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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坛万象] 洛特雷阿蒙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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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洛特雷阿蒙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
这是一个比兰波更具摧毁力的人物;这是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东方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洛特雷阿蒙作品全集》的介绍文字这样描述这位早夭的法语天才。洛氏被视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被名作家纪德誉为“明日文学的大师”。他的主要作品为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

  洛的真名为迪卡斯(ISIDORE DUCASSE),1846年生于乌拉圭1870年去世,年不足25。“我知道我将彻底毁灭。”“马尔多罗之歌”是“一首恶的颂歌”。在诗人的笔下,人类始终是上天迫害的对象,注定要过荒谬的生活:“我们像舱底的鱼一样感到窒息。”“我们用最疯狂的荒谬来实现无限的激情。”

  1870年3月诗人去世前不久还给朋友写信说这个世纪的诗歌只有呻吟和诡辩;诗歌歌唱痛苦和烦恼,诗人成了“小妇人”。他要反其道而行之。“当然,我把调子夸张了一点,以便沿着这种崇高的文学方向创新,这种文学歌唱绝望仅仅是为了压迫读者,促使他追求作为良药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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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17 | 只看该作者
片段一:
洛特雷阿蒙在《马尔多罗之歌》中骄傲地写道:“19世纪的末叶将看到它的诗人。”然而,19世纪的末叶虽然产生了它的重要诗人,却并没意识到他的重要,这正如纪德所说:“他在19世纪全然没有影响,但他和兰波一起,也许还超过兰波,却成为明日文学的大师。”诗人和他的作品默默无闻地等了整整五十年才在一次大战后超现实主义运动蓬勃兴起、席卷欧洲时被人们重新发现,重新认识。超现实主义诗人高举起洛特雷阿蒙的大旗来反对一切,称他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授精者”。这些天真可爱的超现实主义者曾在1921年聚在一起,极其严肃地给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古今各国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等名人打分,以便建立一种评价标准,确定每人应受的赞扬,结果洛特雷阿蒙名列第五(前四名依次是布勒东、苏波、卓别林、兰波)。此事虽然近乎荒唐,但我们却可以从中看出洛特雷阿蒙在超现实主义者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从此,洛特雷阿蒙和他的作品受到了和以前的冷落一样难以置信的赞誉。纪德说,读《马尔多罗之歌》使他对自己写的东西感到羞傀;阿拉贡说,只要略微品尝一下《马尔多罗之》,一切诗歌即变得有点乏味;法国当代著名诗人篷热则说得更为形象,也更为准确:“打开洛特雷阿蒙,整个文学便像一把雨伞般翻转过来;合上他,一切又立即恢复正常。”确实,《马尔多罗之歌》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复杂性和极端性,十分难读,但几乎每一个与文学打交道的人不仅读过,而且还都或多或少写过一些评论文字,法国伽利马出版社1970年版《七星文库》中列出的研究洛特雷阿蒙的专著就达三百多种,散见于各种杂志的文章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各家的观点五花八门,相差甚远,提出的问题远比解答的多。
    《马尔多罗之歌》采用歌的形式,分成长短不等、或抒情或叙事、表面上并无多大联系的散文小节,这种体裁以及它那偏激的内容,尤其是某些细节很容易让人想到文学史上的一些著名作品。在这种影响研究方面,人们已经进行了大量的考证,开出了包括《圣经》在内的长得惊人的清单,其中我们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法国以外的作家有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弥尔顿、扬格、拉德克利夫、司各特、拜伦、歌德、密茨凯维奇等,法国方面则有夏多布里昂、瑟南古、拉马丁、大仲马、雨果、奈瓦尔、缪塞、戈蒂耶、波德莱尔等。在《诗》中,格特雷阿蒙自己都列举了近100个作家………

片段二:
    人们经常喜欢把实际上互不相识的洛特雷阿蒙和兰波相提并论,因为他们实在太相似了。他们基本上是同时开始文学创作的,两人都年轻,几乎还是孩子,都是只身从外省来到巴黎,幻想成为巴黎诗人,但与当时的文坛又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关系。他们都阅读了大量的书,但这差不多是自学性质的,因此从这些书中得出的结论也完全不同于正统文学界的成见。他们都写出了充满反抗精神的作品,无情地嘲讽了文学教条,却又很快地销声匿迹:一个奇怪地死了,另一个更奇怪地成了庸俗的商人。他们都是等了很久才得到承认,并获得无可比拟的荣誉,但他们的作品直到今天仍让人难以理解,难以评论。如果说他们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洛特雷阿蒙比兰波更倾向于摧毁,他的作品显出更多伪仇恨和疯狂,所以他比兰波更难让人接受。
    当我们阅读他们的作品时,首先感到的正是这种对诸如上帝、人类、家庭、爱情、道德等一切组成社会生活的事物的绝望而悲壮的反抗,以及一种按照自己的愿望创建一个新世界的努力,而这正是那个时代共有的思考。这个全新的世界当然只能通过一种全新的语言来达到,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他们才选择或者说创造了他们各具特色的散文诗,正如一个法国学者指出的,散文诗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个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表现,是一种反文学的产物c,也许这两个年轻的诗人最终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洛特雷阿蒙在《诗》中似乎否定了《马尔多罗之歌》,兰波则确实否定了《彩图》(在哈勒尔,当有人试图与兰波谈论他少年时代的诗作
时,他回答说:“可笑!荒唐!恶心!”),但他们留下的作品却改变了诗歌发展的方向,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散文诗在20世纪法国诗坛上所占的地位就清楚了。

