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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宣言（组诗）
宣言
我只在体内种植火焰
我要做世间最赤诚的诗人
当我一次次被风暴挟持
当我一次次与黑暗对峙
那嘹亮于世俗的号角
正以高声贝吹响生死之音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痛患
诗人们一直奔驰在急诊的路上
如果你赐我一柄利剑
我必将还你三千奇书
只是别太在意深夜的忧叹
它们都是被黑暗烧伤的诗篇
路
一些路奔向远方
一些路犹疑不决
一些路至死不渝
一些路分道扬镳
一些路步步为营
一些路唯唯诺诺
一些路举步维艰
一些路左右逢源
一些路血雨腥风
一些路歌舞升平
一些路拉拢一些路，握手言和
一些路阻断一些路，隔岸观火
一些路让一些脚不知所踪
一些路让一些人撞破南墙
一些路惊醒一些路，一些路照亮一些路
一些路颠覆一些路，一些路埋葬一些路
让我选择
请让我选择一次吧！
让我选择云，选择雨，选择阴晴
让我选择手，选择脚，选择脾气
让我读读书，散散步，听听音乐
让我大醉一次，大笑一次，痛哭一次
让我在路边歇一小会儿
让我给自己写一封信
让我守着亲人的坟茔，像守着春天
让我再听听亲人的教诲和鞭策
请让我选择一次吧！
让我选择身份，选择性别
让我选择话语，选择尊严
让我选择仇恨，选择输赢
让我选择道路，选择日月
让我选择羽毛，选择容颜，选择衰老
让我选择我的早餐，我的医生，我的土地，我的墓穴
让我把自己裸在阳光下
让我做一次法官，当一次评委
让我选择发言，选择定论
让我爱，让我喊出来
03 错位
与所处的角度和环境无关
有时它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就像风，从未停止它的梳理
就像春深处一两滴鸟鸣
谎言，被无数次修改
重叠的阴影和浮于海面的孤独
如同墓碑，被摁入夜晚和我的肉身
此时，偌大的庭院上空
除了几粒星斗
再也找不出可以描摹的事物
05 锄禾
夕阳把脸憋得蜡黄
半响。一口浓痰
由父亲佝偻的体内溢出
月，亮了
贫血的夜，没能挽留住父亲的
三尺薄命
一顶破草帽荒芜成坟墓
立于夕阳每天飘落的方位
狗尾草有极强的模仿
父亲样：躬身。锄禾
我知道
是父亲让一块土地更像土地
让一小撮坟茔更像坟茔
父亲是草命
在田间锄了一辈子的草
做了一辈子的草民
走进土地的人
每天都想着离开的日子
父亲：入土为安
11 搓背女工
身上肋骨清晰可见
她弯腰的时候
瘪乳像挂满风霜的茄子
客人取笑：扔给狗都不吃
拨开朦胧雾气
把满脸的谦卑递给每个女人
并赞美她们：瘦的是燕
肥的是环。说自己
就是狗都懒得吃的那个
她踩着自己
就多换得一次
工作的机会
12 美好时光（组诗）
《清晨的咖啡馆》
玻璃以侧面的方式
干净到没有任何名份出现
街上充满了光环
一个，两个，无数个圆圈
杯中的勺子轻轻旋转
门口又有一个人进来
一些光线落在嘴角
打赏了内心一份温暖
这是刚刚换季的一天
窗台飞出了鸽子
远处山峦的雾正在散去
窗外的阳光，正分给每一个路人
《下午时光》
夕阳是一把摇椅的扶手
我和摇椅 一紧一慢地靠着
南北之间 有一江水
正浅浅地起伏
阳台温和 一只鸟在疏理羽毛
什么也不说 不说话便好
他不说 椅子也不说
各有触觉 各有各的事做
轻盈的天空下
青草在深深地呼吸
花儿已伸上了墙头
我有好多 友好的邻居
我有你最 忙碌的下午
《那时候》
那时候
河流在我们心中
只需用袖子擦一擦
