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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川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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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之道] 诗人兰波(1854—1891):一生是流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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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2 | 只看该作者
恶臭的缪斯,到我心上来,

  像情人一样低声窃语,

  为嘲弄所有的审美观,

  恶臭的缪斯,投入我怀抱。

  然而,伊藏巴尔却丝毫没有看出《痛苦的心》所包含的新意,在他看来,此诗极为古怪,怪得令人难以接受。伊藏巴尔以诙谐的词汇,用《新当代帕尔纳斯》的腔调来嘲弄他,这份刊物自1866年起便致力于嘲笑新生的帕尔纳斯派诗人的诗。

  几天之后,人们获悉五月流血周突变的局势,了解到赤色分子的英雄壮举,了解到街头的巷战以及反动势力残酷的镇压行动。巴黎公社在7天之内就被推翻了,而且像迦太基遭古罗马人血洗那样被灭掉了。凡尔赛人大肆屠杀起义者,据说有几千人惨遭杀害,起义者未经审讯便被成批地枪杀了。那些没来得及躲避而又活下来的人则被投进“旧船监牢里”,而另外一些人,其中包括路易丝?米歇尔则被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亚。兰波见过那些公社女社员,她们性情刚烈、胆量过人(她们绝不是新绿吐翠树下的丑姑娘),兰波想起她们,拿起笔写下了《让娜-玛丽之手》,他想像着那双手上拴着“明亮的铁链”。此诗观念新颖,将起义行动那冲天的火光表现出来,但形式却是陈旧的,因为他借鉴了泰奥菲勒?戈蒂埃的《手之研究》。巴黎公社就像一个强烈的爱情之梦留在他心里。人们曾经与奇迹,与纯粹的自由擦肩而过!此后不久,他以甘愿接受失败的阴郁心情创作出《巴黎人口剧增》。那些逃难者,那些“梅毒患者、矮人”再次涌入这座美丽的城市,涌入这座圣城。这座城市曾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巴黎人在清理废墟,清理被烧毁的宫殿,其中包括审计法院、王宫、巴黎市政府。现在人们预先通告“那是大火发出的火光”,而那些“老家伙、傀儡、奴才”又都回来了,在这个“该死的”巴黎自得其乐。
无论是持怀疑态度,还是对此感到愤怒,兰波从此便到咖啡馆里去喝啤酒。他无所事事,就像“落在剃头匠手里的天使”。母亲对总是责备他也感到厌烦了,任凭这个执拗的儿子到咖啡里消磨时光,去拜访共和派的精英分子,佩兰、德韦里埃以及那些出了名的激进分子就是这样一批人,他们对新闻计划更感兴趣,而不在乎实施这些计划的过程。亨利?佩兰是一个“激进分子”,曾在中学里教书,德拉埃是他的学生。复活节过后,他辞去教师一职。至于说德韦里埃,他依然在罗萨私立学校任教,却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虽然他的文笔实在令人难以恭维。这些人聚集在站前广场那家名为“宇宙”的咖啡馆里,准备打造一个新世界。兰波极为敬佩韦尔梅什和瓦莱斯,他为佩兰读了几篇讽刺性的短文,而此时佩兰正准备创办一份自己的杂志《东北》。就在杂志创刊号出版后不久,他甚至为佩兰写了一首长诗《食品杂货商的牢骚》,他以沙勒维尔小商贩的语气,将矛头直指佩兰本人,因为佩兰以诙谐的口吻谴责所有平庸的富人。这些文字虽然颇有引发轰动的意味,但并未博得新派记者的欢心,为了报复,兰波在沙勒维尔城里的墙面上涂上大字“去你妈的,佩兰”,后来他让魏尔伦的语言也变得粗俗起来。况且,他并不满足于在墙上胡乱涂抹这些粗俗的文字,根据伊藏巴尔或德拉埃的回忆,他随手把诗写在出乎意料的地方上。在他离开冉德尔姐妹家时,他将一首简短的告别诗写在门上,可惜这首诗后来被一层厚厚的油漆遮住了。还有一次,在梅济耶尔圣母院教堂钟楼里,他大概写下一首八行诗,以纪念在那儿发现了一只夜壶,这事说来真是有些滑稽。

  那时的兰波虽然表面看起来无所事事,但他始终没有停笔,一直在写信、赋诗。以自己的眼光来证明自己实力的时刻已经到来,他对此心知肚明。然而,无所事事的处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找工作的烦恼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好像上帝在惩罚他似的。母亲一直在督促他找工作,她就像“73名戴着沉重大盖帽的公务员一样那么倔强”。最新的灵感使他心醉神迷,而内心的呼唤却在折磨着他,这一呼唤就像圣召似的。因此,他想方设法要成为一位诗人,在他看来,当社会根基已被撼动,社会从此进入一个崭新时代的时刻,诗人的责任是不可或缺的。然而,他对刚刚成立的第三共和国根本不感兴趣,因为这个共和国身上依然沾着无产者的鲜血,尽管如此,他已想到辉煌的未来,正义最终将发出耀眼的光芒。不管是在街上游逛,还是和德拉埃一起去沙勒维尔近郊远足,此时的兰波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诗歌。为此,他遵循自己的生活方式,表面看似闲着无聊,但实际上,他既有狂热的意愿,又在挖掘自己的经历,从而将思想与行动融合在一起。虽然发现了许多新东西,但他仍然感到十分孤独,觉得无法让别人去分享自己的梦想。德莫尼不理睬他的来信,也不给他回信。伊藏巴尔也未认真地去看待他的创作。说实在的,对于这些经常接触且寄予厚望的人,他又期待着什么呢?

  在这一学年结束时,由于亨利?佩兰担任《东北》杂志社长一职,学校来了一位新老师接替他,新老师名叫爱德华?沙纳尔,是洛林人,金黄头发,蓄着络腮胡子,灰蓝色的眼睛,脸上露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学生们都非常喜欢他,德拉埃也不例外,他善于让学生们去欣赏维永、马罗、龙沙等诗人的诗。通过德拉埃,兰波得知新老师在诗歌方面的造诣颇高,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投靠在这位老师的门下。他们俩本来约好要见面的,这也算是“人为安排”的巧合吧,但兰波却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尽管他早已准备好要同老师会面。他是出于害羞才这样做的,而他的反抗精神以及热中于制造轰动事件的心态也是害羞心理的具体体现。几个月以来,这位手脚被束缚住的少年同时还经受着幻象的折磨,他的才华使脑中生出种种幻象来,他总是感觉不自在,因为他一直梦想着自由。他需要向别人倾诉,披露自己的精神面貌,那是预知力,是“崩溃、失败和怜悯”。当他在玛德莱娜沿河街道5号甲创作《七岁诗人》时,他不但为回忆增添色彩,而且在赋诗的同时也在描述自己,描绘自己思想的轮廓:他向往自由,向往赭石色的天空,向往惊险的海上旅行,那是一个绝对带有异国情调的世界。沙勒维尔以其特有的方式围起一座看不见的监牢。用迪卡尔广场来比喻封闭世界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虽然广场的布局很完美。不论你在这座小城里怎么走,最终总会回到迪卡尔广场上来。然而,兰波在途经小树林街时,常常会去迪特姆咖啡馆,每天晚上,一个奇特的人坐在餐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就像弗拉芒绘画中的人物。此人就是奥古斯特?布列塔尼,他大腹便便,胖胖的脸蛋压在衬衣领子上,粉红色脸膛两边蓄着长长的鬓角,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抽着烟斗,露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他在一家糖厂任间接税税务员,就是所谓的“收税吏”。他时年35岁,却是一个怪人,有关他的传言不但相互矛盾,而且常常很难听。他不太爱说话,说出的话里有时夹杂着秘术和咒语。他收藏古书,拉小提琴,要是有人就某一政治话题向他挑衅,他会与此人激烈地辩论。伊藏巴尔一年前结识了他,因为他们俩在同一家膳宿公寓用餐。兰波大概就这样引见给他,而布列塔尼的生活一直是个谜,我们虽然对他了解得并不多,但那点滴信息足以证明是他向兰波灌输了“校外教育”,是他向兰波推荐了咒语类的禁书以及革命性的抨击文章。所有的传记作家谈到他时都显得很谨慎,却依然认为他发挥出拾遗补缺的作用,适时地填补了兰波的不足,也为兰波与秘术之间的关系提供了答案,人们对这层关系一直颇为疑惑。所有的诗人就这样被各类疯狂的解释给歪曲了。根据诗文所表现出的难点,有些机敏的人能从中看出“启蒙”的痕迹。因此,奥古斯特?布列塔尼可以为《元音》的起源作出解释!他是反教权主义者,但却痴迷于神秘论,喜欢夸张地模仿神甫,这已成为他的拿手好戏,因此许多人开玩笑地用反话称呼他为“神甫”。当他屈尊俯就讲话时,他的话语表达出无政府主义思想,但听起来却让人极为兴奋。兰波那放荡不羁的行为使他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俩相处得十分融洽,即使无话可说时也是如此,他们相互沉默着,望着时光在慢慢地流逝。布列塔尼看出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正走上诗歌那危险的道路。显然,他并不喜欢诗歌,而是喜爱音乐。他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常常把几个乐手召集到家里来。有机会的时候,兰波也到他家来听室内音乐会,有时,还会朗诵自己写的诗。布列塔尼虽然不知道这些诗文的价值,但依然鼓励他。布列塔尼只满足于欣赏魏尔伦的《感伤集》,他过去认识魏尔伦,那是在1868年~1869年,他当时在芳普镇的德埃糖厂工作,糖厂距阿拉斯不远。魏尔伦曾多次去舅舅家,在那儿的小酒馆里结识了这位“收税吏”。作为出色的中提琴手,布列塔尼和夏尔?德?西夫里联袂演奏二重奏,而西夫里在拜访魏尔伦时,曾在教堂的风琴上演奏瓦格纳、埃尔韦的乐曲,还演奏了尼娜?德?维拉尔沙龙“所有的跷跷板音乐”,当时所有放荡不羁的艺术家都聚集在这所沙龙里。有一天,布列塔尼甚至把魏尔伦赠送的一件奇特礼物拿给兰波看,那是魏尔伦在创作《感伤集》时用过的墨水瓶。兰波对这种巧合感到由衷的高兴。按照这种说法,人们对布列塔尼没有早点鼓动兰波去找魏尔伦而感到意外。实际上,只是到了8月底,兰波才下决心去投靠魏尔伦。
虽然兰波喜欢经常去拜访德韦里埃,尤其是常常与布列塔尼会面,但他依然与忠实的朋友德拉埃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夏初时分,这两个“喜欢闲逛的人”又开始四处游逛。兰波随便编个借口,让母亲放心,别去管他,因为母亲总是朝他发脾气。至于说德拉埃,他对逃课的举动毫无顾忌。他们俩常常约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碰面,在磨坊街与玛德莱娜沿河街道的拐角处会合。他们从那儿动身,一直要走到圣洛朗和热内勒,走到艾格勒蒙小山岗,山岗里回响着制钉工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靠着兜里可怜巴巴的几个铜板,他们走进谢诺酒馆,要一杯啤酒两个人分着喝。有时,他们要走上十几公里,穿越森林,朝比利时的普斯芒日走去。他们来到比利时境内,就像小鸟一样自由,可他们必须要先进入一间特设的木板房去消毒,这个举措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快,因为比利时人担心在法国阿登地区肆虐的口蹄疫会传入比利时境内。他们总得给这次远足找个动机吧,于是便买了几包烟丝,包装盒上“托马斯?菲利普制造”那几个字让他们感到极为自豪。在返回的路上,在森林里,他们遇上了海关职员。兰波并不是第一次穿越国境,但他的心情依然特别激动,有一种自立、逃避以及身在异国他乡的感觉。两个小伙伴醉心于诗歌,在穿越高山,跨越峡谷时,他们一首接一首地背诵诗歌。兰波有时将自己写的诗与《当代帕尔纳斯》所推介的诗融合在一起,交叉背诵,杂志上所发表的那些诗篇他也能熟记于心。那时,他非常喜欢莱昂?迪耶克斯(LéonDierx)①(尤其是他那首《孤独老人》),此人是魏尔伦的密友,是新一代诗人的希望。然而,他的选择依然尚未最终确定下来。在5月15日写给保罗?德莫尼的信里,他承认在目前的诗歌流派中有两个“通灵者”,一个是梅拉(Mérat)②,另一个是魏尔伦。但到了6月20日,他将《惊呆的孩子》的副本寄给让?埃卡尔(JeanAicard)③,请他把刚出版的《暴动》与自己写的这首诗作交换。

  那时,他毫不犹豫地到四处去求助。他不但自认为是诗人,而且希望别人也承认他是诗人。因此,他想方设法向别人展示他的诗作,在不和德拉埃到附近乡村闲逛的时候,便坐下来精心誊抄自己的诗作,然后将其寄往巴黎或寄到其他地方去。由于德莫尼与艺术出版界有关系,他依然以为多少还得通过德莫尼这个渠道才能成名。在给德莫尼写过信之后,他一直也没收到德莫尼的答复,这难免让他感到很恼火,他在那封信里阐述了自己的理论,于是他又给德莫尼写了一封信,并随信寄去《七岁诗人》和《教堂里的穷苦人》。他把《滑稽者的心》(即此前名为《痛苦的心》那首诗)也附在信中一起寄给德莫尼,这首诗是对“通灵者”的信之最佳解释,这是他以此口气写给伊藏巴尔的第一封信。尽管如此,他诚心诚意地要表明自己从此跨入一个新的创作阶段,迫切要求德莫尼将“那些写在作业本上的诗篇统统烧掉”,这是他于1870年10月在杜埃专为德莫尼抄写的诗。实际上,他并不是善于积累资料的那种人。速度当然也是一个因素,他的创作速度十分“超前”。他本人也采用变形的手法,同时确保自己蜕化的外壳要被彻底销毁掉。因此,一切都结束了。但他还是保留了一首诗,虽然这首诗并不是最打动人的,但在他看来却是最成功的一首,那就是《惊呆的孩子》,他曾将此诗寄给让?埃卡尔,后来又将此诗寄给魏尔伦。这几个月来他所从事的活动不会令人感到吃惊。他所从事的活动绝对不是在打发时间,恰恰相反,他将全部时间都用在诗歌上了。他以为自己已进入诗人之家,而且要在那里争得一个位子。

  他记得邦维尔一年前曾给他回过信,他曾把《我们信仰唯一》强加给这位大师,现在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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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2 | 只看该作者
兰波也许从未见过这个场景,但若在此诗里体验不到他所编织的这个场景,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却将此看作是梦境中的彩色画片。从某些方面来看,想像同样是他的生活,因为没有人能给他作出合理的解释。在他生活当中,就像在母亲和妹妹的生活中一样,父亲离家出走,在路上越走越远,他那白色的身影越过那座山,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这座山其实就是沙勒维尔丘陵地带中最高的奥林匹亚山,父亲真是给家里出了个难题。那么在波旁街的家里还有什么呢?有小姑娘,她们穿着“已褪色的绿裙子”,孩子们手里拿着包着红色皮革封面的书,这是学校赠送给她们的奖品。这是决定性的时刻,兰波在少年时代多次补充并修改过这一时刻,可他对此并未作出任何评论,只不过将这个素材写在纸上,由此而形成一个“记忆”。兰波的记忆正是在记忆所表露以及所忘记的东西里形成的。在忘记的限度内,就有父亲离家出走的这件事,父亲扯断了将夫妻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让母亲在家里既当爹又当娘,他留给妻子的不仅仅是遗憾,更多的还是怨恨。上尉还激发诗人兰波写了另一首诗,但人们常常尽量回避这首诗,因为此诗写得很淫秽。就在兰波把自己的记忆写在纸上时,他知道自己的童年保留着性的感受。在《诅咒诗画集》那诙谐夸张的诗词中,当兰波写下《老傻瓜的回忆》时,他自然是想表露出自己与说话者有所不同,但他乐于将自己童年时代难以启齿的感受披露出来:“他的膝盖有时作出爱抚的表示;他的长裤/我的手指真想剥开裤子的缝隙……”兰波大概写得太夸张了,他的诗带有挑逗性的色彩。人们可以想像(他倒乐于让我们去遐想)他那同性恋的倾向,这一倾向最终还是造成不良后果。家里没有父亲的声音,这使他们的日常生活感觉很压抑,于是另一个躯体就替代了这个有家不归的父亲。
在弗雷德里克出走之后,兰波夫人变得更加专横了,然而她这个专横的家庭主妇却变得很坚强。诚然,她缺乏想像力,甚至缺少宽容之心,但我们应该理解压在她头上的家庭悲剧,童年时所遭遇的苦难已使她变为铁石心肠的女人。婚姻的失败彻底地粉碎了她那美好的幻想。兰波为我们描绘出一个手里拿着圣经,“有责任感的母亲”形象。要把她置于孩子们的世界里来看待她。她极为严肃,对孩子们的要求过于严厉,即使身陷失望的处境,也不忘去借助道德和宗教的力量。兰波后来称她为“老妈”、“女掌柜”、“刀子嘴”,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苛刻的词汇去挖苦母亲。

  从1860年起,全家人的生活便完全依赖于母亲的精力与意愿,那是一种没有微笑的意愿,好像从此在她眼前展现出一个灰暗的世界,这是一个家务总也做不完,种种欲望遭受抑制的世界。年仅35岁的维塔丽就像守活寡一样,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孩子,要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把他们抚养成人,并将此视为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她要让孩子们将来走上社会后能得到受人尊敬的地位,得到优于富裕农民的地位,因为她小时候只是一个农民。因此,她要竭尽全力让儿女们接受完美的教育,把希望以及生活的意义全都寄托在对孩子的教育上。

  少年兰波不会忘记他们住在波旁街时家里的气氛。在此,我们应该重温他那首《七岁诗人》,这就像一部名副其实的忆旧电影,诗写得颇有风趣,也很有韵味。全诗是以一年四季的节奏展开的:“12月那苍白的星期天”,时光好像凝固了似的;安息日那一天,最大的娱乐就是做弥撒;夏天那酷热的下午,孩子躲到阴凉地方去了。这已显露出他的孤独感和反抗精神。兰波周围的人则成为他诗中的人物。最初是这位能干的母亲,她个子高大,兰波整个一生总是和母亲发生冲突,而母亲一直关注着他,好像是为了倾听他的呼唤,但却始终无法理解他;接着是生出“猴人”的母体以及“刀子嘴”,再往后就是“信筒”,他后来从非洲寄来多封传递不幸消息的信件。兰波拓展了视野,采集了光芒。孩子被绊倒了。孩子站在楼梯的高处轻蔑地向下看着。孩子什么也不在乎,或者在撒谎。两双蓝眼睛的目光碰在一起,一个人想让另一人坦诚地说出生活中难以启齿的话。接着,他还描写了居住在这个平民街区里的感受,因为孤独的兰波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那些身穿工装的工人,听到鼓声传来的消息时便聚集起来,作出屈从的样子,雨果和左拉喜爱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他们都是毫无个性、随大流的人,是未来的炮灰和雇佣资本,是苦劳力,然而明天他们将成为被枪杀的革命者。接着,还有那些出身于贫困家庭,身上散发着“集市臭味”的苦孩子们,他们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了,他在《惊呆的孩子》里向这些人表达了爱意,而且极为同情他们,然而母亲却以为这些人污秽不堪。

  兰波就是七岁的诗人,当空虚感越来越大并开始撼动声音和图像时,在刚刚放眼观看世界,表达自己情感的时刻,他在内心深处就是诗人了。幸好,他的世界并未局限于一间小小的卧室里,局限于沙勒维尔的条条街巷上,他在书本里尽情驰骋。兰波到处去汲取营养,到报纸、杂志、画报、通俗小说里获取力量。为了打消待在小城里的烦恼,他刚开始学习看书写字,就在构思小说的片段,希望能讲述出奇妙的传奇故事,他发现小说中的气氛比现实生活更真实,他憧憬自由,希望以自由来排解内心的不快,而自由的强大力量已经征服了他,并给他很大的鼓舞。
人文科学(1)



  兰波夫人从此便独自一人去支撑这个家庭,她将全部心血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本人并未受过太多的教育,但她依然雄心勃勃。她尤其关注自己的两个儿子。作为母亲,她关心孩子们的未来,衷心希望他们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前景。1862年,她把阿尔蒂尔和弗雷德里克送进罗萨私立学校,让他们做走读生,这所学校位于火枪街11号,当时共有300多名学生的校学习,这是一所远近闻名的私立学校,教学条件绝对是现代化的,教学课程也是专业化的,同时学校也教授传统的课程。在这所学校里,兰波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起,很快他就以聪明、早熟而引人注目。每个学年,他都能得到学校的奖励,而且年年如此。难道我们因此应当把他看作一个模范学生吗?除了那些令人信服的学生成绩册之外,那时保存下来的文件表明,他是一个贪玩的孩子,而且已经显露出诗人的才华。他哥哥弗雷德里克长得很壮实,待人极为随和,甚至非常和善。像这个年龄段的所有孩子一样,阿尔蒂尔总想着玩耍,即使母亲严厉地监督着他,不让他做出什么淘气的举动来,他也照样想着玩。然而,学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另一所监牢,恰恰相反,在学校里他们可以躲过母亲那严厉的监督,课间休息时,他们玩得可开心了。对于兰波来说,处在学校这个环境之中,他找到了逃避的机会,而且他很快就明白,在这方面所有的书籍会给他提供无穷无尽的依托。况且书本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还有知识的创造力,知识首先让他从整体上去了解世界,接着便将这个世界无穷尽地展现在他眼前。兰波不久便发现创作那神奇的自由,将无足轻重的小事描写出来,或者选用某些文章的片段来搭建自己的世界。

  于是,他拿出作业本,装出写作业的样子,以蒙蔽随时监督他的母亲。他坐在一边,编辑他的“文选”,将他所喜欢的文章汇集在一起。他抄写时好像有些不由自主似的,虽然他依然很害羞,而且不知道在抄写过程中是否已在别人的句子里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对句法结构作出微小的改动,甚至把某些词也更换了。他抄写西塞罗的文字,抄写拉丁诗人斐德罗的诗,他开始学习这位诗人的寓言:“我名叫狮子”。他向梦想者拉封丹表示敬意,因为拉封丹创作出优美的《蝉与蚂蚁》,他将这篇寓言翻译成拉丁文。除此之外,他还抄写古代著名作家的文章,其中有阿里斯托梅涅(Aristomène)、伽图(Caton)、克雷苏斯(Crésus)①

