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曾正贤 于 2016-3-16 11:01 编辑
审美的鹰与生活的再发现
——李木马《一只鹰盘旋在钢梁桥的上空》赏析
曾瀑
表现现实生活诗歌,尤其是一些讴歌建设者、劳动者的诗歌,在传播“正能量”的同时,往往会伴随着较大的审美“风险”。一些诗人常常不自觉地将生活现实等同于诗歌现实,在创作中未进行必要的转换、过滤、变形和提升,过于明显地行业化、题材化、伦理化和新闻化,导致诗歌表象化、雷同化,缺乏建立在主体独特感受基础之上的那种撼动灵魂的力量,使得文本的思想深度和审美品质不可避免地落入了平庸。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避免、克服上述诗歌写作的通病呢?著名诗人李木马的《一只鹰盘旋在钢梁桥的上空》(以下简称《鹰》),或许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和启示。
当下,许多诗人都倾向于解构和否定,似乎不如此,就不够“现代”或“后现代”。木马是一位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和艺术追求的诗人,当然不会盲目跟风。从整体创作取向来看,他的诗歌建构色彩浓厚,倾向于对生活进行肯定。显然,木马的诗观属于希望诗学。《鹰》这首诗取材于京沪高铁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这一宏伟工程,无论规模还是科技含量,都代表着当今世界桥梁建筑的最高水平,堪称中国当代铁路建设者勇攀世界科技高峰精神的象征。这首诗,就是歌颂这一伟大工程及其建设者的。它并没有像我们通常所读到的许多此类诗歌那样“赤膊上阵”,感叹工程如何如何艰巨,赞美建设者如何如何伟大,而是剑走偏锋,独辟蹊径,将目光锁定大桥上空盘旋的一只鹰。
我们知道,在中国的语境中,“鹰”是一个有着特殊“重量”的意象,凝聚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它既是一个原始、古老的图腾,又是文学艺术中的“常客”。这一文化符号,常常与自由、力量、勇猛和胜利联系在一起,它是华夏先民神会自然、与物神通的载体,一向被视为民族文化心理与精神内涵的象征。诗中的这只鹰,一亮相就非同凡响:它翱翔蓝天,“像滑动的磁针,偶尔/凝固不动/任凭天空的唱盘兀自旋转”。在诗人神奇的笔触下,鹰的形象出现了大幅度变形,它不仅能够像直升机一样“悬停”在天空,而且还犹如留声机上的磁针,整个天空,都像一张唱片一样围绕着它旋转,俨然天地间的主角、主宰。这是何等雄健犷悍、叱咤风云、大气磅礴的形象!试想,在这“蓝天王者”锐利的目光下,只要它侧身轻轻向下一俯冲,有什么样的猎物能够逃脱它的利爪?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这只搏击云天,神采飞扬的鹰,居然不是为猎物而来!因为,“水面之上的建设工地/不会有一片土丘,不会有/一根草,自然/也不会有一只田鼠和野兔”。那么,它究竟所来何为?它看到了什么?此刻,这只鹰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鹰,在主体意识的强烈渗透和“移情”作用下,它的生命已经注满了诗人的情感和思想。它和主体之间的界限消失了。它就是那位浮想联翩的诗人,诗人就是那只自由翱翔的鹰。让这只“鹰”流连忘返、久久陶醉的,是长江天堑上凌空飞架的大桥,是地球上正在生长的奇迹,是这奇迹所折射出的人的本质力量,是劳动、勇敢和智慧所创造的雄伟壮丽的美。于是,这只盘旋于诗人头顶的鹰,就成了一只“纯粹审美意义上的鹰”,或者说,它就是专门冲着“美”而来的,它所要猎取的对象,就是“美”本身。
让人惊喜的是,诗人的思绪并未仅仅停留在“征服自然”、“人定胜天”的“英雄壮举”上。对生活深刻的感悟、认识和把握,良好的诗歌天分和素养,赋予了他的艺术直觉强大的势能和惯性。“借用”这只鹰的目光,他不仅看到了“蔚蓝色的大鹏鸟一样的钢梁桥”,而且还看到了水面上它那“柔软但又不肯随波逐流的倒影”,并且坚信,这些影像,“定然有着另外的样子和含意”。至于是怎样的“样子和含意”,诗人并未道明,欲言又止,只不过是进一步确认,“每一片波浪都看到了自己在天上的影子”,“每一片羽毛都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样子”。这里所谓的“确信”,其实是能指和所指关系的某种模糊和不确定性,“语言的自我言说”,产生了“含混”的效果,大大拓展了诗歌的审美容积,使得诗意更加丰盈和深邃。
通过诗人奇异的直觉、瑰丽的想象和大胆的变形,超现实的一幕出现了:天空盘旋的这只鹰,恰似从大桥建设工地上飞起来的一块钢板,“仿佛替大地上所有的钢铁/在天上松开了翅膀”。飞翔的钢铁,隐喻着人类生产力和精神的巨大进步和飞跃。人、鹰、桥的相互指涉、渗透和映射,生发出强大的审美张力,把不可见的存在带到可见的存在物的感觉之中,把不可言说的事物置入可言说的事物之内,把无名的东西引入到语言的光亮中来,造成了读者心灵的惊诧和震撼。建设者的形象、创造力和精神,瞬间随着诗意的升华而升华了。至此,社会美和自然美实现了和谐统一。
而这“天人合一”的境界,不正是人类所苦苦追寻的终极价值和精神家园吗?
附原诗:
一只鹰盘旋在钢梁桥的上空
李木马
在工地上,连续几天
我都注意到了天空中的这只鹰
像滑动的磁针,偶尔
凝固不动
任凭天空的唱盘兀自旋转
水面之上的建设工地
不会有一片土丘,不会有
一根草,自然
也不会有一只田鼠和野兔
于是,在我们头顶上盘旋的一只鹰
成为了纯粹审美意义上的一只鹰
成为让一个写诗的人
浮想联翩的一只鹰
一座跨越长江的铁路钢梁桥
蔚蓝色的大鹏鸟一样的钢梁桥
包括它铺在水面上
柔软但又不肯随波逐流的倒影
在一只鹰的心目中
定然有着另外的样子和含义
于是我确信
每一片波浪都看见了自己在天上的影子
每一片羽毛都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样子
而这只鹰,张开的翅膀一动不动
像一小块飞起来的钢板
轻盈,但又很严肃、很庄重
仿佛替大地上所有的钢铁
在天上松开了翅膀
(2016.3.16.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