便能与青果两心相悦
地里作物羞涩
我们腼腆 陌生人问路
蕃茄又多了一分成熟滋味
田野和季节 在紧密地相爱
阳光悠长 天空和石头
都很干净
15 骑着自行车穿梭城市
骑着自行车穿梭城市
人与车
从身边流过
我像一条鱼
游在熟悉的河
时而顺流时而逆流
我不太在意只哼着歌
绕过那些高楼像穿过峡谷
水草丛里的小鱼
偷偷打量我这位过客
当然也会有更大的生物
把我惦记着
不过我不会害怕
长那么大我已经清楚上天的规则
怎么逃
也逃不开这条命运中的河
怎么逃
也逃不开命中注定的唇舌
骑着自行车穿梭城市
来一点风雨
迷离中我成为一位骑士
唱着歌
为公主为国王为城堡
我冲刺
成为了堂吉诃德
16 面对一张白纸的遐想
一张新纸很快就会变成旧的
如果你把它举到眼前
闪亮的漏洞布满夜空
密集的枪眼来自麦秸和不知名的衰草
它们射向虚无之境
也射向众矢之的
怀揣梦境之人在上面画上马群和翅膀
但飞翔依旧在风的背面酣睡
如果有人试着练习
在夜色里反复推敲
逻辑里的城堡既不坚固也不华丽
少不更事的小孩子
仿佛透过窗帘后面的夜晚看到黎明
这奇异的恩典
仿佛从批判中回到宽容
一张白纸在未来泛出的黄昏里
慢慢有了羞耻之心
卷起的边缘
似乎是不愿示人的痛楚和悲悯
这种种的意念是跃然纸上的绿萝
为执着打上绿色的引号
和长满青苔的土壤达成共识
不管是用来表白
还是用来超度
18 一生
年底，将手机上的通讯录
整理一次
是我多年的习惯
年轻时，年年做加法
每年要增加数以百计的新名录
生机勃勃
近些年来，开始出现减法
每年都有些老名字，在手机上熄灭
让人嗟叹唏嘘
他们的故事
在这个年度的某一天结束
活生生的人
已经变成灰尘，或者云彩
熟悉的号码，被不认识的新人接替
总有一天
我的名字，也会从许多手机上消失
当最后一人，从爆棚的名录里
删去我的时候
会说一句平常不过的话
那句话，就是
对我一生的评价
19 故乡地名志(组诗)
东城门
像掉了门牙的爷爷，晚年
口齿不清。有风
在城门洞里自由出入
城墙上，道光二年出生的野草
已转世到第五代。它们早上
倒向东边，晚上倒向西边
风一直在吹。没有人记住它们名字
旬河边，一块残碑仍在沙滩上
沉睡。它啥都看见了
它啥都不说
弯曲的历史，有时也会吐出泥沙
一只洞开的眼睛，冷的像铁
西炮台
当年垒炮台的石头，还坐在那里
石匠们已从明末走失。现在
活着的人，回忆旧时的炮声皆为妄言
有土匪青面獠牙，站在城墙上
时间走得太快了。炮台的旧址上
建起了一座和平年代的公侧
西炮台上居住的人
方便了许多
生活中，我经常被空穴飞来的石块
砸伤。那些裸露在阳光下的物件
并非都是杀人利器
那些守城的将士，内心大多
空虚，且锈迹斑斑
好汉坡
小城好汉的标准，是从300道
石阶爬上去，不曾弯腰，不喘气
坡顶是旧时的县衙。文庙呆在一侧
与右边的大狱反向而居
有的人终生都在爬坡
譬如我，年少时的张狂
一念之差，我被欲望一脚踩空
谁不想当好汉，让坚硬的牙齿
反嚼成尘。褪去满身锋芒
变成坡下一堆白骨
茶园
而往往在端起茶杯之后。我会
告诉你我幼时的老宅
一个叫茶园的地方
守着两棵茶树，我父亲一辈子
都没有茶喝。茶树60岁时
被戴上反革命帽子，只开花不结果
就像我，在茶园里出生
却在别处干枯
21 亲情 （组诗）
《奶奶》
没了呀的嘴
嚼着我的小名
总也不肯吐出来
让他长大
《母亲的针和线》
针和线
纠缠不清
针和线
离母亲的手指最近
母亲的针线
离儿的肌肤最近
母亲的手指
被针扎出殷殷血滴
千里外的儿
突然从梦中惊醒
《父亲》
坐乌蓬船进城的父亲
一说普通话，舌头
似短了半截的父亲
唱京剧喝黄酒的父亲
最多给过我五块钱的父亲
三十岁穿笔挺的毛料
