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组诗）
冀卫军
纸上返乡
池塘的浮萍是我同命相连的兄妹
风吹过处，行囊尚未来得及整理
故乡便已成为一个符号——
一根卡在喉间的刺
带着依稀的记忆
在深夜翻开故乡的记事本
老屋、老井，山峁，小河和小伙伴
在一场老电影里反复回放
任性和快活，一如从前
当我一次次满心欢喜地走近故乡
干涸的小河已无法和我促膝长谈
稀疏的小树林已遮天蔽日，把我忘记
村庄成了荒芜的城堡，透着石头的坚硬和寒光
老眼昏花的父老乡亲，是故乡的守陵人——
唯一存活的古董和证据
掌握着有关村庄的口实历史
我客串了一场不具姓名的龙套演员
多年后，那根若隐若现的刺
已固化成一根骨头，悬在我的心口
积劳成无法治愈的沉疴
时常在夜深人静时隐隐复发，作痛
城里的月光
时常在夜里醒来，爬上楼顶
眺望若隐若现的天空
寻找儿时偷窥我哭泣的那一颗星星
怀想年少时偷偷喜欢过的女孩
以及池塘里大片大片翠绿的浮萍
在异乡，我将爹娘和故乡紧紧揣在怀里
白天客串着漂泊不定的人生配角
唯有夜深人静，我才可以撕掉格式化的面具
本色出演自己
靠音乐和酒精驱除内心的胆怯和羞愧
在流水的月光里，称王称霸
重回故乡
漫天的星星与我面面相觑
——恍若隔世
朝思暮想的女孩已形同陌路
未能留住青春的一丝影子
梦中的池塘已被一幢幢高楼取代
爹娘的沧桑在皱纹里越陷越深
将乡愁埋葬
唯有牵挂愈久愈甘洌、绵长
最后一片叶子
秋风杀气腾腾
眼里容不得任何一个对手
不畏惧一排排树墙
也不放过一片片叶子
途经处，消遁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恣意狂奔的脚步声
山野中无人采摘的野果
眼睁睁看着情同手足的树叶
生离死别，泪滴砸疼了脚底的土地
高高在上的天空
陷入了沉重的缄默和迷离
一只鸟，衔起秋天最后一片叶子
恰巧与我四目相视，在风中茫然失措
竟忘记了展翅
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年过八旬的母亲
在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晃晃的身影
——禁不住心如刀割
在冬天
稻草人，衣衫褴褛
风中瑟瑟发抖
是遗落在乡村的孤寡老人
满脸倦容，愁眉不展
叽叽喳喳的鸟语已难觅去向
田野苍茫，生命一片狼籍
大地是一副失色的寂寥国画
时令似乎已经紊乱
“大雪”接着“小雪”呼啸而过
大地上未曾留下一丝踪迹
漫天的飞雪从遥远的北方骤然而降
把微信圈装扮得银装素裹
困顿的中年怅然若失
陷入对儿时大雪封山的臆想
一行浊泪在纵横的皱纹里打转
叶子恋恋不舍告别树干
心中没有悲伤，只有怀念和牵挂
此刻，我是生命的守岁人
一心想干掉这已被阉割的冬天
这一年
终不敌冰霜四十余年不懈的搏杀
头发和胡子一夜间举了白旗
经年的疾风割掉了芦苇般的脑袋
思想幽魂般流离失所
手脚深陷沼泽，全无缚鸡之力
以一具行尸走肉留恋着人间
——往昔风花雪月的容颜
时光掠去了我的明天和今天
挨个收走我在人世间的挂牵和依恋
把它变成一种缠绵的怀念或遗憾
就像白昼之间的一场循环接力
每时每刻都未停歇
直到收走我最后一丝呼吸
原以为卑微低贱地活着
可以抛却和省略掉尘世所有的烦忧
在薄情的时光里纵情地徜徉
蓦然回首，岁月的刀锋
已深深插进中年的困顿与尴尬
让人来不及害怕和躲闪
大千世界，唯有时光无人能抗衡
一直未曾被谁收买和驾驭，完结
在看不到的未来守望 |
发表于 2015-12-30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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