片段三:
    其实,不论是对恶的赞美还是揭露,本身在文学史上并不稀奇,甚至是浪漫主义的传统之一。洛特雷阿蒙这种对恶的偏爱可说是当时的一种文学倾向,他在给出版商的信中也写道:“我像密茨凯维奇、拜伦、弥尔顿、骚塞、缪塞、被德莱尔等人一‘样歌唱了恶c当然,我把调子夸张了——点‘”上面的这些诗人都是有感于当时那种触目惊心的恶的表现,不能饶恕造物主那种末使人间成为天堂、未使宇宙成为和谐的失败的创世,因此在一个有罪的世界中自己也感到有罪,在一个造反的社会里自己也造反。但是《马尔多罗之歌》表现出的这种无边无际的深仇大恨、这种对上帝和人类极限,造成了全新的印象。另外,作者在这里也不是像他以前的大部分作家一样展开有关善恶的哲学讨论或道德说教,而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对恶的血淋淋场景的如痴如醉的描绘:“有人写作是为了寻求喝彩,他们的心灵凭空想象或天生具有高贵的品格。我却用我的才华描绘残酷的乐趣。”这种火热的激情,这种沸腾的疯狂,这种奇异的恐怖远远超出了善恶二元论的范围:“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它们是一回事,表明我们疯狂地采用最荒谬的办法来达到无限的热情和枉然?”这和一切真正的诗歌中的情形一样,表明的是人类对忍受自身限制的真诚的焦虑,是对冲破一切束缚的绝望的渴望,而这一切化成了诗歌的内在动力,造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把作品带入永恒的运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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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17 | 只看该作者
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閍mant),原名伊齐多尔?吕西安?迪卡斯,1846年出生,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的童年是在处于战乱之中的乌拉圭度过的,他的父母都是法国移民,没有足够的资料显示他是如何开始其文学生涯的。
    这是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这是一个默默无闻却被超现实主义奉为先驱的怪异神魔;这还是一位被纪德慧眼视为“明日文学大师”的文字开掘者;他实际上是一个早夭的天才。他以数量不多、具有罕见的复杂性和极端性的文字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妄症的病态狂人,长时间默默无闻却被超现实主义作家奉为先驱的怪异神魔,作品包括《马尔多罗之歌》、断篇《诗一》、《诗二》等。
    在长篇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里,出现了185种动物的名称及其变形和嗜血的文字描述,作品以惊人的破坏力对文学进行了颠覆性的尝试。二十世纪的超现实主义流派受其启发,并将其视作超现实主义的授精人。《马尔多罗之歌》这部在内容上以“恶”为主题,反人类、反伦理,并充斥了渎神的反叛,在写作手法上敢于对以往一切文学模式进行改造,对一切传统窠臼进行革命的“诗歌”改造,留给了后人广阔的评论空间和解读角度。
    在1869年的法国文坛,还没有人意识到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和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的同时问世,是多么重大的事件。一年之后——1870年11月24日,诗人莫名其妙地离去,据猜测是死于暗杀或者吸毒
《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你仿佛是小水手背上扩大的蓝色伤疤;你是一片辽阔的青痕,印在大地的躯体上:我喜欢这个比喻。因此,初次看到你,一声忧郁的长叹,好似你那甜美微风的呢喃,掠过深深震动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你让你那些情人在无意中回想起人类艰辛的起源,那时人类认识了痛苦,痛苦不再离开人类。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那使几何学威严的面孔变得柔美、和谐的球形总让我想起人的小眼睛,和野猪眼睛一样小,和夜莺眼睛一样具有完美的环形轮廓。然而,从古到今,人都自以为美。我认为人仅仅是出于自尊才相信自己的美,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并不美;否则,他为什么如此轻蔑地注视同类的面孔?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是同一的象征:总和自己相等。你不起本质的变化,尽管你的浪涛在某处愤怒激荡,在更远的另一区域你却处于最完全的平静。你和人不同,人会停下来看两只咬架的獒狗,却不会停下来看送葬的行列;早上还和颜悦色,晚上却情绪恶劣;今天笑,明天哭。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胸怀里储藏着人类未来的利益,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已经给了人类鲸鱼。你不会让自然科学的贪婪目光轻易地猜透你那内部组织中的万千奥秘:你很谦虚。人类却为了一些琐事而自吹自擂。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哺育的各种各样的鱼独自生活,没有发誓要博爱.各类之间不同的性情和不同的形态为初看似乎异常的事物作出满意的解释.人类也是如此,辩解的理由各不相同。三千万人占据一小块土地,生根似的固定在那儿,自以为不应该介入邻居的生活。不论老幼,每个人都像野人般生活在自己的洞穴中,极少出去看望和他一样蜷缩在另一个洞穴中的同类。人类的宇宙大家庭是一个与最平庸的逻辑相符的空想国。另外,从你那丰产乳房的景色中流出忘恩负义这个概念;因为,我们立刻会想到众多父母,背信造物主,抛弃他们可怜的结合产生的果实。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物质的宏大只能和人们想象的,衡量你整体诞生所需的活力相比。人们不能一眼环抱你。为了凝视你,目光必须以连续的动作向地平线的四方转动它的望远镜,如同一个数学家,为了解开一道代数方程,被迫切开难点之前分别研究各种可能的情况。人吞食养料,还作出其他带来更佳命运的努力,以便显得肥胖。那只可爱的青蛙,愿它称心如意地膨胀。放心吧,它不会像你一样大,至少,我假定如此。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水是苦涩的,味道和批评界评论美术、科学及一切事物时分泌的胆汁一模一样。如果一个人有点天才,那他就被当作白痴;如果一个人形体健美,那他就是丑陋的驼背。当然,人应该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缺陷以便批评它,不过,四分之三的缺陷是自己造成的。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人类尽管手段高超,采用各种科学探察的方法,却仍没能测出你那令人昏眩的深度,最长最重的探针也无能为力。鱼类能办到,人类却不行。我经常自问,海洋的深度和人心的深度哪一个更容易认识。当月亮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在桅杆间晃动时,我经常立在船上,手抚额头,惊讶地发现自己撇开了所有并非我追求的目标,正在努力地解决这道难题。是的,两者中间哪个更深,哪个更不可捉摸:是海洋还是人心?如果三十年的生活经验能在某种程度上使天平向两个答案中的一个倾斜,我可以说,尽管海洋深不可测,它与人心在深度这一特性上较量却不是对手。我和一些德高望重的人打过交道,他们死于六十岁。每个人都必然会大喊:他们在人间行善,就是说施舍仁慈:就这点事,没什么了不起,谁都能干同样多。”谁明白为什么两个前一夜还如胶似漆的情人,只因误解了一句话便各奔东西?两个人都裹着孤独的骄傲,都怀着怨恨,复仇,爱恋和内疚的棘刺,永不再相见。这是一个天天发生的奇迹,却依然让人惊奇。谁明白为什么人们不仅一般地品尝同类的不幸,还特别地品尝挚友的不幸,同时自己也苦恼?一个结束这串问题的无可质疑的例证:人类口是心非。所以,人类这些小猪崽才如此互相信任,毫不自私。心理学还应该取得很大进展。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如此强大,人类以为自己的牺牲为代价才明白。他们徒劳地用上全部天赋的才能,却不能征服你。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主宰。我是说他们找到了比自己更有力的东西,这个东西有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海洋!你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恐惧,所以他们尊敬你。尽管如此,你却优美、典雅、轻易地旋转他们最重的机器。你让他们做体操翻腾飞上天空,作令人赞叹的鱼跃沉入你的深沉领域:街头艺人大概要嫉妒。他们真幸运,你没有把他们一劳永逸地卷入你沸腾的波浪,否则,他们不沿着铁路就可以去看你水中的内脏,看鱼儿身体怎样,尤其是看他们自己身体怎样。人说:“我比海洋更聪明。”这很可能,甚至相当正确,但海洋对他比他对海洋更可怕:这不必证明。这个年迈的观察家——我们这颗悬空星球最初年代的同龄人在观看国家间的海战时,因怜悯而微笑。那里有百来艘出自人类手中的巨舰。上司夸张的命令、伤员的呼喊、大炮的轰鸣,都是为了消磨几分钟的时间而特意造出的喧哗。悲剧似乎终场,海洋似乎把一切都吞入腹中。
  嘴巴令人惊叹,空中飞来几只因疲劳而掉队的鹳,它们没有收拢展开的翅膀便高叫:“看!我觉得这张嘴太丑了!底下有一些黑点。我闭上眼睛,黑点不见了。”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啊,伟大的单身汉,当你穿过你那冷漠国王的庄严孤独时,你理所当然地为你天赋的壮丽和我急切奉献给你的真诚颂词而骄傲。你那威严的缓慢是上天赐给你的最伟大的品性,它用柔软的气息情意绵绵地摇动你。你怀着永恒力量的平静情感,在阴沉的神秘中,在你高贵的表面上,展开你那无以伦比的波浪。它们被短暂地分隔,又平行相随。一个浪花刚刚变小,另一个浪花就变大迎上去,伴随着消散的泡沫发出的忧郁喧哗,以便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泡沫(所以,人类这些活浪花单调地一个接一个死去,但是,却没有留下泡沫四溅的喧哗)。候鸟放心地栖息在浪尖上,将自己托付给充满自豪的典雅运动,等到翼骨恢复了平时的活力,便继续空中的朝圣。我希望人的威严只是反映你的威严的化身。我有许多要求,而这个真诚的愿望对你来说是一个荣誉。你那道德伟大是无限的写照,辽阔宽广如同哲人的反省,如同女人的爱情,如同诗人的沉思,如同鸟儿神圣的美。你比夜晚更美丽。回答我,海洋,你愿当我兄弟吗?激烈地动荡吧......如果你想让我把你比作上帝的复仇,就更强些,更强些;伸出你青灰色的爪子,在自己的胸膛上开一条道路......好极了。丑陋的海洋,展开你恐怖的波浪吧,只有我一人理解你,我倒在你面前,拜在你脚下。人的威严是假装的,他不使我敬服但你却让我敬服。啊!当你前进时,浪峰高挺,威风凛凛,你被波涛环绕,仿佛被群臣簇拥,像气功师般充满磁力和狂暴,卷起一朵朵的浪花,清醒地意识到你是谁。你仿佛被一种我所不知的强烈悔恨压迫,从胸膛深处发出连绵的低沉呼啸,让人类感到如此恐惧,甚至安全地凝视你的时候,他们也要在岸上发抖;这时,我看出我没有那种非凡的权力自称和你平等。所以,如果你没有让我痛苦地想起我的同类,面对你的优越,我就会献上全部的爱(谁也不知道我对美的向往中包含多少爱);你和我的同类形成天地万物中最嘲弄人的反差,最滑稽的对比:我不能爱你,我恨你。为什么我一千次地与你重修旧好,回到你半开的、友善的手臂中?你抚摸我发烫的额头,顷刻间热止烧退!我不了解你隐蔽的命运,你的一切都让我好奇。那么告诉我,你是不是黑暗王子的归宿。海洋,告诉我吧.....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免得那些仅仅体验过幻觉的人伤心),告诉我是不是魔鬼的气息制造了风暴,把你的咸水掀到云端。你必须告诉我,因为,如果我知道地狱离人近在咫尺,我会万分高兴。我希望这是我的乞求中的最后一个诗节。因此,我想最后一次向你致敬,和你告别。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我的眼中充满泪水,我无力继续下去;因为,我感到返回面貌粗俗的人类中的时间到了;不过,勇敢些!让我们努力吧,以尽义务的情感完成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使命。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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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18 | 只看该作者
出版的契机

我谈论的是洛特雷阿蒙,而不是法语中的Lautréamant。我不会读Lautréamant,也不懂e上面的重音符号有什么意义或者必要。伽利马出版社1970年版《七星文库》中列出的研究洛特雷阿蒙的专著已达300多种,散见于各种杂志的文章不计其数。据说,根据当局的旨意,反对洛特雷阿蒙的书已经写出了数百万本。我的谈论将不涉及对诗人的褒贬,也不想成为法国文学界的主流批评在远东的沉闷回声(或迟到的鹦鹉)。在法语中他被谈得太多,在汉语中他却很少被提及,即使在那些“先锋”杂志的专业的诗歌研究领域。

洛特雷阿蒙并非只是一个法国诗人。在世界范围内,他也许是最具有启发意义的大诗人之一。昆德拉在谈话中为了解释《笑忘录》的第四部《天使》的复调艺术,提到了洛特雷阿蒙的名句,这是在同一主题的桌子上,“一架缝纫机与一把雨伞的相遇”。后来昆德拉多次提到这句话,并由衷地表达自己作为小说家对诗人洛特雷阿蒙的敬意:“复调小说与其说是技巧性的,不如说更富于诗意。”

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由车槿山先生译出,在1995年出版,那时昆德拉在中国已经“家喻户晓”,然而《马尔多罗之歌》却没有引起注意。这真是奇怪。

经三毛推荐的贾平凹(并非不出名),一夜蹿红,成为大陆最畅销的作家。

经张爱玲点名的苏青,这几年出了散文集、小说,甚至出了《苏青文集》。《海上花列传》出了各种版本,今年还由电影公司破费巨资拍成了电影,作为中国的艺术瑰宝慎重地进入美国,去竞争奥斯卡奖。

默默无闻的钱钟书先生,由于小说改成了电视剧,在耄耋之年突然成为出版界最红的明星,连学术著作都被盗版,摆在火车站的书摊上出售。(这曾经是普鲁斯特的梦想。)

从这些作品的出版经历看,要引起出版社的注意并引起读者的注意,作品质量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作品必需具有某种和新闻类似的“由头”。然而,书籍有自己的命运……

《马尔多罗之歌》

如果孤立地看,这本书的内容的确骇人听闻又难以令人置信:仇视人类、咒骂上帝、无视传统道德。但是这些内容在浪漫主义文学中经常可以看到。洛特雷阿蒙在给出版商的信中写道:“我像密茨凯维支、拜伦、弥尔顿、骚塞、缪塞、波德莱尔一样歌唱了恶,当然,我把调子夸张了一点以便创新。”(这个名单也许还要加上歌德、布莱克。)这些夸张的地方包括:恶毒地攻击上帝,描绘上帝的各种丑行,人与人之间的虐杀,修筑一个矿坑,“面积40平方公里,有着相当的深度,那儿掩藏着有生命的虱矿”。大批量的虱子成熟后被倒向城市。

当然,主人翁马尔多罗并非总是作恶,他有自己的体系(混乱不堪)和计划(毁灭再毁灭),他的出发点是热爱人类,他对人类的深仇大恨也来源于此。(书中遍布这种惊人逻辑。)他平常四处流浪,酷爱数学。“啊,严谨的数学,自从你们那比蜜还甜的深奥课程像凉爽的波浪滋润我的心田之后,我没有忘记你们。”在这种纯属私人爱好的领域内,他发现并培养了自己日后的风格:“极端的冷漠、完美的谨慎和无情的逻辑。”并竖立自己爱好的坚定法则:“不认识你的人是疯子,应处以最重的刑罚。”洛特雷阿蒙就是以这种无与伦比的偏僻古怪的方式,一个又一个地穷尽那些反伦理、反传统、反宗教的各种主题:同性恋、不卫生的生活、歌唱罕见动物、犯罪,等等。

这样一个早夭的诗人(他24岁死于战乱的围城中),主要著作《马尔多罗之歌》1869年出版,由于可以想得到的原因5年后才开始在比利时出售,与题材的惊人性相对照的是这本书在商业上的默默无闻。然而在50年后,这位浪漫主义的弃儿却突然成了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授精者”,的确,正是这些超现实主义者生下了他们精神上的“父亲”。

形而上学的纨袴子弟

加缪在《反叛者》中曾界定了形而上学的反叛,即人起来反对自身条件和整个创造的行动。而洛特雷阿蒙在反叛的历史中是一个形而上学的纨袴子弟。

奔放的情感和独特的手法被忽略以后,加缪这样概括《马尔多罗之歌》的内容:恶的连祷文。它的艺术特色是用剃须刀划破的嘴露出的笑代替古代微笑。“一个狂热的而且是不和谐的幽默形象。”

