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背影·吴敬梓
曹华鹏\文
一支秃笔,蘸满各色笑料,悬挂在乾隆盛世的树荫里,闲置已久,经年未使。
那个遥远得褪尽铅色的午后,秦淮河又要泛出脂香时光。
待文酒之士散去,夫子叠趾,高卧栩床,酣睡不起。
许是元末的王冕作怪,竟那么大老远地跑来,遣出藏匿在荷画里的蜻蜓,来骚扰夫子的好梦。翻身一个喷嚏,错乱了天下文人的神经。
没有办法,闲着也是闲着,起来涂鸦吧。
捏起细细的笔杆,尤嫌凝脂堆粉的河水还不浓稠。再蘸蘸,笑料裹上了一层光亮的外衣。
借着未消的睡意伸个懒腰,夫子“呵呵”地笑笑,随心所欲地描来画去。描一座破败的文坛,画一群摇头晃脑的文人雅士。
那笑声荡出秦淮水榭,迈过世纪门槛,至今漂浮在河水泛起的泡沫里。
站在桃叶渡口,掏一把古籍里厚厚的风雅,羞羞地抹到脸上。
借桨声灯影的夜色,坐进油漆剥蚀的小舟,漫游在秦淮河拥挤的水面,去打捞那些仍旧浸泡在水里的笑意。
笑哦,笑,笑出一脸清苦;
捞哦,捞,捞出满身酸气。
也笑倒了,也酸倒了,就斜斜地仰卧在水亭间,掀开缀满滑稽的睡帘,扯进被嘻笑窒息了的梦乡里。
我也梦去,连梦也不得安闲。
范进疯了,胡屠户狗胆包天,一记耳光响彻中天;周进哭了,商人扔几枚小钱,买来一地驴马撞板的磕头誓言。
严监生死了,两根灯草不灭,游魂誓不远去;王玉辉笑了,两行清泪漫洒苏州,谁人能知。
不能怪匡超人抛父弃妻,恬不知耻也是文人上进的一条阶梯;不能怨支剑峰假托名士,趋炎附势也是站稳脚跟的一支拐棍。
也不能猜疑严贡生家的圈里响着谁家的猪嚎;更不能咒骂王太守的任所里通宵不止的戥子、算盘与板子合奏的乐音。
可怜泰伯祠,最终沦为一座破庙。
燕雀虫鼠进进出出,供奉着几个模糊的名字。
可叹文曲坛,最终化为一堆废丘。
少卿琼枝离去了,空旷里晃荡着几个怪诞不羁的身影。
夫子累了。
抛笔卧床,哂笑长睡,再不醒来。
那支细细的笔杆,犹犹豫豫似停未停,依旧描图画影,描过春秋,画满轩楼,再换几幅朝代背景,供世人自娱自乐嘻笑盈盈。
我也跟着傻笑,笑过了廿余个寒暑,到头来,才发现笑的竟是自己。
于是,恨道——
这个夫子,太不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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