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鲁橹 于 2016-5-17 09:17 编辑
本土情结与一个精神返乡者的执着书写
——读蔡兴乐组诗《娘要带着一群南瓜回家》有感
文/鲁橹
2013年7月以后,我对网络的依赖处于一种顶峰状态,因为依托新浪博客这个平台,可以肆无忌惮的浏览写作者在网络上的作品,可以把它作为一个记录本,存留自己的习作,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备用库。只是,我停留在读诗阶段,属于匆匆式的。虽与诗人从未谋面,但文字的亲切感最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样,有幸读到蔡兴乐的诗歌,他的锲而不舍的关于“江淮分水岭”这个明显带有地域板块的家园系列写作,是清新的,是香醇的,同时也是意蕴悠长的。我抽取兴乐最近的一组作品,有幸做一个肤浅的赏读。
“本土情结”的书写由来已久,老生常谈的话题依旧无法绕开,我知道此类乡土诗歌的写作其根深叶茂的源头可上溯到《诗经》,在《周颂•载芟》中口耳相传到人为捉笔,使我们今天看到的版本“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礼。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已然完全是一副周人以及往前非农耕时代或渐入时期农人耕种的辛劳,收获的喜悦,以及拜天敬地,喝酒高蹈的喜乐图,这种形式的抒怀还只是纯粹的记录与抒发,还未能深入到灵魂界面;一路到屈原、陶渊明、王维一干人等,所写还不能归入“乡土”,只是暂居高堂后在失意和绝望中寻找“乌托邦”的世外田园,还是一种个人化夸大的出世,其精神向度高格饱满,对后世的影响尤其深远;到上世纪20年代,出现了刘大白的《卖布谣》,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等具有浓郁的乡土情结的现代乡土诗的优秀之作;及至新时期出现的陈所巨、姚振函等诗人也推出诸多的乡土佳构,这一时期的作品围绕的是歌颂土地、人民,热爱祖国一些大的命题。到80年代中后期, “乡土诗”这个概念开始形成,并迅速波及。受政策和时事的影响,对乡土、乡情的描述进入赞颂与沉思的精神领域,进而反思人与人,人与自然与万物的关系,可以说,受此风连带,直到今天,乡土诗歌的写作,依然是诗人最为本固的笔底情怀,是诗人骨子里的一种精神流向。
回归到文本本身,蔡兴乐的诗歌地图一直是清晰而明朗的,一颗执着书写的赤子之心已跃然纸上,只是,他的写作是否有着强烈的个人烙印?这种烙印又会给阅读者怎样的心灵触动呢?
一、截取寻常见的活实载体,力求勾勒的物质承载出最大的人文情怀
实物入诗,一直是乡土写作中最难出新意的难度写作,如果没有一点功力,写出的实物就是一个死物,你只看得到“物”,而看不到“境”,作品要传送出去的意义就达不到。这类诗,熟悉中国当代新诗发展史的人都清楚,曾有一个时期,此类作品甚嚣尘上,是被遏制还是另有原因,暂且不论。欣喜的是,我们的目光总能看到美好的东西,它们既有外在的光芒,又又内在的意蕴,这是新一代诗人用心犹丝,不断发现与打磨的结果。
一株棉花的一生是善良的
一株棉花的美丽是慈祥的
依偎着一株棉花
便足够可以打发余生和晚年
——《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
在农业生产和生活中,尤其是南方,“棉花”是突出的,它在文学作品里承载了“温暖”“慈祥”等等美好的词性,作为一个简单的农作物的典型代表,如果挖掘不出新意,你看到的也就只是一株棉花,一块棉花地,可是作者说——
在分水岭 每一片生长茂盛的
棉花地深处
都会卧着一个鸡鸣狗吠的村庄
这其中有个叫南份蔡的
则是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国
——《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
“一个鸡鸣狗吠的村庄”,“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国”,诗歌的审美价值已经全部出来了,上升至此,你会发现,一株棉花,就想一颗白璧无瑕的心,静静盛开在“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国——南份蔡”。
与之相对应的,同样体现刻骨亲情的作品还有:
那时 每到梨花盛开
总会有豌豆花
在母亲的菜地一角
紫紫的开着
——《我有一个乳名叫豌豆的妹妹》
这里,肯定有一个伤心的故事,作者没有连篇累牍的大段铺陈,因病而亡的妹妹化着紫紫的豌豆花开在母亲的菜地一角,于无声处有着痛彻心扉的过往,但,读者只读到美,淡淡的哀伤化解在母女相依偎的画面上,这种用心和用笔都得益于作者的机心,可谓成功的书写。
关注花生、辣椒、南瓜,豌豆花,这些司空见惯的物象,是为关注脚下的泥土,生活在泥土上的亲人,以及生养作息的家园,可是,构成家园一部分的还有要摒弃的,要薅掉的,要祛除的,如那些和稻谷同样快速生长的稗草——
曾经 一株野稗子多么幸运地
生长在芝麻地的一角
一株野稗子与芝麻们共享着
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
在无拘无束和说说笑笑之中
一株野稗子与芝麻们一同长大
——《一株野稗子也有儿孙满堂的秋天》
关注的视角是多维度的,一颗怜悯之心在万物的观照里才尤显情怀。独具善行的诗人无意中触动了人们对弱小、对无用之物的体贴眷顾,进而对世界、对大自然有着更深层次的思考,这是写作意义的进步和提升。
二、坚持乡土诗歌的写作,其纯粹性清洁了诗坛的嘈杂和纷乱
有别于“垃圾体”“下半身写作”“乌青体”等等先锋和前卫的一些流派和诗歌口号,乡土诗歌写作的纯粹性清洁了诗坛的嘈杂和纷乱,对安静的写作者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多元格局的当下,坚持家园本土的诗歌抒怀,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受外界纷扰,安静的执行着笔底耕耘,对家乡对故土都是一种心意的表达和护卫。
在分水岭 无论张三李四
亦或王五陈六 一叙起来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
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亲人
都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
——《分水岭人都有菩萨般的好心肠》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都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这是写作的最大源头和动力,如果离开这些朴实的人们,如果不写他们,不写分水岭,我相信,作者就会觉得自己干枯了,就会觉得文字的滞涩和死亡,也许,他的愧疚心理将无法抑制,这,其实是所有写作者内心的恐惧。虽然,我们的恐惧各有起因。
不写“白云”,不写“垃圾”,不写“下半身”,不跟风,不扎堆,坚守的纯粹性是因为写一个故乡就足够了,一个故乡就是广大的故乡,一个亲人就是所有的亲人——
我的这些个草字头兄弟姐妹
有的虽然不常见面
却能够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
比如菽 苕 芝 蔗 藕
比如蕻 苋 蕨 茄 芫荽
它们与我一样头顶一片青草
心中存有着大善 情同手足
真是知冷知热的亲亲一家人
——《我有许多草字头的兄弟姐妹》
扑面而来的清新感、亲切感以及会心一笑,让我们觉得诗人的童心和烂漫,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找伙伴,那些小伙伴稚嫩嫩的在身边,熟悉的,还未熟悉的,即将熟悉的,他们笑、打扰,拥抱在一起,情同手足,不分彼此,这是人与人之间,人与泥土之间,人与草木之间的相互接纳和自愿的捆绑勾连,温馨和爱已然全部呈现。
襟怀的大是包容的大,是视域的大,是心灵疆土的大。要在诗歌这个单一的文本里表现人与自然与大地的亲密度和契合度,蔡兴乐的诗都可谓提供了一份优秀范本,在这个范本里,他描述的分水岭足够承担起人们对故土亲情、家国情怀的双重膜拜。也足够喊醒那些迷糊的所谓多样性写作的始作俑者,让心灵得到净化,这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三、参照体系的扩大,意味着认同的家园有一份痛楚绑定
马斯洛是美国20世纪下半叶杰出的“人本主义心理学之父”,他曾言说:“人是一种不断需求的动物,除短暂的时间外,极少达到完全满足的状况,一个欲望满足后,往往又会迅速地被另一个欲望所占满。人几乎整个一生都总是在希望着什么,因而也引发了一切……”