四十岁穿笔挺的卡布
五十岁穿整洁的工装
六十岁穿打满补丁的工装
依然干净、板整
仿佛一株阅尽沧桑的老树
卸下了所有繁茂与果实
硬挺着腰
被深秋
斑驳的夕阳照耀
《正在长大的儿子》
我的儿子正在长大
三岁七个月的他
已九十八公分高了
许多年后他若再长九十八公分
那将是让人怎样眩目的高度
我希望儿子长大了
比我高比我壮实就行了
肩上能担起他父亲扛不动的重量
无需像他矮个父亲那样
常常仰着头去看高个子的脸色
我希望，我踮起脚
费九牛二虎之力
才能够着的高度
我的儿子只要站直身子
伸出手臂，就能轻松够到
我希望儿子够不到的时候
不要心伤、苦痛，在有些事物面前
要学会舍弃、退让和矮人半截行事
要学会在低洼处
俯视高处的一切
23 塬上的母亲
某某乡，在塬上
树长到天上，连片白色地膜铺进云里
陪我采风的当地一位文友说
平凉开发商某某某老家就在这个乡
他拥有上亿资产
他母亲一个人住着一栋别墅
由雇佣的保姆伺候
恰巧途经那栋别墅
两层，白墙，黛瓦
有种江南建筑的精致
在翘檐门楼下，一位瘦小的老人坐在小凳上
白发苍苍，腰身佝偻
正呆呆地望着空空荡荡的文化广场
望着空空荡荡的村
24 我在你左侧
这是多么值得羡慕的事情：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
可以在这个春天
从容地微笑
生机的桑园那么近
桑园的绿，比春光还近
你距离我，比桑园更近
这片桑园是你的土地，也是我的土地
你在下面，我在上面
都无法阻挡生长的四月
生长一些无法阻挡的情绪
虽是春天，一层黄土却挡住了温暖
东风吹绿的黄草也在心疼
我怎么可以故作平静
斟一壶月色
与你半盏寂静，自饮半盏寂寞
半步之外，坟前未及凋落的半残黄花
神色如此凝重
亲爱的，我多想用尽全部
能够捂热你冰凉的微笑
26 他其实是在怀念一口锅
他又在盯着灶台看
一看就是半天
很多人估计 这是他九十岁的脑袋在发呆
不 他其实是在怀念一口锅
1952年 在朝鲜
战士们正在石头搭建的灶台上做饭
炮火响了
炮火很猛
就在他将锅翻过来
顶在头上撤退时
一颗子弹飞来 打在锅上
位置正朝太阳穴
锅裂了 他安然无恙
后来他管那口锅
叫烈士田小朝
31 棉被草
有一段童年的回忆与你有关
在故乡，你的身影漫山遍野
在田畦，路旁，山坡
我们用月镰割取你的身子
在母亲粗糙的手中变成猪食
不知不觉，你成了异乡中不需喂养的一簇乡愁
今年三月，你在窗沿探出几片绿焰
惊喜不亚于从窗外闪过花裙子的少女
你从哪里飘来？竟在铁窗的锈土上扎根、发芽
于是我笃定，在单调中
你比她更质朴，更坚韧，更绿化视野
多少次以为你会在营养不良中夭折
多少次以为你会在玻璃推动中卡断你的身子
多少次以为你凭空地消失在一场意外
我关注着你，像企盼着一场明天的爱情
六月时，你终就长到比A4纸还高一个头
像一株婆娑的小树，多少次把黎明扛起
又把落日放下，成了每次我疲惫归来的倾听者
“亲，我用方言唤你的名字，你永远不需要学名”
35 深夜，一只老虎走向自己的墓碑
一只老虎，摆着方步
臃肿的趾高气昂
曾经咆哮地冲向一只狮子
一头犀牛或一群野狼
这只老虎自己也已经
忘记如何扬起爪子，忘记捕猎血腥的快感
这些荷尔蒙和汗水交媾的生命力
这只老虎如今只会扑向
满是泪水的牛犊，或一只洁白兔子
野性的皮毛干枯，失去光泽
嗓子里低声的咆哮如失声的唢呐
无力回击一只幼狮的挑衅
在杳无人烟的子时，闪电的丧钟响起
用尽臃肿的四肢存余的力气
蹒跚走向自己的墓碑
41 春风渡（组诗）
春风渡
没有一个渡口不淹没在风尘之中
光阴一瘦再瘦，瘦到
一丝风就可以吹之
缭乱的心思是那疯长的荻芦
萋萋在唐诗宋词里
