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閍mant),原名伊齐多尔?吕西安?迪卡斯,1846年出生,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的童年是在处于战乱之中的乌拉圭度过的,他的父母都是法国移民,没有足够的资料显示他是如何开始其文学生涯的。
这是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这是一个默默无闻却被超现实主义奉为先驱的怪异神魔;这还是一位被纪德慧眼视为“明日文学大师”的文字开掘者;他实际上是一个早夭的天才。他以数量不多、具有罕见的复杂性和极端性的文字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长时间默默无闻却被超现实主义作家奉为先驱的怪异神魔,作品包括《马尔多罗之歌》、断篇《诗一》、《诗二》等。
在长篇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里,出现了185种动物的名称及其变形和嗜血的文字描述,作品以惊人的破坏力对文学进行了颠覆性的尝试。二十世纪的超现实主义流派受其启发,并将其视作超现实主义的授精人。《马尔多罗之歌》这部在内容上以“恶”为主题,反人类、反伦理,并充斥了渎神的反叛,在写作手法上敢于对以往一切文学模式进行改造,对一切传统窠臼进行革命的“诗歌”改造,留给了后人广阔的评论空间和解读角度。
在1869年的法国文坛,还没有人意识到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和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的同时问世,是多么重大的事件。一年之后——1870年11月24日,诗人莫名其妙地离去,据猜测是死于暗杀或者吸毒
《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你仿佛是小水手背上扩大的蓝色伤疤;你是一片辽阔的青痕,印在大地的躯体上:我喜欢这个比喻。因此,初次看到你,一声忧郁的长叹,好似你那甜美微风的呢喃,掠过深深震动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你让你那些情人在无意中回想起人类艰辛的起源,那时人类认识了痛苦,痛苦不再离开人类。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那使几何学威严的面孔变得柔美、和谐的球形总让我想起人的小眼睛,和野猪眼睛一样小,和夜莺眼睛一样具有完美的环形轮廓。然而,从古到今,人都自以为美。我认为人仅仅是出于自尊才相信自己的美,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并不美;否则,他为什么如此轻蔑地注视同类的面孔?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是同一的象征:总和自己相等。你不起本质的变化,尽管你的浪涛在某处愤怒激荡,在更远的另一区域你却处于最完全的平静。你和人不同,人会停下来看两只咬架的獒狗,却不会停下来看送葬的行列;早上还和颜悦色,晚上却情绪恶劣;今天笑,明天哭。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胸怀里储藏着人类未来的利益,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已经给了人类鲸鱼。你不会让自然科学的贪婪目光轻易地猜透你那内部组织中的万千奥秘:你很谦虚。人类却为了一些琐事而自吹自擂。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哺育的各种各样的鱼独自生活,没有发誓要博爱.各类之间不同的性情和不同的形态为初看似乎异常的事物作出满意的解释.人类也是如此,辩解的理由各不相同。三千万人占据一小块土地,生根似的固定在那儿,自以为不应该介入邻居的生活。不论老幼,每个人都像野人般生活在自己的洞穴中,极少出去看望和他一样蜷缩在另一个洞穴中的同类。人类的宇宙大家庭是一个与最平庸的逻辑相符的空想国。另外,从你那丰产乳房的景色中流出忘恩负义这个概念;因为,我们立刻会想到众多父母,背信造物主,抛弃他们可怜的结合产生的果实。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物质的宏大只能和人们想象的,衡量你整体诞生所需的活力相比。人们不能一眼环抱你。为了凝视你,目光必须以连续的动作向地平线的四方转动它的望远镜,如同一个数学家,为了解开一道代数方程,被迫切开难点之前分别研究各种可能的情况。人吞食养料,还作出其他带来更佳命运的努力,以便显得肥胖。那只可爱的青蛙,愿它称心如意地膨胀。放心吧,它不会像你一样大,至少,我假定如此。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水是苦涩的,味道和批评界评论美术、科学及一切事物时分泌的胆汁一模一样。如果一个人有点天才,那他就被当作白痴;如果一个人形体健美,那他就是丑陋的驼背。当然,人应该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缺陷以便批评它,不过,四分之三的缺陷是自己造成的。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人类尽管手段高超,采用各种科学探察的方法,却仍没能测出你那令人昏眩的深度,最长最重的探针也无能为力。鱼类能办到,人类却不行。我经常自问,海洋的深度和人心的深度哪一个更容易认识。