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著书黄叶村》
序幕
[舞台忽明忽暗,伴着淅淅沥沥的秋雨之声,黄叶村中的写作现场]
[曹雪芹上]
写了一年又一年,为了这部家亡血史,费了多少周折。世间的繁华,不过是花开花落,
可却人人钦羡。这言不由衷的场面话,却要重复那么多遍,不如听听这秋雨,点滴黄叶的声响。
[脂砚斋秉烛]
是啊,黄叶尚有许多脉络可寻,你的书却似云山雾海令人难以捉摸,还要继续做这无谓的探索吗?
[曹雪芹释卷]
我又何尝不知这是徒劳的,但当秋风翻过这一页历史,无论清晰还是模糊,都显得那么意味深长,毕竟存在过,还将继续存在。
[脂砚斋上茶]
歇歇吧,都快写了一整天了,墨都快没了,我给你磨一磨。也不知道你要写到何年何月的,这么写下去,你这盏孤灯恐怕也有耗尽的时候。
[拨弄古琴三五声。]
[凄风吹灭了蜡烛,世界顿时陷入漫无边际的幽冥之中]
[古琴声渐起,缓缓幕落]
第一幕
[灯光投射到曹雪芹身上,开始演唱]
曹雪芹(凄婉地):
这一部血史,
凝聚着我的辛酸,
十年心迹都化作纸上烟云,
任繁华富贵,
到头来都成为世上尘埃,
不如忘却,
曾经的梦境,
回到现实那无可释怀的悲欢离合。
[灯光渐亮,《红楼梦》书稿的书页,一张一张,如黄叶般飘零起来]
脂砚斋:何故,人间竟然都是一部红楼梦不成?
[墨香把它一张一张拣起来]
墨香:多么难得的笔墨啊!
脂砚斋(悲伤地):花了十年的心血,抛了多少才力,才有了如今的《红楼梦》,满纸荒唐也罢,一片痴心也罢,世间又有多少人愿意守在这个偏僻的小村,伴着黄叶写下自己的人生啊!(卷起帘子)
墨香:功名利禄这四个字,不知腐蚀了天下多少才子的心。
[脂砚斋和墨香相视而笑]
脂砚斋:蜗角滋味。
墨香:不知近来梦阮兄身子可曾无恙。
曹雪芹(咳嗽声):尚无大碍。
墨香(把书页递给曹雪芹):也该用石头压着才好。
曹雪芹:就是缺少一块可以镇得住的顽石啊。
墨香(会意的眼神):想必贾宝玉不肯从温柔乡里出来了,重新化作石头替先生镇一镇这世道了。
曹雪芹:这倒未必,我且请他出来一叙。(奋笔疾书)
[贾宝玉款款地走上台,演唱]
贾宝玉(怜悯地):
世间偏有这许多女儿,
她们的身子都是水作的,
那么细腻,
浸润那我粗糙的生命,
纵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哪贮藏得了如此锦绣心肠,
这般秋雨绵绵,
可淋湿西厢好梦一场场,
多少被拆散的鸳鸯,
也只好屈服于命运的捉弄,
我爱着一株绛珠草,
尤其是上面滚动的露珠,
这是相思的眼泪,
流过漫长的黑夜,
多么不近人情的韶光啊,
难以挨到天明,
请让我陪你一直流泪,
让我的泪痕,
压着你的泪痕,
让彼此的心,
可以靠得更近,
虽然注定要分离,
要爱着一个本不愿去爱的人,
但谁说这不是上天的安排,
得不到的永远可以去想念,
而一旦现实摆在眼前,
却不知要有多少摩擦,
你我也会随着岁月变得生疏,
甚至遗忘了彼此,
还是不要再说这许多缠绵的话语,
徒生出无谓的哀伤,
女儿啊,
你是上苍的恩赐,
我要好生地去接受。
[贾宝玉走进书卷中]
[曹雪芹的书房]
墨香:伤心人的怀抱,总有几分难舍啊。
脂砚斋(感慨地):恰是这片黄叶诉说着昔日的光景。
张宜泉:原来你们还徜徉在红楼梦中啊。
墨香:适才,梦阮兄新写了一个章节,你倒是看一看,真是感人肺腑呀。
曹雪芹:墨香兄过誉了。宜泉兄一来,可就蓬荜生辉了。
张宜泉:哪里,哪里。一别三秋,今又深秋,真是和秋有缘呐!京城都在传阅先生的文章,点评着书中的人物呢!
脂砚斋(憨然一笑):莫非有洛阳纸贵之势了?
张宜泉:岂止啊,简直要誉满天下了。
曹雪芹:又说笑了。
墨香:非也,非也,依我之见,这部书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作,千百年后亦有人传阅。
脂砚斋(拖延的):只是……
张宜泉:只是什么啊?
