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帖
说实话我和人们一样更爱盛荷。我爱接天莲叶无穷碧,我爱清水出芙蓉,我爱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往前推一下,我尤爱小荷才露尖尖角,都只有一个原因——我的生命,也正当盛年。
我还不会老气横秋地说,我更爱枯荷。是,我的确已曾经沧海,也的确开始有了枯萎的早期征兆,但是,一个不曾深陷于萧瑟,不曾千苍百孔、形销骨立的生命,岂有资格声称爱枯荷?
但是的但是,我居然接受了枯荷。湖光潋滟我居然可以忽略,偏偏瞩目了一茎枯透的荷叶——天光,穿透了它密致的纹络,它,淡然倒映于一泓暗水,仿佛就是等在此处,等我遇见它锦年杳然不可追的这一刻。
我把镜头对准了这一茎枯荷,琢磨着它的色形与光影。它散尽了香,留下了枯;它脱去了肉,剩下了骨。我遇见它时,雨已经收尽,枯荷听雨,我无有缘分。但是,我想象了一下——我知道我是可以想象一下了。
我悄然摄取了一帧枯荷,并不是为了标榜什么——有什么值得标榜呢,当生命悄然有了枯萎的迹象,沧桑难道可以变成一份值得炫耀的资本和趣味的表征?我的确隐隐有些伤感和怅惘,但是标榜,却是可耻的吧?
我只是惊讶于一茎枯荷静静地立在暗水之涘,不惊也不慌,任由天光穿透密致的纹络,一如盛年时,任由天光在它身上一滴不漏地流转。
看上去它的一切都变了,事实上它什么都没有变,它不惊也不慌。
而人是会惊慌的,因为他过于丰富。人以为自己的丰富总是要胜于植物的单纯,但是在一茎枯荷面前,我失去了一部分信心——人若再自觉一点,应该认识到丰富也可以是一种输。
20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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