热爱奇特比喻的读者曾徒劳地寻找《马尔多罗之歌》背后的“意义”,他们猜想这个煞有介事的宏大结构之中必定隐藏着某些秘密的廊柱和拱顶。但是如果结合洛特雷阿蒙的后期著作《诗歌》来看,这位刚刚走出童年的诗歌恐怖分子(他才21岁)要宣告的道德训诫是单调而简陋的,“归纳了唱诗班儿童和军训教材的道德”。《马尔多罗之歌》的调子很高,在它的系统之中,人是卑鄙的(在多数情况下他这样说),创造者是卑鄙的,因此高高在上的“正义”将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一切人。但“正义”本身并没有源泉和支柱,通常是孤零零地以名词形态悬挂在真空中。谁都可以自封为“正义”的代言人,出面惩罚人类和上帝。惩罚要达到何种目的:彻底地毁灭。一切都回归到原始的大海之中,以海藻和章鱼的形态维持这个既是毁灭又是和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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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19 | 只看该作者
《马尔多罗之歌》译文与汉语的活力


为了避免郢书燕说,我决定采取不打折扣的方法谈论洛特雷阿蒙的美学特征。就是说我不用印象式批评方法,不谈自己如何“浮想联翩”产生的“强烈感受”。

在颂扬大海的那个段落里,洛特雷阿蒙在括号里有一个离题的慨叹:“谁也不知道我对美的向往中包含多少爱。”这种爱是深广的,苦涩的,同时又是不可思议的。套用他自己的比喻,“辽阔宽广如同哲人的反省,如同女人的爱情,如同诗人的沉思,如同鸟儿神圣的美。”他就是带着这份独特烫人的爱来改造人们关于“美”的观念。

他谈论的事物是如此之多,涵盖了海洋、陆地、天空,他的思维跨越历史、政治、地理、生物、文学,他的事物在他的谈论中反复经历各个层面,并在这种滑动之中故意制造碰撞,以激发新的灵感。“老蜘蛛……仔细地听着空气中是否还有响声在抖动牙床。鉴于它的昆虫形态,如果它想为文学宝库增添一些闪光的拟人法,就不能不给响声一对牙床。”如果要深究这种表述传达了何种信息及信息的意向显然是困难的。它带给我们的是全新的审美的愉悦。这样的审美愉悦我们在阅读古文的时候偶尔可以遇到,如“栈石星饭,结荷水宿”(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奇怪的是外国语言可以翻译成白话文,而文言文却不能翻译成白话文。有人反复尝试,但翻译的效果不好。可以勉强传达意思,却无法传达审美的愉悦。(作家王蒙甚至认为学术著作也无法翻译成好的白话文。)这是否是因为白话文自诞生之初就自觉成为了“劳动号子”而回避了招呼异性的功能?

罗兰•巴特可以率领他的学生从《少年维特的烦恼》生发出一本新书《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又名《恋人絮语》),而我们的年轻人想起爱情小说只能记起琼瑶。只能记起空想的、串成成语的、讲道理的或歇斯底里的爱情。要知道语言的个人用途中最关键之处就在于调情!而这个时代的抒情词汇是那样贫乏,那些中心词如“爱”、“吻”、“想念”、“心”、“亲爱的”、“心上人”总像是翻译过来的,甚至“我爱你”这样的短语也必须用外语去说才觉得顺口(说的时候是I Iaugh you,这里包含着某种悲哀)。汉语从语言的核心退出,充分说明使用者对本民族语言的不信任。但是请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谈爱国,语言的使用者必定是在他自己的听觉之秤上掂量以后才做出决定的。而他的决定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现代汉语确实显得不活泼,沉着中有点呆板,抒情中带着枯燥。不要提起钱钟书和张爱玲的书,它们只是新近才被发现的文本,在白话文汹涌向前发展的洪流中它们只是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的涟漪。

这里不展开谈白话文的发展过程,让我们看看《马尔多罗之歌》中的隐喻吧,“暴雨——狂风的妹妹”、“古老的海洋,啊,伟大的单身汉”、“丝绸的目光”、“葬礼的咽喉”、“冷笑的解剖刀”、“思考的纱幕”、“生活的棱杯”、“耳朵的镣铐”,多么精美迷人!再看看隐喻的密度:“……是的,我感到我的灵魂被锁在身体的插销中无法解脱,它无法远离人潮拍打的海岸,以便不再目睹灾难组成的铅色猎犬群的表演……”我有时想是否洛特雷阿蒙有一个能时常短路的大脑或者有世上惟一的、失传的创作方法。他自己解释说(不一定是认真的):“我很大程度上是在使用给人好感的隐喻,这一修辞格帮助人类憧憬无限,它提供的服务比一些人努力想像的还要多,这些人浸透了成见和错误思想——这是一回事。”

简单地说,在比喻中用了“像”就是明喻,不用“像”的是隐喻。但洛特雷阿蒙的明喻中给人的感觉恰恰是不该用“像”,甚至根本不该是比喻。“美丽得像自杀”、“忧郁得像宇宙”这样的暴力组合说明了作者在写这部书时拥有的是像强盗一样勇敢的心。他最著名的比喻是:“他美得像猛禽爪子的收缩,还像后颈部软组织伤口中隐隐约约的肌肉运动,更像那总是由被捉的动物重新张开、可以独自不停地夹住啮齿动物、甚至藏在麦秸里也能运转的永恒的捕鼠器,尤其像一架缝纫机和一把雨伞在手术台上的偶然相遇!”这个层层推进的比喻不啻是一个宣告:现代诗歌不是人道主义的,它是一个美学实验,它要把不可能的变成可能。超现实主义诗人就是把喻体和本体之间的距离是否够远当做衡量诗歌意象好坏的标准。这和中国古代诗学理论中的“远取譬”是相似的(似乎已经失传)。当然,这个标准不与“可传达性”相兼容。这已不是一个新话题,高尔基在1927年写给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就说过:“我时常觉得,印象和形象的关联在您的诗中是如此淡漠,简直无从捉摸。”

“善”与“恶”

人性是善还是恶?

我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企图把它谈清楚,也不可能分出两种说法的轩轾。自古以来,都认为孟子主性善,荀子主性恶。区别真的有这么明显吗?荀子以降,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他的旗号反对孟子。仲长敖就在他的《核性赋》里伪托荀子和学生的答问,兜售他不热爱生活的那一套言论。荀子的中心论点是:“……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据考证,“伪”犹“人为”,并无“假装”之意。孟子的意思和这个说法相反,“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悲哉!”孟子从来就没有说过“人”不作恶,或世上好人多于坏人这种不负责任的结论。随着《三字经》的出版和儒学的僵化,这个问题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在西方同样有两种说法,哲学家也是争论不休。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肯定了黑格尔的“人的本性是恶的”,“说出了一种比费尔巴哈更伟大得多的思想”。

也许是“四人帮”推行过一阵子“性恶论”,所以拨乱反正的结果是“性善论”占了上风。布罗茨基有段话可以总结那时人们的心理状态:“一个与邪恶作斗争或抵制它的人几乎会自动地把自己当成是善良的,从而回避自我分析。”每逢碰到好人好事,善良的人总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这种不具备统计学意义的判断逐渐占据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大脑。加上他们迷信而片面地理解“文如其人”和“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含义。他们忽视了做人与作文不能画等号,钱钟书先生说过,立身须谨慎,文章须放荡。“刻薄”的人(并非指为人)善作文字,而和厚者则平凡。

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是否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子,让我们看到“恶”在文学中开辟的一条崭新的歧路?所幸已经有人在另外的地点看到了相似的风景。诗人王家新在他的随笔《读叶芝日记》中说他意外地发现叶芝“有一回与一个亲爱的朋友散步在一座树林里时,手里提着一柄斧头,那冲动有一刻采取了一种凶杀的形式……”王家新写道:“我们中国作家和诗人温良恭俭让惯了,或者说虚伪惯了,以至于对自身的黑暗视而不见。”他想到,茨维塔耶娃写过:“然而,在我的胸膛里,恶比爱情更古老。”于是他沉痛地说:“我们缺乏的正是这种深入到‘恶’之中的勇气和能力,我们总是将善与恶对立起来,避恶从善”,“我们不了解在人类的智慧里还有一种‘邪恶的玄学’,不懂得人类还可以把‘恶’转化为一种积极的能量——起码在创作的领域如此!”

目前,在西方文学界,单纯地歌颂、描写“恶”已经没有市场。(畅销书不在谈论之列。)他们早已开始考虑以新的方式来“处理”这个古老主题。布莱克写出的《天堂与地狱的婚姻》是一种处理方式,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里更有意思,玛格丽特为了救出大师和他的小说,借助撒旦的力量惩罚了恶人和恶人控制的文学界;她付出的只是以她自己的名字参加一次舞会,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事,尝试一次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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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20 | 只看该作者
洛特雷阿蒙的预言




秦海鹰译著

秦海鹰

1921年,布勒东、苏波等一群天真可爱的前卫诗人聚集在巴黎,
极其严肃地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古今各国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
打分,以确定谁是真正的超现实主义者。结果排在前三位的依次是布
勒东、苏波和卓别林,排在第四、第五位的则是法国19世纪诗人兰波
和洛特雷阿蒙。从文学源流的角度看,这个排行榜无疑把超现实主义
先驱的位置留给了这两个叛逆诗人,而20世纪初席卷西方的文学革命
运动也确实是在他们的旗帜下展开的。有趣的是,早在30年代,兰波
就已同波德莱尔、魏尔伦等象征派诗人一起被介绍到中国,而洛特雷
阿蒙对我们则一直是陌生的。河南人民出版社不久前推出了《马尔多
罗之歌》的第一个中文译本,才算多少弥补了这个缺憾。

文学交流中的这种厚此薄彼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具体到兰波
和洛特雷阿蒙的身上,却还值得说上几句,因为他们实在太相似了,
经常被相提并论,尽管他们实际上并不认识。他们基本上同时开始文
学创作,几乎还是孩子,都是只身从外省来到巴黎,幻想成为巴黎诗
人,但与当时的文坛又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他们都写出了充
满反抗精神的作品,嘲讽了文学经典,批判了人类文明,却又很快地
销声匿迹。他们都是在死后很久才得到承认,并获得无以复加的赞誉
,但他们的作品直到今天仍让人难以理解。如果说他们有什么不同的
话,那就是洛特雷阿蒙比兰波更倾向于摧毁,表现出更多的仇恨和疯
狂,所以兰波还可以进入法国官方审定的中学文学史教科书(Bordas
版),而洛特雷阿蒙则和所有那些被认为不健康的、可能会毒害青少
年的作家一起从这本文学史中消失了。毋庸讳言,我们国内对法国文
学的评介经常是以这本中学教科书为根据的,我们的研究成果就可想
而知了。