当月亮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在桅杆间晃动时,我经常立在船上,手抚额头,惊讶地发现自己撇开了所有并非我追求的目标,正在努力地解决这道难题。是的,两者中间哪个更深,哪个更不可捉摸:是海洋还是人心?如果三十年的生活经验能在某种程度上使天平向两个答案中的一个倾斜,我可以说,尽管海洋深不可测,它与人心在深度这一特性上较量却不是对手。我和一些德高望重的人打过交道,他们死于六十岁。每个人都必然会大喊:他们在人间行善,就是说施舍仁慈:就这点事,没什么了不起,谁都能干同样多。”谁明白为什么两个前一夜还如胶似漆的情人,只因误解了一句话便各奔东西?两个人都裹着孤独的骄傲,都怀着怨恨,复仇,爱恋和内疚的棘刺,永不再相见。这是一个天天发生的奇迹,却依然让人惊奇。谁明白为什么人们不仅一般地品尝同类的不幸,还特别地品尝挚友的不幸,同时自己也苦恼?一个结束这串问题的无可质疑的例证:人类口是心非。所以,人类这些小猪崽才如此互相信任,毫不自私。心理学还应该取得很大进展。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如此强大,人类以为自己的牺牲为代价才明白。他们徒劳地用上全部天赋的才能,却不能征服你。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主宰。我是说他们找到了比自己更有力的东西,这个东西有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海洋!你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恐惧,所以他们尊敬你。尽管如此,你却优美、典雅、轻易地旋转他们最重的机器。你让他们做体操翻腾飞上天空,作令人赞叹的鱼跃沉入你的深沉领域:街头艺人大概要嫉妒。他们真幸运,你没有把他们一劳永逸地卷入你沸腾的波浪,否则,他们不沿着铁路就可以去看你水中的内脏,看鱼儿身体怎样,尤其是看他们自己身体怎样。人说:“我比海洋更聪明。”这很可能,甚至相当正确,但海洋对他比他对海洋更可怕:这不必证明。这个年迈的观察家——我们这颗悬空星球最初年代的同龄人在观看国家间的海战时,因怜悯而微笑。那里有百来艘出自人类手中的巨舰。上司夸张的命令、伤员的呼喊、大炮的轰鸣,都是为了消磨几分钟的时间而特意造出的喧哗。悲剧似乎终场,海洋似乎把一切都吞入腹中。
嘴巴令人惊叹,空中飞来几只因疲劳而掉队的鹳,它们没有收拢展开的翅膀便高叫:“看!我觉得这张嘴太丑了!底下有一些黑点。我闭上眼睛,黑点不见了。”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啊,伟大的单身汉,当你穿过你那冷漠国王的庄严孤独时,你理所当然地为你天赋的壮丽和我急切奉献给你的真诚颂词而骄傲。你那威严的缓慢是上天赐给你的最伟大的品性,它用柔软的气息情意绵绵地摇动你。你怀着永恒力量的平静情感,在阴沉的神秘中,在你高贵的表面上,展开你那无以伦比的波浪。它们被短暂地分隔,又平行相随。一个浪花刚刚变小,另一个浪花就变大迎上去,伴随着消散的泡沫发出的忧郁喧哗,以便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泡沫(所以,人类这些活浪花单调地一个接一个死去,但是,却没有留下泡沫四溅的喧哗)。候鸟放心地栖息在浪尖上,将自己托付给充满自豪的典雅运动,等到翼骨恢复了平时的活力,便继续空中的朝圣。我希望人的威严只是反映你的威严的化身。我有许多要求,而这个真诚的愿望对你来说是一个荣誉。你那道德伟大是无限的写照,辽阔宽广如同哲人的反省,如同女人的爱情,如同诗人的沉思,如同鸟儿神圣的美。你比夜晚更美丽。回答我,海洋,你愿当我兄弟吗?激烈地动荡吧......如果你想让我把你比作上帝的复仇,就更强些,更强些;伸出你青灰色的爪子,在自己的胸膛上开一条道路......好极了。丑陋的海洋,展开你恐怖的波浪吧,只有我一人理解你,我倒在你面前,拜在你脚下。人的威严是假装的,他不使我敬服但你却让我敬服。啊!当你前进时,浪峰高挺,威风凛凛,你被波涛环绕,仿佛被群臣簇拥,像气功师般充满磁力和狂暴,卷起一朵朵的浪花,清醒地意识到你是谁。你仿佛被一种我所不知的强烈悔恨压迫,从胸膛深处发出连绵的低沉呼啸,让人类感到如此恐惧,甚至安全地凝视你的时候,他们也要在岸上发抖;这时,我看出我没有那种非凡的权力自称和你平等。所以,如果你没有让我痛苦地想起我的同类,面对你的优越,我就会献上全部的爱(谁也不知道我对美的向往中包含多少爱);你和我的同类形成天地万物中最嘲弄人的反差,最滑稽的对比:我不能爱你,我恨你。为什么我一千次地与你重修旧好,回到你半开的、友善的手臂中?你抚摸我发烫的额头,顷刻间热止烧退!我不了解你隐蔽的命运,你的一切都让我好奇。那么告诉我,你是不是黑暗王子的归宿。海洋,告诉我吧.....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免得那些仅仅体验过幻觉的人伤心),告诉我是不是魔鬼的气息制造了风暴,把你的咸水掀到云端。你必须告诉我,因为,如果我知道地狱离人近在咫尺,我会万分高兴。我希望这是我的乞求中的最后一个诗节。因此,我想最后一次向你致敬,和你告别。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我的眼中充满泪水,我无力继续下去;因为,我感到返回面貌粗俗的人类中的时间到了;不过,勇敢些!让我们努力吧,以尽义务的情感完成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使命。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