半阙是离殇，半阙是祈望
春风过处，落下的
满是碎月流光
惊蛰
从此刻开始，春天的魔性暴涨
大地因此而酥软，河流回溯
有没有惊雷，无关紧要
万物都会甦醒，暖动
它们伸胳膊、蹬腿、睁眼
松筋动骨的节奏紧锣密鼓
阳光下翅影剪动，花香流溢
春的跫音响彻耳鼓
鹧鸪声声
应该有一场雨，或许
在一个清闲的午后
从深山里传来，穿过
田野、村庄
磁性的鸣叫有节奏地
回荡在春空
鹧鸪声声
鹧鸪声声
谁知陌上脚匆匆
一树鸟鸣
一切早有预谋，时间定在黎明之时
以一种炸裂的方式
梦还在春雨里缠绵
未来得及回味，就被惊醒
窗外已是繁花似锦
枝头雀跃
有叽叽喳喳，有你侬我侬
有泉水叮咚，有阳关三叠
此后，春风浩荡
波击长空
42 鱼之镜像（组诗）
鱼与柳
一场暴风雪袭击了一条河
大寒，没有冻死河里的鱼
却冻死了岸边的柳
鱼，没有死在冰雪下
却在一滴水的宿命里
遭遇钓线伏击
春暖花开时
来往的人
只看见死亡的柳
却看不到被吃的鱼
等刀鱼
离水的鱼，躺在大街上
等刀
崩溃的街道，走过一群满面春光的蹩脚女人
她们菜篮里，装着缺心少肺的鱼
鱼的心肺，在垃圾箱滴血
一群苍蝇，在血渍里狂欢
鱼与欲
因为缺氧，鱼浮出水面
把自己，置于危险
排列整齐的鳞片，闪着金属之光
干净又安静
谁是鱼的美梦
鱼是谁的美餐
水，妻妾成群
人，梦无止境
江水浑浊
网线密集
风，破空而起
鱼，被拦腰打击
一棵芦苇，在水边
心神不宁
43 女儿的绝唱——《天耀中华》
象子规的啼血，凄美地飘荡在除夕的夜空，
飘荡在年年春天杜鹃花芬芳的气息里......
那是纯洁的女儿献给母亲最后的绝唱：
“天耀中华，这是我对你最深沉的表达！”
余音还在袅袅地弥漫，你静静淡出，
美眸和靓笑在千家万户中亲如邻里，
有谁知道，你在与病魔惨烈地抗争？
没有了秀发的病容，谁都不忍触目......
“风雨压不垮，苦难中开花，”
多灾多难的祖国从血雨腥风里走过，
在烈火与利剑的涅槃中迎来了新生！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杜鹃花漫山红遍，
雨后初晴的艳阳下，笑意吟吟，
多象你站在舞台中间楚楚动人的倩影！
46 遗腹子
那人喊冤时，声调拉得
有几千年那么长
每年，他要花很长的时间
用来找鼓，还要找
把鼓锤藏起来的老爷
我相信，他是
朝代的遗腹子
我也相信他真有冤屈
要不怎么会，喊破嗓子
额前磕出血来
到死，也没有向爹娘认错
那个“冤”字，被人
从书本里赶出来
孤零零的，跪在民间
直到一笔一划
都长满青苔
47 老女人
想用一杯茶的功夫
把自己喝成个老女人
爸己离我而去
妈成了痴呆症的人
兄弟姐妹
各奔东西
流着相同血的人
真的能成为陌生人
老公和女儿还说写诗的都是神经质的人
老女人
耳聋眼花
脸上挂满了皱纹
她们会得老年痴呆症
她们会流着口水在笑
她们会追着雨点在跑
她们还会做梦
梦着干瘪的子宫
再一次受孕
孕里有小女人
还有小男人
48 把苦藏进心里的人（组诗）
《磨刀人》
磨刀人在磨一把剪刀
将锈钝的部分反复磨砺
里外都要透出白光
他要我的剪刀足够锋利
可以剖鱼肚，剪春风
裁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
他没抬头看我
其实我与他之间只隔着
一些锈迹和钝化的日光
《春天里扫落叶的人》
风起，她于缤纷的落叶中躬身
轻挥竹扫帚，将这些被春天
遗弃，回归生命本真的精灵
集纳在泛青的墙角，等待火神
我不可以将她定义为清洁工
尽管动作麻利，以此谋生
她擅于翻旧出新，在她眼里
春天就是一件需要精心打理的毛衣
她是一位母亲，像这片
我应该深爱的土地，她于春暖花开中