  ——————

  ①阿里斯托梅涅:美索尼亚传说中的人物;伽图(公元前234-前149):古罗马政治家;克雷苏斯:古吕底亚王国国王。——译者注

  等,他们都是《名人传》里的人物,再不然就抄写课本里普卢塔克(Plutarque)①的文字。他还认真地抄写圣经的片段,抄写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的故事,从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BernardindeSaint-Pierre)②的《自然研究》中摘录一段优美的诗句,这是描写草莓花蝇的文字。这真是一个适合背诵的好题材,出于研究昆虫的需要,作者的文章精练、准确。兰波抄录了很多人的作品,他会毫不犹豫地在某些抄写过的文字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用花缀体来装饰自己的签名,签过“阿尔蒂尔”、“兰波?阿尔蒂尔”、“沙勒维尔的阿尔蒂尔?兰波”等名字。

  他那时写了一篇很有特色的文章,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这是一篇小故事,有两页纸长,但没有标题,他将此文编在为自己所用的文选当中,尽管如此,这已显露出他的抱负,因为他以一篇序文入手,开始大张旗鼓地创作了。他在这篇文章里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像所有初出茅庐的作家一样,引起他注意的第一个主题就是他本人。他就这样走进文学的殿堂,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完美似的。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他却将自己的生活描绘成小说,向我们展现出他的真实景况。当然,他下笔时倒真像个行家,使用的技巧也无可挑剔。他通过一个梦境:“在喝过小溪的清水之后,我睡着了”,将自己的生活移植到一个过去奇怪的场景里:“在梦境里,我于1503年出生在兰斯。”河水的名字并不叫“忘却”,恰恰相反,河水将久远的记忆展现出来。1503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日期,那时还是路易十二国王的统治时期。我们这位年轻的作家在历史小说中就像福楼拜早期作品里描述的人物。至于说兰斯,这是一座历代国王举行加冕典礼的城市,它大概是沙勒维尔周边声名最显赫的城市,人们在猜想,我们这位年轻的诗人或许想让兰斯大教堂来保护自己。而小说后面的故事很动人,他描述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家庭。兰波修改了自己的传记,他想像出一个在“皇家军队里任指挥官”的父亲,父亲“身材高大,体态消瘦”,“大概有48到50岁的样子”,就像弗雷德里克刚娶维塔丽?居夫为妻时那样,“他性情急躁,动辄就会发火,有时还会大发雷霆”。他的这番描写似乎并不真实。说到母亲时,兰波将她描绘成一个“温柔、文静、为一点小事就会担惊受怕”的女人。他展示出母亲善良的一面,而且将母亲理想化了。“她如此文静,父亲像哄小姑娘似的逗她开心。”仔细阅读这番描述,人们明白,兰波所描述的文静其实就是冷漠和缺乏幻想的心态,这正是兰波夫人的特点。小说的其他部分也不乏狡黠的描写,他对所学习的科目也很不满意,学习拉丁语、希腊语以及历史知识又有什么用呢?兰波暗地里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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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普卢塔克(约46-125):古希腊传记作家及伦理学家。——译者注

  ②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1737-1814):法国作家。——译者注

  玩耍,而且嘲弄学校的做法,尽管他在学校里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母亲以为他在忙着写作业,而他的乐趣却是在潦草地写一个故事,这也是他惟一的乐趣,他大言不惭地用这么一句话为小说收了尾:“将来,我也要当土地出租者”。以讽刺的口吻预料将来的孩子恐怕想不到等待他的是劳动法则,是在荒漠里度过的日子,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使命。此时,他依然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幻想的力量在按照他的意愿改变着现实的形式。
兰波喜欢学习,可他更喜欢玩耍,喜欢游戏,这是孩子的天性!这个作业本还向我们展示了一系列图画,他将这些图画诙谐地称为“小时候的乐趣”,这说明他对这类游戏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从中不难看出他和哥哥及妹妹一起玩耍的场景,除非出现在第一、二幅图画里的小姑娘是“附近工人家的女孩子”,他咬这女孩儿的屁股,在《七岁诗人》里他写道:“因为她从不穿裤子”。真是孩子气的想法!一个男孩子推着一架雪橇(沙勒维尔那一带雪下得很大)。小姑娘高声宣布自己是“北方的女王”,男孩子则显得更现实,像儒勒?凡尔纳笔下的人物,露出一丝不安的表情:“我们就要沉没了。”有一把椅子吊在门把手上。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也悬在高处,显得很难堪。男孩子用北方土话提醒她:“你用手撑着点儿。”再不然,为了让自己开心,阿尔蒂尔在家里滑稽地模仿教堂里的弥撒仪式,他还特意穿上学校的校服。他拿一本很大的书遮挡住自己的脸。维塔丽和伊莎贝尔跪在地上,她们姐妹俩不知是谁手拿着一个布娃娃,以不恭敬的口气喊道:“还得给它做洗礼呢。”《农业》使我们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放在窗台上的植物使观望者们感到惊诧,或感到骄傲。《航行》追忆起他们兄弟俩常常玩的危险游戏,两个小水手中的弟弟举起双手,高声喊着:“救命呀!”那么真实情况又怎么样呢?尽管如此,兰波年轻时代最可靠的证人德拉埃后来证实,他曾看见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只小船上,拉着拴在河岸边的铁链,让小船在马斯河上来回摆渡,他们玩得开心极了。显然,颇有洞察力的人免不了要将在马斯河上玩摆渡的事与后来的《醉舟》联系起来。还是让这几个学生们在小船上天真地玩去吧,他们对能离开陆地感到非常高兴,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工夫,对左右摇摆的小船感到极为担心,因为他们拉铁链的动作显得很忙乱,对自己投映到流水中的倒影感叹不已。

  在罗萨学校里,哥哥弗雷德里克是个又懒又笨的学生,而兰波却正好相反,他不但作业完成得很出色,而且才思敏捷,已开始崭露头角。上四年级时,他获得考试的优秀奖,上五年级时,人们注意到他在拉丁语方面颇有天赋,不仅语法学得好,还能把法语翻译成漂亮的拉丁语,除此之外,他还获得过数学一等奖。由于学习勤奋,他每年都能得到学校奖励的“红色皮革封面的书”,这些书大多以宣扬道德品行为主。要是不读这些思想正统的书也没关系,幸好还有冒险一类的书可读。在帕泰诺?贝里雄后来找到的书里,有几本书还是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可以轻视普吕什神甫的《自然景观》,神甫是17世纪的一位神意主义者,但肯定会重视《鲁滨逊漂流记》。兰波和流落到荒岛上的人一样,在传播文明方面颇有建树,他甚至创造了一个动词,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狂热的心在篇篇小说之中像鲁滨逊那样冒险。”是的,小说就是吸引人梦境的东西,是将人摆渡到别处去的艄公。小说所描述的地方既遥远又无法证实,将青春年华用在小说里驰骋是最值得做的事情,人的青春正是“欢愉的自由”闪光的时刻,终有一天,有人会把这自由从他手中夺走,但自由仍然在广阔的空间里闪耀着,而先驱们已经发现了那一广阔的空间。兰波并未躲在重重矛盾之中,他曾写过:“我也要当土地出租者。”诚然,他需要更大的雄心去征服西方,就像梅恩?莱德所炫耀的那样,此人是继费尼莫尔?库柏(FenimoreCooper)①之后的又一古典派作家,秉承前辈的传统,接着去描写有关美洲荒漠土地的传奇故事。

  此时,兰波是一个勤奋的读者,是未来的诗人或小说家(他因此而感到飘飘然),但他又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的个性正在形成,而且已显得与众不同,兰波夫人注意到这一点,因此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膝下的四个孩子就是她的骄傲,每到星期天,孩子们穿得整洁干净,女儿在前,儿子随后,母亲压阵,他们全家列队向教堂走去,参加11点钟的弥撒。兰波一家人从镇上走过的时候,沙勒维尔人不声不响地看着,但面对这个庄严的场面,他们却在背后悄悄地笑着。在沙勒维尔,维塔丽不和任何人交往。她十分固执,宁愿过着孤独的生活,失败的婚姻让她感到极为痛苦,她似乎难以承受这个失败,完全凭借孩子们给她的自豪感支撑着这个家庭。这种没有泪水的自豪感是不容破坏的,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小兰波梦想着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可他依然感觉到母亲压抑自己痛苦的理由。他虽然没有得到所期待的爱抚,但他能够理解。于是,各种图书,各门功课,古拉丁语、希腊语以及诗人的文选就代替了他想听到的温柔话语,代替了他想见到的幸福目光。
1864年10月,他开始上初中了。在那一年拍摄的全班照片里,兰波坐在凳子上,将帽子放在膝盖上,穿着校服,身体显得很僵直,双眼直楞楞地看着摄影师,他露出赌气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对拍照这类的事感到很恼火似的。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许是由于罗萨学校的教育质量问题吧(有人认为这所学校过于激进),从1865年复活节时起,兰波便和哥哥弗雷德里克一起进入沙勒维尔中学学习。从此,他将学习中学的课程,那时中学的课程安排得非常严谨。宗教教育是基本课程,与此同时,中学依然重视古希腊语和拉丁语的教育。其他学科,尤其是科学学科则常常被忽略了。那时,校方一直致力于培养精英,以便将来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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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尼莫尔?库柏(1789-1851):美国小说家。——译者注

  养出达官贵人。因此,学校认为完美的写作与演讲艺术才是最根本的,为达到此目的,教学分为两个阶段,实际上,就是要向柔顺的孩子们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在第一阶段,即从初一到初四,学校主要教授法语和写作风格,让学生们学习优秀的范文,学生要按老师提供的范文重新写出一篇文章来。听写、阅读、背诵是这一阶段教学的主要内容。在第二阶段,就是将拉丁或希腊文的原著翻译成法语,同时也做将法语翻译成拉丁或希腊语的练习,通过翻译练习来熟练掌握语法和逻辑机理。当然,学生绝对不能对所学习的原著作任何评论,言外之意就是这些著作是无可指摘的,是完美无缺的,它们就像神圣的教学遗产似的。课本所选择的作家就这样强加在学生们的头上,而且年复一年地重复下去,实际上,校方是在向学生们灌输主导型思想,而这一思想恰好与执政当局的思想相吻合。从初一到初四,学生们要用不同的方式来重复古人所写、所思索的东西,这些都是不可逾越的参考文献。法语的特性就是以拉丁语及希腊语为源头的,一代代天真的孩子们在同样的教材里汲取着营养,这些教材真是既悲怆又令人尊敬。毫无疑问,兰波手里肯定有洛蒙神甫编写的《拉丁语法及法语语法基础知识》,有《概要》中的文选,还有《诗韵词典》,词典汇集了合适的诗句,以便于创作拉丁六音步诗。他们只是到上初四时才做法语作文练习,而且主要还是模仿合适的范文,这样便于教学生们去运用论题,并强调比喻的作用。
从外表来看,沙勒维尔中学显然要比罗萨学校强多了,尽管学校的内部设施显得有些陈旧破烂。中学的前面就是圣墓广场(今已改称农业广场),教学楼原是一座古修道会的建筑,大革命时,修道会被解散了,学校占用这座建筑的底层,市立图书馆就在二楼。建筑物的两侧分别是神学院和小教堂,1828年,部分修女回到这个地方,又将女修道院建在这座建筑的右拐角处。广场周围的其他建筑是有钱人盖的高楼,几个制革厂则坐落在马斯河的河岸旁。兰波兄弟俩在经过古老的门廊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们现住在奥尔良街13号,每天从那儿走过来上学(兰波夫人于1866年又将全家搬到弗雷斯特街22号)。他们俩不在同一个班上课。弗雷德里克对学习兴致不高,而阿尔蒂尔却总能得到学校颁发的奖励,但他们兄弟俩的衣着非常朴素,显得与众不同。他们头戴礼帽,上穿黑色西服上装,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下穿深灰蓝色的呢制裤子。他们的着装很简朴,而且在几年当中从不换装。尤其是头上戴的礼帽,这让他们看上去显得很庄重。弗雷德里克很快就拿学生帽替换了礼帽,但兰波讨厌学生制服,一直保留着礼帽,好像是为了炫耀自己似的。此外,兄弟俩不论什么天气,手里总拿着一把雨伞。

  1865年,在初一下半学期,兰波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名第一,他以一篇论述古代历史的概论引起大家的注意,也让他的老师克鲁埃先生感到非常吃惊。这篇出色的作业传遍整个学校,校长马拉尔先生向此文的作者表示祝贺。或许就在那时,兰波在秘密的作业本上将自己的感想狡黠地记录下来,学习有关“那波帕拉萨尔(Nabopolassar)、大流士一世(Darius)、居鲁士(Cyrus)①、亚历山大大帝以及其他著名人物”的历史,他感觉就像在受酷刑似的。因此,他身上有一种双重性格,甚至是表里不一的矛盾性格,而他却以此为乐。从那时起,人们相信他完全意识到生活在社会之中应该采取哪种策略,而他本人也竭力露出令人放心的外表,与此同时,他感觉内心里已燃起反抗的火焰,这个火焰绝不会很快就熄灭的。

  上初三时,教他的老师是对学生管教严格的佩雷特老先生,大家给他取了一个绰号,称呼他“博斯老爹”,几位兰波的传记作家曾就此设法寻找最合乎情理的解释。要是为此去浪费时间真是得不偿失!博斯老爹大概是最短视的教员之一,这些教员深信自己的重要性,同时对自己掌握的知识深信不疑,因此总是对早熟的聪明孩子抱着怀疑的戒备之心,孩子的聪明才智发出耀眼的光芒,这让他们感到目眩,以至于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大概有人已将兰波的聪明才智告诉给佩雷特老先生,可他总是对这个所谓的神童百般挑剔。就在校长为这位优等生的出色成绩大肆炫耀之际,佩雷特老先生却发出这样的感慨:“随您怎么看吧……我讨厌他的眼睛和笑容……我告诉您,他将来的命运会很惨的……”这位老先生还真有预言家的天赋呢!然而,这位老预言家能让后人记得他,还多亏这位优秀的学生呢。是的,这个学生后来的境遇确实很悲惨,但以后却越来越好。总之,兰波倒并不讨厌这位一丝不苟的老学究,因为他让兰波读到难以忘怀的美妙诗文,其中包括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和奥维德的《变形记》。通过阅读《埃涅阿斯纪》,他学会了创作拉丁诗的手法,这类练习今天已经不再做了,而那时却是中学生必做的练习,即使他们不情愿也得做。对于兰波来说,拉丁语言、它的结构以及词汇都非常重要。根据老师提出的主题,采用长短格六音步诗韵做诗,这要求学生严格按韵律去写,迫使学生去感受文字的结构,感受文字的最小单元、最小音值等。从1867年起,兰波便在这类注重诗词形式的练习中引人注目,使他的才华初露锋芒。
那一年发生的事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每个具有正统观念的家庭都必须经历的事件,那就是让孩子行初领圣体礼。牧师为孩子们的灵魂祈祷,孩子因此而反复去洗刷他们的意识。在那几个星期内,期盼圣洁的欲望征服了他们。兰波也将去感受这种幼稚神秘主义信仰所煽起的激情。母亲给他穿上新衣服。初领圣体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领圣体礼的仪式也是按传统习俗安排的。兰波夫人大概还借着此机会邀请了住在附近的娘家人,但她绝不会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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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那波帕拉萨尔:新巴比伦王国的开国君主;大流士一世(约公元前550-前486):波斯帝国国王(前522-前486);居鲁士:波斯帝国的创始人。——译者注

  不受人欢迎的夏尔请过来,因为夏尔饮酒无度,会做出亵渎圣体的举动。他们还把摄影师雅各比先生请来,阿尔蒂尔和弗雷德里克戴着白手套和白色绸带,在雅各比先生的镜头前摆好姿势,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做弥撒的书,头发用糖水抹得光亮,中分发型也梳得很整齐。弗雷德里克站着,阿尔蒂尔坐着,他用一种不安的好奇心看着眼前的镜头。

  那时的兰波很虔诚,他的好友德拉埃为我们留下证言。有一个星期天,当学生们走出小教堂时,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趁学监不在,蘸着教堂入口处圣水盆里的水相互撩水玩。16岁的兰波单枪匹马,朝亵渎圣水的人使劲冲过去,试图阻止他们的冒犯举动,直到学监出现时,他才住手,学监严厉地惩处了带头亵渎宗教设施的人。这次争吵之后,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称他是“小伪君子”,兰波后来的叛逆行为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绰号。

  尽管学生们组织起来向老师起哄,尽管老师有时显得很可笑,尽管大家都在都在暗中较劲,看谁学得最好,但学校的生活依然非常单调。上初四时,兰波听阿里斯特?莱里捷神甫的课,他只知道盲目信从布瓦洛(Boileau)①,而浪漫派作家则称布瓦洛为“退热剂”,其实就是说他是个令人扫兴的人。兰波以挑战的态度去模仿布瓦洛的《可笑的饭局》及《唱诗班》,并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神甫,他还写了一篇类似文学批评的文章,对《诗艺》作者的苛求提出更挑剔的看法,同时指出这位“诗歌的立法者”本人所写下的笔误。实际上,他只满足于在《文学研究》杂志上写一篇长篇概述。他还有过一次勇敢的尝试,从而去施展自己拉丁文的才华。事实上,他知道小皇子(拿破仑三世的儿子)将行初领圣体礼,于是便用拉丁文写了一首诗,作为献词寄给小皇子,但人们不知道此诗的内容。有一个名叫若利的人是兰波的同学,在写给哥哥的信中,他讲述了这段逸事:

  你大概知道兰波兄弟,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就是现在上初四的那个人)刚给小皇子写了一封信,那是用60行拉丁诗写成的信,涉及小皇子将要初领圣体的事。这事他做得很秘密,甚至连老师都瞒过去了,当然有些诗句写得并不规范,有的诗句还写错了。小皇子的老师刚给兰波回了信,说皇子接到他这封信非常感动,而且小皇子也和他一样是个学生,因此便原谅了他写错的诗句。这对我们的兰波来说是一个教训,兰波想展示他的才干,只是一时冲动写下了这封信。校长并没有称赞他。

  他给小皇子寄这封信说明许多事情。它表明兰波的个性孤傲不群,颇为自信(兰波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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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尼古拉?布瓦洛(1636-1711):法国作家。——译者注

  利所说的“才干”坚信不疑),而且踌躇满志,他后来结交时髦诗人的做法也印证了这一点。兰波并不是为自己才去写诗的,他想成名,让大家承认他是出色的诗人,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论他的性格多么内向,他总是需要别人眼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学习的课程越来越深,头脑中积累的知识也越来越多,他从中不断地汲取有益的东西,当他有感而发时,便用诗歌表达出来。他很快就可以用拉丁诗句写作文,来表达自己的思想,用另一种语言去编写故事,这种初步练习是必要的。这样,他就可以避免出现新诗人常犯的可笑错误,可他依然需要让自己去接受考验。
1869年,兰波夫人又搬家了。这一次,她搬到玛德莱娜沿河街道5号甲,这个住所就在马斯河的旁边,离沙勒维尔中学很近,这为阿尔蒂尔的学习提供了便利的条件。这幢楼房今天还耸立在老地方,常常有人来参观这幢楼房,楼房的外墙上挂着一块写着文字说明的匾。“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美国人艾伦?金斯伯格(AllenGinsberg)①曾于1982年下榻此处,他在楼里清楚地看见诗人兰波的鬼魂,后来在去罗什村的路上,他亲口把这事讲给我们听。单从这幢楼的黑色外墙看,它的确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尽管一条小路将楼房与河岸分隔开,而且这条小路上总是人来人往的(这条路现已命名为阿尔蒂尔?兰波沿河街道),但人们在这儿还是可以领略当年的一部分景色,那是兰波以前每天在一楼可以看见的景色,而他的卧室则在朝院子的那一侧:马斯河水缓缓地流着,河边的大树衬托出四季的更迭,还有老磨坊那高高的院墙。如果闭上双眼,沉醉于遐想,人们仿佛在更远的地方看见大海,仿佛踏上旅行的征程,跑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兰波上高一时,班上来了一位新老师,名叫迪普雷,和既严厉又爱发脾气的前任老师莱里捷神甫截然不同。迪普雷先生很年轻,而且对浪漫派作家非常感兴趣,当然他并不喜欢那些疯狂的浪漫派作家,但雨果、拉马丁以及写出《五月之夜》的缪塞都是他所崇拜的作家。作为全班第一名的兰波则为自己的名声所累,他只能比以前学得更好。11月6日,迪普雷要学生们根据贺拉斯的一首颂歌去写一篇拉丁诗文,在这首颂歌里,贺拉斯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生活,回忆起自己走上诗歌创作之路的最初感想。对于兰波来说,描写“小学生的梦想”并不难。于是他写了一篇《春天》。听话的人是不会吃亏的!中学生(这是他杜撰的)将令人厌倦的学校和毫无特色的课程忘在脑后。作业的后半部分展现出一幅甜蜜的幻象,阿波罗出现在梦幻者的面前,并在他的额头上用大写字母留下这样一行字:“你将来是诗人”。这个幻想的场景显然写得有些繁杂,兰波或许通过这样的场景来为自己加冕,但当作者采用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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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艾伦?金斯伯格(1926-1997):美国诗人,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译者注

