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十三道（组诗）

刘炜

私房菜十三道（组诗）

                                       刘炜

老年斑

黄昏时，我在一棵苹果树下
第一次发现了左手背上的几个灰褐色斑点
这时，一只鸟落到树上
掉下的几片落叶，也是灰褐色的
我知道，秋天会越来越深
脚下的落叶，也会越来越多
这些时光之鸟飞走后，留下的影子
一部分，落在了苹果园的杂草中
另一部分，落在了我的左手背
还有右手背

我从来就不是个纯粹的爱国主义者

竹林没有了
树上的鸟巢没有了
地，与老房子都没有了
村庄看起来有些孤单
只有，麦草垛上的月亮还在
小河病怏怏的，还在
它们都不是群乐村的私有财产
也不是我的私有财产
这之后，我又去过许多地方
在重庆呆了二月
在深圳呆了近三年
所有，我呆过的地方
都被我爱过，恨过
我从来就不是个纯粹的爱国主义者
在爱与不爱之间
我时常会疏忽了自己
就像疏忽了，一个从未认真
对待过的词

科学家说

科学家说
猪的智商，是人的两倍
我说，扯
儿子说，有道理
猪，与世无争
吃了睡，睡了吃
早已看破
生死

我携河流向大海道歉

盐放得太多
大海太咸
得加多少清水
才能将它兑淡
请愿谅，我并不知道
河流，裹挟的泪水
一到大海
就会融化成盐
否则，我会
先让泪水变淡

向日葵

向日葵，我的女王
我愿意跪在你的脚下
亲吻你的脚趾
你所有金色的花瓣
都是太阳神，献给你的爱情
你的名字
是人类对你的误会
你说，一旦思想饱满沉甸
头，终是要俯向生根的大地
向日葵，我的女王
在你蓝色海洋的宫殿，每天清晨
太阳神，都像是一个刚出浴的孩子
并且，越长越高
你仰望着天空，大声说
爱你的孩子吧
爱世上的万物
生于尘土，而归于尘土
向日葵，我的女王
我愿意是一颗黑色的种子
一个墨香濡过的汉字
一粒风过的尘埃
为了高贵的思想，把头向着大地
我们的乐土，再低一点
一点点

鲁迅说时间就是生命

鲁迅说，时间就是生命
所以，时间一生病
我们就会疼
就会死

罗坊西山

我看了罗坊西山两年
才知道，它叫罗坊西山
在罗坊西山，有白色的蝴蝶
金色的野蜂，三三两两的麻雀
有许多虫子，只闻其声
不见其虫。罗坊西山的半坡枯草
半坡野树，泾渭分明
据说，起于一次山体滑坡
它让我想起老丈人
中风后，偏瘫的身体
没撑多久，就成了尘土
但，罗坊西山
看样子，还能活很久
罗坊西山，不高
我一次，也没爬过
罗坊西山，要是化成尘土
得要一条河流
才能运走

春风吹又生

三月。我牵着一群小花小草
在田野里漫步
一二一，一二一
这些孩子，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我捋了捋胡须
才发现，昨夜的一场大雪
继续往前走
一二一，一二一
还是三月，还是那些小花小草
在我的身边，围了一圈
它们读着我的姓名
许多野火烧不尽的往事
在心里，在一块石碑上
就这样，禁不住
春风吹又生了

梨花都开在梨园里

每年春天
梨花都开在梨园里
也落在梨园里
红白，都是喜事
看梨花的人
生、旦、净、末、丑
只是，凑个热闹
都说草木
一岁一枯荣，多少年后
恒北村的梨花
照旧白开，白落
倒是，看梨花的人
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拔
又一拔

梨花

梨花，不过是梨树
借春天的力气
逼出的残雪
所以，我相信
梨花的白，也不是全部的白
绝对的白,总归
还是有一些没开过的花
没逼出的雪
在等着，下一个春天
母亲说，这也不算什么
谁的心里，还没点
陈芝麻、烂谷子
只是，有的说得出口
有的说不出口
而已

致乡党

孔老二说
食不语、寝不言
交警说
开车不喝酒
喝酒不开车
其实，谈的都是
安全问题

弘法寺的麻雀

弘法寺的麻雀
不怕人，谁都能摸一下它的小脑袋
它们就在大雄宝殿前的阳光里
飞上飞去，确切地说是蹦来跳去
享受着湖光山色，袅绕香火
有几只麻雀，钻进了墙边的石洞
在弘法寺，麻雀的巢
早已经不安在别人的屋檐下了
弘法寺的麻雀
与打谷场上的麻雀，长得一模一样
但打谷场上的麻雀
为了一粒麦子，见人就躲
只有弘法寺的麻雀
在佛光里，更愿意与人亲近
另有几只麻雀，席地而卧
起初，我还以为是死了
可没一会，它们就又一只一只的
活了过来，仿佛在弘法寺
死，与睡是可以画等号的事情
睡得像死一样，或者死得像睡一样
怎么舒服，就可以怎么来
麻雀，轻声的啁啾
暗合着内心默念的经文
与祷告

我看见麦子小心翼翼的绿

在冬天的雪地里
我看见麦子小心翼翼的绿
就像父亲沉默在农历里的背影
给我,星星点点的希望
夏日的萤火虫，张灯结彩的村庄
天空的云有两朵，一朵是父亲的卷烟变的
一朵是母亲的炊烟变的
下雨，也下雪
父亲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一株麦子
在六月，他的心思越来越重
总是埋着头走路。而我却活成了一只麻雀
更愿意飞着，漂泊着觅食
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很少交流
现在，只能写诗弥补
我知道父亲，也想我活成一株麦子
拥有一株麦子的沉甸
有白面，善良，能够自食其力
人到中年，我愿意替父亲
在小南风中，随麦子挺一下
岁月压弯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