这里面有两个词值得我提留出来,一个是“欲望”,一个是“引发”,有了这两个词,我们在进行人类的一切活动时,都可找到最为强大的理论依据。也为我继续学习兴乐的诗歌读本提供了兴趣的原由。
原生的欲望对家国的歌颂和青睐是基础的,也是本原的。当人的外壳仅仅只是一副皮瓤,衣为暖食为饱筑为居,物质需求的表层是生而为人的第一需要,那接下来千百年的进化已使人类的精神生活高居云端,精致和饕鬄的生活模型已成为普罗大众追求和效仿的抢手源。如此光怪陆离的世象之下,欲望会引发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诗人他尊重自己的欲望——是美好的,切入人心的那份纯净,而这份纯净已有着难以言说的伤口,难以愈合的伤口——
这是分水岭岭坡向阳的一角
一个一个成熟的南瓜就掩映在
硕大的叶子下面
如同顽皮的孩子正在与妈妈
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娘要带着一群南瓜回家》
这实际上是一种安慰了。妈妈已在黄土之下,而南瓜年年生,年年结,每每写这类诗歌,作者该是有一份心悸的。 就如同在《春节前大哥总是要给我打电话》里所说的——
岭坡上的地 从明年开春起
就要承包给外地一个大老板了
不再种玉米和棉花这些庄稼
而是投资建设一个大型养鸡场
岭坡下原先种花生和红薯的地
也已经全被乡政府一股脑儿的
征用去搞工业开发区了
杨老根的铁匠铺也在年前正是
关门歇业
据说他已经在百里外的合肥城
找好了新的铺面 专门给人家
加工栓宠物的铁项圈和贴链子
只是分水岭的那些个生了锈的
锄头和镰刀以及豁了口的犁铧
什么的 今后再去哪里疗伤
岭东的杀猪匠程麻子一家靠着
几把杀猪刀 在城里买了楼房
年后将举家搬到城里去住
而前些年才搬到城里的朱裁缝
则又搬回了分水岭
原来那年龄比朱裁缝都还大的
女婿因诈骗罪锒铛入狱
非但如此还被罚得个倾家荡产
“大老板”、“工业开发区” 等等这样的字眼开始出现,参照物象的扩大,势必带来系列的变化,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这是大的趋势,农村,只留下一些词了:稻谷,棉花、水沟、芨芨草,镰刀,犁铧……,消失的不见的,是前所未有的的经历,也是必须接受的现实,对于作者而言,一个精神返乡者的夹缝抒怀,道出了目下我们身份的尴尬和无奈。
新一轮的新农村建设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到底会进行到何种态势,人们的心中并不清楚,一些词在诗人的笔下是彻底消失还是重新出现,我祈祷的是:它们引发一切良善,我的疆土还在,没有沦完。
乡土诗歌的写作虽然蓬勃强劲,刊物和作品滚抽式的铺面而来,但其核心领域的精神描述仍然是单线型的,诗人的写作仍是本土地域的个人情怀,还无法拔高到精神返乡的心灵高度,这也正是我读当下诗歌时的一个阅读阴影。也是我和作者都需要审视和警惕的一个话题。
新形势下,诗人的写作环境和写作空间看似强大,但选择适宜自己的方式仍然是首要。在克服困扰我们的一些因素时,清醒的思考和自省仍然必要,找到一条光明的回家之路,是诗意的引领,也是心灵的引领。
——2016年5月13日星期五于北京废园
【附作品】:
《娘要带着一群南瓜回家》(组诗)
文/蔡兴乐
题记:巍峨大别山的余脉蜿蜒向东,出湖北,经合肥,一直向东,形成一条绵延数百公里的丘陵地貌,成为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分界线,谓之江淮分水岭。我的故乡,就在一个叫做南份蔡的江淮分水岭上。因水资源缺乏,旱灾影响尤为突出,江淮分水岭上的乡亲生活依然清苦。可这里村民淳朴,古风犹存矣。
《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
在分水岭 能够与一株棉花
结为好姐妹
日子便会多些明媚和温馨
一株棉花的一生是善良的
一株棉花的美丽是慈祥的
依偎着一株棉花
便足够可以打发余生和晚年
在分水岭 每一片生长茂盛的
棉花地深处
都会卧着一个鸡鸣狗吠的村庄
这其中有个叫南份蔡的
则是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国
下辈子如果能够选择投胎
做一株庄稼
我毫不犹豫会做一株棉花
开粉红的花儿 结温暖的果果
《能够称作故乡的已经所剩无几》
总是赶在天黑之前 回到那个
炊烟袅袅的村庄
总是赶在大雪封门之前
跨进那间灯火明亮的老屋
总是赶在北雁南飞之前
收割完籽粒饱满的庄稼
比如这粒粒金黄的玉米 都是