  格六音步诗韵时,这是另一种表达方式!尽管在这严格的练习当中,有些诗句写得不太得体,但学院的评委依然向他颁发了大奖。兰波的诗首次刊载在一份杂志上,就因为他说自己将来是诗人,而且比别人说得好。杂志的名称是《中学教育导报-杜埃学院官方公报》,这个名称显得有点长,而且颇有阳春白雪的意味,然而诗人们并不知道这份杂志。诗的签名处印了三行字:“阿尔蒂尔?兰波,1854年10月20日生于沙勒维尔,现为沙勒维尔中学的走读生。”后来在迪普雷的班上,兰波又以让?勒布尔(JeanReboul)①的一首诗为提纲,即兴写了一个短剧,这部短剧写得很动人,讲述了一个孩子小时候得不到亲人的爱抚,尚未长大成人就去世了,但他死后却变成一个小天使出现在母亲眼前。这首不追求功名的诗深深地打动了他,参照老师建议他模仿做诗的理论,他从中得到灵感,创作出他的第一首法文诗《孤儿的新年礼物》。
尽管如此,兰波并不仅仅是一个学习用功,处事谨小慎微的学生,他已经开始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讨论文学话题了。由于他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许多同学看到他便感到局促不安。欧内斯特?德拉埃每天从梅济耶尔赶到学校来上学,他和弗雷德里克坐同桌,在教室里总是吵闹,可他此前听同桌这样说过:“要说我弟弟,那他真是了不起呀!”这是当时很流行的一个形容词,后来文学家让?波朗很喜欢用这个形容词。德拉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认识一下阿尔蒂尔,后来两人竟成为好朋友,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兰波大概很早就和这位挚友建立起密切的联系,这也是命运所使然吧。拉巴里埃很快也成为兰波的好朋友,他和兰波一起赋诗,而且期盼着能把兰波的诗背诵给朋友们听。就这样,他们瞒着兰波夫人形成一个小团体,在这个团体中,兰波就像是一个首领,一个指导员。从此,他和朋友们在沙勒维尔周边地区长时间地散步,要不然就在城内的街道里,在迪卡尔广场上闲逛,一天晚上,一家美国马戏团在这广场上表演节目,整个晚上,那些故弄玄虚的表演让他们感到很开心。他们时不时在一起谈论自己所读过的书,谈论政治问题,谈论活泼的小姑娘(在这方面人们了解得并不多)。他们细心地阅读当地的报纸,后来还试图与这些报纸合作呢。

  除了《大众杂志》、《茅屋晚会》以及《新颖杂志》之外,他们对所有从巴黎传到沙勒维尔的刊物了如指掌。自从1868年拿破仑三世针对出版物颁布新的法律以来,反对派的报纸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其中有《觉醒》,有《号召》,这是雨果创办的激进民主派的喉舌刊物,后被《马赛曲》杂志所取代,还有罗什福尔(Rochefort)②的《路灯》,这是一本60页的小册子,用橙红色封皮做封面,杂志创刊号上第一句话这样写道:“法国共有三千六百万臣民,但不包括那些有不满情绪的臣民。”除此之外,还有维尔梅桑的《费加罗》,或《小报》以及其他讽刺性画报,如《讽刺漫画》、《讽刺画报》、《黯然失色》以及有趣的《博基雍

  的灯笼》,在这后一份画报上,勇敢的士兵给他的同乡写信,信中有许多拼写错误,说出来的话来可笑极了,在兰波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自然会借用这些话。

  学校就像一个封闭的社会,文学团体的花朵在校园里绽开,但这些花朵有时也会凋谢。校外的世界则充满了活力,气氛也是自由的,但真正的生活依然掩盖在表象之下,保守着它的秘密。兰波和他的朋友们了解悲惨生活的现实。在波旁街区里,他亲眼见过这一现实,每个星期天到教堂做弥撒时,他周围坐的都是穷苦人,他知道工人做工十分艰辛,还知道女人要做各种活计,但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14岁时,他对政治问题就已经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了。这位曾给小皇子写信的少年现在却对德拉埃说,拿破仑三世该去做苦役,而第二帝国的首脑就是一帮恶棍。他非常欣赏雨果的《惩罚集》。雨果依然在国外流亡,待在他的孤岛上,他是流亡者和诗人的代表人物。德拉埃曾越过国境,在比利时的一个小酒馆里一口气读完了《路灯》杂志,他用自豪的口气将这事告诉兰波,听他这么一说,兰波感到非常高兴,要知道自从1868年5月《路灯》杂志推出第一期之后,它每出一期都受到司法机关的追诉。在历史作业里,他高声呐喊:“罗伯斯庇尔、圣约斯特(Saint-Just)、库东(Couthon)③,所有的年轻人都在期盼着你们。”他说这话的口气倒真像是一个鼓吹民主的共和主义者。
他们也在一起讨论文学。沙勒维尔城里有几家书店,其中有若利书店,它坐落在迪卡尔广场和磨坊街的拐角处。兰波没有钱买书,但他常去书店翻阅各种书籍,再不然就向拉巴里埃借书看,拉巴里埃买了书之后会大方地借给兰波看。兰波尤其对《当代帕尔纳斯》杂志感兴趣,这是一本32页的小册子,装帧着蓝色封面,自1866年起定期出版,杂志的主编是阿方斯?勒梅尔,杂志社位于巴黎舒瓦瑟尔小巷里,新一代最出色的诗人都聚集在勒梅尔周围。在这份杂志上,兰波发现了泰奥菲勒?戈蒂埃的新剧作、邦维尔的《诸神流亡》、埃雷迪亚和勒孔特?德?李勒的十四行诗,他在杂志第五期上发现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自1869年起,杂志改版后内容显得更充实。人们后来找到几份拉巴里埃保留的杂志,兰波在杂志的空白处写下评注,标明哪些诗是他喜欢的,哪些诗他不太喜欢。《当代帕尔纳斯》改版后的第一期刊载了勒孔特?德?李勒的《凯恩》,这是一首长诗,兰波后来从中得到灵感,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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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让?勒布尔(1796-1864):法国诗人,兰波在编写短剧时借鉴了他的《天使与儿童》。——译者注

  ②亨利?罗什福尔(1831-1913):法国作家、政治家兼新闻工作者,曾积极投身巴黎公社运动,公社失败后,被判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亚。——译者注

  ③圣约斯特(1767-1794):法国政治家;乔治?库东(1755-1794):法国政治家,两人均是法国大革命中的重要人物。——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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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2 | 只看该作者
①莱昂?迪耶克斯(1838-1912):法国诗人,受象征主义影响,与波德莱尔、魏尔伦等人关系密切。——译者注

  ②阿贝尔?梅拉(1840-1909):法国诗人,写过多首幻想类的诗。——译者注

  ③让?埃卡尔(1848-1921):法国作家、诗人、小说家。——译者注

  再次向大师提出请求。不过,他的做法确实是不可思议,因为邦维尔又会怎样去看待他寄过来的这首长诗呢?兰波在此诗下面签上“阿尔希德?巴瓦”一名,言外之意是赫拉克勒斯(古人称其为阿尔希德,意为“最棒的人”)写下的这首诗。兰波根本不在乎使用笔名。大家还记得当他写下第一篇新闻报道时曾采用让?博德里这个笔名。《与诗人谈花》这个标题在玩笑之下掩藏着某种文笔的训导,掩藏着真正的讽刺型诗歌艺术,这一艺术使“通灵者”的信显得更完美,而且没有留下任何说教的意味。兰波究竟想证明什么呢?杰出的诗歌题材,比如鲜花,应当以新颖的手法来处理,现在是该摆脱枯燥呆板地反复咏叹植物的时候了。然而,他难免会使自己那攻击性的言论显得过于荒唐。在人类进步的时代,他建议去歌咏实用的植物,比如烟草、棉花、茜草等。如果人们以为他视此为诗人的使命,那就误解他了,最终的结果表明,他认为最重要的是用语言去创造奇特的花朵。他的语气颇有嘲讽、揶揄的意味,看到这些文字,邦维尔也许会很生气的。不过,在信的结尾,兰波还是谨慎地写道:“我一直非常喜欢邦维尔的诗”。有些人在此信中之只看出戏谑的意味,认为他在嘲笑收信人,其实他们没有看出此信的真正含义。种种迹象表明,兰波在此是对另一个邦维尔说话,是那个异想天开、深受波德莱尔赏识的邦维尔,是那个写下《怪诞颂》的才华横溢的邦维尔,他那夸张性的讽刺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他希望大师能心领神会地看看他的诗篇。他特意在信的落款日期处标明“1871年7月14日”,此举无疑是以他的方式去赞颂某种解放。信的末尾注明布列塔尼的地址(他期待着大师能给他回复),这一谨慎的举措也是必要的,因为他不想让“老妈”知道他正想方设法让自己出人头地。
那奇妙的通灵感似乎使他着了魔,他每天都能写出新的诗篇。兰波向我们揭示更多的是真实的世界,那是他本人回想起并使之嬗变的世界,而非内心梦境的空间,他以不同于自然主义者的方式激化了这个世界。他眼中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变成强烈的变形对象,这些对象在变形之后,以重组的形式显露出物体、生物、景色等。他表现出一种闪电般的感觉,这就像一种地道的魔术,在他施展魔术的地方,我们的眼睛只能看见最平常的东西。在《七岁诗人》一诗中,他谈起自己,谈起一直压抑着的怒火,谈起他的想像。在《初领圣体》中,他抨击宗教那平庸的礼仪,“这的确很蠢……”就在描述的同时,他还在创造。他在这里以诗人的笔法所描述的恰好是女人的故事,是饱受天主教种种禁令摧残的女性的故事。顺从的初领圣体的女孩子,到了重大节日,会感觉自己疯狂的欲望在觉醒。兰波抓住日常生活的题材,接着又渗透到这个题材里。他有可能成为科佩那样的人物,然而他的现实主义超越了所有类型的现实主义,他的反抗阐明了所有的词汇,从而使这些词汇显得更加完美。正是反抗给他带来灵感,使他创作出《正直的人》,不幸的是,我们今天只能读到此诗的残稿。在此诗里,流亡到格恩济岛的雨果成为严厉批评的对象。每当想起巴黎公社牺牲的烈士时,兰波依然感到十分气愤,他绝不赞同《惩罚集》的作者所选择的折中方案,雨果分别于4月19日和5月7日在《呼应报》上发表了三首诗,呼吁凡尔赛人与巴黎公社社员和解。他嘲笑了这位貌似正确的大人物,此人过于相信自己的论点,忘记了血债要用血来还的道理。

  夏天的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兰波依然在沙勒维尔无所事事地闲逛。他下决心不再去学校上学了,但他仍然没有找到工作。佩兰和德韦里埃创办的《东北》杂志于7月初推出创刊号,可他却对这份刊物早已不抱任何幻想了。他的诗稿全都被退回来了,除非他彻底改变自己的写作方式,而他坚决拒绝这样做。他像以往一样和德拉埃或布列塔尼在一起消磨时光,布列塔尼依然很少说话,若有所思地吸着烟斗。是啊,他这是在消磨时光呀!8月28日,在担心、孤独、对未来的前景深感不安的心情下,他给德莫尼写了信,描述了他所处的局面,此时德莫尼身处很远的地方,而且也不太重视他的想法:

  我远离平凡生活的世界已有一年多了,其中的原因您已知道得很清楚。我被囚禁在阿登省这个难以形容的小城里,见不到一个知心朋友,在卑贱、愚蠢、执拗、神秘的创作中沉思着,以沉默去回答各种问题,去回复最粗俗、最恶毒的斥责,表现出无愧于自己尴尬地位的样子,我最终把母亲激怒了,使她作出残酷的决定,她就像73名戴着沉重大盖帽的公务员一样那么倔强。

  我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兰波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当然也了解自己的“创作”,他将此形容为令人惊奇的修饰工作,任何微小的修饰都会招致人们长久的疑问。但他已触到顶点,无所事事虽然对他那巨大的转变是必要的(也是非常痛苦的),但这种局面确实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以前,德莫尼曾帮他在巴黎找到打零工的机会,比如去当工人,每天能挣到15个铜板。诚然,他更愿意去做“不太费力”的工作。就在那时,马拉美教英语已累得筋疲力尽了。兰波是否还在想着能到艺术出版社里谋得一个职位呢?2月份时,他曾去过这家位于波拿巴街的出版社。总之,此时他几乎陷入绝境之中。他看不到任何出路,好让自己焦虑的心情得以缓解。他内心极为孤独,不时冒出阵阵怒火,一直忍受着焦虑的煎熬。布列塔尼见自己看重的人如此落魄,也感到不安起来,兰波从家里跑出来一小时,就为了能陪布列塔尼在迪特姆小咖啡馆里喝酒。于是,他们俩再次谈到魏尔伦。

  最终有一天,一直在不动声色饮酒的布列塔尼将魏尔伦的地址告诉兰波。人们此后不禁要问,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把地址告诉他呢?然而,只是过了很久以后,兰波才敢和帕尔纳斯派中的“通灵者”通信,虽然此前他曾试图接触过许多诗人,而且此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未能成功。布列塔尼从中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到目前为止,人们始终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浪费那么多时间,这一机会又是如何摆在兰波面前的。对于兰波来说,魏尔伦是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他希望从魏尔伦那儿得到的不仅仅是赏识和鼓励。在沙勒维尔这个夏季的经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实际上,他最终想离开阿登省的这座小城,甩开母亲的监督,到一个充满诗意的自由之城里去生活。他准备给魏尔伦写信,并把这一打算马上告诉了好友德拉埃。于是,他们俩很快拿着纸和笔来到迪特姆咖啡馆,咖啡馆的老板很和善,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张大桌子。实际上,从那时起,兰波希望魏尔伦能通过他的诗作来评价他,因此他要把自己的诗工工整整地誊写下来。德拉埃是个热心肠的人,而且一直非常崇拜兰波,他把誊写诗的事承担下来,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出浑圆的字体(与印刷体极为相似),而兰波则将诗文一句句地念给他听。这肯定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人们希望能从他们身上看到光明。然而周围的生活依然如故,好像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似的,过往行人发出的声响有时会打破咖啡馆里的宁静气氛,但咖啡馆里只回荡着兰波那抑扬顿挫的朗诵声。德拉埃手中握着笔,以他的方式划出命运的第一行文字。按照这位不时扮演文秘角色的德拉埃的说法,在写给魏尔伦的第一封信中,兰波随信寄去五首诗:《惊呆的孩子》、《蹲着》、《海关检察员》、《失望的心》、《坐客》,除了第一首之外,其余的都是最新的创作,此前他曾把那第一首诗寄给过埃卡尔。像《蹲着》一样,《失望的心》在信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因为在第一封“通灵者”的信里就有《失望的心》这首诗。诚然,我们在此相信德拉埃的记忆,他所回忆的往事显然比魏尔伦的更准确,魏尔伦只记得在这封信和接下来的另一封信里看到《惊呆的孩子》和《初领圣体》。兰波对德拉埃誊写的副本感到很满意,他也拿起笔来,讲述他的生活和悲惨的遭遇,讲述诗歌和他逃到巴黎的往事,讲述自己未完成的计划以及迟迟难以展现的“先知”情怀。他以一丝放肆的语气称自己为“小无赖”,这是沉湎于酒色生活之最明确的表达方式,他发誓如果有人在首都接待他,他会比“扎内托更乖巧”,这一说法后来给魏尔伦留下深刻印象。这里所说的扎内托是在暗喻弗朗索瓦?科佩所创作的独幕剧《过路人》中那位年轻、迷人的流浪者,扎内托由女演员莎拉?伯恩哈特扮演,1869年,随着演出的成功,这个后来被称为帕尔纳斯派的小团体也一炮走红。善良的布列塔尼也补充了几行文字,向魏尔伦表示敬意,并褒扬了兰波那卓越的才能。此信很快通过邮局投递出去。兰波最终大胆地给这位诗人写了信,他承认诗人身上有许多独特的东西。布列塔尼此前显然向兰波描述了魏尔伦,说他是个爽快的酒徒,不拘小节,过去是个浪子,现已改邪归正,但苦艾酒一直在诱惑着他。当魏尔伦夏天到舅舅的糖厂度假时,他们在一起喝了多少“鸡尾酒”,狂饮了多少烧酒呀!虽然兰波对自己的诗充满信心,但一想到《戏装游乐图》的作者将去阅读这些诗篇,内心难免生出一丝恐惧感。
两天过去了,等待答复的日子让他烦躁不已,他已失去耐心,同时为了最终赢得魏尔伦的信任,他又寄去几首诗。诗文还是由德拉埃誊写的,其中有:《我的小情人》、《巴黎人口剧增》(魏尔伦不也曾同情过巴黎公社吗)、《初领圣体》。魏尔伦的记忆好像不是很清晰。兰波的第一封信寄往蒙马特的尼科莱街,寄到他岳父家,此信接着又寄往加莱,当时他正在那里休假(他大概就是在那里给兰波回了信,对迟迟未能回信表示歉意),再不然就是他回到首都后,在勒梅尔处发现了这封信,总之,在收到此信后,他很快就给这位陌生的通信人回了信,因为他惊奇地发现此人的创作极为新颖别致。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告诉兰波,他欣赏这些诗作,认为诗作者本人“不可思议地带着战争武装”,也就是说,随时准备从事新诗歌的战斗。兰波险些以自由射手的身份投身到战争之中,此时却把战争带到“歌咏花草”的诗人行列里。毫无疑问,他就像一个忧郁的叛逆者,一个像贝特吕斯?博雷尔那样的狂人。魏尔伦依然记得18世纪30年代的这位狂热诗人,于是便以这位狂热诗人的伤感语气给兰波回了信:“在您身上,我能感觉到狼人的痕迹。”然而,他还是仔细阅读了兰波寄给他的诗作。有些诗里采用的新词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比如《我的小情人》中的“皮亚拉圆舞”,《初领圣体》里“愤怒的蔷薇”,而且医学词汇用得太多,好像作者本人渴望去教授超越波德莱尔的解剖学似的。《惊呆的孩子》中的“原地扭屁股”并未获得魏尔伦的好评,虽然魏尔伦本人也曾在比利时以帕布罗?德?埃尔拉涅的笔名发表过极为粗俗的诗《女友》。他陆陆续续收到兰波的其他来信。但魏尔伦已开始向朋友们推荐这些来自沙勒维尔的意外诗篇。他在舒瓦瑟尔小巷、煤气咖啡馆以及尼娜沙龙聚会里的伙伴们很快就和他一样,开始崇拜起兰波来,这些伙伴包括瓦拉德(Valade)、克罗兄弟(lesfrèreCros)、卡米耶?佩尔唐(CamillePelletan)、古斯塔夫?里韦(GustaveRivet)、菲利普?比尔蒂(PhilippeBurty)①等人。大家一致同意接纳这位兜里揣满诗篇的叛逆少年。最后一封信向他发出召唤:“来吧,伟大的心灵,我们在呼唤您,在等待您……”兰波大概不喜欢被人称作什么心灵,但邀请他前来巴黎才是最重要的。大家共同努力,一定要让他在巴黎过得舒适,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他在街上流浪,隔着书店的橱窗看图书,捡别人的残羹剩饭来填饱肚子。兰波从此明白,在魏尔————————

  ①莱昂?瓦拉德(1841-1884):法国诗人;夏尔?克罗(1842-1888):法国诗人兼发明家;卡米耶?佩尔唐(1846-1915):法国政治家兼新闻工作者;古斯塔夫?里韦(1848-1921):法国诗人兼政治家;菲利普?比尔蒂(1830-1890):法国艺术家、研究远东艺术的学者。——译者注

  伦的提携下,他完全可以在诗人的大城市里获得成功。

  他就要离开家乡外出度过一段时间,而且毫不费力地掂量出此次出行的利害关系,在动身之前,他创作出《醉舟》,写这首诗既是出于自信,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这首著名的诗篇将永远伴随着他的名字。虽然这首诗的主题是可以理解的,但究竟是什么动机促使他创作出此诗还依然是个谜。单单一首《醉舟》就足以涵盖兰波的全部意义,此诗已成为他躯体的一部分。此诗堪称是通灵的真正典范,虽然他从未明确地写过“通灵”一词。兰波刺破那“彩霞映红的天空,就像撕裂一堵墙似的”,清晰地看到“人们以为看到的东西”。如果此诗表达了修辞行家的渊博学识,那么它带来更多的是奇特的元素,是感觉与色彩的调和体。一个月之前,兰波曾多次给德拉埃背诵迪耶克斯的《孤独老人》:“我就像既无帆架、也无桅杆的浮船。”但在他的诗里,既没有“宛如”,也没有“就像”。只是船或是小艇,在神谕的诗歌里,那就是现代的阿尔戈船。难道这是寓意吗?或许是吧。这寓意着挣断船索的生活,最终达到未知的彼岸。尽管如此,诗文的开篇还是将矛头对准帕尔纳斯派诗人,那时人们称他们为无动于衷者,因为他们的诗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我沿悠悠河水顺流而下,

  却感觉不到纤夫在拉纤,

  红皮肤人拿纤夫做靶子

  将他们赤裸钉在彩柱上。

  野蛮人摧毁了文明那羞怯的格律。大海的诗篇以难以阻挡之势展现在人们眼前。然而,就在兰波的眼下,从家里向外望去,马斯河在缓缓地流淌着,这是难以预料的未来那游移不定的象征。

  就在他动身的前一天,在9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兰波将这首惊人的诗篇读给德拉埃听,那时他们一直走到福尔唐森林的边缘处。阳光照射在树叶上,呈现出奇妙的景色。兰波就要准备出发了,他还真有点担心呢。这个社会是否需要通灵者呢?魏尔伦以及其他人这么热切地想接待他,而他们大概又与他截然不同,那么他们在那边给他作出什么安排呢?他是在什么样的局面下动身的,我们不得而知,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是一波三折,而且种种希望也破灭了。由于手中有魏尔伦的来信,兰波是否最终说服母亲,要她相信一个作家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呢?她显然根本不相信文人墨客。后来,伊莎贝尔向我们坦言,她母亲甚至讨厌文学。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是否更想听听德拉埃的说法呢?兰波大概非常乐意再次甩开“老妈”。德韦里埃或布列塔尼非常慷慨地送给他一个金路易,他用魏尔伦寄给他的汇票买了一张三等车厢的车票,带着这个金路易以及所有的诗稿,踏上前往巴黎的征程。朋友们一直把他送到车站。他穿越站前广场,广场上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花草树木似乎也变得乖巧了。在临上火车前的最后一刻,他琢磨着自己所从事的冒险是否与醉舟的航行有相似之处,醉舟将朝陌生的地区驶去,但抵达目的地时,“醉舟”注定会有不满足的感觉。然而,要想后退则为时已晚。沙勒维尔渐渐地被甩在身后,他离开了这座自己生来就憎恨的城市。
结识“丑陋的家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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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3 | 只看该作者
兰波的生活大概会受变换地方的影响。我们这里所说的并不是一种追溯往事的幻想,而是一种现实,是受书信及会面所限定的现实。人生总有一个阶段需要走出去,对自己的感受有个了断,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这超脱的境界里衍生出一种奇特的格律分析,它告诉我们感受节拍的方式,告诉我们在时空中的生活方式,人有悲欢离合,而且人总想偷偷跑出去,这也是“离家出走”的方法。从沙勒维尔到巴黎那几个小时的路程就像一道宽阔的时间界限。兰波此后所认识的东西将会不可逆转地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我们在后文还会注意到,他对有些地方依然隐隐约约地牵挂于心,虽然他一直讨厌那地方,但又不能完全割舍它,那就是他的故乡沙勒维尔,一座“愚昧的城市”,或是罗什村,一个“狼窝”。

