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滩涂
（组诗）
祁鸿升
1.丁字棚
在草滩，丁字棚
是另一种植物，
长在向阳的圩堤旁。
人们在丁字棚里爬来爬去，
让我想起了匆匆来去的蟛蜞，
这些喝着咸水的小动物，
总是在海英草下
矮矮地生活，低低地做梦。
但丁字棚会升起高高的炊烟，
那是滩涂最高的植物，
一些枝叶，
像是柔软而向上的图腾，
把滩涂的天空抬向高处。
多少次，我碰见高不盈丈的丁字棚，
总是心生敬畏。
我知道，它有多矮，
滩涂就有多高。
注：丁字棚，看滩人用芦苇、茅草搭建的简易草棚，只有半米高，人只能爬着进出。
2.老刈草人
那天，月光落在刈草刀上
不再跃起。
我看见你，晚归的刈草人，
在海风中打了一个踉跄，然后倒下。
谁能把你散落海风中的咳嗽收回？
谁还能用心紧紧捆住海浪一样起伏的滩野？
你回首草滩，白中带紫的海芦苇，
已先你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远方一腔海水的鸥鸣，被谁写进一张张白纸，
然后放飞苍茫海天。
3.锻海
锻海不用铁锤，
用风,
用雨，
用一粒粒汗珠
一滴一滴地锻。
海风拉动大野，
阳光点然海水，
你咬紧牙关，
用渐渐结实的心跳，
锻红一池池海水，
锻亮一个个黎明。
直至一座座乞列马扎罗雪峰，
从海水中巍然崛起。
4.今夜，你睡在滩涂
今夜，你会枕着涛声入眠，
又会被镳草
摇醒。
獐麂拖着盐河的浪声跃进，
月色从盐沼中扑翅而起，
溅起满滩星光，
将鹤唳引进你的梦境，
又引向高远。
沿着你海潮般的呼吸，
万里滩涂起伏不已。
5.秋天，在滩涂
鹤飞向天空，
用声音擦蓝云层。
一些虫鸣，从露水里
跳出来，
轻轻地叫亮海风。
秋天到了，黑嘴鸥
在渐至低矮枯萎的草丛中
磨亮收割的快意。
白雕雪一样地白着，
海英草火一样地红着，
提前抵达的雁声，
衔着刈刀的光芒，
横扫原野。
一阵风来，把滩涂的秋天，
吹得很薄很透明。
6.在滩涂，你得像一根草活着
在滩涂，你得像一根草，
任凭海风吹你，
任凭海水泡你，
一些漏风的关节，
传来盐碱驳落的声音。
会有蚂蚱跳上你的左肩右臂，
会有海风腌透的阳光，
走过来，摇曳你的身子。
在滩涂，你就是一根草。
一阵风紧，又一阵风紧，
那么多荒草挤过来，再挤过来，
你就没有了踪影。
7、雷雨时节，你与白枕鹤一起倾听滩涂的诉说
沉默了数月的滩涂说话了，
雄浑的声音撞向天空，
又撞回白碱茫茫的大地。
滩涂说些什么你不明白，
海风一遍遍地翻译了，
你也不明白。
不远处的白枕鹤能不能听懂？
她在雨雾中，
突然为这声音拍展了一下翅膀。
滩涂说着说着，
就流泪了。
滂沱的泪水，
从盐圩子一直流向草海，
再汹涌地流向滩涂自己的内心。
你与白枕鹤继续听滩涂说话，
听久了，
你也就听出了一种难言的感动。
8.鹤屏着整个滩涂的呼吸，提走咸水河的波浪
阳光被苇叶击碎的时候，
海水跌落沟坎的时候，
滩人为秋天咳嗽的时候
……
鹤屏着整个滩涂的呼吸，
飞上了天空。
用翅膀擦亮声音，
用声音擦亮滩涂。
然后，
提着咸水河的歌声
一浪一浪地飞向天空。
9.走上滩涂，你想用丹顶鹤的嘴巴朗诵未来
走上滩涂，
含盐的风声吹进你的身体。
一些海芦苇迎向你，
使你感动得像另一株海芦苇，
内心充满
青翠如竹或飘舞如絮的诗情。
此时，你的血液里
一定注满了盐蒿子殷红的野性与激情，
此时，你一定想用丹顶鹤蔚蓝的嗓音，
朗诵西黄海滩涂的辽阔与苍茫。
10.刈草刀，是刈草人说给草野的诗句
刈草刀，
就是刈草人说给草野的诗句。
平常，这一句形状很像月亮的抒情句，
简约地栓系在木制或竹制的长柄上，
默不作声。
秋风乍起，
你才看到它闪电的光芒，
汹涌地闪动在草野之中，
多么激情澎湃的动词短语啊！
以王者的气势，
让万里滩涂的荻草
一夜臣服。
11.钩蛏者，你孤寂的钩尖激情四溢①
俯望洞口，你孤寂的钩尖
锐利，激情，
一触即发。
海风吹进你的心里，
狠狠地抓扯住
即将迸溅的巨浪。
眯眼，屏气，
你将黎明的爱情，
顺着蛏钩，
突然伸进洞口。
闪电在一滴海水里窒息。
白皙的深宫美人，
从盐碱地的深处，
瞬间打开虚构多年的门。
注① 海滩有一种叫蛏的软体动物，其贝壳扁平窄长，生活在水边的软泥洞穴里。钩蛏，则是用铆在木柄上的铁钩捕获蛏的方法。
12.风吹海芦苇
海风吹过来，
吹过你，
再吹向海芦苇。
站在高处的海芦苇，
点了一下头，
接着满滩涂的海芦苇，
跟着点头。
海风说了些什么，
海芦苇应答了些什么？
大海的方言，只有老滩涂能够听懂。
我这样想时，
海风晃了一下，
海芦苇也集体跟着晃了一下。
13.海风兄弟
走进滩涂，
路遇兄弟是必然的事。
兄弟形象虚拟，
你只看到兄弟踩着芦荻，
一波一波地扑向前方。
他呼一口气，滩涂矮一截，
吸一口气，滩涂高一截。
兄弟是滩涂的肺叶，
让万里海天旋转，然后飞翔。
我的海风兄弟，
心肠柔软，心胸阔大。
选自绿风诗刊论坛 |
发表于 2016-5-13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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