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事物，抑或是我（组诗）

陈仁凯

低处的事物，抑或是我（组诗）

芥菜花

它是遗弃的一粒种子
或者营养不良的
一棵幼苗，漫不经心地
斜靠在细小的沟渠

那些叶片厚实的伙伴
已在盐里蜕变
花期被阉割，体内的水
在陶罐中断流

只有它
远离喧嚣和浮华
拥抱着春天孱弱的宿命
无声无息，发出亮光


石狮子

从石墩上掉落
又埋入土里
然后被挖掘出来——
现在，它满脸青苔
把仄逼的石阶引向幽深

一直沉默着
花草尚有言语
而它没有，等待落叶
洒在头上
装点内心的欢喜


青萍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始终领悟不到
这句话的奥义
只是看见一点点的绿
在池塘一隅
收藏瘦小的春天

直到某一天，蜻蜓停歇
透明的翅膀收拢
青萍却荡起了满池的
涟漪


稻草

我更喜欢这些
被割倒了的童年
谷穗脱落
成片的骨骼铺成
黄绿相间的被子
蛙声藏身其中

多年以后
我掀开腐烂的泥土
竟只能看见乡愁的少年
风雨的青年
以及杂乱无章的中年
蛙声
已同流水一起干枯


途中

一滴雨悬在空中
一阵风途中折返
一朵桃花将开未开
春天，乍暖还寒
我抚摸你的手
缩了回来

爱，应该如何说出
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


耳朵

它看见了时间
看见了杂乱的事物
甚至宗教，无意布设的
场景

但它听不到
我躲在背后的窥视
如空气般，漫过夜晚
漫过静
在体内发酵，并且沉默


镜子

下班时，我从后视镜里
看到了不断倒退的事物
回到家，又照镜子
发现自己须发长了
皱纹多了，脸上铺满了黑斑

此刻，我只想把时光
砸成支离破碎的玻璃
让生命回归颗粒
让自己，什么都不是


致自己

几乎每一天
我都目睹死亡——
动物，植物，更多的是
人:自杀的，他杀的
寿终正寝的
甚至行尸走肉的
我也能够看到
那些灵魂已经幻灭

一把火燃烧之后
骨灰撒落大海，或者
归于泥土
在清明与冬至
连绵的坟墓
是来世的故乡
玫瑰开满逝者的眼睛
相信它们，可以看见我
触摸到死亡
但距离死亡还远
        2016.02.02－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