  在巴黎,魏尔伦焦虑地等待着他。此前他和几个朋友一起评论这位非凡诗人的诗。他能领会到诗中那放肆的意味。夏尔?克罗对这位奇才颇为好奇,而且也很感兴趣,于是坚持要陪魏尔伦到斯特拉斯堡车站去接他。然而,他们俩却没有接到他,不是他们到得太晚了,就是到得太早,在茫茫人群中没有认出他来。我们倒宁愿相信后一种设想,也算是命运的嘲弄吧。今天我们当中又有谁会在车站大厅里和兰波交错而过呢?他当时肯定湮没在出站的旅客之中,他的确很年轻,可并不那么出众。那么他当时是什么样子呢?魏尔伦清楚地记得“一张名副其实的娃娃脸,胖乎乎的,面颊红润,身体显得瘦高,像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冒失少年,由于正处在变音年龄,他的嗓音忽高忽低,而且口音很重,就像在说方言似的”。魏尔伦的年轻妻子玛蒂尔德可不那么客气,后来谈到兰波时,说他是“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孩子,面色红润,典型的乡下人。从外表看,他颇像是个幼稚的中学生,由于个子长得太快,裤腿显得很短,露出脚上穿的蓝线袜子,显然那是母亲给他织的。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穿戴也极不讲究,脖子上系的那条领带像根绳子似的。他有一双蓝眼睛,显得相当漂亮,但眼里却透出阴险的目光,而我们则善意地将此看作是害羞的表示”。玛蒂尔德对时尚潮流了如指掌,或许她原本希望兰波穿着典雅、文质彬彬地站在她面前吧,要是这样的话,她就显得不太公平了!但作为女人、作为妻子,她还是注意到某些细节,虽然她后来对这个讨厌的客人一直颇有微词,而魏尔伦却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比如兰波脚上穿的那双蓝线袜子,这几乎堪与凡高的那双破旧皮鞋相媲美。她不太喜欢他的目光,从中只看到嘲弄人的意味。况且兰波本人还给那目光蒙上一层奸诈的阴影,作为“七岁诗人”,他已经对那目光作过描述。后来谈起自己的目光时,他只是平淡地说:“我从高卢祖先身上继承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魏尔伦和克罗在车站上根本没见到兰波,而兰波见没人来接他,只好迈开大步,一直走到蒙马特高地脚下。他沿途问了几次路,在步行三刻钟之后,最终来到尼科莱街14号。实际上,魏尔伦轻率地答应兰波要在这儿接待他。这是一幢三层楼房,是有钱人的私邸,房子四周是一座花园,园中有马厩和马车库。莫泰?德?弗勒维尔是这幢房子的主人,他靠收地租生活。魏尔伦娶弗勒维尔的女儿为妻,这里是他岳父母家,他妻子玛蒂尔德芳龄十六,而且很快就要做妈妈了。兰波来的不是时候,但他完全信赖主人的承诺。我们能想像出当兰波站在大门外时给年轻的女主人及其母亲留下的印象。然而,他那极为年轻的外表是赢得谅解的最好理由。魏尔伦家人把他让进来,请他在一楼的客厅里就座,小客厅里摆着路易?菲利普式的家具。时隔不久,魏尔伦和克罗也回来了。见到这位局促不安,甚至带着赌气样子的客人,他们俩感到非常吃惊。而兰波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尊容:魏尔伦前额的头发已脱光了,尽管他刚满27岁,他蓄着络腮胡子,颧骨突出,像个蒙古人;克罗的样子显得很顽皮,头发卷曲着,蓄着小胡子,目光炯炯有神。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吃饭时,克罗还忘不了向客人提一些问题,兰波不喜欢这种审讯式的提问,极不情愿地应付着。兰波其实十分腼腆,但他也会做出不可思议的唐突举动。他不会刚一见面就向外人敞开心扉,即使长大成人后,也像少年时代那样极不爱说话。他们谈了那么多话,只有一句荒唐的话后来一直留在魏尔伦的记忆里,这好像是在嘲弄他记性差似的。其实,正是依靠这些点滴的琐事(就像依赖诀窍那样),人们才能重塑一个人的生活!这些点滴琐事与其本身所包含的内容有关,因为那不过是下意识的反抗。就在兰波赌气不愿意回答主人提的问题时,他看见魏尔伦家那只名叫加蒂诺的宠物狗(在这种局面下,小动物则成为害羞者的依托),于是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狗可是自由主义者!”这是毫无价值的见解,却带着一定的政治色彩,其确切的含义无人知晓。由于旅途疲劳,说完这句话,他就上楼到卧室里睡觉去了,这是主人特意为他安排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张先祖的肖像,先祖似乎用盘问的眼光看着他,第二天,他就要主人把这幅肖像摘下去。夏尔?克罗也告辞了。魏尔伦回到自己的卧室,这间房与妻子玛蒂尔德的卧室隔壁相连,他对家中留宿这位沙勒维尔的少年感到不知所措,几天后,他儿子降生于人世,他反而倒不觉得那么茫然。
第二天,两位诗人相互倾诉各自的生活经历。兰波讲述了多次离家出走的冒险举动,讲述了他那早已破灭的希望,讲述了他是如何发现自己身上具有通灵特性的。魏尔伦则向兰波谈起帕尔纳斯派最初形成的过程,那时这个名词尚未问世,路易-格扎维埃?德?里卡尔出版了《艺术》杂志,但杂志只维持了一个季度。1866年,帕尔纳斯派团体业已形成。虽然维克多?雨果不愿意支持他们,但诗歌界的前辈们还是同意去扶持这些新人。戈蒂埃支持他们。即使对许多事无动于衷,一向高傲的勒孔特?德?李勒也成为他们的朋友,有时他们还特意赶到李勒在荣誉军人院附近的家里聚会。在他家里,他们常常会碰到何塞-马里亚?德?埃雷迪亚,一个生于哈瓦那的西班牙人,是精于十四行诗的大师;还会碰到卡蒂尔?孟戴斯、科佩、迪耶克斯、瓦拉德以及傲慢的维利耶?德?利拉唐(Villiersdel’Isle-Adam)①。孟戴斯那部斯威登堡风格的《菲勒美拉》曾轰动文坛,而长得颇像波拿巴的科佩已开始写极为朴素的诗,透露出他的《亲切》感,瓦拉德则是魏尔伦的证婚人,至于说维利耶?德?利拉唐,他“装扮成天真的哈姆雷特”,人很聪明,受黑格尔思想影响颇深,是个出色的小说家。虽然他们每个人不尽相同,但他们情趣一致,意气相投。当他们鼎立支持龚古尔的话剧《亨丽埃特?马雷夏尔》时,他们的联盟得到了巩固。诚然,这不是他们的《爱尔那尼》(Hernani)②之战,由于龚古尔的话剧遭受激烈的批评,于是他们每天晚上赶到剧院为这出戏喝彩。正是在这种局面下,公众注意到他们这个团体。

  尽管《艺术》杂志遭到失败,但里卡尔并未因此而灰心丧气。他很快就去找阿方斯?勒梅尔,勒梅尔是诺曼底人,在巴黎舒瓦瑟尔小巷47号创办了一家小型出版社。他们最初的设想是办一份定期的文选类刊物,名称就选用《当代诗人》,但人们更喜欢《当代帕尔纳斯》这个标题,这使人联想到文艺复兴时期所发表的诗集。这份刊物以分册的形式出版,第一期刊载了戈蒂埃的五首诗、邦维尔的话剧《诸神流亡》以及埃雷迪亚的十四行诗,但刊物并未在批评界引起轰动,第二期则是勒孔特?德?李勒的专刊,人们对此依然是反应平平,尽管如此,从第四期起,局面有了很大改观,那一期刊载了卡蒂尔?孟戴斯的《莲花之谜》,此文引用了许多印度教的神话,读起来非常晦涩难懂。巴贝?道勒维,这位“文学大统帅”早已忍耐不住了,拿起笔来对勒梅尔麾下的所有作家狠批一通,并称他们为帕尔纳斯派,这个名称从此就一直伴随着他们。刊物此后所出版的分册让公众发现了许多高水平的诗人:有擅长描绘家庭场景的诗人,比如写下《散步与家居》的科佩;有鼓吹伦理的诗人,比如苏利-普吕多姆;还有给公众带来新意的年轻诗人,比如魏尔伦、迪耶克斯和瓦拉德,他们三人都在市政府工作,下班后,他们便来到“煤气”咖啡馆,相互朗读自己创作的诗,政府部门的工作倒给他们写诗创造了良好的条件。4年来,魏尔伦在这个团体里取得长足的进步,在这

  ————————

  ①维利耶?德?利拉唐(1838-1889):法国诗人兼作家,是一个个性坚强、人格独特的作家。——译者注

  ②此剧为维克多?雨果创作的五幕韵文正剧。该剧首演时,伪古典主义分子在剧场里捣乱,而以戈蒂埃为首的浪漫派则高声喝彩,以示支持,首演因此获得成功。——译者注

  个诗人团体中,幻想精神与追求美感融合在一起,邦维尔的诗就是这类混合体的典型代表。他们常常聚集在一起开会,会议的气氛轻松愉快,会议或者在舒瓦瑟尔小巷召开,或者在漂亮的文学资助者的家里举行,比如在尼娜?德?维拉尔的府第里,而尼娜经常在她家里举办文雅的晚会,夏尔?克罗还一度把她当作心上人。有时,他们也聚在一起吃饭。最近,他们举办了“丑陋的家伙”晚宴,这个名称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科佩的独幕剧《过路人》在奥德翁剧院上演后大获成功,就在演出的第二天,有人就给他们贴上这个标签,而他们则大胆地将此拿来粉饰自己。《黄侏儒》戏剧评论的专栏记者名叫科西纳,此人撰文抨击他们,并用这个称呼来羞辱他们,他们对招来批评界的辱骂感到很荣幸,并将此称呼用作他们的招牌。魏尔伦答应兰波,要把他引荐到诗歌界的圣地之中,况且他已经把兰波来到巴黎的消息告诉了大家,而且还把他的几首诗传给大家看。
结识“丑陋的家伙”(3)



  兰波对魏尔伦完全空闲下来感到惊愕,魏尔伦不得不承认他已不工作了。巴黎公社失败后,他在预算局里的职位也丢了,那是一份很平庸的差事,但却给他许多空闲时间去写作。然而,在巴黎公社执政期间,在共和信念的鼓舞下,他参加了国民自卫军,而且还承担起某一职务。人们很快就任命他为“新闻办公室主任”,这是一份令人放心的工作,只要把报纸上所有对起义者“友好的或敌对的文章”摘录下来,必要时对其中的有些文章给予回击就行了。然而,在五月流血周之后,当局不分青红皂白地镇压所有参加过巴黎公社运动的人,夏尔?德?西夫里是玛蒂尔德的同母异父哥哥,虽然很少参与公社的活动,但因常与起义者来往而被流放到萨托里集中营里。魏尔伦担心更糟糕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此时,他靠母亲的接济生活,而且在岳父母家吃住,莫泰夫妇则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助女儿女婿。毫无疑问,他的婚姻是与妻子真心相爱的必然结果,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在经历过不安分的青少年时代之后(逛窑子,同行恋,酗酒成性),婚姻使他看到改邪归正的机会。但巴黎公社那动荡的局面使他的良好愿望化为泡影,他又开始喝酒,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鬼混。五月流血周之后,由于玛蒂尔德已怀有身孕,而魏尔伦担心当局的镇压行动会愈演愈烈,于是他们夫妻俩便动身到于连?德埃舅舅的糖厂去休假,并在那儿逗留了3个月,而布列塔尼恰好认识糖厂的老板德埃先生。后来他们还去了莱克吕兹,到那儿去看望魏尔伦的表兄迪雅尔丹一家人。9月份,他们返回巴黎,因为玛蒂尔德就要生孩子了。玛蒂尔德的父亲莫泰先生到自己的庄园去打猎,离开巴黎已有一段时间了。因此,魏尔伦可以更好地接待兰波,但他岳父很快就会回来,而且客人不一定非要在他家居住那么久,他们现在对他已经够慷慨的了。

  尽管得到魏尔伦一家人的热情款待,但对兰波来说,他已看出自己的处境极不稳定。我们知道兰波观察事物一贯颇有洞察力,他以此来评判魏尔伦,并超脱地赋予他“通灵者”的称号。魏尔伦不但创作出《戏装游乐图》,而且还在同一年为玛蒂尔德写下《美好的歌》,但家庭生活却让他脱不开身,而兰波则不需要这样的家庭生活。在这个既要尽义务,又要维持生活之所需的世界里,兰波却采取一种洒脱的态度,而且乐此不疲。玛蒂尔德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而他却对玛蒂尔德非常冷漠,一点忙也不愿意帮,大部分时间都到户外去晒太阳,随随便便地躺在楼房门前的台阶上。一天,受在沙勒维尔所染坏毛病的驱使,他悄悄拿走了一只象牙雕刻的耶稣十字架,这是玛蒂尔德家中祖传的宝贝。他打算把它卖掉,大概是为了买几本书,或添置一件新衣服。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根本不适合他。

  然而,魏尔伦却拉着他在巴黎四处转悠,而他则逐渐发现魏尔伦那软弱的性格以及纵酒、懒惰等个性,他们一起去巴蒂尔啤酒馆,酒馆坐落在殉难者街上,人们给它起了一个绰号,名叫“单身汉巴蒂斯特”;还去“死鼠”酒家、马德里咖啡馆、瑞典咖啡馆、市政府对面的“煤气”咖啡馆以及“三角洲”咖啡馆。他们俩在咖啡馆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尤其是喝苦艾酒),就诗歌的未来激烈地辩论着。兰波是否将5月份所写的那几封著名信件的内容告诉给魏尔伦呢?魏尔伦后来回忆说,他们那时只谈论了自由体诗以及不同类型的散文。兰波在那时的创作依然是个谜,他肯定写了一些作品,但残缺不全的佚诗只给读者一个大致的概念。
他们常去拉丁区或林阴大道旁的店铺里闲逛,再不然就去毫无特色的葡萄酒店里买酒,因此而引发悲惨的后果。10月30日,魏尔伦的儿子乔治来到人世,就在儿子出生4天之后,他很晚才回家,而且喝得醉醺醺的。他穿着衣服,甚至顾不得摘掉帽子,便一头倒在妻子的床上,双脚还放在枕头上。玛蒂尔德注意到兰波给丈夫带来的影响有多么坏,而这两个男人却只想着和睦相处。魏尔伦在新婚初期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酗酒的毛病,但此时他又开始喝得酩酊大醉。此外,在上中学时,他已表现出同性恋的欲望,而且这种欲望以前曾促使他去接近中学同学吕西安?维奥蒂(在巴黎公社起义时去世),这种欲望再次复发了,而且驱使他去接近兰波。这位阿登省少年那纯真的样子,甚至他的粗野习气以及古怪的“朴素”情感把魏尔伦迷倒了。至于说兰波,他不在乎那些垂涎男色的神甫私下里偷偷抚摸神学院学生的举动,正如他在《圣袍下的心》里所表述的那样,他对这种明令禁止的爱心知肚明,在巴比伦兵营里,那些自由射手或许曾把这种爱强加给他,况且布列塔尼也向他吹嘘过这种爱会给人带来奇特的幸福感。他试图说服魏尔伦投身于一项生活计划之中,以便能有“通灵”的能力。他所提出的方案是在残酷的举动里找乐子。沉湎于酒色的生活给伙伴们提供了一种有悖于自然的方法,通过他本人来改变别人,以便给诗歌带来创新。着装随便(与讲究穿着截然不同)、酗酒成性、讽刺挖苦、口无遮拦、有悖常理的爱等构成某一计划的诸多素材,但人们很难知道这一计划是否得以实施。尽管如此,所有的证言都描绘出一个粗暴、焦虑不安、性格极端的兰波,一个恶作剧者。人们听见他总是毫无节制地说粗话,见他以死来威胁与他对话的人,他吸一口烟,然后吐到出租马车辕马的鼻孔里,把别人提供给他的住所搞得乱七八糟。说实在的,在此讲述这些无价值的逸闻趣事没有多大意思,重要的是我们要从中看到他的性格,看到他的决心。兰波一直在设法让人讨厌他。无论是在沙勒维尔,还是在杜埃,在一段时间内,他希望能赢得伊藏巴尔以及德莫尼或布列塔尼的厚爱,而他此时刚与伊藏巴尔断绝了来往。从那以后,他便竭尽全力去冒犯那些帮助他的人。作为禅语大师,他正是通过粗俗的举止,通过貌似荒谬的举动来激发别人去醒悟。于是他粗暴地利用自己的自由,而且好像不由自主地向别人灌输处世之道,而这些人不过是在忍辱偷生,能明白这一点其实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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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3 | 只看该作者
一直饱受磨难的魏尔伦越来越依恋于他。兰波便利用魏尔伦,甚至滥用魏尔伦对他信任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明显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两个朋友肯定摆出蔑视一切的态度,在格拉蒂尼的《森林》首演幕间休息时,他们俩手挽着手并肩走在一起,巴黎的上流社会可都在看这幕话剧呀!报社的记者们也注意到这位有一双“流亡天使”般靓眼的英俊少年,就在首演的第二天,即11月16日,魏尔伦的挚友埃德蒙?勒佩勒捷(以加斯东?瓦朗丹的笔名)毫不犹豫地在《人民君主》报上写了一篇报道,称人们看见“诗人保罗?魏尔伦手挽着一个迷人少年的胳膊,就像在家里那样,边走边聊……那少年就是兰波小姐”。这是带有讽刺意味的忠告,魏尔伦要是不想一笑了之的话,那么他本应警觉起来,因为这是招致公众反感的举动,实际上,这与1830年“年轻法国团队”的做法截然不同,那时他追随这个团队是为了反抗有钱人,而不是出于赋诗的考虑,以摆脱陈规陋习的束缚,他甚至担心自己会身陷其中,难以解脱。

  他对慧眼识珠发现兰波而感到非常自豪,况且他不想独自一人把守着这个“神奇的怪物”。他已经答应兰波,要让他出名,于是便把兰波介绍给瓦拉德、埃卡尔、梅拉、让-路易?福兰以及卡米耶?佩尔唐,福兰是一位出色的画家,是个很有才华和想像力的年轻人。这些人都是和魏尔伦很要好的朋友,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是帕尔纳斯派里出类拔萃的诗人。虽然《当代帕尔纳斯》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但他们依然表现出自己的个性。不过友谊和诗歌一样也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他们很快就带兰波去见邦维尔,兰波给邦维尔朗诵了《醉舟》。大师显得很和蔼,赞赏了他的诗,但也客套地提了几条意见。为什么要让一叶小舟去说话呢(依照大师的情趣,最好是让大船去说话)?兰波感到非常愤怒,走出门时强忍着怒火,低声地嘀咕着:“这个老笨蛋!”
他对《醉舟》一直抱着很高的期望值,在他看来,这是一篇证明自己实力的诗文。就在到达巴黎之后不久,他大概已经在“丑陋的家伙”晚宴上背诵过这首诗。在我们的文学史中,这类固守古老习俗的小社团比比皆是,比如“七星诗社”的诗人们在阿尔克伊饮酒娱乐,说唱艺人在卡沃聚会等。我们在前文已知道“丑陋的家伙”之来历,1869年1月14日,科佩的独幕剧《过路人》在奥德翁剧院首演,而记者维克多?科西纳却将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标签贴在支持科佩的人身上。事实上,“丑陋的家伙”照样在一起吃晚饭,他们在天鹅座酒家聚会,帕尔纳斯派的部分诗人出席了晚宴。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位于卡塞特街的卡莫埃纳饭店会面,这里距圣热尔曼德普雷大街不远,接着便去位于蒙庞歇街的“千柱酒家”,酒家就设在王宫拱顶步廊里。1871年8月至11月,他们又到费尔迪南?德诺让聚会,这是一家“价格固定,葡萄酒零卖”的餐厅。朋友们(共有30多人)凑钱,以便享用一顿丰盛的晚宴,当然也少不了要痛饮一番。一张画着肥臀美女的请柬(出自费利克斯?雷加梅的画笔)将聚会时间通知给每个人。因此,魏尔伦带着兰波出席晚宴,在其他人朗诵几首诗过后,兰波朗读了他的《醉舟》。此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即使人们不会误解这样的成果,因为所有在场的人自然对这位新人抱有好感。1871年10月5日,莱昂?瓦拉德给当时远在英国的埃米尔?布莱蒙(EmileBlémont)①写信,此信是一份难得的文件,它表明兰波给听众们留下多么强烈的印象:

  未能出席“丑陋的家伙”晚宴,你真是错过一个好机会。在魏尔伦和我本人的鼎立资助下,一个不满18岁的神奇诗人出现在晚宴上,魏尔伦是他的发现者,而我本人则是他在左岸的先驱,他的名字就叫阿尔蒂尔?兰波。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单从面孔上看,他倒更像是个13岁的孩子,深蓝色的眼睛,手脚都很大,性格上则显得野性多于腼腆,就是这样一个大男孩,竟以难以置信的想像力和出奇的渗透力,使我们的朋友为之倾倒,啧啧称羡。

  “对布道者来说这是多好的题材呀!”苏里惊叹道。戴尔维利说:“是耶稣来到圣师之间。他简直就是魔鬼!”大师对我这样说道,这让我得出一个更妙的新格言:“是魔鬼来到圣师之间。”我无法向你讲述这位诗人的生平,但你只要知道他来自沙勒维尔,而且决意再也不回故乡看望家人就行了。

  你来吧,看到他的诗你会作出评价的。如果命运不在我们头上压着石头的话,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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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埃米尔?布莱蒙(1839-1927):法国诗人、新闻工作者。——译者注

  他就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天才。这是某种评价的冷酷说法,此评价令我心醉神迷,而这种感受已持续三周而非瞬间即逝。

