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宽《变异城》

万宽

变异城　　　　　　　

——谨以此集献给基督徒小庄

世人写诗，无论优劣，皆可称体，予独号“变异体”，无乃可乎？
（说明：余尝支持《中华新韵》，然平素用之，颇感不便，盖声韵未尽之改革多与此相类，遂以今人声调，一二声和轻声为平，三四声为仄，押韵以韵母相同为准。）

心灵列车
自转陀螺一日游，个人无视地球愁。思维铁轨争排骨，记忆列车谋换头。
砝码生尘校美梦，时钟输血过残秋。心间闪电核儿裂，黑夜模糊创口收。

这个春天来得有点晚
春天丢钥匙，延误了繁华。非雨为难我，是云误解她。
终归相思种，不负妩媚花。试问流星过，蝴蝶许愿吗？
（作于2010-4-5，注：告别昨日种种非，来证今后种种果，予于今日正式拜在某堪布门下，成为居士。作为日记，倒是与诗歌无关。）

悼念文革中自动消失的灵魂
死为开心果，生是断肠花。黑夜一盲目，英雄尽自杀。

关于日子
青春隔糖纸，痛苦眼中核。月亮缠脐带，太阳裂脑壳。
哦诗吞迷药，做爱弄毒蛇。色子开多少，相思十二颗。
（注：得不到的总是最好，没做过的总是最美。在我看来世界上最美好而最危险的事情是爱情，作为灵魂与肉体融合的做爱，那自然是无上高尚的事情。自今没有这种体验，希望在海边有这样的经历，马上我就会去有海的城市，让自己狭隘的心宽广起来。）

一朵落花的自白
我是春天的傀儡，不堪忍受这繁华。可惜扯断身旁线，来世能为意志花！
（注：我的专业是广告学，作为班长没有拿到学位甚感惭愧，现代广告先驱大卫*奥格威曾写过《一个广告人的自白》，不想今日却用上了，这说明人的经验将直接影响人的写作。德里克*沃尔科特Codicil《遗嘱附言》一诗中写到“To change your language you must change your life ”（要想改变你的语言，首先改变你的生活），兰波也提到“我要成为所有人”（这样诗歌才能代表所有人），我毕业后做过信息公司策划，自愿支教者，散客旅游接待，咖啡吧徒，传媒，装裱，化妆品网络公司在线客服，婚纱影楼摄影助理，现在超市储备管理，以后呢？我不知道。很多思考方式受到影响，诗歌意象和语言也在被生活左右。）

海滩影像
岁月醒来镜子藏，耳朵飞向梦中央。沙围城堡头颅陷，珠卷蚌壳牙齿凉。
沧海时扬肥皂泡，夕阳正中左轮枪。垂天疑是剧终幕，角色仿徨眼如瓤。　　　

咖啡影像
咖啡跳舞夜，节奏慢一些。痛楚心头蛹，斑斓眼里蝶。
小鸾执旧筷，屈子著新鞋。存在花之偶，我思十字街。
（注：有一款咖啡名拿铁跳舞。笛卡尔：我思故我在。）

探神
繁华面具祝福声，天上漂浮一座城。网络思维夜如脑，亡魂剧院电无形。
苍白日子虫初蠹，灿烂灯花梦欲钉。愁按门铃窥猫眼，祈神病里更清明。

诗人归来
孤独是一只胃，想像不断下垂。公路正在消化，动词流亡已归。　
（真正的诗人，唯一的生命是诗歌的生命，诗歌一亡，诗人虽生犹死。）

上街触怀
暗携玩偶过街头，坐看流星浪漫游。冰块欲浮风冻盏，电梯初降月明楼。
拆开腕上相思表，转动心中记忆轴。梦断玻璃成碎片，樱花此夜莫攀愁。

雪夜心情
楼影摩天飞纸屑，雪人心事映窗花。轻呵一片玻璃梦，黑夜如墙壁虎爬。　

城市之惑
城市纵横活细胞，金钱缺氧气出家。现实刀片割伤我，理想纸团揉碎它。
沃尔沃非千里马，卡夫卡是一枝花。欲发邮件何由达，此去光年不计沙。
（注：卡夫卡死时方才41岁。）

创作
线团修饰红，词语筑迷宫。灵感美洲豹，本能北极熊。
冰山潜纸下，炸药孕胎中。直见陨石落，火柴滑夜空。
（注：海明威：“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他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尼采：“我不是人，我是炸药。”）