脂砚斋:只是斯人——独——憔悴——
张宜泉(叹息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嘛!
曹雪芹:能被一二知己所欣赏,我愿足矣!一花一鸟,都陪我度过这乡野的时光,却也不怎么寂寞啊!
张宜泉(动情演唱):
不朽的文字,
莫要等闲地来读,
其中寄寓了无限的情感,
作者的心血,
在人物的身上流淌,
我们可以看见其中的背影,
当情节逐渐展开,
语言的力量,
那么激荡人心。
墨香(握着书稿,深情演唱):
无数的夜晚,
作者用一支笔在纸上,
尽情地抒写,
像一只春蚕吐出精致的丝线,
默默地编织成
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所有的人物,
都在这张网上生活,
脱离不了命运的摆布。
脂砚斋张宜泉墨香曹雪芹(齐唱):
都在这张网上生活,
脱离不了命运的摆布。
[曹雪芹转身收拾书稿,把新写好的章节,分给张宜泉和墨香,脂砚斋慢慢放下草帘。]
[灯光全暗]
第二幕
[曹雪芹书斋,孤灯一盏]
曹雪芹(无奈地):不好,不好,不好。
[曹雪芹开始撕稿子,一张,一张,一张,可以听得见纸张碎裂的声音]
[伴着恍惚的灯光,曹雪芹面色凝重,刚要再撕的时候,脂砚斋一把夺过稿纸]
曹雪芹:快还给我!
脂砚斋:就不。笔墨未干,就被你毁了,我还可怜这等人物呢!
曹雪芹:哎呀,我也是为了他们,快给我。
脂砚斋(绝强地):不。我好留着自己看,给他们多些精彩。
[灯光从背后照射曹雪芹,烘托出孤独的背影]
曹雪芹(悲悯地演唱):
世间的人岂有许多假设,
我为我的角色,
也只能设计一条道路,
如果多出一条,
他们也无法去走,
唯一的出路
就在遥远的未来,
一个人指向一个方向,
那不可洞见的结局。
[脂砚斋不舍地把书稿还给曹雪芹,又被撕裂开去——]
脂砚斋(同情地演唱):
如此的反复,
就是为了那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
谁不是沉溺其中,
纸醉金迷的人生,
给他们华丽的衣裳,
却不掩饰内心的凄凉,
在这无眠的夜晚,
向寒风诉说——
每一片雪花都有自己的方向,
消融了往事,
仿若那些注定要逝去的美好,
重新还给上苍。
[曹伊子看着憔悴的父亲,玩弄着玉石的小手停了下来,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
脂砚斋:你写的这些个事情,就像儿子的话,谁也听不懂。
曹雪芹(露出了笑容):这才要你来作郑笺啊。
脂砚斋:陪你这许多年,看着你写的每一章,虽然我知道的比别人多,但如何理解你的心境呐。
曹雪芹:那你想怎么批就怎么批呗。
脂砚斋(莞尔):我可不敢把这缠绵悱恻的故事给说的太明白,还是含蓄点的好。
曹雪芹(执着脂砚斋的手):点到为止,还是你懂我的心,与子偕老无悔矣。
脂砚斋(打趣道):怕是后悔的很,想你的林妹妹了。
曹雪芹:焉有不想之理,只不知今天她在何方了。
脂砚斋:我想她定会成就人间美眷的。
曹雪芹(可惜):可能俱是不如人吧。
脂砚斋:当初她在江宁不辞而别,想必别有隐情。
曹雪芹:把真事隐了才好。
脂砚斋:早些休息吧。
曹雪芹:我还要再写一部分,你和伊子先睡吧。
[曹雪芹就着烛光,写着写着,趴在桌上做起了梦]
[林黛玉环佩而上]
林黛玉:先生,真是生花妙笔啊。
曹雪芹(疑惑地):你是?如此眼熟。
林黛玉:且看,这是何物?
曹雪芹(惊叹):当年我赠你的黛石,你当真是颦颦。
林黛玉(噙泪):不,我不是,我只是你小说中的人物。
曹雪芹:那也是你。
林黛玉:我在江宁也读到了一部分你写的《石头记》,想象着当年的一幕幕,原来你都记在心里。你果也不是一个薄情的人,只奈我乃一女儿,不得不屈从于命运。那夜就着月光,我也只是如蜡烛般点滴到天明罢了。
曹雪芹:世事难料更难违。之后又如何?