  瓦拉德可能不会知道,石头将长久地悬在此人的头上,而他本人却心甘情愿不去谈论这事。那天听兰波背诵诗篇的许多人对他的诗记忆犹新,朱勒?克拉勒蒂当时也在场,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他作出同样详细的描述,所用的言辞与瓦拉德的非常相似。诚然,要是以为兰波把所有人都迷倒了,那就错了。10年过后,魏尔伦回想起往事,认为帕尔纳斯派的著名诗人试图去了解兰波,但也只是一面之交,他们并未作出积极的反应,去扶持他。对各流派之争采取不偏不倚态度的年轻诗人非常赞赏兰波的诗,而那些墨守成规的诗人则以为他身上有种魔术师的意味,颇像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后来,弗朗索瓦?科佩竟毫无分寸地说他是个“成功的玩世不恭者”,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是贝特吕斯?博雷尔的后继者,是浪漫派的失败者,是爱好空想与喧闹声的不入流的诗人,至少卡蒂尔?孟戴斯在其《论1867~1900年法国诗歌运动》里是这么看待他的。在偶尔出席“丑陋的家伙”晚宴的诗人当中,最著名的当属马拉美,他对兰波的记忆异乎寻常,而深深印在他脑海里的竟是兰波的那双手,实际上他是这样描述兰波的:“不知他是在何等劳苦人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我是说他那双大手,外表看起来就像洗衣妇的手,因冷暖交替,手上长满了红红的冻疮。这些冻疮似乎表明,那个职业非常艰苦,可竟然让一个男孩子去干。”当马拉美写下这段文字时,他脑子里显然还记得魏尔伦在1883年所写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他把兰波看作是在“黄金水滴”①街区里劳作的洗衣妇,而那长满冻疮的双手突然给写作蒙上强烈的奇特色彩。
尽管魏尔伦向他作出允诺,但兰波就像漂泊四方的新手,不可能长久地待在一个固定的居所里。魏尔伦后来回忆说,这位他所看重的人得到“最友好、最慷慨的款待……也是朋友们鼎立协助的款待……”如果追随诗人在1871年秋冬季的脚步,那么我们很快就会感到晕头转向。魏尔伦的岳父回来之后,兰波便离开了莫泰家的私邸。全家人把更多的精力用来照顾刚出生的乔治,而冷落了这位不速之客,况且玛蒂尔德和她同母异父的哥哥认为兰波的道德观很成问题,即使人们不计较他年少无知、放荡不羁的样子。于是,魏尔伦请求朋友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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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黎一处穷苦人居住的街区。——译者注

  接纳这位缺吃少穿的人,“大家轮流接待他,在这既寒冷花费又高的季节里,过一天算一天吧”。这位神奇诗人刚来巴黎时,夏尔?克罗曾到车站接过他,于是便自告奋勇第一个把他接到自己家。他和魏尔伦真挚的友谊、对这位新人真诚的钦佩感促使他马上做出慷慨的举动。

  那时他在塞吉耶13号租了一间画室,距离奥古斯丁沿河街道很近。这地方既当他的单身公寓,又是他的实验室。克罗在那儿从事实验活动,这些实验并不仅仅是从“爱情科学”里获

  得灵感。作为颇有独创性的学者,克罗尚未发现彩色摄影或留声机的原理,但他在研究制作宝石。尽管如此,他还是取得一些成果,而且毫不犹豫地投身于这类花销庞大的研究活动之中,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本人住在这儿,必要时也接待一些艺术家。况且这间房不是他一个人住,因为一个名叫米歇尔?德莱的画家有时来这儿作画,大家都用“佩努泰”这个笔名来称呼他,他主要画一些海洋风景画。

  克罗是一个喜好奇特事物的杰出人物,是以自己方式来表现的“通灵者”,是突发奇想的炼丹术士。他也写诗,诗文思维敏捷,有幡然醒悟的味道,而且写得很美,他的诗读来很轻快,在这方面堪与奈瓦尔的诗相媲美。他已写完《香木盒》中的多首诗篇。然而,他对自己的幸福感到无比喜悦,虽然这种感觉略带一丝忧郁的意味,但他的幸福感却让兰波感到十分困惑,因为兰波是那么悲观、那么难以琢磨,而且内心抱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情怀。因此,克罗不可能让他盛情邀请来的人在这儿长久地住下去。实际上,兰波似乎在想方设法对他做出令人难以容忍的举动,依照古斯塔夫?卡恩的说法,兰波把克罗精心收藏的《艺术家》杂志的每一页都撕下来,克罗之所以收藏这套杂志,那是因为他的部分诗篇就刊载在杂志上。兰波竟拿这些纸当作最粗野的用途!还有一次,好心的克罗见兰波的鞋太脏了,便把那鞋拿去擦洗干净,而兰波却故意走到街上,再次把那鞋弄得像以前那么脏。克罗不但内心受到伤害,而且还蒙受了羞辱,这种局面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而沙勒维尔的年轻人则依然我行我素,嘲弄他人,表现粗野。人们不该说是克罗把他赶了出去,但兰波大概明白他那激怒人的把戏已到了难以容忍的极限。

  就人们所了解的情况看,他对一切都不满意,对在诗歌界里所发现的东西感到恼火,对魏尔伦总是顾及自己的家庭而生气,可他本人却毅然决然地割断了与家庭的联系,人们看到他甘愿去过放荡不羁的生活,而且又去和流浪汉一起混日子,1871年2月,他曾和那些人一起生活过一两周。由于不知道他在何地,魏尔伦感到十分担心,于是便到处找他,两天之后,魏尔伦终于在莫贝尔广场附近找到他,那时他正和流浪汉们混在一起。魏尔伦究竟说了些什么才把他说服回来呢?当然不是让他回到正确的生活轨道上,而是劝他回到朋友们当中,也就是说,回到诗人们当中,虽然这些诗人使他颇为失望。也许正是在魏尔伦的倡议下,几个朋友决定筹集一点钱来帮助兰波,这点钱也算是“收入”吧(每天3个法郎),以便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伟大的艺术之中,而不必顾及生活来源”。夏尔?克罗不计前嫌,主动给古斯塔夫?普拉代勒写信,要他也能分担一部分费用,而且将接受赞助者美妙地称为“诗人的门生”。此外,作为魏尔伦的挚友,泰奥多尔?德?邦维尔没有忘记兰波曾把他当作救星,向他求助,于是邦维尔提议让他搬到奥德翁剧院附近的布奇街10号来,那儿有一间佣人的住房,是属于他自己那套居室的单独房间。人们把这间房收拾了一下,以便住起来更舒适,但由于兰波与乞丐们混在一起,染上了虱子,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就在搬进去的第一天,把衣服全都脱光,赤裸着身体站在窗前。邻居们对此很气愤,便纷纷抱怨,邦维尔大概把自己的客人责备了一通,总之,兰波在这个临时避难所里也没住上几天。后来,有人说他对散文诗喜剧《格兰瓜尔》的作者做出忘恩负义的举动。难道人们应该相信一个名叫鲁道夫?达尔赞写的东西吗?达尔赞虽是第一个为《圣物盒》作序的人,但却特别留意搜集各类流言蜚语。有一点可以肯定,兰波之所以做出怪异的举动,那往往是为了炫耀自己,但其中也包含着更深层次的意图。种种趣闻逸事如果孤立地拿出来看,会让人感到吃惊,甚至会逗人一乐。然而,人们还是要看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这些事情暗示着某些人的处世方法。
10月份,夏尔?克罗主动为朋友们找到一个碰面的地方,我们在此又谈到克罗,几乎和魏尔伦一样,他和兰波于1871年在巴黎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他获悉“外国人饭店”里有一间空房要出租,这家饭店坐落在拉辛街与医学院街的拐角处,面朝圣米歇尔大街,就在拉丁区的中心区域。《诅咒诗画集》里有一幅版画,描绘了饭店的整幢楼房,要是依照这幅版画,这间房应位于4层楼。然而,当欧内斯特?德拉埃于11月前来巴黎看望兰波时,发现那间房位于饭店的夹层,他在《回忆录》里断定,团体常常在那儿聚会。兰波也算是在那儿有个临时住所。然而,这间房并不一定是给他准备的,因为房间的靠墙处还摆着一架钢琴,这间房首先是给音乐家卡巴内用。卡巴内那瘦骨嶙峋面孔(如魏尔伦所说,“喝了三年苦艾酒就变成耶稣了。”)倒有幸成为马奈画笔下的对象,他肯定是这一街区的名人。

  头顶上分着一道印笔直刚毅

  他的长头发服帖地沾在额前;

  黄褐色络腮胡夹杂着橙红色

  但丁早看见常人看不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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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3 | 只看该作者
卡巴内早年曾在巴黎音乐学院学习,师从马蒙代尔教授。这位教授的名气很大,因此他对教授只好敬而远之了,因为他本人只创作过一些小作品,他的日子过得很惨,只是靠在低级咖啡馆或低级舞场里做伴奏谋生。他时年37岁,但结核病已损坏了他的身体。他是魏尔伦的大舅子夏尔?德?西夫里的朋友,曾给许多诗人的作品配过乐,其中既有严肃作品,比如邦维尔的《尼俄柏》;也有滑稽作品,比如夏尔?克罗的《熏咸鲱鱼》。他既赢得大家的同情,也招来他人的嘲笑,可他不在乎成为团体里的受气包,况且大家也都没有恶意。他对兰波的影响很难估量,在合住这间房期间,他们俩有可能就许多话题交换过看法,而且有些看法极为稀奇古怪,他们陷入难以想像的思索之中。或许正是通过他,兰波才对某一音乐形式有所了解,这种音乐形式与沙勒维尔军乐队所表达的音乐形式完全不同,而且最终成为《彩图集》好兆头,这一形式并非仅以简单的隐喻出现在诗集里。对于兰波来说,卡巴内在巴黎就相当于奥古斯特?布列塔尼,他和这位古怪的启蒙者起到同样的作用。当有人发现《七音符十四行诗》竟出自他的手笔时,人们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一部题献给兰波的神秘作品,卡巴内在此作品里将所有的幻想慢慢地展开,这是音阶的每一个音符所激发的幻想。同样,他还谱了一首歌,指责这位新来的人:“诗人,从沙勒维尔赶过来/你在巴黎做什么?”这曲“老调”的副歌足有七段长,描绘出兰波的思想状态,而这正是他本人当时的思想状态:“孩子,你在这地界做什么?/我等待,等待,等待!”卡巴内以讽刺性的固执心态,用一行行诗句,回忆起被抛弃在沙勒维尔的“可怜的母亲”,这证明兰波曾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而且详细描述了母亲动怒时的场景,从那时起他称母亲为“母夜叉”,换句话说,这意味着母亲是一家之主,是在家里主宰一切的人。善良的卡巴内写下这曲小作品,毫不掩饰他对“孩子”的好感。有人说他既被维纳斯所吸引,又受丘比特的诱惑,歌的结尾清晰表露出他的情趣:“这是为了试探你的脾气/孩子,因此我才对你这样说/但我会向你提供食物/衣服……床,如果你愿意。”他是否真的试探出兰波的脾气呢,我们不得而知!

  文学社就这样以非组织的形式创建起来,可它却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然而它留下的痕迹却比比皆是,比如它创办的《诅咒诗画集》,所有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在集子里写下荒唐可笑的诗,而且大部分作品都是淫秽诗。当时常去“外国人饭店”参加聚会的人一致同意采用“诅咒者”这个名字。这个词并不粗野,与兰波常常挂在嘴边的粗话相比,“呸!”这个字的语气要温和得多。现在这个字已不常用了,但它频频使用的时期可追溯到浪漫派的鼎盛期,比如在短篇小说《麻雀》中,博雷尔让他笔下的人物这样说道:“普鲁士人,呸!他们都是混蛋!”因此,诅咒者们试图表明,他们在以不痛不痒的方式斥责这个社会。他们颇像一群超脱社会体制的斗士,像不满现状、放荡不羁、难以相处的艺术家。在一段时间内,诅咒者们表现出一种陪衬的心态。诚然,他们使人预感到文学的重要时代即将来临,但后来异军突起的达达分子还是比他们做得好,他们似乎只关注拿出自己的作品来。为了分享远离家庭及粗俗者而欢聚在一起的乐趣,他们临时创建了一个文学社,而且还有一个聚会的地方,那就是卡巴内和兰波住的房间;有一本书,即那本著名的《诅咒诗画集》;有简单的仪式,比如饮酒,他们往往喝得酩酊大醉,有时还抽印度大麻,《诅咒诗画集》里有几行诗可以作证,而且德拉埃的描述也提供了佐证,那时他来巴黎看望兰波,感觉兰波由于吸食这种毒品,身体状况不是太好,虽然这种毒品颇受波德莱尔和戈蒂埃的青睐。
《诅咒诗画集》就像令人难以置信的证据,将当时奇特的气氛逼真地展现出来,这本书能流传至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奇迹,因为是演员科克兰一直在精心地保管这本书,而他恰好是专演夏尔?克罗独角戏的演员)。安托万?克罗为该书的封面画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而该书的首页颇为值得引述。

  文学社漫谈

  (梅拉)5个铜板!这开销也太了吧!是朝我要5个铜板吗?

  真是一群蛮横无礼的人!……(佩努泰)老兄!我刚从“富人”咖啡馆赶过来,我在那儿看见卡蒂尔了……(凯克)我真想成为有钱人。

  (魏尔伦)卡巴内,拿烧酒来!……(亨利?克罗)先生们,你们都喝醉了!

  (瓦拉德)见鬼!别这么闹哄哄的!楼下的女人在生孩子呢……(米莱)你们在我的杂志上看到有关奥地利的文章吗?……(梅西耶)真可恶!先生们,卡巴内在酒箱里捣鬼!(卡巴内)我……不能……应付……所有的人!

  (吉尔)我还什么都没喝呢,我出钱!再去买酒,这是10个铜板!(安托万?克罗)不!不!请相信我,诅咒派还真是地道的文学社名!(夏尔?克罗)确实,要论权威,那就是我本人!我就是权威……

  (雅凯)怎么没人弹琴呀!把时间这么浪费掉了多可惜呀。梅西耶,去弹那首欢快的……(兰波)嘿!他妈的!

  在这篇《文学社漫谈》中,所有的朋友都在大声随意说话。有些人的名字大家耳熟能详,其中包括梅拉,那时他还没有和兰波闹翻,我们在后文将看到他们吵架的经过。然而,有些人则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大家对米莱一无所知,而米莱却声称有自己的杂志,对让?凯克也是知之甚少。相反,我们看到与夏尔?克罗合用画室的佩努泰,而克罗却像一位无可争议的领导者。他身旁自然还有他兄弟在辅佐他:他们是安托万医生和蜡像雕刻师亨利。梅西耶在这里并不太引人注目,后来他担任《新世界杂志》社长,而马拉美那篇《类比的精灵》就发表在这份杂志上。在这个奇特的文学社里,魏尔伦、瓦拉德和安德烈?吉尔算是最出众的人物,魏尔伦与瓦拉德是出席“丑陋的家伙”聚餐会的常客,至于说漫画家安德烈?吉尔,兰波本可以提醒他,一年前他们见过面,那时兰波处境悲惨,还曾经跑到画家的画室里睡过觉呢。《诅咒诗画集》读来颇为引人入胜,但它并不仅仅是了解当时几个怪诞人物从事文学活动的原始资料,它反映出影响诗歌界的深刻变革。帕尔纳斯派诗人刚刚团结在出版商阿方斯?勒梅尔周围,但很快就又四散开来。1870年的普法战争以及巴黎公社的动荡局势在帕尔纳斯派当中引起分裂。同情巴黎公社起义者的诗人,比如魏尔伦和瓦拉德,则拒绝与向当局妥协的诗人保持联系,甚至断绝了来往。勒孔特?德?李勒和埃雷迪亚则摆出一副高傲的有钱人的样子。总之,他们的诗和他们的政治观点属于同一类型:内容呆板、思想陈腐、形式僵硬。而善良的弗朗索瓦?科佩却像江郎才尽似的,他描写的“小人物”缺乏想像力,而他的《散步与家居》几乎就是平庸之作(1871年7月,魏尔伦从芳普镇给瓦拉德寄了20多首这类风格的诗,他显然是在戏谑地模仿科佩的诗),可他们却责备科佩的《铁匠罢工》所表达的观念太正统了。最终,几位挑剔的年轻诗人以其虚情假意的话语让这些豪饮者,这些死不悔改的幻想者极为恼火。拉蒂斯博纳没完没了地挖掘他那有利可图的灵感,凭着这灵感,他创作出《儿童喜剧》,而阿方斯?都德却在为回避现实者大唱颂歌。《诅咒诗画集》里所有的诗文图画向过于追求美感的诗提出嘲讽的指控,这些诗画以下半身的现实来对抗唯美的诗篇,并将这种现实滑稽地表现出来,以便让那些唯美主义的追随者们能幡然醒悟,因为那种美不过是温文尔雅、矫揉造作的东西。显然,诅咒派写出这类讽刺性诗篇,并非出于为未来诗歌开辟道路的考虑。人们在其中只看到毫无意义的娱乐,其实这种看法有失公允。他们将嘲讽对象的文学怪癖突出出来,这种做法与文学界里非凡的造反者那破旧立新的壮举不谋而合,这位造反者就是伊齐多尔?迪卡斯,他于1870年11月去世,死时还依然是个默默无闻的诗人。魏尔伦、兰波、瓦拉德(他并未履行自己的诺言)是为这部奇特诗画集创作作品最多的诗人。有时,科佩给他们带来灵感,使他们创作出一篇彻头彻尾的滑稽诗文,为某种外表绚丽、内容平庸的诗不吝赞美之词;有时,他们匆匆赶写几首缀音十四行诗,在这些诗里,法语要经受严格的考验。兰波写出许多奇特的精美作品,他的魅力发出耀眼的光芒,美化了晦涩、生僻的词汇,而他常用这样的词汇来做诗。他和魏尔伦合作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此诗对唤醒他的性意识可谓意味深长,阅读淫秽书籍对他的性意识也是一种刺激,比如他读过格拉蒂尼在布鲁塞尔秘密出版的《主教代理官的风流韵事》。梅拉在其诗集《偶像》里赞颂了女人的玉体,兰波模仿梅拉的笔法,非常典雅地与魏尔伦合写了一首赞美“屁眼”的诗。“我们的屁股与她们的截然不同。”第一行诗这样写道,在合作写过这首诗之后,两人很快就建立起厚颜无耻的密切关系。但在这类不太正统的诗集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老傻瓜的回忆》,虽然此诗的署名为“弗朗索瓦?科佩”,但毫无疑问,此诗绝对出于兰波之笔。这一次,滑稽模仿他人的兰波试图创建一种忧郁、沉闷的气氛,而不想再去模仿他的原型,在这个气氛里,他以令人震惊的精确笔触把性的神秘感,把性所引发的种种困惑表达出来,那是梦境有时所表露的场面。兰波不想再逗人发笑,在此为他的《七岁诗人》和《初领圣体》写了续篇,而这个续篇是不可明言的,他表明人们完全可以从最底层、从泥土、从血汗开始起步,最终达到某种幻觉的境界。从表面上看,《诅咒诗画集》汇集了许多揶揄的诗文,但实际上,它恰好证明兰波在以挑战的姿态继续从事自己的文学冒险活动。严峻的政治局势已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人们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平静地生活了。欧仁?鲍狄埃在《国际歌》中斩钉截铁地高声呐喊着:“(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在日常生活潜在的危机中,在日复一日困苦的生活中,某种活泼轻快的放肆言行一直在激励着人民运动的支持者,激励着政治势力的同情者,激励着为“复兴”而准备付出一切的诗人。一年后,埃米尔?布莱蒙就以《复兴》为题创办了一份杂志,不过对于不安分的兰波来说,这份刊物太温和了。
在卡巴内房间里所举办的聚会并未持续多久,诅咒者的活动似乎在以其他形式展开。不久以后,一个自称为“生存者”的团体创建起来,将新一代的放荡诗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刚好接替1871年那一批放荡不羁的诗人。兰波的多篇诗文被编入到《诅咒诗画集》里,这证明他一直在不停地写作。他居无定所,从简陋的住所搬到临时的房间,总是搬来搬去的,这种流浪的生活显然无法使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长篇作品创作之中,有些人为他筹集资金,以便使他摆脱物质生活的烦恼,希望他能拿出有分量的长篇作品,尽管他们对此不抱太多的幻想。然而,他的脾气秉性容不得他去创作长篇巨作。他创作的节拍取决于情感的爆发,取决于反应速度,取决于紧迫性。他是怀揣着《醉舟》来到巴黎的。他让许多人认识了这首诗,大家对此诗也是交口称赞。魏尔伦十分关注他所做的一切,于是便把他创作的所有诗文精心地誊写了一遍。

  因此,我们手中就有这么一份“档案”,档案里包含着兰波在1871年底依然十分看重的所有诗篇,其中有他早先寄出去的诗,这些诗都是德拉埃誊写的,还有后添加进去的,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诗是他在巴黎逗留期间创作的。那时,他把其中的一些诗赠送给新结识的朋友,将《元音》,大概还有《乌鸦》赠予布莱蒙,后来他否认将后一首诗送给布莱蒙;将《晚祷》赠给瓦拉德,此诗与《诅咒诗画集》中滑稽可笑的诗篇非常相似。魏尔伦那时还在记录整理《农牧神头》,此诗与《戏装游乐图》里的《农牧神》定稿已极为相似。人们通常认为兰波就是在那时写下了《元音》,单单这一首诗竟让几代读者感到惊愕不已,但此诗在给他带来钦佩的同时,也给他引来嘲笑。难道我们应该从中去猜测卡巴内对他的影响吗?而皮埃尔?珀蒂菲斯就是这样做的。但卡巴内将自己的《七音符十四行诗》题献给兰波,好像以此与室友所写的那首诗相呼应,而不是向他提供一种模式。在根据真人真事编写的小说《迪娜?萨米埃尔》中,费利西安?尚索尔披露了诅咒派的某些活动,那时许多人都乐于编写这类小说,孟戴斯后来在《老太婆之家》中也将尼娜?德?维拉尔沙龙透露给公众。在那部小说里,卡巴内改头换面成为拉普奈斯,他鼓吹万物照应说,而且还拿斯威登堡的直觉做理论依据(巴尔扎克、戈蒂埃以及波德莱尔都读过斯威登堡的书),甚至借用某些音乐经验,自18世纪以来卡斯特尔神甫一直在作这样的尝试。兰波本人则以阿尔蒂尔?桑贝尔的名字出现在小说里,他背诵自己写的《捉虱女人》,此诗大概就是在那时写成的,而不是像伊藏巴尔后来回忆的那样,写于1870年9月从马扎监狱返回故乡之时。在那首著名的十四行诗《元音》里,兰波同样借鉴了在1871年5月那封信里所表达的思想。他表达出感官的迷茫之意,推出字母研究的雏形,这一研究甚至可以使人变得疯狂。