回家
一天街道转沧桑，黑夜行人万堵墙。静默海绵吸月色，孤独辙迹闪灯光。
弹珠肯落孩儿手，豌豆不上公主床。起看挂钟心摇摆，深秋扑克欲飞扬。
（注：安徒生著有童话《豌豆公主》。）

重逢
黑夜街头一面钟，何时爬过甲壳虫？车窗摇落忽相对，做梦婴儿试管中？
（注：奥尔德斯.赫婿黎在《美丽新世界》里，虚构了一个社会，那里的婴儿可以通过化学的方法大量生产出来。人类于1978年7月25日，诞生了第一个试管婴儿——路易斯.布朗。）

生死辩证
乳房坟墓拱，奶粉骨灰白。生死同张靶，太阳子弹来。

卢梭
忏悔花开纸上，孤独漫步杯中。时光捻成绳子，爬上思想星空。
（注：卢梭著有《忏悔录》，《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

光阴笔迹
折痕笔记梦依稀，大地翻开一页诗。已去时光如倒影，未来回忆作旋梯。
黄昏烟蒂何人灭，黑夜酒杯独自持。树上文身多脉脉，可怜星座觅花枝。

雨后遗言
我彩虹般的身体，即将消散在天空。请别教太阳难过，就算哭红了眼睛。
（注：雨后的太阳像哭红的眼镜。偶的上师在书中记载了某尊者“虹化”的轶事，“虹化”大致是指高僧圆寂时，身体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唯留下五彩的光芒围绕在所处的周围。虽然偶从小热爱科学，但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很多神奇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世界背后有其不为人知的力量。偶的藏文名叫“江央尼玛”，可译为“吉祥的太阳”或“智慧的太阳”。）

印象女作家
虚构之城下小说，珍珠人物在穿梭。情感丰富核桃肉，思想轻盈处女膜。
生命华袍爬虱子，死亡泡沫入旋涡。百年身体成蓝色，海水一般记忆多。
（注：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张爱玲。保罗.莫里哀有乐曲《LOVE IS BLUE》。）

权力是一道永远解不开的数学题
暴力方程式难解，剖开历史太阳橙。一样青春抛物线，几何言论正方形。
蝴蝶效应才初始，血液循环入尾声。腐烂头颅绽答案，死亡花瓣已成型。
（注：剖开历史的橙子满是鲜血。）

黄色口号
祖国阴道那么脏，万里黄河洗不清：在被轮奸的岁月，任伤口溃烂中央。
（黄河就像母亲的阴道，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是一部被不断蹂躏的历史。）

情人物语
春天词语发心壤，性美如花爱恋时。想象透明融镜子，为谁笑靥坐成痴。
（2.14，已经是第25个情人节了，爱在哪里?）

梦愈
谁人为我疗梦，治愈今生之愁。谁人为我解药，镇痛前世之忧。
（早上（2008年7月7日）忽得一梦：不知何由（实乃记不清），我去医院，先前已经去过，医生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怕他认出，就写道：上官印。他便笑着说了个上联：故人易会，该不该，一幅春山美人上官印。我刚对了个：知己难逢，后面就不知道了，旁有一相熟的女子(不知是谁)，提醒道，“该不该”（好像其间有个“生”字，“该不该”不知是否是原话）乃常山话，此联略带三分恰意。我梦中难对，在懵懂之际，输在手机上。 后经红袖诸友协助，终于对上：故人易会，该不该，一幅春山美人上官印；知己难逢，巧还巧，半炉秋水佳客司马琴。为了此梦，我实在是受了不知道多少苦，以致精神几度徘徊在崩溃的边缘。我因食素新识一网友，其人在余杭，学佛食素，其父亦然，她的名为某师父所取，结识有天。昨夜（2011年2月23日），因为方阅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所以把这遗忘了许久的梦又忆起，不禁笑着发短信：你爸是医生吧？她回复：你怎么知道的？我愕然。若日后真为我妇，盖轮回欤？不过，可能性不是很大，或许只是梦吧。）　　

幻象
道路为弦寂寞弹，音符飘落在秋天。灵魂难验条形码，想象空出方向盘。
生命那弓张死后，时间之链断中间。梦来眸子星球动，身体三维任我穿。
（2011。2。27）

爱情到站
时光地铁通生死，恋爱中途下站时。因为灵魂存底片，今生所以摄相思。
（2011。3。6）

星际流放
太空拉链为黑夜，星系形成亿万瘤。人类之门心之锁，地球如狱我如囚。
中枢按钮何专制，大脑齿轮不自由。生命电池消耗尽，悲伤难抑水龙头。
(生命就像一节正在消耗的电池。2011。3。14）