不断老去，但我确信
此刻她的心里也应是落英纷飞
《修车师傅》
越来越多的人不骑车
因而不会知道，一把腻黑的锤子
一桶脏兮兮的水，是怎样
维持一个家庭的生计
手艺是老手艺，师傅也是老师傅
因为老，他们彼此依赖，相互依偎
因为老，他们被这小巷收留
被这盏昏暗的路灯，小心惦记
《搬水工》
每一天，他往返于
商务楼宇，用扛着的水
为人续命
我身体里的水是他搬来的
他却谢绝了
我递过去的那一杯
《把苦藏进心里的人》
像向日葵，那个对着太阳笑的女人
喜欢把苦藏进心里
任它结成籽，一颗一颗
像过去的日子，酿出阳光的味
56 楚国的云
以八百年为边界
每一朵行走的云都曾到过巫山
湘江是冽的，汩罗江是清的
每一条河的岸边，有芦苇，有芭茅
草绿花香，就像一个豆蔻女子走过
有多少子民，就有多少精灵
山鬼美丽，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
依附草木，依附河水，依附青色的山头
楚民的衣袖宽大
抬抬手，就是一片湛蓝辽阔的天空
最怕听到乡音，最怕郢都的风吹来
诗人一身洁净，如他的故土
以及香草美人的故事
他用自己的方式，保留了祖国最后的版图
每一朵云，都是楚国的遗民
每一朵云，都是离骚里的滂沱之雨
58 锅碗瓢勺交响曲（组诗）
《日子》
锅和碗拌嘴
不知是为柴米油盐
还是雪月风花
瓢是位长者，苦口婆心的劝着
盆也是长者，一支烟淡定的抽着
勺子急的在一旁直哭
锅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碗说：没法过了，这日子
各自负气摔门而去
傍晚的时候
风尘仆仆的锅回来了
后面跟着一直惦念勺子的碗
再后面跟着的是：两个不离不弃的影子
《碗》
说你肚子大
没人会反对
装得下帝王将相的荣耀、平民百姓的满足、也装得下
一个生命活下去的希望
但若是因此认定你是一个巨贪
我一定第一个反对
你始终遵循老祖宗的教诲：
是你的，就是你的。胃口再好
只吃七分饱
不是你的，多一分也不要
《二重奏》
说不上是锅追勺
还是勺追锅
一个粗糙
一个有棱角
叮叮当当
他们总是不停的把自己放在对方的
心口上磨
磨合中有情也有义
磨合中有泪也有乐
他们是真怕啊
一旦停下来
日子，便会锈迹斑斑
《瓢》
什么叫分离？
这就是——从一个拥有凹凸身材的的葫芦
到一对
各奔东西的
恋人
两张嘴
醒也张着，梦也张着
为了相聚
他们，活的太累了
59 石头上的蝴蝶
我以为石头上开了一朵花
或者说石头的念想溢出了体外
那一刻 庄周还在梦里寻蝶
可知它却逃到了这里
不知道它降落的那个时辰
有多少颂歌在教堂里响起
也不知道寻觅的路上有多少艰险
千年等待 一句诺言早已化石
蝶恋石 叫人泣泪 叫人仰慕
看它翕张着薄羽 我猜想
它一定是要把这块石头带走
61 等一朵花开，如果岁月静好（组诗）
【破碎】
寂静的夜，蛀虫啃食人骨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束月光从老屋腐朽的横梁
射下来，父亲——破碎
【远方的家】
年近而立，还要牵挂么？如果炊烟能读懂你的泪
沧桑岁月里，你手握注射器狠狠扎向自己的生活
姐，我只希望：你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团圆】
抑或，幸福是天空的浮云，聚散全不由己
但我依然坚信，团圆是这世界最美的风景
即算某天，守候一生的故乡突然低于一粒尘埃
【年关】
临近年关，许多人都还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