  A黑,E白,I红,U绿,O蓝:这是元音

  总有一天我将说出你们潜在的起源:

  ……

  对这首惊人诗篇的解释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为主要见证人,魏尔伦似乎预先就想遏制那种种解释,并以过分的超脱态度断言:“……在兰波的思想里,那首著名的十四行诗《元音》不过是展现自我抱负的手法,他想依照自己的意愿创作出最美的十四行诗,这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比拟的十四行诗,他的抱负不是最终得到印证吗!”这番话说得过于绝对,但显然很难令人信服。在经过一番对比之后,人们反而认为兰波是以波德莱尔的《灯塔》为原型创作出这首《元音》的,而《元音》颇像就语言所做的深沉的梦。波德莱尔这样写道:“德拉克洛瓦,魔鬼出没的血湖。”在这首诗里,波德莱尔嵌入一位艺术家的名字,接着便用类比的手法将艺术家作品所暗示的东西一一展现出来,而兰波则在自己的诗里预示一个元音,并把这个元音在他内心里所激发的幻想表达出来。依照魏尔伦的说法,就在那同一时间,兰波大概创作出一首名为《守夜者》的诗,据说这是他写得最美的一首诗,然而我们对此诗却一无所知。魏尔伦无法凭借回忆再现此诗(可他后来竟然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巴黎人口剧增》),但他对此诗的感受却极为强烈:“这是一种震撼,一种豁达,一种可恶的忧愁!事实上,阿尔蒂尔?兰波先生以其难以抑制的忧伤情调写下此诗,我们完全相信这是他写得最美的一首诗。”正是在那段局势很不明朗的时刻,兰波创作出最初几篇散文诗,德拉埃告诉我们那是波德莱尔体的散文诗。那么这篇长达几十页的《精神追击》式的散文究竟描写了什么呢?此诗一直在魏尔伦手里,后来被玛蒂尔德抢去了,大概此后便佚失了。
尽管如此,兰波显然不满足于到咖啡馆里消磨时间,不满足于去捉弄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他一直在不停地写作。然而,遗憾的是,流浪的生活使他的手稿散落到各处,甚至彻底遗失掉了,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那时他并非只投身于诗歌创作,而且一直在设法找个临时工作。看到亨利?梅西耶的证言,人们觉得兰波并未放弃要从事新闻业的梦想。实际上,梅西耶送给他一套蓝色绒领西服,好让他穿着这身服装,体面地去见《费加罗报》的主编,兰波或许给这家报社写过时事散文,如《白夜》、《好战分子机构》等。虽然此事并无别人作旁证,但这与兰波的计划毫不矛盾,他在沙勒维尔时就曾多次尝试着去实现这一计划。

  在诅咒派文学社停办之后,一直四处漂泊的兰波将会有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他想在这个令人懊恼而又吵闹的巴黎长久地待下去,而且待得越久越好,因为巴黎对于工人和诗人来说可是个好地方。魏尔伦再次为兰波的固定住所提供资助,他在一所简陋的楼房里为朋友找到一间顶层阁楼,此楼位于康帕涅街与地狱林阴大道的拐角处,距离蒙巴纳斯公墓很近。楼下底层是一家百货店铺,兼卖面包和葡萄酒,店主人名叫特雷皮耶。在这个街区里,艺术家们开始设立自己的画廊。况且魏尔伦刚把让-路易?福兰介绍给兰波,由于福兰总是带着巴黎顽童的样子,于是大家便把“伽弗洛什”①这个绰号送给他。《戏装游乐图》的作者喜欢带着这两个年轻人出去散步,而他们俩身上也带着古典美小伙的遗风。魏尔伦慷慨地给他们俩送去绰号:称福兰为小黑雌猫,兰波为小黄雌猫。在过度自由的刺激下,他把自己的家庭抛置在一旁,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满足自己的爱好,而那种自由正是兰波所推崇的。魏尔伦深夜才回家,回到家里,不是大吵大闹,就是寻衅找茬,有一次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竟然威胁要杀死妻子和儿子,见此局面,亲朋好友都为他感到担心,而他母亲清楚地意识到是酗酒使他失去了理智。显然他还在继续供养兰波。自从兰波来到巴黎之后,他花掉了一大笔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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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①雨果《悲惨世界》中的人物,是流浪于巴黎街头的顽童。——译者注

  慷慨地资助兰波恐怕就是对这笔开销的最好解释。

  12月13日夜里,魏尔伦带着兰波和福兰回到尼科莱街,他把两个朋友安顿在自己的卧室里。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赶往阿登,行前他嘱咐家人照顾好这两位朋友,但他们俩不想趁机滥用魏尔伦的盛情款待,于是第二天天一亮,他们俩也离开这里。魏尔伦的种种安排以及突然动身离家的举动,不禁让人感到十分吃惊。实际上,魏尔伦手头上的钱已全都花光了,他要去帕利泽尔镇找公证人,将路易丝?格朗让姑妈留给他的那份遗产要过来,姑妈已于1869年3月22日去世了,姑妈曾是他的教母,而且以前对他一直很关心,要他在巴黎别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鬼混,她甚至还梦想着能让他娶一个阿登省的姑娘为妻呢。大家现在不难猜测出这笔遗产用在谁身上了吧。在帕利泽尔镇,他和朋友们一起欢度圣诞节,根本不打算赶回巴黎,他不想面对家庭的争吵,不想面对情人的要求。他也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外漂泊一番。接着他又前往马斯河谷,来到沙勒维尔,他在那儿,在宇宙咖啡馆里又见到德拉埃,当德拉埃来巴黎找兰波时,他对德拉埃颇有好感;他还见到布列塔尼,这位芳普镇的老朋友也是兰波幕后的老师。布列塔尼摆出一副可笑的样子,让魏尔伦感到很高兴,他曾给夏尔?德?西夫里写一封言辞放肆的信,在信中讽刺地描述自己这幅可笑的样子,宣称作为收取间接税的职员,尤其是作为出色的中提琴手,他很乐意能在外省的小镇里接待他。或许这是魏尔伦第一次走访沙勒维尔,我们能想像得出他在玛德莱娜沿河街道5号甲的窗下表示敬意的样子,他试图去走访所有那些兰波向他讲述过的人。

  他和德韦里埃一起讨论,从而发现德韦里埃是一个很文雅的人,是个出色的共和分子,是一个兄弟,他还和《东北》杂志社社长佩兰谈过话。他毫不犹豫地和新结识的“志同道合者”一起到乡村去远足:

  山丘吹来微风,

  马斯河,滴滴水

  大家在路上喝

  在每个路标处,

  大家吸着香气,

  嘴里抽着烟斗!

  兰波到巴黎是为了去见那些时尚的文人,而魏尔伦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赶到外省,去走访那些奇特的人物,去结交那些有怪癖的人,与喜欢唱反调的学者以及给他带来意外收获的人打成一片。

  就在这段时间里,兰波过着焦虑不安的日子。他手头上已没有钱了,魏尔伦留给他的那点零用钱也逐渐花光了。他还一直去见诅咒派的朋友们,善意地拿卡巴内开玩笑,试着和安德烈?吉尔讲俚语土话。他陪福兰去卢浮宫临摹著名的油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称宁愿让巴黎公社把这些陈旧的画作,把这些没用的遗物都烧掉。福兰所披露的这些看法使人认为图画世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拿此说法与《彩图集》对比的话,人们或许会感到吃惊。但这类诗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内心的幻觉,而非取决于对现实图像的感受。和古希腊盲诗人荷马一样,有通灵能力的兰波可以探测未来,但却难以指明现时。然而,他对绘画的保留态度并未妨碍他成为阿尔弗雷德-让?加尼耶的模特,加尼耶是蒙巴纳斯那一带的二流画家。那幅肖像画上标注着两个日期,一个日期注明此画作于1872年,“地狱林阴大道,面对蒙巴纳斯公墓的大门”,即“康普街”,兰波用这个词来暗示他的住所,他的营地;另一个日期标在画的背面,上面写着“1873年”。画作的技法很粗糙,画中人物的相貌与真人相差甚远。画面上的兰波瘦骨嶙峋、忧郁苍老,显得极为沮丧。
对于兰波来说,1872年注定是极不稳定的一年。魏尔伦显然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带回来的钱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新生活的计划,但兰波仍然完全要靠魏尔伦来扶持,他焦虑地等待着魏尔伦,正如他后来所写的那样“闲散的年轻人/只有屈从一切”,而玛蒂尔德则希望挽救他们的家庭,她想方设法让丈夫再回原单位工作,巴黎公社之后,他就丢掉了那个岗位。通过熟人的疏通,回原单位工作的事出现转机。魏尔伦夫人还特意宴请负责办理此事的办公室主任,然而在午宴上,喝得醉醺醺的魏尔伦表现得糟糕透了,再想回原单位上班的希望是一点都没有了。像兰波一样,他也沉湎于酒色的生活之中,而兰波呢,却在天天向他灌输不良习气,他被这个天生放肆无礼的少年迷住了,况且爱情已使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密切,他对兰波更是言听计从。《屁眼十四行诗》似乎就写于那段时间,除此之外,兰波没有写过任何文字以表明他的同性恋行为,在这行为当中,应当首先看到某种他认可的因素,因为此行为属于“理智的放荡举止”之范畴。至于说魏尔伦,一切都服从于他那伤感的爱好,他的行为举止或许与旧习复发有关。后来他在蒙斯监狱里写了一首诗,清晰地回忆起那段时间的往事,因为诗中明确写道:“关于康帕涅街那间房的事,1872年1月于巴黎。”《诗人与缪斯》一诗描绘了这间破烂不堪的陋室惨状。“房间,你是否保留着那可笑的幽灵,/噢,光线灰暗、蜘蛛横行?”他厚颜无耻地回忆起“力大无比的夜”,人们或许对此是不会产生错觉的。但伦理道德很快就占了上风,魏尔伦将一切都归纳于这个否定之中,归纳于这个痛苦的罪责之中,好像是为了永远地摆脱这个错误:“人们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善良的人呀,对这些事你们什么也不懂。”我们很不情愿地要责备魏尔伦的这几行诗。“这些事”究竟是指什么呢?“事实”又是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凭着“这些事”和“事实”,魏尔伦和兰波的生活业已成型,这一生活充满了罪责、幼稚和孤僻。

  1872年1月,从帕利泽尔镇返家之后,魏尔伦似乎在想方设法毁坏自己的家庭。他对兰波那狂热的爱使他昏了头。夜不归家,外出寻乐,酗酒滋事,他贪婪地沉湎于过去的陋习之中。每次回到尼科莱街家里时,他都要和妻子吵架,而且每一次都是他“挑起”争端。他时而用点燃的火柴威胁玛蒂尔德,甚至想烧掉她的头发,时而就像一个醉汉,对妻子施展拳脚。有一次,他甚至把火气撒到小乔治身上,粗暴地把孩子扔到床上,接着,面对高声呼救的玛蒂尔德,他朝她猛扑过去,想捂住她的嘴,但依照玛蒂尔德的说法,他试图掐死她。魏尔伦当晚便跑到母亲家里去过夜,第二天一清早,年轻的妻子便带着孩子,随父亲离开了巴黎。两天后,魏尔伦回到尼科莱街,发现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而莫泰夫人又不想透露出他们的去向。此时,他拿不定主意,于是便设法与妻子和解,妻子来信坦言愿意与他和好如初,回到家中,但兰波必须离开这儿,闻此言,魏尔伦感到很恼火,拒绝屈从这样的要求。在《忏悔录》里,他装出不理解妻子的样子,甚至指责她在嫉妒自己的朋友:“从道理上讲,这并不是一种爱情,一种好感,而是一种钦佩之情,一种极度的惊讶感,你所面对的这个大男孩刚满16岁,但却写下那么优美的文字,正如费内翁所说:‘或许他的文字已超越了文学’”……

  就在那同时,著名的“丑陋的家伙”晚宴依然定期举行。兰波和魏尔伦也常去参加。一天晚上,一个名叫奥古斯特?克雷塞尔的人朗读自己写的《战斗十四行诗》,此诗写得枯燥乏味,而兰波则越听越感到烦躁,于是便随着诗的节拍一句句地骂着:“他妈的!”埃蒂安?卡尔雅(étienneCarjat)①想为挨骂者辩护,便把骂人者当作“小混蛋”训斥了一通,兰波抄起魏尔伦的剑杖,朝敢于辱骂他的人刺去,划伤了卡尔雅的手臂。这一下子,他在这个小圈子里就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了,此时这是惟一尚能容纳他的团体。他想把自己的规则强加给他人,但欲速则不达,而他本人不过是个天才少年,是刚刚落脚巴黎的沙勒维尔人。然而,在他到达巴黎之后不久,魏尔伦特意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卡尔雅的画室,好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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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埃蒂安?卡尔雅(1828-1906):法国摄影师,做过演员,漫画家,新闻工作者,曾为雨果、波德莱尔等著名人物拍摄肖像。——译者注

  尔雅将年轻诗人的形象永久地保留下来,卡尔雅曾任《巴黎林阴大道》杂志社长,而且还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那张大家非常熟悉的照片就是卡尔雅拍摄的。在椭圆型的画面上,兰波略显柔弱,但穿戴得很体面,脸上胖乎乎的,下巴带着明显的特征,头发很浓密,发型还是头年夏天做的,后来又理过发,但有几绺头发怎么也梳不倒。他的眼神让人颇为吃惊:眼光明亮,悲怆中带着几分高傲,好像在仔细观察镜框外想像的东西,那目光超越了我们,超越了世界。兰波之所以与《醉舟》融会在一起,恐怕也正是因为这幅照片,它将梦境和超感官知觉永久地定格在肖像里,灰色的背景就像那天空。

  兰波对卡尔雅的攻击举动还造成其他不良后果。当时,许多画家都在描绘画室的内景,将出名的朋友和模特汇集在自己的画室里。在库尔贝的《画室》里,大家还记得画面中在读书的波德莱尔,在油画最初的原稿里,波德莱尔身旁还陪伴着让娜?迪瓦尔(后来他让画家把让娜抹掉了)。方丹-拉图尔经常走访文学界的后起之秀,打算把艺术家团体画进油画里。他首先生动地绘制出一幅《向德拉克洛瓦致敬》。接着,他想去描绘波德莱尔的弟子们,让他们聚集在《恶之花》诗作者的画像前。然而,出于种种原因,他所求助的那些人都不愿意露面,于是他决定选用不甚出名的文学家,便去找常常出席“丑陋的家伙”晚宴的诗人,因为他偶尔也去参加这个晚宴。画面表现的是晚宴之后的场景。画的近景是桌子的一角,桌上铺着白桌布,上面摆放着酒瓶、玻璃杯、咖啡杯。桌子后面从左至右(不分坐立)分别是魏尔伦、兰波、佩尔唐、瓦拉德、戴尔维利、布莱蒙、皮埃尔?埃尔泽阿以及让?埃卡尔①。然而,画面的结构显得有些不协调,画面右侧的一束花像是多余之物,其实原来这个位置是留给阿尔贝?梅拉的,在兰波与卡尔雅激烈争吵之后,梅拉拒绝出现在这幅画面上。所有出现在《桌子一角》里的人都摆出不自然的样子,给人感觉好像他们相互间并不认识似的。不论是侧面像,还是正面像,每个人似乎只关注自己的形象。魏尔伦的面孔颇像卡尔梅克人,头发已过早地脱光了。在整个刻板僵直的画面上,兰波的面孔引人注目。他的姿势还是传统的,他用一只红扑扑的手托着头,而这副面孔则表现出年轻人梦境般的美,自从卡尔雅为他拍摄照片之后,他的头发又长了许多,显得乱糟糟的,但却颇有浪漫的色彩。尽管如此,魏尔伦依然觉得画得不像,他后来回忆说:“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他那苦涩的厚嘴唇上闪烁着某种柔情,给人好感。”将这些人描绘在一个画面上,表面看起来有些不太恰当,但方丹-拉图尔还是准确地再现出“伤感”诗人的支持者,他们将永远出现在兰波短暂的文学生涯里,虽然他们不过是二流诗人。尽管如此,兰波还是同意去画家的画室,以配合画家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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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作者所描述的画面人物排序与原画说明有出入。——译者注

  方丹-拉图尔在位于巴蒂尼奥勒的画室里为兰波画了一幅水彩肖像画。这幅油画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完成了,因为方丹-拉图尔在最后一刻不得不抹去梅拉的画像。此画于1872年3月拿到沙龙展上展出,后来许多讽刺性的报刊杂志都以滑稽的笔法去模仿这幅画①。

  就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同时,魏尔伦一直对玛蒂尔德离家出走感到担心,然而却拒绝她所提出的所有和解建议。就在那时,一位诉讼代理人很快起草了一份分居申请,并附上一张医院出具的证明,证明她身上确实有遭受虐待的伤痕。2月10日,魏尔伦受法庭传唤,出庭应审。在这紧迫之际,他最终还是作出回应。他马上给妻子写信,接受她所提出的建议,并向她保证会把兰波送回老家去。我们能想像得出他是如何与兰波商讨此事,并说服他返回阿登省的,我们在此仿佛听到兰波挖苦魏尔伦的话语。但由于手头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兰波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从那时起,他要尽快返回故乡,重新与家人团聚在一起,然而出于某种关切的意图,魏尔伦并未把他直接送回到沙勒维尔,而是送到阿拉斯的一个亲戚家里,同时向兰波保证会尽快把他接回来。玛蒂尔德觉得自己从此在家里腰杆又硬起来了,因此很快

  便赶回家中。当兰波强压着内心的怒火来到巴黎北站乘火车时,他知道“谎话连篇的夫妻”这段故事会很容易地融入诗歌的抱负之中。醉舟将再一次撞到家乡港口的岸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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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1)



  关于兰波在阿拉斯逗留的往事,我们至今是一无所知,但他完全有可能住在魏尔伦母系家族的一个亲戚家里。据德拉埃说,1871年底时,兰波夫人收到一封匿名信,该信披露了她儿子的不端行为。此信若非出自莫泰夫妇之笔,那么谁会把这样一封信寄给兰波夫人呢?其实他们早就迫不急待地要女婿甩掉这个寄生虫。兰波有可能在母亲的威胁下,答应母亲回到她身边,就在那同时,魏尔伦希望他暂时先回家乡,因此在几经周折之后,他回到沙勒维尔。

  在这个“最愚昧”的小城里,他还是决意不想工作,不想回到正确的生活轨道上来。他向往着自由,虽然这个自由不过是虚渺的,他只是满足于再去见德拉埃、德韦里埃、布列塔尼等老朋友,满足于制造耸人听闻的事件,让那些经常光顾咖啡馆的年轻人为之惊诧,他已经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死不悔改的放荡者的名声。许多关于他的逸闻并不那么吸引人,但其中有一条则清楚地表明他身上所特有的挑衅欲。他坐在咖啡馆里,桌上摆着一大杯啤酒,这时他看见一群流浪狗从眼前走过去,于是便高声说,他会把这些狗领回家去,让它们蒙受“最后的羞辱”①。自从对加蒂诺说出那句评语之后,兰波显然对狗类作过极深刻的思索!然而,他的话并不总是局限于这类胡吹神侃上,人们亦希望如此。因此,德拉埃向我们断定他正在同时实施几项诗歌计划。此时是1872年2月~3月。兰波很快就将重返巴黎。许多传记作者认为,在阿登省度过的那两个月里,兰波创作出多种多样的诗文,其中有“新诗”,有《彩图集》的最初几段,还有其他散文诗,事实上,这也证明为这些文字确切地标定写作时间是不太可能的。就兰波在那段时间的创作提出自己的看法,想像着他在那段时间里写出大量的文字,这是十分困难的,实际上,人们不可能将兰波诗歌的多种光环都集中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如果相信德拉埃说的话,那么许多消息都是值得考虑的,尽管这些消息有时是前后矛盾的。

  在阅读米什莱的作品,尤其是读过他的《法国历史》之后,兰波大概设想写一系列叙事散文,去展现过去的场景。德拉埃断言兰波已酝酿出不同类型的散文诗,其中有《旧时代的照片》,此诗也许从这个新艺术里获得灵感,兰波也见过几个掌握这门新艺术的门徒,其中有卡尔雅(就是他想用剑杖杀死的那个人),还有夏尔?克罗,此人一直致力于发明彩色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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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强暴、奸污的委婉说法。——译者注

  影。他的散文诗预示着《彩图集》的“描画盘子”,谁知道呢?那时兰波想具体地描绘出一个“美妙的故事”,正如他自己反复诉说的那样,因此德拉埃记忆中的几个印象也是有根据的,兰波想展示中世纪那“血红的星饰和金制的护胸甲”,展示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金冠的古代人物。他或许还写了几篇与圣经有关的散文,比如耶稣在伯赛大水池边的故事。德拉埃所讲述的这些事虽然无法核实,但还是值得人们认真考虑,哪怕只是把它当作某种证言也好,这说明兰波似乎一直在对写作形式作各种尝试,这种富有诗情的散文与他那美妙的诗文相得益彰,并在《地狱一季》里大放光彩。尽管如此,随着从未发表过的文字逐渐被人发现,德拉埃也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记忆。但他后来从未修正过有关《旧时代的照片》一诗的记忆。

  不同的资料证明兰波也在从事其他类型的研究。实际上,通过他写给魏尔伦的信,尤其是通过魏尔伦的回信,我们完全有可能描绘出当时他最为关注的题材。那时,他在市立图书馆里总要待上很长时间,虽然他发现了米什莱的《法国历史》,但他同样对各种文学形式感兴趣,而这种种文学形式似乎与他在1871年里创作的诗毫不相干。

