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权力的蔑视、嘲弄、解构
我为什么写作?起先的目的很“纯正”,很“崇高”。我受中国古代传统文艺观的影响。曹丕的《典论·论文》上的一段话, 我至今不忘:“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此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写作干嘛?为了“经国”,就是治理国家,而对作家本身来说,就是为了声名传之于后,永垂不朽。所以中国古人,要立功、立德,立言,我当然也要立言,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尤其在“文化革命”中,我完全接受了毛泽东的文艺思想,为政治服务,为革命写作。因此写了个歌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话剧《边疆新苗》,还参加写作歌颂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的话剧《农奴戟》。一九七五年下半年吧,我甚至还参加写过攻击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的戏,虽然我极不愿意,是分配的任务,但我毕竟参与了。我在“文革”中的所谓作品,都是垃圾,都是帮闲甚至是帮凶之作。
现在真是“悔其少作”,其实那时我已经不“少”了,二十多岁了,快步入中年了。
虽然“悔其少作”,但是还没有“悔之已晚”,还没有“悔之莫及”;还不为“晚”,还可“及”,这是因为正当我悔之当初,就欣逢三中全会,让我脱胎换骨。那时国外各种文艺思潮、各种文艺流派,纷至沓来,相继涌入洞开的国门,像什么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英国的荒诞剧,法国的新小说,加缪、卡夫卡、乔伊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川端康成、村上春树……五光十色,令人惊艳!中国也相继出现了朦胧诗、裸体画、小剧场、恶搞片,还有“超级女声”歌唱,“芙蓉姐姐”跳舞,以及“下半身”写作。前年还诞生了“梨花体”诗,去年又出现了“山寨春晚”。争奇斗艳,炫目刺眼。今年更轰动,爆出了《草泥马之歌》:
在那荒茫美丽的马勒戈壁,
有一群草泥马。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灵敏,
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草泥马戈壁,
他们顽强,克服艰苦环境。
噢,卧槽的草泥马!
噢,狂槽的草泥马!
他们为了卧草不被吃掉,
打败了河蟹,河蟹从此消失,
草泥马戈壁。
用的都是谐音,全是粗口,有辱尊耳,幸勿见怪!这不是我写的,我无此大才。
但我对这一切都很理解,并不排斥,甚至还支持,为什么?因为所有这一切的主义、流派、思潮、表现,这些诗歌、戏剧、舞蹈、视频和“草泥马”,都是对权力的蔑视,对权力的嘲弄,对权力的挑战,都是对权力的解构;使得权力者不安,使得权力者无奈,使得权力者惶恐,使得权力者愤怒。所以“山寨春晚”的出现,才使得“央视春晚”以及一些权力机构、权力官员,甚至人民代表、政协委员等准权力者都如临大敌,加以阻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