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大概也确实不适合中学生阅读,
因为这是一首“恶”的颂歌,整部作品就是对血淋淋的作恶场景的如
痴如醉的描绘。但正是这种“疯狂地采用最荒谬的办法来达到无限的
热情和枉然”创造出了瑰丽的诗歌意象和奇异的想象世界,其意义远
远超出了善恶二元论的范围,受到当代许多作家和理论家的推崇,法
国伽利马出版社1970年版《七星文库》中列出的研究洛特雷阿蒙的专
著就达300多种。纪德说,读《马尔罗之歌》使他对自己写的东西感
到羞愧;阿拉贡说,只要略微品尝一下《马尔多罗之歌》,一切诗歌
即变得有点乏味;蓬热则说得更形象,也更准确:“打开洛特雷阿蒙
,整个文学便像一把雨伞般翻转过来,合上他,一切又立即恢复正常
。”依我个人之见,《马尔多罗之歌》最根本的问题是否定了千百年
来连篇累牍的人类自恋话语,而且这种否定是在语言内部完成的。如
果说语言是人类文明赖以存在的基础,那么拒绝语言代码就意味着拒
绝社会秩序、理性传统、道德规范、意识形态价值等一切代码。正是
在这个意义上,洛特雷阿蒙被视为20世纪新文学和新思想的预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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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看啊!我像积蜜太多的蜂儿一样,对于我的智慧已经厌倦了;我需要伸出来领受这智慧的手。
  我愿意赠送与布散我的智慧,直到聪明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疯狂而喜欢,穷困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财富而欢喜。
  因此,我应当降到最深处去:好象夜间你走到海边后,把光明送到下面的世界去一样。啊,恩惠无边的星球暗暗啊!……”
   ——《查拉斯图拉之序篇》
  “我要加如创造这之群去,加入那些收获这庆祝丰收者之群去;我将给他们指出彩虹与超人之梯。
  我将唱歌给独居者和双居者倾听;谁还有耳朵听不曾听过的东西,我将使他的心充满着我的祝福。
  我向着我的目的前进,我遵循着我的路途;我越过踌躇者与落后者老挝的前进将是他们的没落。”…… —— 《查拉斯图拉序幕九》
   “我希望我更聪明些!让我从心的深出再聪明些,像蛇一样罢!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祈求我的高傲陪伴我的智慧!
  如果将来智慧竟舍弃了我:唉!它是喜欢逃遁的!——至少我的高傲还可以和我的疯狂继续同飞罢!” ——《查拉斯图拉序幕十》
  ……把我的四百个吸盘贴在他(上帝——引者注)的腋下,让他发出吓人的喊声……这些喊声从他嘴中出来后就变成蝰蛇,躲藏在荆棘丛中,躲藏在坍塌的城墙下,白天潜伏,黑夜潜伏。这些成为爬行动物的喊声具有无数的环圈,一个又小又扁的头以及一双阴险的眼睛,它们发誓遇到人类的纯洁便停止攻击。但当纯洁在茂密的丛林中,在斜坡的背面上或在山丘的沙石上漫步时,它们就会立刻改变注意……
  《马尔多罗之歌第二支歌》-洛特雷阿蒙
  
  
  
  在繁华热闹的世界里,我要唱一曲孤独的颂歌。祭奠飘逝的勇士们的英灵,鼓舞战斗着的世间的战将,我要扫荡歌舞场醉酒的迷乱,涤清黄白世界混沌的泥尘——清者上升为天,浊者沉坠为地,我用清冷的冰作的长剑挥舞,使空气清明洁净。在青色的冰一般的透彻的大地和天空,为魂灵而歌,为生命而歌。
  ——题记
  
  
  
  世界之大道于天地间运行的时候,造物者惠赐予人间以物质的财富,使人们得以存在;又惠赐予人间以精神上的黄金,使崇高的天空里不至于一片漆黑。在芸芸众生的灵魂们高低不等快慢不一地行走在漫无方向的空旷之中,浑浑噩俄地汇成一般缓慢的巨流时,平静的流动中会有几支箭一般的波浪,飞窜于水面,激溅起水花,并闪电一般向天空飞腾,向原出飞腾,——这是上帝赐予人类思想之王冠上的奇异明珠,是天才的孤独者们。
  我们将向大家雕刻三个朋友的坚硬石像,这三个大家或熟知或不知的思想者的魂魄早已在无尽的大宇内飞腾奔走得杳无音绪,我们只能捧起他们燃烧后的余烬摹想曾经的光华。
  ——鲁迅,尼采大家已知悉,在此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年轻战友:洛特雷阿蒙。“这是一个比兰波更具摧毁力的人物;这是一个患了深度语言谵忘症的病态狂人;这是一个默默无闻却被超现实主义奉为先驱的怪异神魔,这还是一位被纪德慧眼视为‘明日文学的大师’的文字开掘者;当然,他实际上是个早夭的天才。”他所有的作品仅有十七万余字,《马尔多罗之歌》之外,还有《诗一》,《诗二》两个断篇及七篇书信。但是,“打开洛特雷阿蒙,整个文学便像一把雨伞被翻转过来”,——这真实道出了洛特雷阿蒙的力量。——引自《洛特雷阿蒙作品全集》
  将洛特雷阿蒙与鲁迅联系到一处似乎不可思议:人们眼中的先生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忠实的公仆,是温和而一味牺牲的人民领袖,是一味拿了匕首与投枪背向默默的百姓而直面群小的——战士,有多人的爱慕和赞誉,有大众的“追随”和“支持”;而洛特雷阿蒙何许人也?夭折的天才?薄薄的十七万字的作品满纸荒诞而怪味的狂言,匪夷所思的续断幻想的组合,迷乱思绪的勉强连缀;文字泛滥着“肮脏”与血腥,厌恶与鄙视,嘲虐与唾弃,浑身都是充满摧毁力的烈性炸药——不仅仅毁灭“敌人”,更多的是要毁灭“大众”,回捏他在眼中已经无可救药的整个人类;他简直是个疯子,病态者,不近人情,冷酷如凶器,——有读者说他不可理喻,叫人无法忍受,乃至“恶心”;的确,他的充溢力量的文字疏于顾及大众的“口味”,不是一道令所有人舒心的佳肴。他与尼采倒应该联起手来相扶相吃持地战斗,可惜两个倔强的天才擦肩而过无缘相逢,——但洛特雷阿蒙比尼采更为狂燥而易于暴怒,像一头受伤的犀牛,完全不具有尼采的温和性格和探求的耐心,故而尼采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文字还是思想乃至学识)都比洛特雷阿蒙浑厚沉挚而持久得多。并且,从洛特雷阿蒙的文字来看,他是一柄过于尖利而缺乏浑厚内力和后继力的长剑,一味地杀戮他眼中的丑恶,不允许忏悔的存在,也不考虑“世界的苦衷”,更不想到自己的走向毁灭——一味地开掘文字之中无尽的诗意,汲取《圣经》中威严庄穆的语法,他的文字不容人们去辩驳甚至不准你置疑,否则,他则会掉头面向太阳。他就仅凭这一线不斜视的高傲和盲目的自信直接把自己的灵魂和生命悬挂在上帝的无上扁额上,他其实是撒旦——背叛了上帝并自立为王的大天使。
  这里之所以将鲁迅,尼采,洛特雷阿蒙放在一处,在于他们的共性:寂静之夜的深沉的孤独。这些孤独者与康魂之流,斯宾沙诺们的孤独与共性但又大不相同。康魂严密艰深的繁复体系令人敬而远之,他应该与爱因斯坦同居一个孤独;鲁迅,尼采,洛特雷阿蒙的孤独既令人敬畏钦佩又同情,令人生亲近之心,抚慰之心,因为他们的孤独是我们多数人曾经有过的,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乃至杀戮之心我们也曾有过,只不过,他们更坚定,更持久,也就是更勇敢,更无畏,更能忍受长久的孤寂;再则,因为他们长久的孤独,他们也就更单纯,更朴实,更虔诚;文字也就更犀利,更沉重,更有力;思想也就愈深入,愈清晰,也愈孤立;但道路也更迷茫,更荒凉,更充满荆棘;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越加遥远,越加虚渺,越加充满绝望;当沉思达到力不从心乃至失落之时,就更希图有大力量去推翻,去摧毁,去杀戮乃至重建;“绝望之虚伪,正与希望相同”,最英勇的战士正是最孤独的,他们太热爱生活,反被自己的爱之火灼烧,爱之愈深,伤痛愈重,信念愈坚定,头颅愈高扬,灵魂愈高尚,悲哀愈深切,也愈不肯回头——若是他放弃了,他便坠落了,天使坠落之后便是魔鬼,——我们可怜的兰波便受尽苦楚。
  