  他仔细翻阅着法瓦尔的小咏叹调,这位18世纪的诗人为许多歌剧编写歌词,那些歌剧显得很幼稚,比如有的讲述田园诗般的恋人故事;有的描述乡村里的冲突;他还编写了许多歌曲,这堪称是音乐剧的最初尝试。兰波对这种陈旧的韵律颇感兴趣,他把《遗忘的小咏叹调》连词带曲寄给魏尔伦,魏尔伦让内兄夏尔?德?西夫里帮忙识谱。兰波突然对法瓦尔感兴趣,人们也许对此感到惊讶,其实当魏尔伦本人发表《戏装游乐图》时,整部诗篇不也是受华托的影响吗,而华托所表现的世界既轻佻又伤感,想到这一层,人们也就不会感觉惊奇了。龚古尔兄弟也拿出几篇论那个时代艺术的文章。尽管兰波对绘画不感兴趣,但他依然对魏尔伦那带着韵律意味的精美小画颇为赞赏。当然,我们不应将艺术割裂来看,而要看其连贯性。虽然他和魏尔伦的通信很少留传于世,但现存的那些点滴文字可以帮助我们去理解他,那时的兰波似乎已预感到新的诗歌即将来临。然而,有关这方面的内容,我们却永远也无法知道了,除非那些已遗失的文字能重见天日。魏尔伦将寄自沙勒维尔的信件放在家中的一个写字台里,他后来对此作了简略的描述,玛蒂尔德把这些信件拿走之后,交给了一位诉讼代理人,而且把那些她认为过于放肆的信都烧掉了。不过她后来断定,信中所有的诗文都与此后陆续发表的文字相符合,而且她也看到那些发表的文字。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正是由于她的过错,许多诗文似乎都遗失了,其中就有那篇著名的《精神追击》手稿,这个标题以其准确的思路及抱负令人去遐想。魏尔伦非常看重这篇诗文,认为这是兰波写得最成功的作品。但这篇诗文是从沙勒维尔寄给他的吗?
在回到阿登省的那段时间里,兰波显然没有闲下来,虽然他拒绝任何有报酬的工作,甚至不听母亲的劝告。当他不在小城周围闲逛时,当他不去光顾那些小咖啡馆时,他就待在玛德莱娜沿河街的家里读书,再不然就拿起笔来不停地写下去,而他在小咖啡馆里总是借酒消愁,因为他对烈性酒早已习以为常了。“老妈”提醒他,说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根据帕泰诺?贝里雄的说法,他干脆地回答道:“那我也认了,我就要写,我必须得这么做。”我们已经知道他在作什么样的尝试,此外他还写了许多诗,其中有好几首诗流传下来,兰波在重返巴黎之后,似乎把这些诗又重抄了一遍,然后注明后来的日期。1872年4月,魏尔伦在一封信中要求兰波把“不好的诗(!!!!)”以及“祈祷诗(!!!)”寄给他。在同一封信里,他以更明确的形式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即“旧诗”和“新祈祷诗”。旧诗难道被其作者视为是不好的吗?魏尔伦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他在这个评语后面加了四个感叹号,以表示他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兰波呢,难道从此他就专注于写奇特的“祈祷”吗?通过这些祷文,来表明自己的忍耐状态,他在忍受着分手的折磨,而他认为这种离别是不公正的。1895年10月,魏尔伦在《元老院》上撰文,回忆起兰波写的一部诗集《虚无的研究》,而这部诗集从未发表过,魏尔伦指出,兰波在不满17岁时就已经察觉到迭韵以及被他称为“虚无”的节律。在这个月之内,兰波的诗确实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那些人们习惯称之为“新诗”的诗文也许就是在那年春天问世的,这个论据并非是绝对合情合理的。要是从中将在沙勒维尔所起草的诗分辨出来,则是十分棘手的工作,除非我们能相信可供参考的资料,这只是一个简易的办法,但这种办法绝不应完全排除掉。

  采用亚历山大体的“旧诗”(大概可以把《元音》或《醉舟》划入其中)与应用新手法的所谓“新诗”之间的差别十分明显。然而,那时(甚至一直到他返回沙勒维尔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一首诗似乎都经受过特殊的处理。兰波在一天天地发明新的东西,因此我们也在逐渐地反思那段时间,虽然那段时间表面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他的创作却颇为丰富。他十分孤独,却发挥出自己想像的才华,一种难以抵御的激情在鼓励着他。在经过巴黎的冒险之后(几次巴黎之旅让他内心充满了辛酸,但也让他作出新的决定),一个难以想像的兰波出现在大家眼前,他和帕尔纳斯派诗人及其学院派风格截然相反,从某些方面来看(有人根本不想去理解),他十分尊重魏尔伦的意见,比如词汇要纯洁,尽量采用短格律,要把不均衡性协调起来,还要注意诗的音乐感。但魏尔伦的平均律只适用于“无生气的歌”,而兰波则想做得更好。像以往一样,他总想着超越,并以自己所特有的原始性,以那种楞头青的劲头,去寻找人的纯洁状态,去寻找动物,如鼹鼠和狼的纯洁状态,再不然,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在“火之神”太阳下爆晒的黑人。在《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那一章里,他为自己树碑立传,准确地叙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他说这种感受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他讲述了自己疯狂举止的故事。实际上,这个故事就是那封“通灵者”书信的必然结果。但这几书封信被巴黎公社那腥风血雨的日子湮没了,而兰波在那时所写的诗中也忘却了历史。他十分自然地与永恒的历史融为一体。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把他瞬间的感受提升到虚幻的高度。对我们来说,兰波的“契机”从此将延伸到超越正常范围的时段,但他一直生活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有经过努力及顽强的斗争才能超越这个正常范围。

  就在他离开魏尔伦这段时间,他走上一条生活之路,走上“苦难的征程”,以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太阳之子”的地位。他拒绝去做别人强加给他的工作,他这样说过:“对我来说,工作依然是遥遥无期,就像手指甲对应于眼睛那么遥远。我真倒霉!真倒霉呀!”他生活在一种极特殊的气氛之中,这是他为自己创造的气氛,这绝不是放荡的生活,而是失望的欣喜,是强烈的感受与解脱,是虚无的前兆,而此时逆反心理则为解脱,为腾飞,为“梦想的解救”拉开了序幕。据猜测有几首诗就写于那时,人们感觉诗中的远景仿佛是可参照的基础。沙勒维尔四周的景色,旧时代风貌的乡村,马斯河畔,所有这一切都像被炼金术施了魔法似的。他仿佛处于奇妙的无人之境中,“远离飞鸟,远离羊群,远离村民”。年轻的瓦兹河在他脚下缓缓流动,河面折射的倒影就像是幻觉。河水把他带到富有异国情调的地区,在那里,像高更及许多移居欧洲的艺术家一样,他有自己的陋室和旅行水壶,水壶里装满了“淡而无味而又让人出汗的金色液体”。有时另一条河流,也许是塞莫瓦河,则成为“黑醋栗河”,红色的河水由死者的鲜血嬗变而成。改头换面的《乌鸦》则构成一种虚无的景象,在那个景象里,他再次远离所有的一切,但只是随风而去。人们在兰波身上似乎听到行进的感觉,这与他在大路上孤独地行走不无关系,这是某种歌唱的方式,以便战胜厄运,也是赖以生存的副歌,副歌在反复地吟唱孤独,就像陶醉了一样。而我们就在这里,经常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在造就出他这个人的幻想之中,通过这个幻想,他的模样一天天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记忆》则是另一个明证,有些人从中看出他在回忆自己第一次跑到巴黎时的场景;而另一些人则猜测出,甚至凭想像再现了父亲离家出走的场面。但我们在这首诗里看到的首先是富有诗意的神奇目光,那目光毫无怜悯之意,冷漠的回忆以及种种令人心酸的文字使他抬起目光,在那回忆中,人在成就自我,启示自我的话语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带有传记色彩的印象与寻求完美韵律的做法巧妙地配合在一起,这些诗恰好将那做法表现得淋漓尽致:探索奇音节韵,而奇音节韵恰好出自魏尔伦的手笔,但同时也参考令人颇感意外的诗作者,比如玛塞琳娜?戴博尔特-瓦尔莫。兰波渴望去了解另一种生活方式,这与他依然要忍受的方式截然不同,他回顾了自己那饱受挫折的欲望。《口渴的喜剧》则搭建起一个出口,许多人都在那儿呼喊他。他们似乎是罗什村的外祖父母,是远祖,是星期天到墓地里转一圈后坐在家里喝咖啡的人,这些人在怀念死去的亲人,就像兰波夫人后来所做的那样,她怀念死去的亲人时是那么虔诚、那么悲伤。帕尔纳斯派诗人在完美的幻想中,在冷酷的理想中感到茫然。“丑陋的家伙”既喜欢喝苦开胃酒,又喜欢象征性的发明。在谈到花卉这个人们反复吟咏的主题时,兰波已说过一些不得体的话,此时他又说自己宁肯去喝“奶牛饮过的水”,也不愿意喝文明或抽象的饮料。当他想像着一个最终能接受他的世界时,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回想沙勒罗瓦那家绿色餐馆,那是10月的某一天,在这家餐馆里,一位体态丰腴的女服务员招待了他,而且还吻了他。这就是《口渴的喜剧》或《饥饿的聚会》之背景。这两首诗几乎直截了当地把萦绕在兰波心头的种种欲望突显出来,几个月来这些欲望一直在支配着他,就在那同时,他坚信自己的准确性,相信自己那无限的视野,从内心里厌恶那早已变得支离破碎的美学:“倘若我有情趣,那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地球和祈祷。”在所有的诗中几乎没有祈祷,除了《羞愧》之外,但此诗似乎并非写于那段时间。有时他那赞美歌式的手法似乎在模仿居永夫人的宗教之歌(那时他大概也读过居永夫人的诗)。《耐心的聚会》则受一首诗的影响,这首诗单纯、热诚,但却饱含失望之意。《五月的旌旗》回忆起在乡村里冗长的布道过程中那毫无价值的唱诗篇。奇特的《黄金时代》则以赞歌的形式表达了每个人内心的冲突:

  嘈杂中有个声音

  如天使一般可爱

  -那就是我本人,

  在激烈地辩解:

  然而辩解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秘密,而他的个性恰好建立在这个秘密之上。人们往往把《高塔颂歌》看作是写给一位名叫安娜的虔诚女子的,她等待着有益于身心健康的黎明,但却对“蓝胡子”的故事感到担心,诗中问道:“人们是否在祈祷/圣母玛丽亚呢?”此诗准确地描绘出兰波那极不稳定的处境:

  闲散的年轻人

  只有屈从一切,

  单为追求雅兴

  我却失去生活。

  实际上,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出他在1872年春初的状态。表面看起来,他无所事事,即便他一直在赋诗,但内心里却掩盖着种种欲望。同样,他在物质上还要依赖于魏尔伦,内心总有依附他人的感觉,他期待着魏尔伦的消息,以便重返巴黎。

  魏尔伦的来信让人隐约看出他那时的思想斗争。兰波再次提出要求,推出他的通灵者计划,但魏尔伦却显得十分谨慎,即使他相信带着幻想的少年兰波在忍受着折磨,而那些幻想依然被紧紧地束缚着。4月2日,他告诉兰波,已把留在“康普街”那儿的家具、“旧衣服”、文件及其他物品都搬走了,就在他发现法瓦尔那轻浮的《小咏叹调》时,他借用兰波粗俗的语气,断言整个世界都是烦恼,而他本人也用污秽的言辞去咒骂那些朋友,他已或多或少地疏远了他们。这真是一首带着诅咒色彩的亚历山大体诗!

  让梅拉、沙纳尔、佩兰、盖兰和洛尔见鬼去吧!

  这句咒骂将矛头直指沙勒维尔和巴黎的那些讨厌鬼,甚至连埃德蒙?勒佩勒捷的妹妹洛尔也不放过,兰波曾在一次晚宴上见过洛尔,但那次晚宴险些闹出乱子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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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3月中旬,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玛蒂尔德回到家中。魏尔伦见自己家里已重新“安顿”好了,于是又想背着妻子去和兰波联系。为了取悦家人,他还在比利时卢瓦德保险公司里找到了工作,但他尤其在想着把自己所期盼那个人弄回巴黎来。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激情,就等着和兰波重新在一起生活。他似乎甘愿听从兰波的摆布:

  给我往伽弗洛什那儿写信,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你希望咱们怎样去生活。欢乐、苦恼、虚伪、厚颜无耻、这些都需要,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应该知道!我是指在伽弗洛什这儿……最后一条建议:你回来后,要马上紧紧抓住我,不能出现任何动摇,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兰波最终可以相信,这场打赢的赌局不过是魏尔伦找到一个办事员的职位罢了。不管怎么样,这再清楚不过了,有人已同意他的生存计划,那正是后来《彩图集》之一章《流浪者》所阐明的计划:“我曾许诺要让太阳之子恢复其原始状态。”兰波在遵从某种意愿、某种义务、某种必要性而行事。因此,魏尔伦才会在信中使用那样的措辞,他又开始新的冒险,准备沉湎于酒色生活,在更高层次的现实中有所斩获。这不仅仅是以诗会友,而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过于软弱的情人要别人去责骂他,以免再犯过去的错误。神魂颠倒的魏尔伦从此就生活在兰波的阴影之下,甚至在梦境里都躲不过兰波的纠缠。一天夜里,他梦见兰波成为一个虐待孩子的人,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孩子正是他自己,他想成为多产的受难者,而那该死的心灵把苦难强加在他头上。还有一次,他梦见兰波浑身上下都变成金色,也就是说,全身都覆盖着金子,就像一个偶像那样,但同样也成为同性恋的对象。

  5月初,魏尔伦坐在克吕尼咖啡馆里,一边等福兰,一边给兰波写一封短信,寄往沙勒维尔。“流亡的天使”将很快回到巴黎,他会马上把火车票钱给兰波汇过去。接着,他又写了几句话,但却让兰波感到困惑不解,他隐约透露出针对某人的一项计谋,而此人正是他的岳父:“我们在策划用诙谐的报复手段去整整某人,你以后会知道的。你回来后,只要让你开心,有些残暴的事肯定会发生。”此信后面的几行文字含蓄地解释了针对莫泰先生的报复行动以及那种残暴的事,看信的人或许很难看出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实际上,整个计划将取决于“马德里的那个大人物”,这是极为怪异的说法,但作为马德里咖啡馆的常客,兰波可以很容易地破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魏尔伦经常在那儿与安托万?德?图龙会面,图龙是一个古怪的人物,声称自己是巴塔哥尼亚国王,将这个空想王国的土地以及爵位非常慷慨地赠予他人。尽管如此,“残暴”的计划似乎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在阿登省故乡的深处,兰波看到自己被赶出巴黎,在外省流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对此极为满意。在收到魏尔伦汇来的钱之后,他登上开往巴黎的火车,甚至连母亲都没告诉,实际上,所有写给他的信都没有寄到他家里,而是寄给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同情他的命运,为他离家出走出谋划策。来到巴黎后,他住在王子先生街的一间顶层阁楼里,这条街就坐落在拉丁区里。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圣路易中学的操场,看到校园里的百年古树。他又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之中。拉辛街距此仅几百米远之遥,他周围的邻居都是年轻的艺术家或诗人,比如像刚来到首都的拉乌尔?蓬雄,蓄着浓密头发的让?黎施潘(JeanRichepin)①,后者刚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但却特别喜欢讲俚语,因为他和乞丐们一直有联系,甚至渴望成为旧时代的海盗,成为像若利布瓦那样的画家,这位画家擅长画静物画,不过后来没有塞尚那

  ——————

  ①让?黎施潘(1849-1926):法国诗人,大学毕业后无拘无束,四处流浪,创作过一首描写乞丐的诗篇。——译者注

  么大的名气!没有规律的生活又开始了,他每天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还常常去见福兰,或者去见克罗兄弟,一天,他和他们兄弟俩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他趁兄弟俩暂时离开的机会,将硫酸倒进他们的杯子里,这段逸闻出自阿方斯?阿莱之口,他猜测兰波用的那种化学品恰好是克罗带来的。然而,与魏尔伦在一起时,兰波却故作媚态,再不然就抓挠他;有时,他的举止令人难以容忍,像个小情妇那样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提过分的要求,露出嫉妒的样子。“苦难的征程”拉开了序幕,而生活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处于叛逆而且醉心于自由的时期,他时而闲散无聊地待着,时而写一些散文,到了晚上,他一边喝着橙香酒或苦艾酒,一边和朋友们激烈地辩论着,有时要一直辩论到深夜。他们同样会争吵。从那儿以后,兰波身上总带着一把锋利的木柄小刀,就像小流氓佩带的那种刀一样。一天,出于报复心理,他剌伤了魏尔伦的双手,划破了他的大腿。此后不久,魏尔伦的母亲请儿子和玛蒂尔德回家吃晚饭,他掏出一把小刀,把玛蒂尔德吓了一跳,他好像是在模仿情人那令人不安的残酷举止
玛蒂尔德很快就知道兰波已返回巴黎的消息。《桌子一角》里的人物之一欧内斯特?戴尔维利在茹弗鲁瓦小巷里见到了兰波,他认为最好还是将此事告诉给魏尔伦那“娇小的妻子”。魏尔伦已被激情烧得丧失了理智,他逐渐地抛弃了自己的家庭,而兰波也在鼓励他断绝与家庭的来往,因此他常常夜不归家,与兰波一起过夜。一天,他回家接上儿子,然后把儿子送到母亲家里,直到第二天才把儿子送到玛蒂尔德身边。还有一次,他和兰波一起回到母亲家,并要母亲给他们俩准备晚饭,安顿他们在家里住下来。坦率地说,兰波大概得换住所了。于是他很快就搬到维克多-库赞街的克吕尼旅馆里,这里紧邻巴黎索邦大学,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能看见这家旅馆。上个月,兰波把从沙勒维尔带来的部分手稿誊抄了一遍,而且他还在写其他东西。组诗《耐心的聚会》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的聚会,此后,魏尔伦与玛蒂尔德的夫妻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他期待着能过上“真正生活”的时刻(正如卡巴内所看到的那样)。在这郁闷的气氛中,他却体验到难以形容的幸福,他本人早已踏上精神冒险的征程。从此,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他独自一人在自己内心的天涯处参加美妙的婚礼:

  终于找到了。

  什么?是永恒。

  是大海与太阳

  交相辉映。

  抛弃所有的残暴,剥掉狼人的所有外衣,他内心充满了激情,要与世界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是“幸福的命运”。夏季凌晨4点,街上已涌动着赶早去工作的工人,某种善良的想法使他在这些工人们身上看到神奇的人物,他们在搭建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人类在劳作之后,在维纳斯的保护下,迎来朴实爱情的希望。一时间,他突然来到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旁边就是天国。有时,他感觉到,一直吸引着他的幸福是那么脆弱,他只是在呼应感官的幻觉。他和魏尔伦形成的同性恋关系也是建立在放纵的性经历基础之上的,这种经历在黎明时分常常会给他带来幻想破灭的感觉。三经钟声压过多情的雄鸡那得意的歌声,而雄鸡则为自己的壮举感到自豪。魏尔伦被委身于他的少年征服了,而且大胆地将少年变为陪神,后来他写诗讴歌了那种肉欲的行为,那是一篇不公开的私人诗文,所用的言辞瞒不过任何人,同时也表明他的激情:

  优秀的门徒

  我被选中,要入地狱!

  一股强大陌生气流裹挟着我。

  噢真是恐怖!要稳重,克制①!

  就在我飞往天堂之时

  究竟是哪个讨厌的天使

  紧紧地拥抱着我的肩头?

  狂热愚蠢得可爱,

  有趣的妄想,故作恐惧样,

  我既是受虐待者又是国王,

  我生像雄鹰飞翔死像天鹅悲伤!

  你这个嫉妒者在向我示意,

  我来了,是一个完整的我!

  尚未得到信任却朝你爬去!

  —到我背上来,随你践踏吧!

  1872年5月

  这首逆向十四行诗是彻头彻尾的真情表白,说得更明确些,是真情的颂歌,后来在调查布鲁塞尔事件时,此诗是从兰波的书包里翻出来的。人们在诗中看到魏尔伦的两重性,他总是把生活在激情里的快乐置于罪恶的气氛之中,害怕那位给他带来恐惧感的陌生人,害怕将来的日子,因为他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样的悲惨结局。性关系使他们的情感得到升华,有升高就会有跌落,然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模糊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是雄鹰(听起来,这肯定是一个粗俗的文字游戏)还是天鹅。不过这种举动不过是天使及选择之类的问题。兰波在诗中就是那个真正的天使,就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现在热拉尔眼前的那个名叫达尔热洛的学生(他们是科克多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之中的两个人物)。极为微妙的默契心理将他们俩联系在一起,神秘、色情、追求诗歌艺术也融合在他们的关系之中,就像他们的躯体以及文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样。
兰波的房间朝向一个无出口的死院子。夏天炎热的天气使他感到很疲惫。整个夜里,他不停地喝水,就像《口渴的喜剧》,期盼着咖啡馆能赶紧开门营业。一天晚上,魏尔伦不在他身边,他又在熬夜,于是便拿起笔来给好友德拉埃写了一封长信,德拉埃离开巴黎还不到两个月:

  我的朋友:

  是的,生活在阿登省那个世界里确实令人感到吃惊。在外省,人们吃本地产的含淀粉的植物,喝当地酿造的葡萄酒和啤酒,这并不是我所怀念的东西。因此,你一直在揭露外省的生活,这也是有道理的。但在这里,不论是让思想升华,还是埋头创作,一切都显得很狭隘,而且夏天令人难以忍受,天气并非总是炎热难耐,但大家都希望能看到好天气,因为每个人都快成邋遢鬼了,我恨夏天,夏天刚开始冒头,我就热得快受不了了。我总是口渴,真担心患上坏疽病,阿登省和比利时境内的河流及岩洞才是我最怀念的东西。

  这里有一个喝酒的好去处,我非常喜欢,苦艾酒吧②万岁!尽管酒吧的服务生待人

  ——————

  ①斜体字原文为拉丁文。——译者注

  ②苦艾酒吧位于圣雅克街176号,酒吧的外墙边上堆着40个酒桶(Autrementditl’Académied’absintheau176rueSaint-Jacquesoùsetrouvaientquarantetonneauxalignéslelongdesmurs)。——原注

  并不热诚。苦艾有着最微妙、最令人惊恐不安的外表,这种冰川时代草属植物的功效就是能把人醉倒。然后,就为了能在困境之中倒头睡觉!