往日私语
城市浮雕无印象，光阴灰烬落分明。街灯自照归人缓，晓月犹悬闹钟鸣。
一段伤心成乱码，几回幽梦作黑屏。公车到站秋天近，道路苍白似泪行。
（2011。5。6)

上班行
今天空气好新鲜，昨夜蒸发在眼前。万幢高楼阳具挺，一轮红日乳房圆。
汽车经过风尘动，马路纵横光线穿。同坐电梯相问候，千金难买是华年。
（2011。5。14)  

怀念与充气娃娃做爱的日子
时间如电击中我，命运回头一闪灯。不必伤心肢体假，人间到处卖魂灵。
（2011。5。17)


附知不知斋主选评

1．上街觸懷
暗攜玩偶過街頭，坐看流星浪漫遊。冰塊欲浮風凍盞，電梯初降月明樓。
拆開腕上相思表，轉動心中記憶軸。夢斷玻璃成碎片，櫻花此夜莫攀愁。

首句“玩偶”透露出了主人公的性别--这是一位女性。她刚刚失恋，正陷于深深的痛苦之中，于是来到街头排遣痛苦。她坐在一个露天的咖啡馆，也许是星巴克，点了一杯饮料，无聊地看着杯中的冰块浮动，外面的冷风将杯壁的哈气凝结成水珠。而此时，对面楼的电梯正在下降，明月正爬上高楼。在旧体诗词中，“明月楼”都象征着情人的所在，是典型的寄托相思的地方，于是，这一景象很自然地触动了主人公痛楚的相思。“拆开腕上相思表，转动心中记忆轴”，这里，“相思表”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这可能是一块鸳鸯表，在刚分手的情人那里还有一块，自然两块之间会相互思念，所以叫“相思表”；第二层意思，我的相思一经触动，就象这块嘀嗒的表一样停不下来。于是，禁不住想把这块表拆开来，把它按住。同时，在拨动表的时候，时针在转，带动记忆之轴转到了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在脑中不断回放。而今夜，这些回放的场景一定会入梦，但一定也是破碎的，不成片断的，就象这破碎的爱情一样。而那些熟悉的樱花呢，今夜也就别和我来比愁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闺情故事，从愁开始，到遣愁，再到愁更愁结束，这在古典诗词里数不胜数。令人称奇的是，作者用全新的语汇、意象在一个旧的形式里，讲了一个21世纪的闺情故事。以往的闺情诗，主人公的活动空间都比较小，大都在闺房、花园里，意象也很有限，无非明月红楼、凭栏远望、莺燕花草春山之类。而这首诗的空间则扩展到了都市街道楼房，使用的意象也是全新的，像玩偶、冰块、电梯升降、拨表转轴等等。而“拆开腕上相思表，转动心中记忆轴”一联，表现的则更是现代人才具有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方式。也许这首诗的成功之处就在这里：旧的形式兼容了新的语汇和意象以及思维方式，而又不觉得有任何突兀之处。他们相处得那么好，以至于你会怀疑，新旧之间怎么经历过100多年的激烈争斗。

2．雪夜心情
樓影摩天飛紙屑，雪人心事映窗花。輕呵一片玻璃夢，黑夜如牆壁虎爬。

这首七绝没有什么新语汇，但黑夜如墙，窗画壁虎等，都是旧体诗词中没见过的比喻和意象。黑夜代表着不安、未知和恐怖，它就像一堵墙一样，把人围困在有限的世界。女孩（“雪人心事”透露出呵气画窗的是个女孩，若男孩，会想到雪仗）在窗上画只壁虎，表明她对黑夜充满的是好奇，而且希望能像壁虎一样在这堵墙上自由游弋。

3. 城市之惑
城市縱橫活細胞，金錢缺氧氣出家。現實刀片割傷我，理想紙團揉碎它。
沃爾沃非千裏馬，卡夫卡是一枝花。欲發郵件何由達，此去光年不計沙。
（注：卡夫卡死時方才41歲。）

