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诸多关系之中,作者的立场应该是最为清醒而坚定的,这也即是回答我在第一篇札记里提到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写作。写作自然是一个超我层面的问题,但当这个问题一直停留在超我层面,则不可避免的会沾染上污染和负累,例如功利性,例如虚荣心,例如种种不纯因子,这样的写作立场是偏斜的,不应该作为一名真正作者的出发点。 而我所认为的,作者应该处在的状态,是自我或偏向于本我的层面,即写作本身是一种诉求的体现,是生命传达和沟通的本能,当然,在创作过程中,这种本能仅仅只能实现一半,也即我们在进行一种没有回答的对话,单方面的叙述,我们在向茫茫中不知所在的读者发出自己的声音,并渴求肯定的答案。 而事实上,这种对回复的渴求是作为一种永不能够实现的诉求而存在的,一旦这种诉求得到实现,写作的稳固状态就会被打破,进而沦为一种讨好式的对话,在这样的对话过程中,诗歌内敛的结构就会被破坏殆尽。 所以,诗人应该甘于寂寞,并享受寂寞。苦闷出诗人,寂寞出诗人,苦难出诗人,但浮华只能出骚客。太多太多的作者在这个过程中用力地追求到了回答,而得到回答的一刻,他们的写作就变成了一种顺从和附和,顺从读者、顺从评论家的声音、顺从时代的话语权,当这种妥协的顺从诞生,诗歌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我所见到的发生在身边的顺从并非少数,甚至可以说,在一个群体中,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拒绝这种顺从的,堪称凤毛麟角。这种顺从被冠以许多好听的名字——传唱度、音韵美、语言美——这些多数与传播效力有关,甚至于许多不明真相的读者,也以传唱度作为评价诗歌好坏的标准。然而必须承认的是,在获得了所谓传唱度的前提下,诗歌必然也失去了本真的野性,因为这种真实性注定是不讨人喜欢的,它是不会说谎的,将直指阅读群体的内心,将拨开层层伪装和掩饰,接触到不忍触碰的伤口。揭开伤口的事情有多少人愿做呢,直面本我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件非常危险而鸡肋的事情,人群在本能地回避。 优秀的诗人,应该将自己活成一首诗,他的作品不应该是文本乃至技巧层面的反应,而应该是本我的直接观照,这种观照应当是其诗性精神的展示,也即是最初发生的一颗诗心。请原谅这里使用的“诗心”这样俗气的词语,然而事实上,真正能够理解这两个字的诗人并不算多,倘若能够自始至终贯彻真诚,用感恩和承载的心态达成内心的观照,面向宇宙大河,不卑不亢,精神如同群星永恒璀璨,这样的诗人,才不负那颗诗心。 2、 作为读者,首先应该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成为一名读者,并不是因为他者的缘故,而是自身的因素,当你有了阅读的诉求,遭遇了一首契合的诗,并最终得以触碰到诗人藏在文字中的密码,此时的你才能称自己为读者。 符合这一条件的读者很少,而看客很多。 作为曾经在上百个QQ和微信群中混过的笔者,接触过很多的看客,他们并不写诗,甚至不屑了解,他们以自己熟稔的风格和语言来评判每一首诗,当一首诗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第一个念头是“这也是诗?”事实上,这也是他们最常冒出的评价。他们固执、骄傲,却又自诩文学接受过程中的弱势群体,一边肆无忌惮地鞭挞每一首作品,一边展现自己的僵化,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没有触摸到诗歌最基本的内涵,在他们的认知范围里,诗歌的关键词仅仅是分行、押韵、辞藻优美、每行字数统一,他们也自诩写诗,并多半自承钻研古诗,并对白话诗歌不屑一顾,然而他们或许连基本的平仄格律都不明白,问及于此,他们又会摆出革新家的架子,提出要摒弃那些条条框框。他们对于诗歌评判的标准,是自己的惯有思维能否接受,而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在意整首诗说了什么。 他们是写顺口溜的好手,写微信的行家,每次发生重要事件,所有的“李白预言”“杜甫预言”皆出自他们之手。 他们就像是强行挤进别人家中,却又满脸委屈泫然泪下,要将原主人轰出自己家的“弱势群体”。 名义上的读者,是最可怕的“读者”。 当然,根据二八法则,对于这类名义上的读者,在整个有效的文学接受过程中,他们并不能占据任何一丝一毫的地位,然而对于诗心动摇的作者来说,他们庞大的数量却最重的砝码,这样的影响,最终会毁灭诗人本身。 而我们应该看重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读者。 如前所言,作者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是发送者的角色,而读者应该是接受者的角色,或者确切地说,能够有效接受的读者,才是三元结构中有效的一环。在这里,我建议有志于触摸到诗歌魅力的读者,能够保持基本的敬畏和宽容,稍微拔高一些的要求,希望能够对于诗歌有最基本的判断力,这里首要的前提,是能够理解到这首诗在说什么,或者大致在说什么。 这里涉及到读者和作者双方的基本态度,作者不能毫不顾忌读者的感受,同时也不能一味迁就读者的口味。这种度的把握,关键在于作者对待自己和读者的自信,而前提在于作者对于一首诗要有基本的把握能力,被语感支配的作者是可悲的,被读者支配的作者则是可怜的。 3、 评论家曾经一度被认为是读者与作者二元关系中多余的第三者,似乎他们只会曲解和误导,只会吹捧和打压。 然而事实上,二元关系是不稳固的,成熟而稳固的关系中,少不了评论家的介入。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评论家应当发挥怎样的作用。 在我所预想的合理结构下,评论家应该作为读者与作者之外的第二节点,即,一首诗可以从作者直达读者,也可以在作者直达读者的同时,经由评论家的折射和分析,以更加立体的角度和面目,抵达读者。而经过长达两年多的实验,我发现后者对于还原一首诗的内部空间和整体价值,发挥着更加有效的作用。 这个原理毋庸赘言,然而可以细化的,是评论家在这个过程中应该发挥的作用和秉承的原则。 首先,优秀的评论家不应当干涉诗歌的多向性空间,也即他不应当为一首诗指定唯一的解读,这个过程可以通过引导而非判断来实现。评论家首先是读者,其次也应具有作者的特性,能够找到作者隐藏在语言文本中的密码钥匙,同时从读者和作者的角度看到接受和创作的无数种可能,并表示自己的倾向,事实上,一首优秀的诗歌本身也不应该有明确到文本表面上的呼喊,而应该表现出意义上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是诗歌与其他文体最关键的区别,不论是史诗,还是抒情,不论是神性诗歌还是身体写作,不论是学院派还是民间派,如果拥有了这种非具体的倾向性,就拥有了诗性,就能称之为诗,反之,则应当归为散文、小说的行列。 其次,优秀的评论家不应以权威的姿态肯定或者否定一首诗。这句话看起来似乎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然而事实上这是对于诗歌本身的不慎重。评论家不应是仲裁者,更不应决定一首诗的生死,称职的评论家应当充分且具体地发掘出一首诗中的艺术价值和遗憾,并保持谨慎的态度严明自己的思考,这个过程展现出来的同时,也就给了读者分析和判断的可能,而同时,对于作者的本我意识,也是一种保护。 再次,优秀的评论家应当远离非文学因素的干扰。在三元关系中,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即绝对的非功利性。这里所说的功利,既是世俗人情,也是话语权的干涉。不论哪种,都会影响到偏颇,评论家应该是一面滤镜,一把放大镜,一张干净的白纸,而一旦沾染上了颜色,其言论和作品就将不再具有参考性,而读者、作者、评论家稳固的三元关系也将因此而遭到破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