包括钢板撑起脊梁的三叔
他们还在苦苦等待，脱离病痛的那一味良药
【标语】
带血的红色标语在风中翻飞
站在高楼上学一只麻雀飞翔
关于家，田埂一朵鲜艳而骄傲的野花
【等一朵花开，如果岁月静好】
春天还很远，却急于寻找种子播种
离死亡很远，却急于倚靠一棵大树
等待一朵花开，如果岁月静好
63 英魂三祭（组诗）
刺痛
他闭眼时，勋章还醒着
多棱而尖锐的角刺痛着
从四方赶来吊唁的影子 颤抖，
在荣誉的烛光下更加剧烈。
他的呼吸罢工了，体温却迟疑着
温暖十岁儿子的手，
依依不舍的冷却，像是
一次远行前的千百次回首。
梁，断了，房基开始塌陷
生活跟着渗水，婚姻的铜壁
裂出深缝。妻子试图用旧梦修补
却遁入一条放大的黑暗地道。
消化
消息的寒流自微信里袭来，
胸口的浪一下子被吹上了天
四方阴云翻涌，层层叠加。
天瞬间低了，远山均蒙头掩面。
我确信，寒流中必裹挟一场雪。
荣誉如雪，消化他的躯体
直至体内热能尽被替代。是还愿吗？
入警的誓言如雪，粉碎，飘洒至今。
今起，这雪将由血液引路
抛洒并消化于我的胸中沟壑
冰冻挫骨的疼痛。心跳的峰谷间
银装轻覆，铺就一段有份量的起伏。
香烟袅袅
通往寿桃山公墓的路，被载满
哀思的车轮碾得曲折绵长。
点起三根香，轻烟袅袅的内容
即从心底飘出。
其实我点燃的，有你部分遗言。
貌似直挺挺的胸膛，却是用
一条条情感的肌纤维曲折组装，
沐风栉雨中，更被皮肤隔断阳光。
都过去了，兄弟。那就对碑
与你共饮几盅往事，再烧几张
买不断感情的纸钱。只有这刻
我才看懂焰火与灰烬的对白。
都过去了，兄弟。那就再拔几株
墓前草，嫁接到我的心腹
待来年长得齐腰高，漫肺腑
堵住我禁不住嚎啕的嗓子，不再忘形。
64 板厂工
在板厂做事多年
有人说，他就出生在一堆乱木头里
他熟悉这些圆形内部的年轮
像熟悉老婆浑圆的乳房和屁股
厮混多年，他早已相信
自己是不折不扣的金命
金克木，大大小小的树
被他源源不断送向断头台
“管它什么杨树柳树，老子只管杀”
“杀树”，他说话时轻描淡写
就像乡下人说杀鸡，杀狗，杀兔子
秋风问斩的刽子手
“其实电锯是有思想的”
这物什，这锋利
天下没有不可分的事物
有一天，在小臂的切断面，他
第一次
看见了自己的年轮
65 我想搂着男人睡觉
黑漆漆的夜晚很难熬，
我只想搂着一个男人睡觉。
这个男人的身材不必太高，
但是他的品性一定要好。
他的胸脯可以没有体毛，
但汗臭味我丝毫不要；
他的双手一定要光滑温暖，
上面可千万不能长满老茧。
搂着你，我没有丝毫的情欲：
别用你的舌吻挑逗我的香唇，
别用你的武器进攻我的身体，
我体内的荷尔蒙一直紧闭双眼，
我没法找一个男人来缠绵！
今夜，我只想拍拍你的屁屁，
告诉你我的名字叫丽丽。
只想搂着，紧紧地搂着，
就像蓝天搂着白云，
就像青山偎着绿水，
就像绿叶衬着花蕊。
无论是一如既往的风和日丽，
还是猛然而至的狂风暴雨，
我们就这样美美的睡在梦里。
醒来的时候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只是一个苦命而贫穷的石女。
字典里我已抠去怜悯和同情，
爱的旅途中我分外清醒！
66 一椿虚幻 （组诗）
1、一椿虚幻之蛙鸣
我淡定在一层浮云里，幽会湛蓝，告别灰绿
就这样披上一件盛行的外衣，打乱一田静谧
给懵懂的孩童一个得意的成人礼。
我摆脱一条尾巴的束缚，横空出世
在一声声礼炮中独享一份绚丽，再见吧！深潭幽碧！、
看，
那只蹭翻了醋瓶的土蛙，挣扎得筋疲力尽
那群长不大的蝌蚪犹在流连一株芙蓉的倒影
深穴的洞啊，锁得住一冬孤寂？
因为昨天的烈日，我痛失一只前臂，学会蝉鸣，还体验一次金蝉的宿命
