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与摧毁
——读量山的诗《小镇》
宫白云
量山的诗有种历历在目又婉转在心的独特魅力,涉及的层面深厚而宽阔,诗感强烈诗味出奇,往往从具体经验或日常情景中打开缺口,并瞬间进入,继而溶入境中,安放自己与世界、与现实的多重关系与情怀。他的很多诗作令人惊异地莫名沉入,就如这首《小镇》,浪漫中有悲凉,孤独中有决绝,充满了跳跃、迷恋、寂寞、异想天成和不为外人道也的内心挣扎。他几乎完全不理会读者,任由思绪信马由缰,建设着他内心的秘密小镇。诗里散发的特有的浪漫玄思与决绝的气息特别令人着迷。
首先读这首诗,我头脑里有个画面:或许在某个夜晚或某个黄昏,四周寂然,诗人在灯下读着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马贡多小镇,那个在娘肚里就会哭,睁着眼睛出世,从小就赋有预见事物的奥雷良诺上校深深地触动着诗人,而“奥雷良诺上校的小镇”不是诗人的小镇,那么他内心的秘密小镇是什么样子,于是就出现了这首诗开头的一幕:“在小酒馆/喝一杯伏特加/和每一个灰蓝眼睛的姑娘/调笑,把她们扔到吊床上/迷乱,忧伤。”如此的浪漫仿佛只适合在诗里设置或者构建。而他的“小镇”在寂寞的想象中也转瞬而去。当另一个夜晚来临,诗人又翻开了茨维塔耶娃的“小镇”,读着她的诗句:“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于是,诗人又开始想象自己的“秘密小镇”,那么这一次,他的小镇是什么样子?当然,他的“小镇”也不会是“茨维塔耶娃的小镇”,在我看来,他的“小镇”有点像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只不过“老人与海”是孤独中的坚韧,“量山与海”是孤独中的寂廖与伤怀。
这一段量山写得最为叫绝,由海引出船,由船引出香樟树,由香樟树引出花朵,当诗人神奇地把这些当做“大海的一根肋骨”,于是神句便开始灵光闪闪地涌现:“是日出,暮晚/是一条叫肥肉的狗/在波光粼粼的水上/写我的名字/然后把它叼走”,由“肋骨”想到“狗”倒不足为奇,而“肥肉的狗”就足以惊艳,更加令人惊艳的是,“肥肉的狗”竟然可以“在波光粼粼的水上”写诗人的“名字”,“然后把它叼走”。这是什么样的想象力与语言创造力?这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唯心主义哲学背景和神秘主义的内在契合,他创造出的精妙、美妙、奇妙令人拍案叫绝。
如果此诗仅到此为止,仅仅只是描述了一种浪漫的情怀与孤独的境界而少了生命的况味与沉重,恰恰是此诗最后两句“小镇临海,寒冷/许多人到死也不知道”给苍凉的生命植入彻骨的寒凉与决绝的残酷。
正因此,此诗才绝然,才不同。才由小而大,才有了生命与现实的涵盖与意义。对于诗人量山来说,他所有的对他内心“小镇”的建设似乎就是为了这最后的摧毁。我们不必责备诗人的冷酷,现实就是冷酷的,多少美好毁于一旦,诗人一边为美好不断的愿望,一边为悲哀的现实不断的绝望。与其说诗人是在孤独与存在中寻找自己,毋宁说他是在与内心的悲凉和残酷的现实做顽强的抵抗。
时光里,我们也曾有过在人生的某些时候建筑我们自己的“小镇”,但有谁会比量山建的更“绝”?这个“小镇”只独属于量山。他让我相信了一个观点——只有真正的进入,才会产生真正的诗歌。
2016-5-5于辽宁丹东
小镇
量山
在小酒馆
喝一杯伏特加
和每一个灰蓝眼睛的姑娘
调笑,把她们扔到吊床上
迷乱,忧伤。喔,不是
奥雷良诺上校的小镇
也不是茨维塔耶娃的小镇
又要出海了
船是香樟树的木头做的
它曾开出玫瑰一样细微的花朵
现在,它是大海的一根肋骨
是日出,暮晚
是一条叫肥肉的狗
在波光粼粼的水上
写我的名字
然后把它叼走
小镇临海,寒冷
许多人到死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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