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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不响自己的音
——浅读温经天新作《三千流水》
李白在《秋浦歌》之十五中有句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南朝有一个诗人叫谢灵运,他在《与诸道人辨宗论》一文中也有句云:“三世长於百年,三千广於赤县;四部多於户口,七宝妙於石沙。”
可见,在古人的眼里,“三千”既泛指“数目之多”,也借指“大千世界”。
“流水”这个词,在古人的眼里义项可就多了。既泛指“流动的水”、“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水向低处流逝”,也借指“流逝的岁月”、《高山流水》那样的“琴曲”,甚至还指京剧里用于表现轻松愉快或慷慨激昂情绪的一种叙述性较强的“曲调”或“板式”。
现代人则更绝,把逐日登记的销货记录或收支进出,称为“流水账”。
温经天最近一直在读书,也写了许多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无常,才有珍惜;因为秋深,所以感喟。”温经天说得对:“一个真正的诗人,必然有英雄的理想主义,必然有隐士的高洁身段,必然有仁人的悲悯之心,也必然有赤子的无限深情。”“诗歌是要给人长久的感触的。好难!”
温经天的这首《三千流水》,在我个人的阅读视距里,是他最近在一组《正见》之后最好的一首。
在温经天的笔端,“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旦惊魂”,“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日栖息,此身何寄”。
“三千流水”恐怕在温经天的视界里,绝对不是在指证“数目之多”或“大千世界”,而是在指证“雨季”或“旱季”,指证“家国”或“禅寺”,指证“网罗”或“沟壑”,指证“英雄”、“隐士”、“仁人和赤子”。
在温经天的言说深处,“三千流水”恐怕不是“三千弱水”,而是“三千鱼肉”;恐怕不是“三千挖沙船”,而是“三千干涸的人”;恐怕也不是“三千嘶嚎之躯”,而是“三千腐朽”。
在《三千流水》这首诗里,我读到了一个“由北向南,标注山谷流水,打探生僻的名字”,身心无处投奔的陌路赤子的泪影。
这个陌路赤子,他看不见“白衣飘飘”,只看见“挖沙船突突于江心,辨不清省份”;这个陌路赤子,他“一脸陆离,犹似发配的钟磬/敲不响自己的音”;这个陌路赤子,他发现“悬崖和堤坝撕扯着家国,形成巨大沟壑”。这个陌路赤子,他发现虽然“是雨季。/吃醉的鱼发觉雨的钩子/家国在藻类的倾吐中恍惚回春”;但是,一切价值指向和意义指证只“仅仅兜售于泼墨宣纸”,“落差的美感里淹没”了太多的“嘶嚎之躯”。这个陌路赤子,他看见“暗影投奔”他“望不见的禅寺”,他被“风云追逼旅途,转过灯火”仍“不见荒村”。
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虽然“是雨季”,但“教干涸的人为鱼肉”;他发觉,这“雨季”,其实“是旱季”,“教浸泡的心”成了“沙粒”;他发觉,虽然仍是身处故国故地,但一切原来熟悉的竟然突然陌生,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灵与肉的双重陌路。
这首诗,在我眼里,有诸多转喻,比如“雨季”、“吃醉的鱼”、“雨的钩子”、“藻类”、“山谷流水”、“夜”、“候鸟”、“暗影”、“禅寺”、“风云”、“灯火”、“荒村”、“岸边人”、“网罗”、“三千流水”、“悬崖和堤坝”、“沟壑”、“鱼肉”、“沙粒”等等。
这首诗,在我眼里,也有诸多隐喻,比如“白衣飘飘”、“挖沙船突突于江心”、“辨不清省份”、“发配的钟磬”、“敲不响自己的音”、“一旦惊魂”、“兜售”、“泼墨宣纸”、“嘶嚎之躯”、“落差的美感”、“淹没”、“干涸的人”、“浸泡的心”、“此身何寄”等等。
在雅克布逊的眼里,文学语言中存在一种二元对立的典型模式:隐喻和转喻。他认为,现实主义指向环境,通过转喻来表现人和环境的关系;而浪漫主义则通过隐喻,主要指向内心,意义隐含在字里行间。
温经天的这首《三千流水》,通过隐喻与转喻的自如互用,在直击现实的同时,也发散着浪漫的幽香,是文学语言与心灵道场的双重突破,具有很典范的双重启示价值。
这首诗,在我读来,更有许多悖论。比如:“生僻的名字”与“英雄,隐士,仁人和赤子”;比如:“是雨季/教干涸的人为鱼肉”与“是旱季/教浸泡的心成沙粒”;比如:“家国在藻类的倾吐中恍惚回春”与“悬崖和堤坝撕扯着家国,形成巨大沟壑”;比如:“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旦惊魂”与“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日栖息”等等。
布鲁克斯在《悖论语言》一文中说:“科学的趋势必须是使其用语稳定,把它们冻结在严格的外延之中;诗人的趋势恰好相反,是破坏性的,他用语不断地相互修饰,从而不断破坏彼此的词典意义。”
温经天的这首《三千流水》,其诗歌用语实际上就带有布鲁克斯所说的这种“破坏性”。温经天在《三千流水》中诗性呈现出来的这种对现代汉语言说秩序的“破坏性”,在我看来,不是对现代汉语诗歌用语新秩序的破坏,而是一种创新或重建,值得重视和借鉴。
当代现代汉语诗坛,无论什么样的流派或理念,无论什么样的重提或新议,都可以用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来做指向性的描述,只不过是在其前面,必须加一些修饰词语而已。
温经天的这首《三千流水》,用自己体悟的、貌似浪漫超现实的诗歌意象系统,给我们呈现了许多我们应该用良心直面的现实元素。无论对哪一种人,哪一种诗歌流派,或哪一种诗观践行,都具有催生的药性。
《三千流水》在诗意整合或诗境构建中,最大的亮点有三个:一是对当代现代汉语诗坛诗性用语旧秩序的严重破坏或欲图重建,二是对人与环境冲突的描摹和指认,三是对肉与灵两种生存现状的悟省与鞭笞。
对温经天而言,他的这首诗,包括以前的“丽萨系列”和目前的“正见系列”,也许只是在实验,也许只是在孤独地磨制缝合诗歌和时代伤口的那枚针,也许只是想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寻觅一条超越自我的灵修之路,但是,对于我们,对于喜欢诗歌或者在批量贩卖诗歌的人,对于许多现代汉语诗歌的阅读者和孕生者,都有诸多的预警意义。
2012年9月22日
◆附:
◎三千流水
文/温经天
是雨季。
吃醉的鱼发觉雨的钩子
家国在藻类的倾吐中恍惚回春
我由北向南,标注山谷流水,打探生僻的名字:
英雄,隐士,仁人与赤子。不见白衣飘飘
挖沙船突突于江心,辨不清省份。
夜来时,候鸟稀。
暗影投奔我望不见的禅寺
风云追逼旅途,转过灯火不见荒村
我一脸陆离,犹似发配的钟磬
敲不响自己的音;犹似吃醉的鱼
被岸边人目送,下一秒倾覆于网罗。
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旦惊魂
悬崖和堤坝撕扯着家国,形成巨大沟壑。
仅仅兜售于泼墨宣纸
落差的美感里淹没多少嘶嚎之躯?
是雨季
教干涸的人为鱼肉;是旱季
教浸泡的心成沙粒。
三千流水抵不过一日栖息,此身何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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