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父亲的咳嗽声还依旧在我耳畔响起
一声接一声,或尖锐,或沉闷
跟季节没有关系
甚至跟烟跟雨跟寒夜里的冷风
也没关系
父亲的咳嗽来自那片耕种了大半辈子的土地
来自两间,从爷爷那里
传承下来却挡不住风雨的屋顶
来自那个漂泊在外儿子,每次电话里的沉默
和不止一次的叹息
黄昏,父亲的咳嗽声惊起了阵阵蛙鸣
水田的倒影中
父亲和赵铁娃家里圈养的牛紧紧地重叠一起
咳咳和哞哞,音质和音调
牢固地融合
父亲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
静静地看着山外的山,天外的云
这时,牛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父亲便掏出烟叶,把一生的光景
慢慢地小心地裹成圆筒
点燃,深吸一口
似乎要把大山、溪水,要把鸡鸣狗吠和鸟影
全部吸进肺里
然后,和一生中说不尽的疼痛一并吐出来
吐成一抹晚霞
血红粘稠而冰冷的晚霞
这个时候,父亲起伏的咳嗽声就成了
那群鸭子上架的钟声
那群牛羊归圈的号令
最后,村口只剩他一人和或明或暗的烟头
他再从肺里挤出
存储了一生带血丝的浓痰
故乡的夜,很密很深
而梦总是很薄很浅
父亲在老屋里轻轻一咳,就可以把远远近近的梦全部咳醒
他斜坐门槛上
连同黑夜一起沉默,像极了村后那棵快倒下的老皂角树
一生的希望与失望
已被他咳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他那个远离村庄的不孝儿子
十八岁那年,离别他时沉重而难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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