日。一日三餐,她都尽力做得美味可口。知道我爱吃卤面,她便想法去做。又因我无意中说想吃海带,她便托人从山外买回来。一天黄昏,本来晴好的天气骤然变化,竟下起了冰雹,气温也降了下来,娟子将她自己用的毯子送来给我……发现娟子变化的,首先是她的爷爷。老人那有些浑花的眼睛,在饭桌上一会看我,一会看自己孙女,并且不住地点头……可是,这在常人求之不得又近在咫尺的爱情和幸福,我却不敢去取一丝一毫。我知道这会让刚刚看到生活之光的祖孙俩多么难过甚至绝望,可我又能有其他更多的选择吗?
身上盖着娟子送来的毛毯,我却在这幽静的竹楼上彻夜失眠,辗转反侧。也许我应该将实情告诉娟子,让她心灰意冷;也许我应该继续西行,让生命在路上慢慢消失;也许……我想到了般若寺的惠通和尚,也许我可以向他诉说,从他那里寻求一个圆满的方法。
第二天,在寺院的晚间课诵之后,我在夜色中敲响了惠通住持方丈室的门。我们有过几次接触,相谈也融洽,可以算是熟人了。当我跨入室内时,正在蒲团上用功的惠通微微有些吃惊:“南先生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我毫不隐瞒地向他讲了我的事情,请求他的帮助。惠通沉思片刻之后,对我说:“南先生,你既是研读过《金刚经》的,不知是否明白其中真意?”我答:“特请和尚指教。”惠通说:“其实也是很平常的道理,一切都在变化中,一切都非永恒,所以对什么都不可太过执着。人世之中,生命最可宝贵,而情爱又居于生命之上,故有人宁可舍弃性命,却放不下情爱二字。你的苦痛,说明不仅是那女子用情于你,你也在内心中用情于她。你若无情于她,大可一走了之,又何用自苦?因此路有两条,由你选择:要么举慧剑斩断情丝,要么与有情人结为眷属。前者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后者嘛,便非我出家人应管之事了。至于你的病,我看倒未必就那么一定,所谓绝症,即非绝症嘛。这是佛祖教给世人的辩证法,你何不用此法疗病疗伤呢?境由心造,有时病症也是由心所造的呀!”
惠通和尚的话嘎然而止,在蒲团上跏趺合十,似乎入于禅定之中。我心中一时摇曳不定,便悄然退出,沿原路返回。远远望去,却见竹林深处的竹楼上亮着灯光。当我走上楼去,却见娟子坐在桌前,满脸的泪水。桌面和我的本子上,也是泪痕斑斑。见我进来,娟子站起身,她擦着眼泪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东西。我见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南哥,以前我一直认为天底下自己最苦,想不到你……”。我向她努力笑了一下说:“娟子,你看了也好,我一直不知是否应该告诉你,你看,我是一个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娟子没让我说下去,她从背后抱住了我,哽咽着说:“南哥,我不管你还有……多少天,对我来说,能有一天……也知足了。”
娟子离去后,我关了桌上的台灯,默默地坐在窗前,望着高远夜空中闪动的星光,聆听着竹林中夏虫的嘶鸣。奇怪的是,每夜都叫个不住的“胡哥”竟没有出现。我耳边却响起惠通和尚的声音:“要么挥慧剑斩断情丝,要么……”。我想,我必须下一个决心了。我的选择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绝情而去,我不想在指日可待的一天,让一个经受过打击的女人重新陷入一场新的悲剧之中。
于是,我重新扭开台灯,坐在灯下给娟子写信。在这封也许是遗书的信中,我告诉娟子,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到达这样一个世外桃园般清幽的地方,能遇到一个她这样的知音,还有爷爷和惠通和尚这样的不凡之人,我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我却必须把我的命运带走,带到我生命消失的地方去……
次日天还没亮,我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将信和500元钱压在几盘磁带下,悄悄地离开了竹楼,离开了环翠峪。当寺院的晨钟响起时,我已走在山外西去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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