一家人赖以充饥的粮食
总是祈求上苍 替我护佑那个
扛着犁耙缓缓晚归的人
能够称作故乡的已经所剩无几
我的亲人 你们要保重身体
总是在疾病缠身之时 才会
猛然记起亏欠这个世界的东西
还有很多很多
就像分水岭岭坡下的那些野花
还没给它们起个好听的名字
就像一只落单走失的羊羔
还没来得及帮它找到温馨的家
《阳光总是落在我喜欢的作物上》
阳光 总是落在我喜欢的作物上
在江淮分水岭
没有我不喜欢的作物
哪怕一株再平常不过的狗尾巴草
哪怕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儿
如同母亲菜地上的芫荽花
细碎 柔弱 而又透着浅紫
也会是阳光不离不弃的宝贝
也会成为两只蝴蝶秀恩爱的场所
这是阳光明媚的季节 南来的风
轻车熟路地穿过阳光的间隙
吹拂着岭上的玉米 花生和红薯
也吹拂着在玉米地里薅锄的母亲
直至吹乱了她那已经花白的头发
吹着吹着 庄稼们日渐成熟
成为一家人糊口的粮食
吹着吹着 母亲也日渐老去
被埋在她劳作毕生的这片庄稼地
阳光 落在我喜欢的玉米苗上
也顺便在母亲的坟丘上 歇歇脚
《我有一个乳名叫豌豆的妹妹》
分水岭上的梨花
它究竟有多么的洁白
翩跹飞舞的蝴蝶
应该会知道
分水岭上的豌豆花
它究竟有多么的水灵
拾掇菜地的母亲
她当然知道
那时 每到梨花盛开
总会有豌豆花
在母亲的菜地一角
紫紫的开着
我乳名叫豌豆的妹妹
我豌豆花一般
清纯而可人的妹妹
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
疾病而凋谢在了这个
豌豆花开的季节
从此 豌豆总是许多
妹妹的乳名
豌豆花总是开在母亲
菜地最显眼的一角
《一株野稗子也有儿孙满堂的秋天》
在春天 一株再矮小的野稗子
也会开出芝麻粒大的花朵来
在分水岭 再卑微的野稗子
也会结出比芝麻粒大的籽粒来
曾经 一株野稗子多么幸运地
生长在芝麻地的一角
一株野稗子与芝麻们共享着
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
在无拘无束和说说笑笑之中
一株野稗子与芝麻们一同长大
更为幸运的是 一株野稗子
还躲过了薅锄人的一双大手
每每想起这一幕 一株野稗子
都会感到莫名的后怕
一株野稗子终于也迎来了自己
儿孙满堂的秋天
在分水岭 当芝麻与庄稼们
骄傲地住进温暖的谷仓
有谁会想起 那一穗野稗子
也多么渴望能够有个自己的家
《分水岭人都有菩萨般的好心肠》
在分水岭 无论张三李四
亦或王五陈六 一叙起来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
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亲人
都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
春天 母亲坟头上的野草
总是割了又长 长了又割
外出合肥城打工的人 总是
会在腊月里返回
没等到过完节又得踏上返程
秋天 唢呐声格外的响亮
就要出嫁的姐姐格外的好看
翻过不太高的分水岭
那边将有她贴着喜字的新房
分水岭真的还不够辽阔
可这片小小的疆土已经足够
一些微不足道的爱落户安家
《父亲是挖地窖的一把好手》
在分水岭 红薯总是过冬
必不可少的口粮
地窖则是储存红薯的好地方
在分水岭 并不是每个男人
都能够挖出一口上好的地窖
我父亲是挖地窖的一把好手
每到秋冬季节 父亲便开始
进行挖地窖的筹划
地势要背风向阳 拢得住气
地表要干爽平整 沥得尽水
先是铁锹开场 䦆头深挖
后有鸭嘴锄上阵 小铲细活
一尺深是肥沃黑土层
接着是一米左右的白沙土
直到两米深之后 才会遇到
板结的黄粘土
这也是储藏红薯上好的土层
一般至少得要三天的工夫
地窖才能够大功告成
红薯存放在这样的地窖里
不但时间长 而且也不易烂
父亲每每为此显得异常得意
后来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
在村西南背风向阳的棉花地
挖出了一个窟窿 埋下了他
《娘要带着一群南瓜回家》
村里人没有什么文化 却懂得
种豆得豆 种瓜得瓜
也知道十月怀胎 瓜熟蒂落
这是分水岭岭坡向阳的一角
一个一个成熟的南瓜就掩映在
硕大的叶子下面
如同顽皮的孩子正在与妈妈
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我头戴白底蓝印花方巾的母亲
先是踮着脚步来到瓜田中间
然后俯下身子 轻轻抚摸一把
左手边的南瓜
轻轻抚摸一把右手边的南瓜
再吃力地转过身体来 拍一拍