  我们不难理解鲁迅先生冷峻严刻的笔调正是从浓重的夜色里所得的,尼采的傲然言辞正是从病痛的辗转中所得的,而洛特雷阿蒙的狂诞文字正是从长久孤单的封闭伏案中所得的,——向往更新更美好更充实更真切的人生的志士们生存者们令人心惊胆战的虔诚和致死不渝的追寻鞭挞警策着人类的脚步,他们不是人类思想历程上敦厚的碑,他们是奔行在人类前行道上勇穿荆丛的先锋,是满身鲜血淋漓的拉纤者,是奋力抽打着公众滞重躯壳的执鞭者;碑石是可以超然的,然而这些人类生存的先锋们永远奔行在最前方,无可超越;历史的蔓延只能累加他们的数量,却淹没不了他们的血迹,他们永远是人类精神追寻者的希望与鼓舞者,永远是最积极的,最年轻的,最悲哀的,最热烈的,最狂放的,最愤怒的,最有力的,最持久的,最永恒的,最深沉的,最执著的,最尖刻的,最疲倦的,最苦闷的,最彷徨无措的,最迷茫的,最自傲的,最不自信的,最能反省的,最残酷的,最冰冷的,最令人爱的,最令人畏的,最令人羞愧的,最不知足的,最不合群的,最孤独的……因为他们永远在追寻“天国”的所在,永不知真理所在,他们在真理的追寻之中幸福又痛苦,步履蹒跚又绝不止步!——瞧,这就是我眼中的孤独者们,上帝赐给人类的耶稣。
  洛特雷阿蒙生在一个不幸的时代(1846—1870),十九世纪的欧洲正相当二十一世纪的东方。可怕的战争,战争之后飞速发展起来的繁荣城市,黄金世界的人灵魂的茫然无助,寻求超越又不得超越,寻求解脱又不得解脱,上帝的死亡,旧的精神世界的崩溃,旧的思维体系的毁灭,对现实的不满乃至厌恶,对崇高理想的渴慕与企盼,对人类坠落的鄙夷和不屑,对个性的向往与膜拜——除了巨大的战争阴云,其他的一切不与现在的中国正相吻合么?中国正在也有中国的洛特雷阿蒙,不过我们的祖国不允许如此强悍有力的毁灭这存在,而纵容孽生了一大批无力散漫荒诞的流浪汉,至于诗性与文字的优美感更是无从谈及。由此有人认为当代中国的文坛正是一个大批生产垃圾的时代,旧作品的灵光被人遗弃了,新的好东西还不见踪影,中华民族思想的懦钝暴露得一丝不挂——至今我们还不得不对鲁迅先生感到由衷的敬佩。(可惜的是,先生最深沉的美感几乎全集中于散文与小说中,而这些又如此之少;可悲的是,很多人往往去欣赏他的辩论艺术,先生的雕虫小技被捧来压在他灵魂的思索之上,批注并颂扬,研究并讨论,全是舍本逐木,无谓之极。)
  先生几乎生在一个幸运的时代,贫穷混乱的夹缝里挣扎的灵魂,在连生都成了第一要务的时候,青年们不会空虚无聊到“等待戈多”,不会在诺大的一个血腥战场上盲目干杯;不会去吸毒,酗酒,仰天空叹;不会日日陶醉于淡于烟的爱情泡沫。人在有着切近而清晰的目标时不会空虚,不会无所适从,“只要作起来”,总之是有希望的,——切近而清晰的希望。而当对一切都幻灭而不以为然时,大概内一切美妙的幻想都被现实的纷攘枯竭迷离时,当一切都飞逝如闪电而无从挽留时,绝望的大悲苦就缠绕到人间,使人们乐于坠落甚至自杀。先生看到了人们的麻木,人们的“苦”,“敌人”的“恶”,于是将生活切实没矛头指向恶,指向在大众的苦难上盘旋优游的“敌人”;大战之他却继续迷茫于人生追求的大黑暗中,在此荒野孤独如狼,绝望而痛苦的长嗥。(从此方面上看,优秀如先生的灵魂又生在一个何其不幸的时代,他首先得在活的层面上搏杀,而后有得疲累在天空里探寻。)——“苦的长嗥”,洛特雷阿蒙的作品中不止依次地重复到“痛苦的长嗥”,洛特雷阿蒙以坚硬无比的孑然身影飞速而痛苦又快意的奔行中战斗并摧毁,重塑绝妙的超现实的生存和超越一切的诗意,其实洛特雷阿蒙的所有文字本身就是一首恶与毁灭的雅歌,充满着绝对热情和生命之爱的怪味颂辞。
  若说先生的文字是冷峻的,是长者清晰而痛楚的对自己心的开凿之声,那么洛特雷阿蒙的文字是残酷的,恶狠狠的,大嘲弄的,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在发育上面,洛特雷阿蒙比之尼采,鲁迅,更象个天真聪颖的稚童,以孩子般大无畏使所有人类羞愧并深思,他陶醉于文字本身的巨大力量,向往整体毁灭时一瞬间的大光华,是个躁进这,杀戮者,也是脆弱的魔教教主。
  那么尼采呢?洛特雷阿蒙远在德国的兄长?他最为引人的是他高傲的自信,对真理的执著,以及力抒己见的雄伟魄力。他在生活中是孤僻而温和的,谦逊而爱人,可他在学术的争论中却毫不留情地踢翻一座又一座世人的堡垒,他硬如磐石的足印不断追逐超越;对他曾经渴慕的瓦格纳,一旦发觉了他曾奉为师的伟大戏剧家思想家的“坠落”,他便痛苦又果断地决绝,弃之如遗,而他则继续义无返顾地向前,哪怕走向所有人的对立面。他对一切旧的价值体系重新估计,推翻并重建,最活灵灵地长卧在他手制的春节云朵之上,混沌地长眠在他悲哀的母亲的怀抱里。
  尼采的伟大并不完全体现在他的对一切价值的重估里,《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是他最优秀温雅,最沉挚悲哀,最步履蹒跚的孤独诗章;除了其中忧郁的美感诗意,勇敢的超人思维,没有人能全部读懂。他是一个迈步高天足踏彩云的孤单的散步者,是将世界看作一幕艺术的悲喜剧的爱生活者,是努力把学术和艺术以及 自己高高提升到天空上的积极浪漫者,是谦和又不遗余力地抽打混乱人间的父亲和师长。但他向往着凭借超人般的力量去纯化醇化世人笃钝精神是徒劳的,这正如一张小帆张开在欧洲大陆上,希冀风的吹动带启整块土地的航行,他拼力地迎着风,悲哀又自负地想天上看,勇敢地向前看,向自己看,并偶尔蔑视地瞥大地一眼,——可他要拖动这个船太大了,大过诺亚的方舟;他并非仅要拖动欧洲,他要带向天空的是整个地球!这个伟大的航行上帝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终将撕裂自己,可沉静的欧洲大陆纹丝不动。——可是,且慢,欧洲大陆却是在动的!在百万年的缓慢漂游之后,或许能达到令尼采欣喜的目的地,可惜太晚迟了,一个超越的天才,一个急噪的超人以飞的速度前进,他忍耐不了这第一般的缓慢,他一脚踢开了捋着胡须在[啤酒的麻醉不愠不火的死尸们,在他刀剑砍伐过的残肢断体间风一般飞驰。尼采若是自私的,悲观的,颓唐的,他不会发疯,他的智慧,足以使他在混沌的人类游戏中任意施发号令,比如一只无所拖累的鹰,永远高翔,永不坠落,永沐太阳的大光华,——可是没有巨石拖着的鹰,便不是尼采了。
  呵呵!这些孤独者们,这些上帝降于世间的鲜灵的火焰,这些残忍又温和的自虐这们,这些将自己作为羔羊拥身跃上祭坛的牺牲们,看,他们头上黄金的荆冠闪耀着多么迷幻的光芒!永恒的浪漫主义艺术家,永恒的人间的神圣的人父与人子,永恒的智慧的精灵——永不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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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20 | 只看该作者
就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作品的中译及有关当代诗歌话题答问