林黛玉:不过随萍漂泊。
曹雪芹:我亦是生活不定,终于找到此处,得一清闲,聊以这笔墨遣着无涯的人生。
林黛玉(凄恻地演唱):
如花的年龄,
已经一去不复返,
满怀的愁绪,
何处去释,
锦囊之中藏着公子的眼泪,
多少风流往事,
付于一卷红楼梦,
春天醒来,
彩蝶翩翩飞上花枝,
重温那韶光,
一身的病,
反觉得更加美艳,
适合这袭繁华的锦缎,
娇喘微微之间,
仿若花瓣的羞涩。
曹雪芹(拿出随身的林黛玉画像,深情地演唱):
桃花依旧,
人面如今归来,
怎不令人心痛,
当年一别,
十年不见,
闲静的时侯,
握着笔写一章锦瑟年华,
到处都是你的影子,
如娇花照水,
只是一瞥就难以忘怀,
良夜何其促,
人世一露水,
即便是如此,如此。
[曹雪芹走向林黛玉,林黛玉逐渐远去,消失。]
[幕布暂时拉上]
第三幕
[槐树一棵,弯曲盘旋,间有鸟鸣声]
脂砚斋(兴高采烈):不要再写了,快出来晒晒太阳,暖烘烘的。
曹雪芹(搁笔):是啊,莫辜负这大好春光。
脂砚斋:也该抖擞一下精神了。
曹伊子(拍着手):快看,谁来了!
[只见敦诚乐呵呵的提着一壶芳醪,从远处缓缓而来]
曹雪芹忙命伊子去开扉。
敦诚(笑容可掬):梦阮兄,可真是春光满面呦。
曹雪芹(眉开眼笑):彼此彼此。你一来,我这槐园可就热闹了哈。
敦诚:我读了你前六十回的书稿,果然是独具匠心呐。不知已经写到第几回了,可否令愚兄先睹为快啊。
曹雪芹:已经是八十回了。你这酒一开封可真是满院子的香呀。
敦诚(举起酒杯,演唱到):
君不见,
春秋不歇著华章,
供多少人沉醉其中,
怎奈残根冷炙,
德色不曾减去一分,
君不见,
才调无伦直沉沦,
胸中的块垒消不尽,
幸有奇气留人间,
红楼一梦
梦千古。
曹雪芹(把盏,演唱道):
人生本是一场梦,
只是有的人醒来的早,
有的人醒来的晚,
但迟早都要醒来,
到头来发现空空如也。
[曹雪芹把酒喝干,覆着酒杯,示意空空如也]
敦诚(看着酒杯):果真空空如也。
曹雪芹(继续演唱,感情饱满):
无论何种结局,
都有开始的时候,
冬天终将远去,
而春天必然来到,
在这欢愉的时刻,
请放怀畅饮。
[敦诚和曹雪芹一杯一杯复一杯,两人都有了些许醉意]
敦诚(东倒西歪):我倒要看看你写的结尾,会不会是醉翁之意呐!
曹雪芹(醉醺醺):你觉得什么样的收笔,会令人浮想联翩呢?
敦诚:空空如也。
曹雪芹:没有结尾,就是最好的结尾。
敦诚:你这是无中生有的写法。
曹雪芹:不如不写了,让别人去猜。
敦诚:好得很。
曹雪芹(得意的):没想到吧?
敦诚:不是没想到,是想不到,这样就有无数种结局了。
曹雪芹:或许也只有一种结果。
敦诚:妙啊。虽然是万千种姿态,最终还是那一种。
曹雪芹:风情万种。
敦诚:对,对,对,就是那一种。
[敦诚横躺在院子里,和曹雪芹呼呼大睡起来]
[灯光渐暗,暂时幕落]
[月光洒在他俩的身上,追光灯起]
敦诚(醒来,抒情地演唱):
温柔的月色,
曾经照过多少人儿,
几多欢乐,
几多愁,
在这夜幕中,
显得更加明彻了。
曹雪芹(也醒来了,接着演唱):
一样的月色,
照着不同的人生,
赏月的心情,
也如流水般起伏不定吧。
敦诚:
读着同一部红楼梦,
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都云作者痴,
读者毕竟也有痴人啊。
曹雪芹:
文字不会改变,
变的是人间,
到底有多少红楼梦啊?
竟连我这个作者都不清楚了。
敦诚:
想必不独嫦娥寂寞,
你我也如此,
宝玉,黛玉,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这一轮月亮,
不减分毫。
曹雪芹: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哪得几回闻,
著书也不妨天上人间。
敦诚:
肝肺生光芒,
只因明月在心间。
曹雪芹/敦诚
醉醒时分,明月满怀,
看清黑夜,
不再徘徊,
继续睡去,继续睡去……
当梦开花……
[曹雪芹和敦诚,继续睡去,夜空下的槐园显得很静谧]
[这时,脂砚斋坐在古槐树下一块写有“痴人说梦”的大石头上,吹起了长箫]
[灯光渐暗,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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