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永恒精神退化中的文学挣扎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部分作品读后感
爰尔兰( 半岛)
之一 并非题外话:文学的退化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2010--2013)获奖作品公布后,从个人经验判断,这些作品当属优秀作品,但是不敢说都是最佳和顶尖作品。社会舆论也有质疑和批评的一面。我觉得,文学作品的衡量标准比较复杂,确实不能像青菜萝卜那样简单地秤出几斤几两。尤其是在一切走市场的形势下,评委的个人阅历、理论、实践的差异,加上个人主观倾向,都会影响到作品的评选。我们往往更多看到作品及其作者本身,殊不知,其背后不仅有评委,还有相关出版、杂志、作协等机构得力人物的干预,甚至不排除有当权者、投机商的干预。因此,当我们得知某某某荣获鲁迅文学奖,如果不阅读他们的作品,不了解他们的创作格调,就难以给予评论。事实上,不少人没有读过他们的作品,却盲目跟风,无论赞扬还是批评,都一边倒,并没有自己的主见。就我了解的十分有限的以前获奖作家的少数作品,能够拿到这个奖,我并不意外,却有着一缕困惑。因为在我的阅读中,我看到的是该作家一部长篇记叙文的小说,语言和构思不过是中学生记叙文的扩张和放大,看不出有多少中国古汉语的遗存,也看不出受到西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也丝毫没有二者之间的创造,总之,是当代报刊非诗歌文体的的那种类型。这样的作品能够免费出版或发表,已经很幸运,为何还要幸运到拿到鲁奖呢?有什么样的著名作家,就有什么样的编辑、主编、评委专家,就有什么样的“造星”体制和机制,这是一脉相承,有因果关联的。
八十年代,我阅读过全国中短篇小说获奖作品和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觉得确实是别人难以超越和替代的好作品。多年后,为了防止我当年才疏学浅的误判,我有选择地在读他们的作品,依然感觉到独特的文学魅力,是当今作品难以比拟的。令人诧异的是,竟然发现并确认了当今的大多数鲁奖获奖作品,与之相比,与三十年前的那些作品相比,非但没有前进,而且落后了,退步了。由此推论,当今大多数作家和文学爱好者虽然写出数量爆炸的作品,发表和获奖了很多,但是文学功力和审美能力远不如以前的那些作家和作品。这是一个惊人的被忽视了的文学退化。
之二 两篇小说是成功的
手头有一本2014年19期《新华文摘》,选发了这次7位鲁奖夺主的作品,其中有徐则臣、叶舟的短篇小说,阎安、大解、海男、周啸天、李元胜的新诗。我不能说他们的作品代表了鲁奖所有作家的作品水准,然而,这些作品至少可以反映当今文学界的整体创作状态,以及刊物、出版社某些编辑主编和评委的眼光。
两个短篇小说取材于北京、西藏这两个地方,具有抓人眼球的地域特征;写的基本上是普通底层人物的平凡生活,以及并不辉煌却属于他们整个精神世界的梦想。应当说,这样的写法有点儿讨巧,也有很大的风险,处理不好就沦为平庸之作。徐则臣《如果大雪封门》,写一个男方来的小青年为了目睹京城的雪景,来到北京打工,替亲戚养放鸽子,与社会最底层的贩卖假证件的外来民工由“鸽子减少被杀”的怀疑、碰撞,到融为一体。那几个非法销售假证件的穷人,在一个共同追逐的女人回乡后,最后有所醒悟,面对冻死的鸽子,第一次放弃食用,而是选择了为这些曾经活泼的小生灵安葬。作家十分聪明,把这样一类被上层建筑抛弃的底层人,放在古都、首都北京这样一个大地方,无形中让人从北京之大到穷人之小,作出了近乎本能的对比。在官员最多、级别最高的北京,把一群外地穷苦人当成主角来描写,写出他们小人物的言行和心理,一点儿也不崇高,却十分真实,生存困境中的艰难挣扎,看上去并不憋屈。小说让人觉得尽管北漂者队伍庞大,然而整个城市不是他们的根,没有它们可持续稳定的位置,甚至连北京的雪这一大自然现象也不是他们的。我揣摩,倘若把这些小人物放在一般城镇来写,可能不会产生强烈的时空与命运的对比效果。倘若学沈从文,放在湘西那类独特的村镇,像《边城》一样的环境,也可以取得好效果,但是很难跻身鲁迅文学奖。叶舟《我的帐篷里有平安》,把鼻尖瞄准一群去拉萨的佛教群落,他们驻扎在拉萨远郊的河边,最大的梦想是得到布达拉宫一位“大师”的亲临祷告,如同得到基督的真传。然而他们的“地位”似乎决定了永远得不到这些。于是他们的头人潜入拉萨,“绑架”了大师身边的贴身跟班,这个跟班在法理上属于“高层”,将计就计,在帐篷里代行祷告,获得顶礼膜拜。原来,平安才是人生最大的追求,平安,主要不是依靠财富和官位,而是精神上的祝福,是佛主与人、人与人之间的善待。没有平安,什么和平、幸福、相爱、事业等等,都是肥皂泡,不可捉摸,化为乌有的。