徐 江

提问者:向征(法国高等师范学院博士)
1、 您是什么时候读到洛特雷阿蒙的作品的?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作品?
徐江:我最早知道洛特雷阿蒙(我一直把叫作“洛特里亚蒙”——因为最初接触的汉译名就是这样的)是大学时候,在一本文学史之类的书里,书名我忘掉了,但这个诗人的名字很特别,于是记住了。至于读到作品,应该是1990年前后中国内地出版的一些国外诗歌的选本里。我对文学史上那些享有盛名的陌生作者,多少都有一点好奇。
2、 在一篇座谈中,您提到,“我大学时候,有的老师已经在课堂上给大家讲授解构、弗莱、拉康、伽达默尔了,莫迪亚诺和博里斯?维昂已经是我私下偷偷追捧的小说家……而这些人和他们的著作,在更广泛层面上被国人认知,大约还要等到下一个十年。”您认为,大家对洛特雷阿蒙的认识和接受也会如此吗?
徐江:不一样。事实上,洛特雷阿蒙在今天能被多少写诗的人接受,这依然是值得怀疑的。至于另一些学者和作家,他们在今天则显然已经成为中国读者中的“过去时态”。莫迪亚诺在中国内地的影响力从没达到过罗布-格里耶、玛格丽特?杜拉的程度,但至少他主要的作品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有差不多一多半儿都被翻译过来了,翻译得都还不错。洛特雷阿蒙的情况大概只能说是接近于博里斯?维昂,有过三两个译本,但发行量和反响都很有限。
3、 您为什么会对法国文学情有独钟?您提到过一些您坚决不喜欢的诗人,其中有“波德莱尔、兰波、”,而喜欢“艾吕雅、雅可布、维昂、佩斯、米肖”( 前二位堪称法国现代诗歌的先驱;艾吕雅在离开超现实主义小组后的创作更注重抒情性和音乐性;雅可布的创作极具超现实主义创作特征;米肖认为自己深受洛特雷阿蒙的影响;维昂是个全才;佩斯的诗歌受他外交生涯的影响更具宗教和史诗特色),您能就此谈谈吗?
徐江:每一个拥有文学盛名的国家,或多或少都能给人留下某种强烈的、近乎“个人气质”的印象。法国文学给我的总印象是:灵动、多变、恣意妄为。这非常吻合我对中国文学传统中所宣称的“文(诗)无定法”这一说法的理解。而且在许多时候,法国作家在这方面比中国作家表现得更自由一些。我想这比较对我的胃口。
不喜欢波德莱尔是因为我不会法语,而目前看到的译本里只有程抱一零星翻译的几首还可以。别的译本通通不能算诗。兰波也有近似的问题。文学史上能留名的作者没有一个是骗子。法语和中文我认为是全世界变化最细腻的两种文学语言,相互转换的难度极大。所以这两个人的诗要想译成汉语,非兼具大诗人的空灵和大学者的严谨,实在是很难办到的。不过即便如此,中文里的波德莱尔还是比闻一多写得要好的。这不是语文问题,是灵魂的纯度问题。兰波则除了译本的原因外,跟我一直不喜欢诗歌与创作脱节有很大关系。兰波写诗的时候太年轻,只能依托于想象力和词语上的才华,他恰恰在对写作最关键的一点有所缺憾——对人性和生活奥秘的洞悉。这个年龄段的作者要想有所建树,只能寄希望于学识或狂想上的能力。而这样写作的结果,只会使作者在短暂的迸发后丧失真正的创造力,甚至是生命。就这方面而言,洛特雷阿蒙和海子都有这个问题。二十多岁就早夭的诗人里只有两个是我特别喜爱的:奥地利的格奥尔格?特拉克尔和荷兰的娄岱森(Hans Lodeizen),他们都是身处浩劫与绝症,却发出了坚实的生命之声。
喜欢的诗人里,部分原因你已经替我说出来了。我承认,我喜欢超现实主义。但艾吕雅我以为离开超现实主义之后,他诗歌中的力量才真正爆发开来。维昂的诗风(或许还有雅克?普雷维尔、雷蒙?格诺)跟我的诗风,或许有某一部分暗合。当然,我不喜欢像他那样写那么长。雅各布诗歌中深沉和安宁的那一部分,既是我神往的,我自己也有一点这方面的气质。对于佩斯我有一个不太一样的想法:就是他不当外交官、不来东方,他也会是一个史诗性作者,这是他的文化信仰和思维方式决定的。他是另一种形态的乔治?塞弗里斯……
4、 纪德曾预言,“他(洛特雷阿蒙)在19世纪全然没有影响,但他和兰波一起,也许还超过兰波,却成为明日文学的大师。”兰波在中国的译介较早,而且影响也相当广泛,洛特雷阿蒙的情况却相反,您怎么看?
徐江:与其把洛特雷阿蒙与兰波并提,还不如把他与波德莱尔并提。因为这两个人几乎前后脚用诗歌写出了人性与世界之恶(波德莱尔更深入,还写了文明之恶)。兰波的在诗人和文化界确实有一定影响,但我觉得坏影响大于好影响,主要还是坏影响。因为糟糕的译本会让一些不懂外语的作者误以为,优秀的诗歌还就是他们看到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于是他们也就开始写一些更乱七八糟的东西。洛特雷阿蒙的作品,因为是写人的魔性,考虑到中国过去的文化环境,得不到译介,这可以理解。我觉得他现在有可能会遇到比以前更多的知音。一是喜欢读奇想型作品的读者多起来;还有就是,因为他写人性恶,会给一些人喜欢写脏乱差的扭曲作者找来用作幌子。洛特雷阿蒙的作品,有不少地方我觉得跟后来欧美拍的那些地下实验电影挺像,有的直接就可以拿来拍成黑白短片。
5、 我国现存的译介作品大多是学院和学会认可的一些“大师”的作品,翻译者往往总是在译已经成为传统的东西,我们对边缘化的,或者对正在发生的诗人及其作品无从了解。在我此次调研中,500多学生中,只有5个听说过,或者读过洛特雷阿蒙,而法国《文学》杂志给读者列出的书目中(此书有中文译本),《马尔多罗之歌》位居第19,您怎么看?
徐江:一切都是正常的。曹植或者王勃的东西,法国人读过的比例可能更小。我前几天还建议一个《37度2》的译者把菲利普?迪昂的其它小说译过来呢,猜猜他说什么?一是性描写比较多,怕出不了;二是他觉得迪昂的小说未必有多少人会看。你看,这就是“环境”和“环境中的人”。
6、 您在《启蒙年代的秋千》中谈到:“一个作家、一本书,是否造福于读者、时代和社会,有时不能仅仅看其传播的范围,而要看其主张和内容,是否对所涉及时代人们的认识构成了某种不可忽视的启迪与丰富,甚至是矫正!”这是您评判一个作家或一部作品的标准吗?文学作品,尤其诗歌似乎很难以此来评判,您怎么看?
徐江:我们一直都在说:艺术创作不应该用道德去苛责。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要忘了,艺术家是具体的人,所以他有起码的道德底线,那就是不能反人类,不能颠覆一些构成人基本生存的东西。否则托尔斯泰想成伟大的作家,就把聂赫留朵夫勾引玛斯洛娃的整个过程细致入微地写一遍就可以。不用再写他傻哩叭叽的赎罪全程。文学中有一些题材绝对是不能写的,“突破”了也白“突破”。一是容易误导读者,二是给作者招来不幸。洛特雷阿蒙就是个例子。我欣赏他风格上的自由,但对他的一些内容不喜欢。在我看来,诗歌或许允许偶尔的颓靡,但却绝不能容忍轻浮。至少在汉语诗歌,这是一条死路。
7、 您谈论到海子的时提到,“海子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但他诗中的那种狂热,不健康。”有些作家在创作时,通常呈现出人格分裂的状态,狂热的诗人很多,比如洛特雷阿蒙,但是用“健康”或“不健康”来判断这种诗歌的狂热,您是怎么考虑的?
徐江:每个诗人都可能是狂热的,也都有其“不健康”的地方。但海子的“不健康”不止属于生活中或写作中的他,这种不健康会通过他的文字,传递给许多才华和控制力比他还差,但文学野心未必输于他的更年轻的作者。那些人一旦承继了这种狂热,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而他们的家人又将陷入怎样的境地?父母养育一个生命不是为了让他们自残的——哪怕是以“艺术”或“诗歌”的名义。作家一旦活成一个“作品中的人”,那九成以上都是悲剧,不但是个体的悲剧,也会同时成为对“文学”的一种亵渎。这方面,作为资深诗人,我有义务提醒一下,也藉此抵消一点大众对诗歌的妖魔化理解。
8、 您认为,“具有人文意义的诗,就是对人生和世界的一种肯定。诗歌离开了人文底蕴,与垃圾无异。”从这个角度而言,如何理解洛特雷阿蒙诗歌中的人文意义?
徐江:魔性在人性中是占了很大一部分的。不写它,文学和诗歌的表现领域就不完整。这也是我之前说的,不能以道德去苛责诗歌的原因所在。但不苛责,不等于说就没有禁忌。写成《金瓶梅》里的淫诗,是写魔性,比较直露;写成《马尔多罗之歌》,也是写魔性,但他借助了奇想。英国诗人D?M?托马斯的长篇小说《白色旅馆》,一上来就是一首极长的色情叙事诗,更是魔到骨子里,但你再往下读,发现他写的是一个女精神病患者的幻觉。我想这就代表了写魔性的三重境界吧。它们之间禁忌的界限只在于:你为什么去写魔性?是为宣泄而写,还是为挑衅而写,还是为呈现人性和世界的复杂多变而写?洛特雷阿蒙的诗歌,后两者的成分大些。但主要还是第二种情形。它们是一个不成熟艺术家的惊世、实验之作。
9、 从五四时期至今,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国外现代文学作品译介到中国,并对中国诗坛产生了巨大影响,但这是否就是“买办主义诗歌、模仿西方、拾古人牙慧”的根源?您认为当代中国诗坛如何看待学习和借鉴的问题?您为什么说,“中国的读者对现代诗是缺乏阅读上的准备的”?
徐江:“买办主义诗歌、模仿西方、拾古人牙慧”的根源不在外来文化的引进,而恰恰是因为一直引进得不够,搞得一些没见过世面、也没有天赋的人,一旦被什么外来的作品打动后,便大惊小怪,不是失了鉴别能力,就是从此丧心病狂地陷入仿制和复制,进而炮制声势,自觉、不自觉地泯灭着艺术原创的生存空间。
至于说“中国的读者对现代诗是缺乏阅读上的准备的”,换一种更精确的表述应该是——“中国的读者对本土现代诗缺乏阅读上的准备”。一方面,在汉语的阅读空间里,古典诗歌的美学趣味迄今仍然统治着绝大多数人的诗歌接受触角,能扩展到部分“新诗”已算难得,再进入到与“新诗”外形近似、内质南辕北辙的“现代诗”,这种可能性已经是非常小了。另外一方面,即便是写现代诗的作者也要面对多种挑战:比如如何吸收那些人文土壤与作者生存环境都与我们迥异的现当代国外诗歌,从中提取那些真正有利于建设汉语现代诗的元素;怎样避免自己被喜爱的作者与风格淹没……
10、 您指出过,“感觉目前诗歌翻译太滞后,观念陈旧,译者水准可疑,即便会写诗,也是三流的,和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没法比,翻译家是要有来历的,不是认识两个蛔虫就能嚼蛆了。” 依您看,是否诗歌的译者应该也是诗人?对于洛特雷阿蒙的中文译本而言,“信”的标准达到了,您觉得“达”和“雅”如何?是否依然保持其主要的诗性元素?
徐江:诗歌最合适的译者应该还是诗人。而且应该是大诗人(比如过去的郭沫若、戴望舒)。一般靠翻译诗歌出大名的诗人(比如查良铮)则很值得怀疑。洛特雷阿蒙的诗歌现在大约有两三个译本吧:车槿山、葛雷,还有别的什么人的。因为读不了原文,我没法确认他们翻译的是不是“信”。但“达”字就很不好说,车译还能勉强读下去,葛译的语言太僵,读不下去,而且也不像是出自二十多岁的作者之手。“雅”他们肯定都不行,因为如果不说是译文,换了本土作者的名字,被承认做“诗”的可能性太小了。这方面,有前面我说的一小部分“阅读准备”的问题,也有一大部分的译者不懂现代诗(注意,是“现代诗”而不是“新诗”)章法的问题。
11、 洛特雷阿蒙的《诗》中的对经典的怀疑批判态度是否对中国当代一些诗人很有借鉴性,您怎么看?
徐江:哈哈,没那么严重。洛特雷阿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天才,是无数早夭者中的一个。他不是神。更不是诗写“魔性”的圣徒。再说,如果一个作家连怀疑和批判精神都要去借鉴别人,他还是最好不要干这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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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21 | 只看该作者
上帝钟爱世间愚笨之事务
                                                       ——伊拉斯谟《愚人颂》

  无知者无畏如果在天才身上那便是一道奇景。当然,这种无知不是因为思想上的浅陋,而是内心的单纯。选择毕竟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不会选择也许连痛苦的理由都不存在。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有点土气的外省青年在进入巴黎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感觉,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由于整天沉湎于思想中而显得忧郁的眼睛和零乱的头发,他诅咒姑娘们浅薄的风情,渴望她们能坐下了安静地听他的沉思,但姑娘却想到巴黎喜歌剧院去听罗西尼和马斯涅的歌剧,她们幻想能受到那些能唱出优美歌曲的意大利人的邀请,去彻夜狂欢。她们在歌剧院喋喋不休,由于想象的激动而绯红着脸,这个青年的失落可想而知,他太想有人来听他倾诉,哪怕一个傻瓜也在所不惜
  他整天像一个游魂一样在这座摩肩接踵的城市里闲逛,但没有人会停下来看他一眼,因为他太像一个怪物,一个由于缺少睡眠眼睛布满血丝,时不时就会骂骂咧咧的人。只有那些进不了歌剧院的街头流浪汉,妓女和酒鬼才会偶然停下脚步看看他,嘟哝一声,摇着头离去。他在这个花都是不合时宜的,一个只会诅咒的人注定会被所有人抛弃。
  巴黎的夜生活并不需要这样一个有着异常狂暴思想的青年,舞女的大腿和街上的卖春妇一起勾引着有闲阶级和街头泼皮无赖的视线。而每一个人似乎都能从巴黎昏暗的街道上找到寻欢作乐的地方。我们可以想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恶梦般地念头折磨着他,我们仿佛能听到他不时地从牙缝里崩出一句:“妈的,这个该诅咒的城市,一群畜生”。只有风才会回应他的咒骂,并吹着口哨轻快地飞向伯爵夫人的窗口。
  这个诅咒的青年就是洛特雷阿蒙,一个被激怒的“书呆子”,他惊人的理解力和破坏力并不在行动中存在,而是在他的思想中。这使我想到了意大利冒险家卡萨诺瓦,一个被茨威格说成是一辈子没有拥有过一张自己床的冒险家,却有着惊人的行动能力,他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留到天亮。他绝世的艳遇不是007那种虚构的,而是确确实实的。我时常想,上帝为什么会把那种快乐的活力给了意大利人,而19世纪的巴黎舞台上多是意大利人的天下,罗西尼在这座城市里完全放弃了创作,挺着一个大肚子遍尝巴黎的美食。
  这个默默无闻的蒙得维的亚青年,被恶劣情绪折磨的像一只疯狂的野狗,诅咒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生命的原动力,他运用了一个“书呆子”所能拥有的全部无用的才能对人类进行了恶意的攻击,没有其他能力,他的存在就是疯狂,我甚至感觉他拿着面包的手都在哆嗦地诅咒着上帝。
  “人们啊,当你们听到冬天的风在海上和海边,在那些很早就哀悼我的大都市上空、在寒冷的极地呼啸时,请说‘这不是上帝精神的经过,而是淫荡的尖锐叹息,夹杂着那个蒙得维的亚人的沉重呻吟’。孩子们,这是我对你们说得。那么,满怀仁慈地跪下吧;愿那些比虱子还要众多的人类长久地祈祷。”
  “当你躺在床上听到野外狗叫的时候,藏在被子里,别笑话它们做的事情;它们像你、像我、像其他脸儿又长又白的人们一样渴望无限,永不满足。……据说,我是男人和女人的儿子,真让我奇怪……我本以为比这要好!另外,我从哪儿来,这有什么重要?如果取决于我的意志,我宁愿是母鲨和公老虎的儿子”。
                                                        《马尔多罗之歌:第一歌》