又因为昨夜的雷鸣，剐开的椿树皮带走我另一只前臂
然而今天
我在沙滩上被拽着一条后腿拖行
发光的金沙和腾起的蘑菇云聚会，绝恋的情侣相遇无雨
------我残缺的肢体终将在深穴的洞口逐渐形溃
2、一椿虚幻之乞丐
剥开褴褛衫衣，能看见一颗熏黑的心
在黑夜的边缘奋力穿行，带上一群蚂蚁和嘴角的冷剩
迎宾桥的护栏密布有致，伤逝过透的回眸被雨水叫回
一同浇洒到桥墩上，趟过泥土，加入短暂咆哮的浑流
拽不住的过去荡着遗弃的木棍。翻滚。沉没。消失。
凋谢的椿花想在泥土里反射雨后的光华，一次，又一次
辗转，然后干湿。凝结成块。又让无意的脚步捻成尘土…
包括一粒破裂的种子。乜斜的目光从此收回
内视体腔，空落。注满幻想。惯用的嗟来软化在左脑或者右脑
浅薄的喉咙没有一丝粘液，更何况抖动。抽搐掐断雨丝
缺了一角的陶罐，躺在泥巴矮墙上，几圈爬山虎的触须紧绕
似裂非裂，吐出的黄泥纹横过触须，虫一样，扭曲。脑海闪过
同样的情景，或许是灯光下的蛇舞。闪烁。迷离。赤条条。
此时，迎宾桥上只有风，无关的影子被带走或者带来
夜留住了暗，留住了暗与黑的影子，不回头
吞没的月，推不开乌云，嘴角的冷剩变得僵硬
没入河水，毫无声息------云终于开了，月明如昼
68 骂街
我想骂街
可我是文明人，街其实
并没有招惹我，这条
开肠破肚好几回的街道
每换一任市长，都要
流血。下水道硬着头皮
从街下穿过
老人和儿童
从上面穿过，
得紧贴墙跟，黄花鱼一样
小心翼翼溜边
街道痛是痛过几次
但还能挺住
挺不住，是路口
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
在春节来临之前，拽着
一个西装革履，腆着肚子的老板
争得面红耳赤
69 小镇
卖水果的，镶假牙的，钉鞋的
一个乞丐弯着腰
绕过人群
一对夫妇站在自家的店门口
大声地指责着对方的愚蠢
太阳西斜
阳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架在十字楼的脖子上
在东关巷
我遇见一个神情落寞的男人
往镇外走去。身后的影子
像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他远望的目光
接近天空的颜色
70 是谁辞退了母亲
几年前
母亲在附近的一家洗浴中心当清洁工
拖地、整理床铺、给客人倒水
母亲干活麻利、话少
老板娘喜欢的不得了
后来因为母亲要去无锡照顾年幼的侄女
而炒了老板娘的鱿鱼
年初
老板娘又来请母亲
在家闲着的母亲欣然同意
一周后母亲却被辞退
我们都骂老板娘不仗义
母亲说与老板娘没有关系
客人们都说老板娘病的不轻
请个老太太来端茶倒水
母亲轻轻地摇着头
六十岁的白发落了几根
飘在地板上，很显眼
71 雪落长安
大雪压境，狂风趁机作乱
掠过老城墙上，砖瓦中蕴藏的大唐遗风
大小雁塔与钟楼鼓楼，像四个老僧，坐镇长安
护城河冰冻三尺，领着皇命来巡视的马蹄声
踏沉了这个冬日的黄昏
一夜之间，雪落满了山丘，沟壑和大街小巷
秦人彪悍，一声秦腔，就是一道厚重的圣旨
风就倒戈相向，从玄武门原路返回
抖落满城的羽箭
如果能回到唐朝，一定去找李太白对饮
真想在下雪的日子，大醉一场
忘却从前的爱恨和欲望
如果能回到唐朝，一定去看望杜甫
赠他碎银，布匹和牛肉
在他的茅屋里，心忧国事，喝酒取暖
在下雪天，我可以在长安城痛恨一个人吗？
走过朱雀门，看着漫天的雪一片一片坠落
我痛哭一场，原谅了你
在下雪天，我可以在长安城怀念一个人吗？
走过永宁门，顾看飞鸿踏雪而过，爪印了无
我默然转身，放下了你
73 母亲（组诗）
母亲的人生哲学
.