就这两篇小说获奖,作为一个长期阅读的人,我是认同的。徐则臣的语言和构思相对弱,这是题材本身的困难决定的,对作家不可苛求。叶舟的文笔神秘美奂,构思精巧,这是占了题材的光,也是作家具有善于“沾光”的能力促成的。
之三 优秀的诗人,离大诗人甚远
这本《新华文摘》选发了5位诗人的诗作,能够登上鲁奖,想象中应当是出类拔萃的。虽然可以想见这些诗人在某个圈子和系统是成名的,但是恕我直言,在全国范围内,或者在我这个孤陋寡闻者所认知的全国范围内,多为“默默无名”。
臧克家,艾青,雷舒雁,北岛,舒婷,顾城,海子等等,这样的名气,他们没有。与西川、食子等相比,也没有跟上来。当然,他们的诗作至少在感官上超过了那些全国名家,这是由于新诗发展到今天确实在前进而不是后退所致。这和小说质量的停滞、后退形成比照,同时决定了当今诗歌竞争更加激烈,激烈到你即使写出了超过前人名家的作品,也不能出头。虽然诗歌前进了,由于前进到一个阶段找不到坐标,模糊了方位,失去了方向,所以,给人的整体印象是诗作数量众多,质量不低,一个爱好者随便划划玩玩,也能弄出几首超过前人的诗歌来,这反而把诗歌带入一个娱乐化的境地。由于诗歌不能依靠人物和故事情节的推进来写,无法在一个历史和时代的大空间完成思想感情的运作,不能承担文学工程,只能承担一个项目,完全是个人的心情之作,走到今天,个人心情趋同,写出来的东西雷同。雷同的东西即便真实,也容易给人留下虚情假意之感,这是很要命的事。大概出于这些避免单薄情况的考量,这次鲁奖授予的是诗人的诗集,而不是一首诗、一组诗。如果一个人写诗的步调定死了,一百首诗与一首诗大同小异,集结出版,也不能说明厚重,也不能说是完成了一项文学工程。
阎安的《整理石头》写了北方,大解的《个人史》写了太行山,他俩在取材和表现形式上都力求规避“身单影只”的风险,把自己的思索放在一个或辽阔、或深厚的自然人文的地方,试图借助外在的神秘伟力提升个人的艺术张力,并且在公开的第一人称和隐形的第三人称的互相联合转化上,作出了尝试。平心而论,他俩的主观意图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满足。海男的《忧伤的黑麋鹿》,则以散文诗的长句格式,把自我放到心灵深处,又不间断地与外界的风物频频接触,每首诗的题目都力求插入概念的哲理。李元胜的《无限事》在语言的锤炼上略显谨慎,好像在题材上避开前者的“辽远”“厚重”“自我化”,在语言上尽可能精炼些,写的是杂感之类。鲁奖评委并非人们传说的那样只认钱不认人,只任人不认作品,上述四人诗歌,各有特点,各不相同。再来看周啸天的《将进茶》,这名字得益于中国古代的《将进酒》,是个捷径,诗句本身结合了古代诗歌与现代民歌,看得出诗人对现实的关注。周啸天存在争议,与作品及其其他“人为”因素有关,撇开那些“人为”的传说,就诗论诗,这样的作品不是不可以获奖,而是只有这一次能够获奖,下一次,另一个诗人,再这样写,再写出这类东西,是很难获奖的。他的存在挡住了其它同类者的去路,他的获奖并不能说明此类诗歌具有光明的前途,而是走到了绝路。
对5位诗人的总体评价,他们都较多地走了叙述的道路,试图在叙述中释放自己感情和思想的能量,这与诗歌界长期存在的激烈抒情拉开了距离。这是优点,也是一个难以自我跨越的优点。这说明他们的诗歌创作走到了尽头,整个大陆的新诗创作也在尽头上打转转。这些堪称优秀的诗歌在逃离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的路途上,不知不觉又零零总总地回到了他们试图逃离的原点。他们学到了中国古诗词里面的一些残留物,又学到了西方诗歌中的一些帕来品,准备构建一个属于自己也属于时代的新诗歌,却身不由己失败了。在叙述风格上,他们大多选择了冷静和平缓,选择了“诗言志”“意象嫁接组合”,为的是不露声色进入深厚的境界。我肯定和佩服他们的追求,但我无法肯定他们在一个广袤无边的平原上,在一个小圈子里原地踏步,冲锋陷阵。这些优秀的诗人群体,还没有一个走出来,成为大诗人。优秀而不伟大,如果再这样写下去,两年后再来评奖,我不知道是否有评选的必要。一等奖是可以空缺的,鲁奖也是可以空缺的。我说这样的话有点儿残酷,然而更残酷的是不是我的言论,而是诗歌的现实。 2014.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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