  洛特雷阿蒙像人间那些具有毁灭倾向的天才一样,他们不合时宜地被造物主胡乱地推到人间,却生活在一个非人的世界里,他们仿佛注定是要来受磨难的。
  浪漫主义是个不幸的年代,他们不比先人缺少阳光的抚慰却并不相信这是上帝的恩赐,这是一个公然藐视(或者挑衅)上帝的年代,魔鬼般的智慧再也无法隐藏人类内心的伤口,他们已经被剥夺的太久了,这使我们看到波德莱尔散发着杨梅大疮一般的诗歌,而洛特雷阿蒙的思想和波德莱尔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旦我重获那种偶尔有过的朝气和力量,我将用骇人的书发泄我的愤怒,我要使整个人类起来和我作对。其中的快乐能给我无限的安慰”。
  波德莱尔给母亲的信(转引自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我的诗歌就是要用各种方法攻击人这只野兽和本不该创造出这条畜生的造物主”。
                                                           《马尔多罗之歌:第二歌》

  相比于波德莱尔,洛特雷阿蒙的诅咒更显得凶猛,他不但攻击人类,而且就连造物主也无法幸免于他那把锋利的刀。这个在巴黎的街道到处游荡,四处碰壁的青年,内心揣着:“发现现实比梦幻还要糟糕三倍”的信条对人类进行了抽皮剥筋式的咒骂。没有比他的诅咒更狠毒,更直接的了。我可以想象这个青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被自己恶魔般的智慧折磨的筋疲力尽,在他由于彻夜不眠而显得苍白的脸注视着巴黎大街上那些如蝼蚁般蠕动的生命时,我仿佛看见庞大固埃站在城墙上像巴黎撒了一泡尿时的淋漓酣畅。
  “掘墓人,凝视城市的废墟很美,但凝视人类的废墟更美!”
                                                      《马尔多罗之歌:第一歌》

  这种句子俯首即拾,你随便翻开书本,就能找到。从作者的行文中,你处处可以感受到那种痛快淋漓的漫骂和诅咒,这有点像莎士比亚的戏剧《雅典的泰门》中泰门被同胞肆意的欺骗后狂怒的爆发。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眼前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 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
                                                        《雅典的泰门•第四幕》
 
  我们不知道洛特雷阿蒙是否受到过这部戏剧的影响(虽然洛特雷阿蒙无比钟爱莎士比亚),但我情愿相信精神上的某种契合,兰波在写海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过大海,但一个天才的想象力是惊人的,而他们在精神上也常常一致。这是浪漫主义多少是有些夸张的陈述,但比起那些仿佛是被夏日的阳光照射的懒洋洋的沉思,这种在暴风雨中狂热的疾呼也许更显得惊心动魄。现代的诗歌也许已经涤尽了这种话语方式,但现代人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比他们更为平静,经过历史无情的洗脑,诗人表面的平静反而显得更为扭曲和痛苦。爱略特在《空心人》中,选择了这样的一种表现方式,通过对语句的强调来加深现代人灵魂的空洞和毁灭感,但给人的却是一种彻底的冰凉。

  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
  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
  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
  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绿原译)

  这种冷漠的叙述方式给人以一种更大的虚空感,虽然他的陈述更为简洁和准确,但传递给读者的已不是随着诗歌的节奏一同呼吸,而是窒息和死气沉沉般的灰暗。读者读到这样的诗歌会变得更没有信心。而阅读时候所常常被迫感受到的压抑也会促使他们对这种阴暗变得恐惧,尤其对一个有着良好修养的读者来说,他既无法放弃这种扑面而来的风,因为事实确实是诗人所表现出来的,他和诗人有着同样的体验,却又由于太冷而哆嗦。这样,阅读也变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一个人要学会诅咒世界的前提是,首先他将无休止的对自己进行折磨,像阿里阿德涅一样,痛苦成了一种自虐却逃脱不了这种樊篱。诗人既困顿于这种精神自虐,又无法逃离。浪漫主义选择的是倾泄,而现代派诗人选择的更多的是冷漠,但它的客观却反而更使人绝望,因为真理只有一个。冰冷是现代意义上的感觉,对于浪漫主义来说,绝望并不意味着内心的死亡,它反而更能激起冲动。
  作为一个阅读者,我常常也在思考这样的问题,随着阅读的深入,浪漫主义时代的诗歌已经难以再激起我的兴趣了,我们阅读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大,从浪漫主义到现在的一百年间,我们比那个时代的人阅读的范围更广,也更具世界性,但表现的领域却越发缩小。思想的痛苦已经无法在一个更广的领域里显示它的活力,酒神的放浪被涂上了一层坚硬的铅而显得沉重和阴气沉沉。浪漫主义时代虽然有着种种夸张和语言浪费,但他们比我们活得更为痛快,更为酣畅淋漓,也更合乎诗人的性情。
  诗人是理想主义的产物,浪漫主义时代病态般的激情并不仅仅表明人的觉醒,而是证明人是有病的,并且他还有发泄自己病态的权利。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的价值是他从学院或者一种标准性的诗歌文本中脱离了出来,他的诗歌有着更多的原始性的活力,一种下意识的、不加节制的宣泄,这是混合着酒精和暴风雨般的诗歌,是生命中一次毁灭式的撞击。荣格在《分析心理学的基本假设》中的一段话,可以对此做一个终结:“在原始人看来,精神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是所有主观的东西的集中体现,是意志的主体,恰恰相反,它是某种客观的、自在的、独立生存着的东西”。
  《马尔多罗之歌》是智慧和原始性合而为一的作品。在此,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一本有着高超智慧的原始人的作品,原始性表明了作者独立存在的意志,也就是说一种无需经过大脑选择之后的客观冲动,这种冲动逼得诗人不得不说,而智慧则是准确和理性,这和一般的浪漫主义诗人塑造理想不同。《马尔多罗之歌》不是虚无飘渺的理想主义作品,它是一部有着深刻绝望的,惊世骇俗的墓志铭,它挖掘了隐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阴暗,并无情地鞭打它,这是对人类——这个像虫子一样的社会无情的报复。
  对一般的社会观念来说,《马尔多罗之歌》多少是一种病态之下的产物,一种谵语。这种解释也许合理,但谁能说这个世界的本身是健康的呢?这是胆怯的人和昏暗的灵魂对真实的逃避。这部诗集虽然具有一种疯狂的特征,但谁又能想象作者内心对理性的渴求,对自我的苛责:“那些决心憎恨自己同类的人不知道应该从憎恨自己开始“。(洛特雷阿蒙《诗歌二》)但《马尔多罗之歌》在当时的不幸应验了人类世界的胆怯、逃避真理和自我欺骗,这使得我们现在对洛特雷阿蒙的个人生活所知有限。要不是超现实主义诗人的大力推崇也许我们至今不会看到这部诗集。
  当上帝耶和华摧毁了通天塔以后,一种比疾病更可怕的,人类之间相互敌视、欺诈便风行人间,人们彼此无法用同一种语言交流,而信仰的不同也使得人类彼此仇恨,人们似乎更愿意生活在一种教条里面,左手拿着经文,右手拿着屠刀,呆头呆脑地以万能的主的名义行使合理的残暴。
  “基督教似乎于愚昧有某种关系,而与智慧没有任何瓜葛。……基督徒披荆斩棘,风餐露宿,历经千辛万苦所追求的终极幸福最终无非就是一种愚昧无知”。
                                                          伊拉斯谟《愚人颂》

  宗教本身是一种智慧,但它的清规戒律是违背人性的,它仿佛相信人们只要一头钻进经文里便会学会克制,这使得那些被魔鬼诱惑的智者们只能通过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进行反抗。《马尔多罗之歌》只是一个特殊的文本,它的毒素里面却包含着更深刻的真理,它使得那些清醒的阅读者在经历一次震颤后,发现世界的真实。
  在布吕奈尔教授等人编写的《19世纪法国文学史》中,这个短命的天才凭着这本散文诗集及不多的诗歌作品竟然占了整整一个章节,历史也许总是公正的,公正的令人乏味,这是人类从不愿意正视现实的现实,却常常又借口用历史来逃避现在的责任。现实的昏聩使得历史仿佛在无奈中嘲笑着人类而交织在我们滑稽的人生中,洛特雷阿蒙虽然已经进入了历史,但如果他能够醒来的话,也许会站在更高的山峰之上对整个世界撒一泡尿。
采访者:向征(法国高等师范学院博士)
时间:2008年7月21日晚
地点:西安锦苑双龙大酒店咖啡厅
形式: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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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1:22 | 只看该作者
回答向征的九个问题

1.向征:您读过洛特雷阿蒙的作品吗?
树才:当然读过!不光读过,还写过书评。法文原诗,倒读得不多。读得更多也更认真的,还是车槿山的汉语译诗。我认为译得很好,于是为报纸前后写了二篇书评。好的译诗,理应让更多的人知道。