  总是同样的抱怨,对吧!可以肯定的是,让伏在宇宙咖啡馆吧台上的佩兰见鬼去吧,

  不管他是面对着小广场,还是背对着小广场。我可不是在诅咒宇宙咖啡馆呀。我倒希望将来阿登省会受到越来越无节制的侵占和压榨。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太平庸了。

  重要的是,你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走更多的路,读更多的书,你这么做或许是对的。尽管如此,别把自己禁锢在办公室或家里面。只有远离这些地方才能做出粗野的举动。我可不是在推销安慰剂,但我认为在处境悲惨的日子里,习惯并不能给人带来安慰。

  目前我在深夜里工作。从子夜一直工作到凌晨5点。上个月,我的房间在王子先生街上,房间的对面就是圣路易中学的操场。窄小窗子的下面有几棵粗壮的古树。凌晨3点时,烛光变得暗淡了,小鸟们在树上唧唧地啾鸣着,是该结束了。不用再工作了。我要看看那些大树,看看天空,面对早晨这难以描述的第一时刻,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看着对面中学里的宿舍,宿舍里安静极了。而林阴大道上已响起载重车那既有节奏又美妙的响声。我吸着烟斗,将烟吐到屋瓦上,因为我的房间是一个顶层阁楼。到5点时,我会下楼去买面包,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大街上到处都是步行去上班的工人。对我来说,这是到酒商那里喝酒的时刻。我回到家里吃东西,早晨7点睡觉,这时的阳光把屋瓦下的鼠妇虫都赶了出来。夏日的清晨和12月的夜晚,这是在这儿最让我感到心醉神迷的东西。

  但现在,我有一个漂亮的房间,房间外面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死院子,但房间只有3平米,就在维克多-库赞街,位于索邦大学广场的拐角处,拐角是一家名叫下莱茵省的咖啡馆,街的另一端就是苏弗洛街。在这儿,我整宿都在喝水,天总也不亮,我睡不着觉,我都快憋死了。

  显然,你的要求是有道理的!见到文学艺术报《复兴》的主编时,别忘了跟他捣乱。到现在我一直躲着那些外来的害人精。让这四个季节见鬼去吧。

  加油干吧。

  巴黎,1872年6月

  这篇优美的文字将我们领进作家那间黑暗的屋子,他在那间房子里等待,聆听,遐想。

  像以往一样,兰波从日常生活中挖掘出其他美妙的东西。生活中还隐隐地显现出一对夫妻,就是那对年轻的夫妇。就在他的房间朝深蓝色的天空打开之际,他编造出一个梦境,梦境与魏尔伦幼稚的做法十分相似,他像新娘那样开心地撩起新郎的欲望。他变成一只“狡猾的老鼠”或一束“微弱的鬼火”,溜到他们夫妻床头。在远离家庭影响,在元音的爱情纠葛中享受自由之际,难道他在想玛蒂尔德或在想他和魏尔伦组成的“年轻夫妻”吗?“深夜,女友啊!蜜月/将采撷他们的微笑……”

  在不写作的时候,他也常常翻阅一些书,并以发现新漫画家或浏览杂志的方式让自己放松一下。有一份杂志是在埃米尔?布莱蒙的监督下刚创办起来的,而布莱蒙是他仰慕者,他曾把《元音》送给布莱蒙。然而,在《文学与艺术复兴》杂志创刊号上,在《无词浪漫曲》这一带有预示色彩的标题下,他发现魏尔伦的一首诗:“这是忧郁的心醉神迷/这是相亲相爱的疲惫”,此诗不但使人联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贴切地应用他刚发现的新诗元素。况且,在诗的开篇引言中,他注意到法瓦尔的一段话,而这段话恰好引自《遗忘的小咏叹调》,在一个月前,他曾将此诗连词带曲寄给魏尔伦。6月29日,魏尔伦又恢复了常态,他写了一首简短的“小咏叹调”,这一次,兰波在诗中清楚地辨认出玛蒂尔德,她正用那“纤纤玉手”轻掠钢琴的琴键。
然而,与魏尔伦时分时和的状态有可能持续下去,而得不到任何结果。从那时起,兰波似乎已耐不住性子了,他决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写了一封绝交的短信,而且把这封信在7月7日星期天那天亲自送到魏尔伦的住处,这一举动表明他好像还期待着什么。就在他准备把信封放在尼科莱街时,魏尔伦恰好要出门,他要去安托万?克罗家,安托万是医生,也是他们家的好朋友,他想请医生给玛蒂尔德诊视一下,因为玛蒂尔德头痛得很厉害。至少这是玛蒂尔德的说法,她还明确指出:“我们俩在前一天没有吵架,我丈夫在出门前还深情地吻了我。他大概不会回来了!”他有可能在出门后不久就与兰波意外相遇。玛蒂尔德后面的描述告诉我们,由于魏尔伦一直没回来,他们第二天就开始找他,到他任职的公司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这么久没来上班(有些传记作家忽略了这一点)似乎表明,魏尔伦已经决定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准备离开自己的亲人。尽管如此,在1872年7月的这一天,他向兰波的恳求作出让步,最终屈从于“通灵者”的想法。就这样,他打碎了自己的生活,从此将这个生活推入堕落的深渊。对兰波来说,重要的是动身离开这个地方。能动身去发现未知的事物也就足够了!兰波热中于旅行,面对旅行的种种困难,他毫无畏惧感,而且极为自信,这种自信心还会感染别人,其实“死亡这个老船长”常常在帮助他起锚,他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此时此刻,两位朋友完全自由了,他们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饱受侮辱的地方。这对情侣走了,“对各种脏话充耳不闻,/对下流的鄙笑无动于衷”。魏尔伦后来在《快乐与漂泊》中描述了他们出走的举动,此诗与波德莱尔的《忧愁与漂泊》形成对照:

  我们不动声色

  将所有累赘留在巴黎,

  他甩掉被嘲弄的蠢货,

  我抛下某个少妇公主,

  这位公主指的是谁,大家看得很清楚。至于此诗所暗喻的那个被嘲弄的蠢货,人们不明白是在说谁,难道是指莫泰先生吗?他们离开尼科莱街,直奔巴黎北站,打算在那儿乘火车赶往阿拉斯,接着也许会前往比利时。然而人们肯定在想,他们此前曾去过魏尔伦夫人家,魏尔伦朝母亲借了些钱。这一点是可信的,要不然他们无所事事,在外漂泊那几个月该怎么生活呢。因此,魏尔伦的举动更像是早已策划好的,而与兰波不期而遇的巧合不过是蒙蔽后人的托词罢了。魏尔伦在《狱中杂记》里回忆道:“晚上接近10点时,我们登上火车,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到了。”他们早晨很早便抵达阿拉斯,而魏尔伦非常熟悉这座城市,因为他母亲家祖籍就是阿拉斯人。他指望能遇上好人来接待他们,兰波对这种做法十分在行。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他们决定先到车站餐厅里吃点东西。就在这时,他们脑子里突然冒出要耍弄他人的念头,受这一念头的驱使,他们变成轻率的大男孩,想吓唬吓唬那几位一大早在餐厅里用餐的旅客。一个外表显得非常讨厌的人引起他们的注意,“那家伙有一把年纪了,穿得很寒酸,头戴一顶旧草帽,那张刮得很干净的脸显得愚蠢、阴险,令人讨厌”。这人专心致志地听他们俩聊天,不凑巧的是,他们俩说了许多值得怀疑的话,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要实施一项暗杀计划。此人是个潜在的告密分子,一转眼便消失了,但很快又返回餐厅,身后跟着两位宪兵,宪兵毫不客气地将这两位可疑分子抓起来,紧接着便审问他们。幸好魏尔伦和兰波随身都带着证件,后来检察院听取了他们的陈诉,检察官这才明白他们俩不过是说大话的讨厌鬼,于是对宪兵们说:“你们把这两个人押到火车站,让他们乘第一趟火车返回巴黎。”他们又自由了,而且还和负责押解他们的警察在吧台上喝了一杯。
就像创世纪的伟大时刻一样,魏尔伦和兰波也得经过两次磨难才能达到最终目的地。从巴黎到达阿拉斯之后,他们别无他法,只好重返巴黎。抵达巴黎北站后,他们赶往斯特拉斯堡站,这是走另一条途径的必然选择,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最终目的是要赶赴比利时。他们或者甘冒更大的风险,或者在取笑那些怨恨他们的人,两人商量好在沙勒维尔下车,根本不考虑取道沙勒维尔有多么不方便。他们尽可能少露面,因为当地人认识阿尔蒂尔,认识这位多次离家出走的大男孩,这位被学校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于是便来到布列塔尼家,布列塔尼接待了他们,见两人的情谊一直在持续发展而感到很高兴,他本人也曾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促成这一情谊。在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布列塔尼给他们提出一个出走的路径,也许是他们俩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他说服自己的邻居用两轮马车将他们送到边境地带的某个地方,那是走私者常走的路线,那地方大概就在森林里,距离热斯潘萨尔不太远。据说布列塔尼在向那位马车夫介绍魏尔伦和兰波时,称他们是“两位神甫朋友”。穿越边境让两位偷渡者内心充满了幸福感,虽然边境两侧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阿登地区森林覆盖的山谷,缓缓流动的马斯河。他们内心里有一种美妙的轻松感,就像“脚底生风”一样。猛然之间,他们抛弃了过去。对他们来说,离开法国,就像是奇迹般地化解了非常棘手的困境,从而进入诗的国度,可以毫无畏惧地去享受爱情。然而,他们在沙勒维尔短暂的停留并未躲过“老妈”的视线。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城里人告诉兰波的母亲,说在布列塔尼家附近看见她儿子了,身边还陪着一个奇怪的家伙。这一次,兰波夫人不会再饶过这个不可救药的小坏蛋了,她毫不犹豫地去报警,让警察去找他们。人们后来在官方档案中发现一张绝密的记录卡,宣称警方将为兰波先生的遗孀采取寻人行动,以便将出逃的人最终锁定在某一区域内。尽管如此,寻人行动还是不够明确,兰波和他的伙伴根本不必为此担心。

  人们真想去回味一下他们所经受的那种充满强烈诗意的时刻,他们连做诗的语气都显得那么特别。他们坐在平稳的火车上,一路上发现许多小城镇就像出自梦境一般。在穿越瓦勒库尔时,魏尔伦哼唱着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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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看那砖砖瓦瓦

  噢多么可爱

  小小隐蔽之处

  似为情人所盖!

  盛开的啤酒花构成一幅美妙的风景画。他们接着赶路,就像被幸福的风吹拂着似的:

  前面是座座车站

  愉快的大路……

  漂泊的犹太人

  这真是意外的美事!

  是的,他们就是以撒?拉克代姆(IsaacLaquedem)①,带着诗歌或情色的命运去周游世界。他们穿越一座座“发出轰响的车站”,来到阴暗的沙勒罗瓦车站,兰波依然记得绿色餐馆里不太茂盛的植物。他们溜达着走了一段路,最终来到布鲁塞尔,这是他们俩都熟悉的城市,兰波第二次离家出走的终点就是布鲁塞尔,他还记得伊藏巴尔的朋友保罗?杜朗,杜朗留他在家里过夜;魏尔伦于1867年8月来过这儿,是为了向维克多?雨果表达敬意,那时雨果正住在他儿子夏尔家里。当时他和母亲下榻在进步街1号的“列日大饭店”里,现在两位情侣又住进这家面对火车北站的饭店,这绝非偶然之举。

  他们手里有点钱,于是便快活地把这钱用来吃饭、看节目、到咖啡馆里消遣。就在这同时,魏尔伦悄悄地给玛蒂尔德寄过几封信。第一封信假惺惺地要她放心:“我做了一个噩梦,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妻子觉得这封信写得很奇怪。还有一封信是在几周后寄给玛蒂尔德的,他编出的借口听起来像真的似的:他之所以跑到布鲁塞尔来,那是因为他想写一本有关巴黎公社的书(总之,就像那么多人想做的那样!)。实际上,两位朋友在那儿经常走访的人正是那些爱冒险的狂热斗士,魏尔伦以前在巴黎认识他们,那时他在听命于起义者的市政府里担任一个小职务。但怎么样理解他的这种举动呢?如果他非常害怕因和公社社员有来往而遭人追捕的话,那么为什么他到布鲁塞尔之后又去找他们呢?他甚至十分轻率地要玛蒂尔德到他的写字台里去找便于起草这本书的文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所有的文件都放在那里,这一点也不合逻辑。说到这些文件,玛蒂尔德恰好看到近几个月来他与兰波的通信。因此,她推断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关系。写字台的抽屉也许是锁住的(魏尔伦一口咬定是锁住的,但玛蒂尔德则予以否认)。也许有人撬开抽屉,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些不光彩的证据,而这些文件很快就泄露出令人不快的秘密。
魏尔伦像被兰波施了魔法似的,乖乖地跟着他走,自从离开尼科莱街之后,他内心充满了疑虑,玛蒂尔德或兰波,到底该选择谁呢?母亲依然与他保持通信联系,他建议母亲写信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可以让兰波看,另一部分把“可怜的家庭”状况告诉他。在此有必要强调指出他这种天生的双重性格,后来正是这种性格给他与“精明的天才”之间的关系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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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以撒?拉克代姆,传说为犹太流浪者,在耶稣受难时不肯向耶稣表示同情而被判永世流浪。——译者注

  很大的麻烦,这也正是他为人处世摇摆不定、朝三暮四、貌似荒谬的原因。

  在布鲁塞尔,两个人开始安排他们的生活。无论是在咖啡馆,还是在炸食点,或是在大广场上,他们很快就与流亡在此地的起义者取得联系。其中还有比较出名的人物,如:《樱桃时节》的作者让-巴蒂斯特?克莱芒,利奥波德?德利勒、加斯蒂诺、阿尔蒂尔?朗克、弗朗西斯?儒尔德。在后来专为兰波所写的文章中,魏尔伦还提到乔治?卡瓦利耶,人称“木烟斗”,瓦莱斯后来这样描述了卡瓦利耶:“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身材瘦高,就像一棵冬青草。”然而在1865年,当龚古尔兄弟的话剧《亨丽埃特?马雷夏尔》首演时,“木烟斗”却在剧场里起哄喝倒彩,而所有的帕尔纳斯派诗人都勇敢地支持这部话剧。流亡在比利时的公社社员形成一个积极向上、持不同政见、抱着强烈希望的团体,煽动敌对派的报纸撰写反对政府的文章。或许正是与这些人接触之后,魏尔伦提出要撰写《巴黎公社史》的计划,在写给玛蒂尔的信中他已暗示这项计划,此外,兰波也写了几首诗,在指责那些“爱空想的朋友们”时,兰波问道:“对我们来说,抛洒在街头的鲜血又意味着什么呢?①”他曾在1871年春写过讴歌巴黎公社的诗,如《让娜-玛丽之手》、《巴黎狂欢节》等,而新创作的四行诗不但构思巧妙,而且表达出无政府主义的意愿,希望能在全社会掀起一场汹涌澎湃的运动,产生的社会动荡足以震撼全世界。“去死吧!打倒权势,打倒司法和谎言!”在此人们不是以为听到韦尔梅什在那时所创作的《纵火者》吗?时隔一年之后,韦尔梅什才在伦敦发表了此文。以超脱的眼光看,梯也尔先生掌管的第三共和国倒像是一个专制政权,正是他确保了资产阶级的胜利。兰波想彻底“改变生活”,但他知道与此同时还应该去改变人。他即将创作的《彩图集》(已在构思,或许已见雏形)在想像着新的斗争,在呼唤着世界末日,呼唤着大洪水,将所有已复位的东西统统冲垮。

  然而,在这颗叛逆的心里,愤怒有时也会平静下来。夏天给人带来欢乐,他也有了空闲时间,仿佛来到天堂一般。他写了一篇充满着奥秘的寓言诗,没有标题,惟一明确的标识就是“摄政王林阴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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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兰波所写的一首诗中的开篇诗句,该诗未注明创作日期,但人们通常将此诗编在“新诗”题下,该诗于1886年6月7~14日首次发表在《时尚》杂志上(Premierversd’unpoèmenondatédeRimbaud,traditionnellementclassédansles?Versnouveaux?,maisd’abordpubliédansl’ensemble?Illuminations?deLaVogue,7-14juin1886,quineregroupaitd’aillerusquedestextesenvers)。——原注

  林阴大道上既无商业也无人气,

  静悄悄的,一切都像是悲喜剧,

  呈现在他眼前的建筑显得奇怪可笑,而所有的词汇却闪烁着元音:“朱丽叶不禁使人想起亨丽埃特,/多么可爱的火车站。”显然,布鲁塞尔没有任何车站采用这个名字,但女人的名字(到底是传说还是恶作剧?是莎士比亚还是莫里哀?)随着梦境而显现出来,在梦境中兴奋增大了词汇的影响力。在另一页纸上,还有两首四行诗,刻画出某种印象:“有人爱她吗?……”兰波一边琢磨着,一边想像着一位东方舞女,一位阿拉伯女先知。一时间,他感觉内心充满了幸福,这种幸福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太美了!太美了!这完全是必然呀!”他在其他文字里也写道:“真是太美了,太美了!让我们保持沉默吧。”尽管他希望保持沉默,但却很难沉默下去。他有那么多话要说,以至于无法坦言承认自己有话要说。至于他所宣称的那个奇怪的必然性,它似乎与“幸福的命运”相吻合,后来在《地狱一季》里,他谈起这个幸福的命运。魏尔伦在他身旁似乎也进入和谐境界。在一首首失重的“浪漫曲”中,兰波描摹出单纯的“画卷”,这些画卷同样受某一远景、某一边缘的影响。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蜜月”会一帆风顺,毫无任何阻碍。莫泰先生还是拿到了那些不光彩的信件,并将其交给一位名叫居约-西奥奈斯特的诉讼代理人,以便在必要时让代理人以此为把柄起诉魏尔伦。至于说玛蒂尔德,她以超凡的勇气试图去拯救自己的家庭,况且她知道魏尔伦处事总是优柔寡断。于是她采取一种极端的举措,这么做只“是出于责任而非出于爱情。”后来她这样写道,语气显得冷冰冰的,让人感觉到她真是彻底失望了。她告诉魏尔伦要去布鲁塞尔找他,以便使他摆脱困境,她母亲将陪她一起去。魏尔伦很爱莫泰夫人,女儿不知使用什么手法,说服母亲和她一同前往布鲁塞尔。当她们一清早来到列日大饭店时,却没有找到人。魏尔伦多了一个心眼,特意在饭店里留了口信,说他8点钟将在那儿等她们。玛蒂尔德希望能和丈夫重归于好,但整个过程进展得并不顺。魏尔伦大概一时间被妻子的玉体迷惑住了,但对他来说,离开兰波也不行,因为和兰波在一起时,他发现一种灿烂的生活,一种有节制的闲逸生活。尽管如此,玛蒂尔德还是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计划,这项计划最初看起来显得有些荒唐,除非这是不理智的感人举动,因为这种考虑似乎为激情所左右。实际上,她希望在把孩子托付给父母之后,夫妻俩能走得远远的,而且莫泰夫妇已同意为他们照看孩子。他们可以去新喀里多尼亚!在那儿还能见到老相识,如路易丝?米歇尔、罗什福尔、阿方斯?安贝尔(洛尔?勒佩勒捷的丈夫)等人,他们都是被流放到那里的巴黎公社社员。人们对这个建议感到惊愕不已。就在魏尔伦逃避追捕时,玛蒂尔德曾想像过到那个遥远的岛屿去“旅游”,从那时起,许多政治犯便陆陆续续被流放到岛上来。一时间,他表现出被这一冒险计划打动的样子,而且向玛蒂尔德作出让步,答应和她以及她母亲一起返回巴黎。他们约好当天下午在火车站附近见面。在此之前,他见到兰波,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对兰波来说,这无疑又是一次失败,是他拖累了“可怜的兄长”。但没有魏尔伦的资助,他又该怎么办呢?一瞬间,他想像着又回到沙勒维尔,在以后的日子里消沉下去,沉沦在玛德莱娜沿河街道上。这两个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失败距离幸福竟然仅有咫尺之遥。到了约定的时间,略带着醉意的魏尔伦起身去找妻子和莫泰夫人。他们一起上了火车。兰波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也登上火车,走进另一节车厢,但事先并未告诉他的朋友。每个人都看着窗外的风景,几个星期前看到这儿的风景时,他们感到非常高兴。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法挽回的事情也像火车那样逐渐加速。在穿越边界时,列车停靠在基耶夫兰站,旅客们都要下车交验护照。接着,广播宣布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莫泰夫人母女俩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此时依然不见魏尔伦的身影。她们在车门处探出身子向外看,就在列车启动之时,她们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待在站台上,兰波就站在他身旁。他把帽子狠命地扣在脑袋上,向她们打了一个讽刺性的告别手势。因此,还是兰波取得了胜利,他又可以和朋友一起从事诗歌冒险了,以免埋没在封闭的生活里,这样的生活真是太郁闷了。就在那同一天,魏尔伦给玛蒂尔德寄了一封令人无法容忍的信,玛蒂尔德后来在《回忆录》中引用了这封信:

  可怜的胡萝卜仙女,少妇公主,臭虫①,等着你的是两个手指头和便盆,你把对付我的计谋全使上了,可你伤透了我朋友的心,我去找兰波,如果在背叛他之后,他还想要我的话,而正是你让我背叛了他。

  然而,他很快就感到极为内疚。就在他以为作出选择的时候,却依然在给妻子写信,有时希望她能来找他,甚至在潜意识之中,希望她能接受与兰波共同生活。

  兰波又感到自由自在了,于是便常常去走访流亡在比利时的政治家们。人们从中看出,他是一个叛逆者,一个狂怒者,随时准备接过起义者们手中的反抗大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使对话者着迷。他模仿夏尔?德?西夫里的样子,虽然是在夏天,可依然穿着厚绒衣,就像工人穿着工装那样。远离那些骗人的女人,他们俩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的身心都在漂————————

  ①含恶妇之意,后一句话意为掐死臭虫后将其扔到便盆里。——译者注

  泊。他们坐在“小狐狸”酒馆里,看着眼前那条漫长的小路,许多衣着体面的人在这条小路上散步。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同时也为了与人交往,他们在圣吉勒市场里来回溜达,“好看的木马”在市场里转圈。他们到梅赫伦或列日去冒险。“在这平静的风景中/一节节车厢静静地行驶。”他们有新的发现,而变化的环境也很舒心。尽管如此,在波德莱尔逝世前所生活的这个国度里,人们并不知道他们都去过哪些地方。他们在比利时找到许多乐趣,而波德莱尔在那儿碰到的都是辛酸事。但很快他们就要走得更远了。一天,他们想离开大陆,将大海及旧时代陈腐的东西甩在身后,他们打算去现代的英国,况且许多巴黎公社社员已在英国扎下根来。因此,他们一直来到奥斯坦德。这是兰波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一眼望不到边的阴沉海水似乎在黑夜里呼吸着,周围没有一点“使人欢愉的闪光之物”,也没有“令人赞叹不已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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