左脚边的黑皮南瓜
拍一拍右脚边的花皮南瓜
沉醉中的母亲甚至完全忘记了
腰肌劳损严重的病痛
老人家像是自言自语道——
我的娃们 别东躲西藏了
今儿个老娘要带你们一起回家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烤羊馆
平生第一次 让我目睹了
一只羊如何走上了它的不归路
一只羊 一只毛色发亮的羊
它正在被这个满脸横肉的屠夫
牵着走进血污遍地的屠宰间
咩咩的叫声 是在向不远处的
同伴作最后的交代
还是在哀求着人类的手下留情
分明能够听出其中的胆战心惊
这是个寒冷的周末 一只羊
很快就被屠夫变魔术般的
活生生地给剥去了自己的皮袄
接着又被五花大绑送上烧烤架
一只羊 也许还来自分水岭上
却把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
变成了自己的末日
让我这首猝不及防的分行文字
也沾满了如此血腥的味道
《春节前大哥总是要给我打电话》
这是惯例 大哥总要在春节前
给已定居城里的我打电话——
岭坡上的地 从明年开春起
就要承包给外地一个大老板了
不再种玉米和棉花这些庄稼
而是投资建设一个大型养鸡场
岭坡下原先种花生和红薯的地
也已经全被乡政府一股脑儿的
征用去搞工业开发区了
杨老根的铁匠铺也在年前正是
关门歇业
据说他已经在百里外的合肥城
找好了新的铺面 专门给人家
加工栓宠物的铁项圈和贴链子
只是分水岭的那些个生了锈的
锄头和镰刀以及豁了口的犁铧
什么的 今后再去哪里疗伤
岭东的杀猪匠程麻子一家靠着
几把杀猪刀 在城里买了楼房
年后将举家搬到城里去住
而前些年才搬到城里的朱裁缝
则又搬回了分水岭
原来那年龄比朱裁缝都还大的
女婿因诈骗罪锒铛入狱
非但如此还被罚得个倾家荡产
春节前 大哥总是要照例给我
打个电话 絮叨分水岭的事情
我不明白这是在报喜还是报忧
《我有许多草字头的兄弟姐妹》
在干旱贫瘠的故乡分水岭
我有许多草字头的兄弟姐妹
在父亲哼唱的庐剧小调中
我们总是甜甜地做着美梦
我们挣脱母亲温馨的怀抱
在分水岭的风中分蘖和拔节
比如我的叫薯的弟弟
仿佛天生就这样憨厚和木讷
比如叫荞的姐姐 一生中
只开细细的花 结小小的籽
还有我的叫芹的妹妹
生得乖巧与水灵 总是能够
得到母亲的偏爱
因而占据着菜地显眼的一角
我的这些个草字头兄弟姐妹
有的虽然不常见面
却能够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
比如菽 苕 芝 蔗 藕
比如蕻 苋 蕨 茄 芫荽
它们与我一样头顶一片青草
心中存有着大善 情同手足
真是知冷知热的亲亲一家人
《黄土地下有我另外一处村庄》
分水岭西南的祖茔地 是我
黄土地下的另外一处村庄
黄土地下的村庄 只用充满
粘性的黄土建造房屋
也讲求所谓坐南朝北的风水
应该也会安装上那种老式的
低矮至草根的雕刻木格子窗
但不妨碍我的亲人们打量着
外面世界的风景
黄土地下的村庄里 村民们
应该不再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再会有那些个总是纠缠着
他们一辈子的病痛和苦难
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神仙日子
不然 人们怎么会称那些个
死去的都是上了天堂了呢
黄土地下的村庄里 当然也
居住着我的先人 父母以及
早逝的兄弟姐妹们
他们可能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不然 每次进出我的梦里时
他们怎么都来无影去无踪
不留下脚印 也闻不见声响
蔡兴乐,男,安徽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有作品1000多件见诸《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安徽日报》、及《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潮》、《延河》、《诗选刊》、《散文诗》、《山东文学》、《中国诗歌》、《安徽文学》和《香港散文诗》、《澳门月刊》、台湾《葡萄园》诗刊、美国《常青藤》诗刊、泰国《中华日报》、加拿大《海外诗刊》等纸质媒体,并20多次入选年度散文诗、诗歌年选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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