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的名义，向沈从文先生致敬
文/大鹏瞰海
现代作家中，令我钦敬的是鲁迅，让我亲近的是沈从文。
前者，是由钦而敬；后者，是由亲而近。
如果说，今天的我，还能有点滴学问、少许见识，为文吐语还能较为精炼的话，那得感谢鲁迅先生最初的启迪；至于自己在微诗写作方面的一些见解，则从沈从文先生那里得到了共鸣，从而坚定了我继续下去的信念。
玩味作品时产生的共鸣是大的，而更大、更直接的是先生的文论。
沈先生说：
“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
“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
“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不正是我对自己微诗外在表现上设立的尺度吗？
“优美，健康，自然”，不正是我对自己微诗内在意蕴上坚持的原则吗？
苏轼年青时读《庄子》，感到他自己想说而说不出的许多话庄子已经说过了；我读沈从文先生的书，发现自己在微诗写作上秉持的一些创作理念、美学原则、评价尺度......沈先生已明确提出了。
行文至此，想起一则诗坛佳话。
“元之（王禹偁）本学白乐天诗。在商州尝赋《春日杂兴》云：‘两株桃杏映篱斜，装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其子嘉祐云：‘老杜尝有“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之句，语颇相近。’因请易之。王元之忻然曰：‘吾诗精诣，遂能暗合子美耶！’更为诗曰：‘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杜甫是前身！’卒不复易。”
——可参周振甫《诗词例话》
王禹偁的诗与老杜暗合，尚且欣欣然而有喜色，我的见解与沈先生略同，岂不是应该浮一大白？尽管一个思考的是微诗，一个谈论的是小说。
沈先生又说：
“这种美或由上帝造物之手所产生，一片铜，一块石头，一把线，一组声音，其物虽小，可以见世界之大，并见世界之全。或即‘造物’，最直接最简便的那个‘人’。流星闪电刹那即逝，即从此显示一种美丽的圣境，人亦相同。一微笑，一皱眉，无不同样可以显出那种圣境。一个人的手足眉发在此一闪即逝的缥缈印象中，即无不可以见出造物者手艺之无比精巧。凡知道用各种感觉捕捉这种美丽神奇的光影的，此光影在生命中即终生不灭。但丁、歌德、曹植、李煜，便是将这种光影用文学组成形式，保留的比较完整的几个人。这些人写成的作品虽各不相同，所得启示必中外古今如一，即一刹那间被美丽所照耀，所征服，所教育是也。”
——《烛虚》
“其物虽小，可以见世界之大，并见世界之全。”不正是我说的“以涓滴寓沧海”吗？“用各种感觉捕捉这种美丽神奇的光影”，使之“在生命中终生不灭”，不正是我说的“化刹那为永恒”吗？
理论不能凌空蹈虚，最终还是要落到创作上。
沈先生的创作是成功的。取材广泛，数量巨大。在这方面，我自愧不如。首先，我不会写小说；其次，作品产量也不够大。好在自己的微诗，写法较为多样，境界不是太低，也算不枉私淑沈先生一场。
列举几首，作为给沈先生的献礼。
有情之美：
深 冬
竖起耳朵
就看见妹妹立在门外
手里拎着 一兜阳光
有觉之美：
路 上
树 一声不响
轻轻把岁月的指纹
掩 藏
有痛之美：
刹 那
一声惊叫
那柄茹素多年的刀
破戒了
有悲之美：
写 照
一片脱水的土地
一朵含泪的云
所谓悲悯，这就是了。
有小儿女的呢喃：
月·魂
眼波里汪着
心跳里荡着
呢喃里雾着
呼吸里香着
有大英雄的叱咤：
大鹏赋（小汉俳）
海澜阔
划然金翅擘
莫咋舌
是文化境界，也是人生境界。
“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这些微诗庶几乎做到了。“用各种感觉捕捉这种美丽神奇的光影”，并且“将这种光影用文学组成形式，保留的比较完整”，这些微诗也庶几乎做到了。至于“见世界之大，并见世界之全”，既然“一片铜，一块石头，一把线，一组声音”能够做到，那么一组甚至一首微诗，自然也能够做到。因为这些微诗所展示的，貌似只是一雕栏、一画础，而其背后隐现的，则是宇宙人生的大伽蓝！
沈先生又说：
“我们活在这个现代社会中，被官僚、政客、银行老板、理发师和成衣师傅，共同弄的到处是丑陋，可是人应当还有个较理想的标准，也能够达到那个标准，至少容许在文学艺术上创造那标准。因为不管别的如何，美应当是善的一种形式！”
——《水云》
“美应当是善的一种形式！”
说得真好！诗人用自己的生花妙笔，传达宇宙人生之美，本身即是善的一种形式！
当然，那些自鸣风雅之作、粉饰黑暗之作，不在此列。前者，“雅的（得）这样俗”（《儒林外史》中杜慎卿语），后者，美得这样丑；前者还仅只是浅薄，后者则分明是恶劣了。“修辞立其诚。”文笔浮华，诚意空缺，是二者共同的症结所在。
言归正传。沈先生的小说《月下小景》中有这样的歌词：
月亮是各处可照的，
爱情是各处可到的。
“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谭献《谭评词辨》）这里的“爱情”一词，我们不妨推而广之，那就是冰心先生所谓“宇宙的爱”！“爱情是各处可到的”，诗人的笔，也是各处可到的！
引笔者一首微诗作为结束：
入 夜
一尾红鳞鱼
读着月亮
向沈从文先生致敬！ |
发表于 2016-5-27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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