2.向征:纪德曾预言,“他(洛特雷阿蒙)在19世纪全然没有影响,但他和兰波一起,也许还超过兰波,却成为明日文学的大师。”兰波在中国的译介较早,而且影响也相当广泛,洛特雷阿蒙的情况却相反,您怎么看?您觉得洛特雷阿蒙是否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天才?
树才:预言归预言,人们最终还是屈从于现实。现实本身有一种迫使人屈从的力量。我感觉纪德的这句预言不是太准。当然,预言总是有的准,有的不太准,有的一点也不准(那就可以叫“胡言”了,但有些胡言以有趣和富于想象力吸引人)。说到底,预言只是一种感觉,说得更好听点,一种更渴望具有时空穿透力的直觉。但纪德的这句预言,确实让我觉出他对洛特雷阿蒙的赞赏之情。瞧,他是把洛特雷阿蒙同兰波搁在一起“预言”的,甚至说“也许还超过兰波”。但现实情况是,不光在法国,在中国也一样,兰波已然成为“明日文学的大师”,甚至已被赋予了某种永恒性!而洛特雷阿蒙呢,他在法国的影响如何,我无力评判,但在中国,他是无法与“兰波”这个轰响着的大名相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译介的迟或早?不尽然。是因为译诗的质量?更不是。凭我对洛特雷阿蒙的阅读,我并不认为兰波比洛特雷阿蒙更激烈凶猛或更富于独创。我私下判断,这是文学阐释和阅读接受的一个秘密,是时间在一个民族文化或一种语言文学里打下的一个死结。于是,我们也就无力去破它,不便去解它了。“不成熟的天才?”但天才总是不成熟的。“成熟的”天才还称得上天才吗?我认为就称不上了!那叫瓜熟蒂落,那叫名至实归。也许可以这么来表达我的看法:如果文学上有天才,那么,洛特雷阿蒙必是其中一个。但我的另一个看法是:“天才”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形容词,人们用它来形容“在他们的理解力的极限之外的人类的才华迸发”。

3.向征:我国现存的译介作品大多是一些“大师”的作品,翻译者往往总是在译已经成为传统的东西,我们对边缘化的,或者对正在发生的诗人及其作品无从了解。在我此次调研中,500多学生里只有5个听说过,或者读过洛特雷阿蒙,而法国《文学》杂志给读者列出的书目中(此书有中文译本),《马尔多罗之歌》位居第19,您怎么看?
树才:译者大多吃“大师”,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是合乎情理的。历来如此。中外皆同。因为译如同写,是生产文本的过程,而生产文本又是为了销售文本。文学文本自有它的产、供、销这么一个系统,否则文学就养不活人。“大师”的作品或者“已经成为传统的东西”,意味着在原文语境里已经广受欢迎,已经拥有所谓的读者群,一旦翻译成汉语,当然有“势”可仗!而这是天然的“优势”,译者岂能弃而不“仗”!话说回来,一个好的译者是有自己的“眼力”的,而且敢于动用自己的“眼力”去选择作品。翻译的背后总是隐藏着译者的主动“选择”。真正出色的翻译同译者的热爱、判断和全身心投入有关。但是,好的作者是稀少的,好的作品是稀少的,好的译者则更稀少!洛特雷阿蒙其实在中国遇到了好译者,这是洛特雷阿蒙的幸运。这个好译者就是车槿山。但车槿山只能负责把作品译好,却管不了图书发行或阅读接受的事情!那是出版社该做的事情,那是中国文学界该做的事情!但实际上,这些事情都没做好。原因很复杂,涉及到很多方面。据我所知,《马尔多罗之歌》的汉译本,在中国也就印行了数千册,而且还不见得都售出去了。当然,得知“500多学生里只有5个听说过,或者读过洛特雷阿蒙”这个调查结果,我还是挺吃惊。我不禁为洛特雷阿蒙生出一丝不平之气来,我也为中国学生对法国文学的这种无知感到一缕悲哀:连洛特雷阿蒙都不知道,你还怎么去把握法国现代诗骨子里的那份狂怒、不安和冲撞?你还怎么去理解那些“超现实主义”诗人的创作渊源?

4.向征:从五四时期至今,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国外现代文学作品译介到中国,并对中国诗坛产生了巨大影响,但这是否就是“买办主义诗歌、模仿西方、拾古人牙慧”的根源?您认为当代中国诗坛如何看待学习和借鉴的问题?您认为写作需要公约吗?
树才:“买办主义诗歌、模仿西方、拾古人牙慧”,我把这三个词组看作是三顶毫无用处的破帽子。破帽子只能试图掩盖什么,实际上却暴露了一种封闭的、唯我的心态。其实,诗歌也好,文学也好,思想也好,都诞生在同一个创造力的天空之下,“东方”和“西方”,只是为了描述它们在地理方位和思维特征上的某些区别,但它们自古以来都是相沟通的!“模仿”,这是一个中性词,人们的创造活动离不开最初的模仿。当然,模仿是为了创造出自己的东西。“古人”,这是一笔财富,没有那些“古人”,我们这些“今人”又从何而来?理解古人,是今人生存的一门必修课。实际上,一旦被翻译,诗歌是语言这道篱笆墙想拦也拦不住的。还有,翻译对中国诗坛确实产生了巨大影响,但诗歌的“汉语主体”仍在,仍然扎根于汉字的古老传统,仍然深潜于汉诗的灵性之中。一切影响都是“外来的”影响,从根本上来说,这种影响是启示性的,而不是决定性的。一切影响都必须被“汉语主体”所消化,所吸纳,从而内在化为变化的动力。这就是为什么,诗歌、文学、思想,一旦结晶成作品,它们就属于全世界,属于整个人类。当代中国诗坛必须更自信地“打开”自己,让能吹进来的外国诗歌之风都吹进来。学习不是耻辱,借鉴不是耻辱,无所创造才是诗歌的耻辱!学习和借鉴,正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创造。诗人并非生而知之,诗歌更不是随便涂抹几笔的事情,所以,没有比学习和借鉴更自然的事情了!它们本来就是诗歌创造的题中应有之义。至于如何学习和借鉴,那当然要取决于每一个诗人,取决于每一个诗人的口味和消化力。对一个中国诗人来说,开放的心态是极其重要的。开放是为了打开视野,实现伽达默尔所构想的一次次“视界融合”。汉语诗歌自白话诗以来的现代敏感和语言活力,都是在“开放”的背景下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写作只需要对写作的激情和才华,别的都是赘物。

5.向征:作为学者、诗人、翻译家,您参加编译了不少诗歌选集。您认为出版社编选出版国外诗歌的标准是什么?您指出,“文化意义在经济重要性的压迫之下正在萎缩、干枯”,也体现在诗歌出版业吗?
树才:“文化意义在经济重要性的压迫之下正在萎缩、干枯”,这曾经是我的一份担心。不幸的是,这份担心如今几乎已成为现实。经济可喜,人文堪忧。但有什么办法呢!负有文化责任的各级出版社,都是国有的,都是凭书号出书,同时又都是唯“经济效益”为重!我曾在国有公司干过几年,我认为现在的一个个出版社纯粹就是一家家公司,比“唯利是图”还唯利是图!因为书号可以变相买卖。现在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诗歌出版业”。诗歌不是靠出版社在出版,而是靠诗人自己,当然他们中少数几位也能幸运地得到这样或那样的经济资助。出版社的逻辑很简单:出书必须盈利,出诗集会亏本,亏本的买卖谁做?你瞧,多振振有辞!出诗集会亏本,出版社就是这么认定的。这种认定源自这么一种不必回避的进程:诗歌和诗人正在逐年被边缘化或自我边缘化。也许,一切精神活动方面的努力都遭受着这种压力。至于出版社编选出版国外诗歌的标准,据我所知,因出版社而异,但大多是委托编选者来确定“标准”,所以肯定是一种临时的、权宜之计的标准。现在,连出版的愿望都没有了,也就谈不上什么标准。

6.向征:据您所知,哪些法国诗人有中文版诗歌全集?
树才:这个,我知道得还真不多。由于手头缺少资料,不敢贸然回答。雨果、波德莱尔,应该有。兰波、马拉美,似乎也见到过。但是,一些作品光是被翻译了,恐怕还不行,还得看译得怎么样,接受得怎么样。

7.向征:您认为中国当代诗人处在“不确定性、破碎、矛盾性、加速度、焦虑、甚至癫狂”的状态下吗?
树才:中国当代诗人的写作“症状”,肯定比“不确定性、破碎、矛盾性、加速度、焦虑、甚至癫狂”这些词所描述的,还要更多向、更复杂一些。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泛滥”的时期,但也不见得“成灾”。对诗歌来说,真正“成灾”的,是没有人有热情去写。现在的情形是,大家各写各的,谁也不服谁。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因为诗歌的价值主要是自由精神,是基于个性的顽强语言探索。在文学个性上,我主张多元。每一个诗人都应该无条件地去探求自己的语言个性,因为一个诗人只能忠实于自己的心灵、情感和渴望,如果他有自己的心灵、情感和渴望的话。

8.向征:您提出,“诗歌批评理应从阅读出发,在阅读中生发感受,在感受中深入文本结构,在对文本结构的洞悉基础上,去把握形式和心灵合为一体的诗人精神气质”, 您是否认为中国读者对现代性作品缺乏阅读上的准备?是否因此导致中国诗歌评论的先天不足?
树才:确实,我观察到中国的很多读者读现代诗时,还是凭借古体诗的教育印象。我们大、中、小学的诗歌教学课程中,虽然选了一些现代的自由体诗,但大多还是中国人引以为传统的文言格律体诗。连“写诗可以不押韵吗?”都还是一个问题,我又怎么能高估中国读者对现代诗的敏感程度呢?中国诗歌评论最大的先天不足,是不诚实。为什么不诚实?因为把评论只理解成为一种权力,于是评论文章中随处可见被权力腐败这条无形蛀虫啃咬过的残痕。中国诗歌评论只要还甘愿蜷缩在那舒服得可怕的“文学史情结”之窝中,就不会有任何进展可言。作为救治“不诚实”之症的药方之一,我推荐了“阅读”。我天真地想,人们总不该不作“阅读”就妄加“捧”或“杀”吧。提倡阅读,其实就是提倡讲道理,因为“不诚实”的评论从来就不讲什么“道理”,而我相信诗歌自有诗歌的道理。不讲是不行的。不讲就连诗歌评论的起码资格都够不上。

9.向征:就您所知,中国当代有没有诗人受到了洛特雷阿蒙的影响?您认为洛特雷阿蒙和海子之间有相似之处吗?
树才:就我所知,没有。或者还没有。也许现在还看不出来。至少我没看出什么苗头。我认为,洛特雷阿蒙和海子之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除非把“死得早”列为一条,但洛特雷阿蒙是病死,海子是卧轨自杀。我还认为,海子对洛特雷阿蒙可能知之不多,因为1989年之前车槿山的译文还没有在中国出版。我可以肯定的是,海子一直极为欣赏兰波,还有梵高,自杀前夕则钟情于荷尔德林。他为兰波和梵高都写过诗,可资证明。

向征,目前在法国高等师范学院读博士,论文题目是关于洛特雷阿蒙的。就洛特雷阿蒙和中国诗歌,他来信向我提出了以上问题。祝他的论文早日完成。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话说回来,做轻而易举的事情,也就毫无价值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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