一，二两句只看到一些常见名词的怪异组合，而组合之后，怪异并没有得到消解从而进入正常的文本叙事，落入了一些浅薄现代新诗的陷阱。三、四句平庸，显出作者在描述抽象思想时的词汇贫乏—“现实”，“理想”这些平时耳朵都听出老茧来的词汇，是没有能力再刺激大脑皮层的。五、六用“沃尔沃”对“卡夫卡”，属对巧妙。沃尔沃车型厚重，也是富人们喜爱的车，卡夫卡则是一位英年早逝，终生不得志的文学家，两相对照，自见重物质轻精神的现代病，而且，“一枝花”在车轮的碾压下会如何？答案显而易见。但“沃尔沃”也不可能是拉动人类文明的千里马，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结句比喻生新而巧妙，不用万重山，春山外，山外山这些老掉牙的意象来说明人相隔之远，而用光年这样的天体学名词，这更形象地描绘了现代人虽然交通通讯发达，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得以大大缩短，但人与人之间的心灵距离却更加遥远。就像一句名言所说的，一个人，就是一座孤独的星球。

4. 生死辯證
乳房墳墓拱，奶粉骨灰白。生死同張靶，太陽子彈來。

首联用对仗的形式，凝练有力。更为巧妙的是，乳房—坟墓，奶粉—骨灰，形成工稳的句中对，不但形象鲜明，而且对比强烈。乳房，奶粉，都是供给我们生长的营养，但同时，我们每成长一步，不也就是向死亡—坟墓和骨灰—靠近了一步么？这是从生的方向看。从死的方向看，死，也在促进生，我们的食物，就来自死的动植物；从一代一代的生命来说，没有代谢，也就没有新陈。以上这些啰里啰唆的关于生死关系的描述，作者用十个字，一个对偶就完成了，而且效果比那几十个字的话语要强百倍。这就是旧体形式的力量所在，也是新诗要向旧体学习的地方。

后面两句使用的意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子弹是带来死亡的，它打到生死这同一张靶上，会把生变死，这个好理解。但它对死还能起什么效果呢？总不能把死变得更死吧？无论在字面上，还是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这个自相矛盾都是显然的。我认为在诗里面，不能允许有这种矛盾存在。诗人庞德（Pond）说过：“诗，至少要写得像散文一样好。”这句话意味深长。散文叙事首先不能自相矛盾，那么至少不能比散文差的诗，更应如此。当然，有时候作为一种修辞手法，诗句在字面上会有自相矛盾，但在深层意义上，这个矛盾必须消解。一首成功的诗，必须做到这一点。


5. 光陰筆迹
折痕筆記夢依稀，大地翻開一頁詩。已去時光如倒影，未來回憶作旋梯。
黃昏煙蒂何人滅，黑夜酒杯獨自持。樹上文身多脈脈，可憐星座覓花枝。

这首七律虽然有标题，但意蕴朦胧恍惚，有点象李商隐的《锦瑟》诗。我只能试着理一理诗的脉络。首联述打开有折痕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的往事已经有些依稀模糊，那是光阴在心灵写下的笔迹，就像光阴在大地上每天都会留下笔迹一样。三句写光阴的物理性质，时光不过就是一维的流逝，过去未来互为镜像和倒影，本没什么分别；四句则说，但从人的心灵而言，在未来回忆的时候，光阴却像是旋梯状，历史也就给人一种螺旋式发展的假像。五、六对仗工稳。上联典出艾略特的一句诗：“Six o’clock. The burnt-out ends of smoky days (六点钟。如烟白昼燃残的烟蒂)”艾略特把白天比作燃着的香烟，到黄昏的时候，就盛烟蒂了。作者直接搬过这句比喻，并暗示，是光阴把这个烟蒂最后燃灭了；下联把黑夜当做酒杯，也是一个不错的比喻，而独自饮酒的，正是那个光阴。酒饮干了，黑夜也就尽了，白天的香烟再次点起，从而又进入下一个循环。下联的比喻可以说毫不逊色，完全可以和上联的比喻相匹敌。我觉得这一联充分反映出作者使用比喻和意象的天赋。七、八句言，树的文身，就是光阴在生命中的笔迹，美而有情，没有必要再到别的星球去寻找生命的痕迹。

如果说李商隐的《锦瑟》诗，以朦胧恍惚但又极具美感的物象令人愉悦的话，那作者这首诗，则是以朦胧恍惚但又极具美感的抽象给人愉悦。它让我们在旧的形式里，看到了通常只有在新诗里才能看到的思维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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