母亲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没读几年书
当然，这并不影响她成为一个有思想和主见的人
我把这些统统归纳为母亲的人生哲学
.
譬如她很注意形象
再穷的日子她也要穿的干净，利索
她说
给人看的只有外表
吃到肚里的，最终都会成为同样的排泄物
.
母亲的追求
.
爱情在那个年代荒凉萧瑟
婚姻的的意义无非就是延续生命
.
我的母亲冲破了宿命的安排
找了一位穷教书匠
这是她对文化的一种向往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为爱情
但也算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追求
.
我必须原谅母亲的表里不一
.
每次给母亲买衣服，鞋子
或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时
她总会推迟，总会说太贵
甚至说到生命的短暂
说到浪费
.
但当我背过身后
这些都会成为她在村里炫耀的资本
.
黑白照片
.
母亲翻出所有年轻时的照片
一寸的，两寸的
发黄的，黑白的
细心地清理
过塑，放大，装点成册
一次次地翻阅
.
我想，母亲一定很孤独
她爱上了安静的伤感
她把回忆当成了
一小段一小段的幸福
.
母亲的期盼
.
每一次回乡
我都不愿提前告知母亲
我怕她总是失眠
我怕她每天都举着拐棍
往村头跑
76 苏格拉底书
一个死于民主
至死仍护着民主的人
一个矮矬穷屌丝的早期代表
他，首倡无偿家教
但不否认，他也是大富豪
牛虻，赤脚医生，真理助产士
他身兼数职。当陪审官
也当被告，他选择了通向幸福庄园的
16种方式之一种
——饮下毒堇汁
神，于是摘取了人类最大一枝麦穗
他的一生就像他的满头卷发
纠缠不清。但他教会了我
认识自己——
我无知到了无耻
他死了
舍掉肉身，留下一尊化身
与城邦相比，他的名气
无穷大，直抵东方
乃至当代。他是一根倒下的
多利亚式立柱，其地位却稳如柱基
且镶有钟形圆饰
富丽，高贵
他的死，让他
又多活了2415年
77 人间四月天
天地清明。我多想，这喧闹的人间
都是草木芳菲的四月天
你是一只小鸟。小鸟依人
有一对洁美的翅膀
万水千山等我闲
红尘外，我过尽千帆
划一只叫做一个人江湖的小船
春心荡漾，眺望万家灯火中
用月亮打开你的窗子
你坐在镜子里，像一首唐诗宋词
等我如一只燕子剪开你的愁眉不展
红尘里，你的名字叫青烟
烟锁杨柳依依的江南
我已经走出幽怨的雨巷
你身着五彩斑斓的旗袍
风姿妖娆，如一朵荷花
借一缕李白的月光点亮我的茫然
人山人海中，本来寂寞无边
消磨了我多少的清丽华年
没有青梅竹马，没有桃花
只有一个人的小桥流水
只有一个人的海角天涯
我写的情诗无人看
你一度在白云之上安眠
我只好高声语，请李白也把你呼喊
我没有近水楼台，我只有高堂明镜
人在天涯如一只生病的蚂蚁
冬天的雪把我覆盖，你如果是一缕温暖的阳光
你就是我的人间四月天
80 扒光了的树
一棵树，扒了个精光
园艺工跑得不见了踪影
树，还站在那
抱着，仅存的
一点尊严 此时
公园里暗无天日
风，相继摇醒了路灯
那棵树，看起来有点老
刚从乡下来到城里
一时找不到住处
来公园呆上一会儿
扒光了的树，引人围观
都跑过去看看热闹，
然后 悄悄离开 唯有
衣着不整的孩子
用废弃的塑料布
遮住了根部
那孩子
经常跪在过道里
向来来往往的人
不住地
磕头
81 在秋天（ 组诗）
在秋天
一把被我抓掉的头发，学初秋的叶子
发黄。眼神扭曲成抛物线
跌落，或自顾自地滑翔
喊着我的名字
一枚枯了半边脸的叶子，落我的头顶
遮掩异乡的空洞。秋风没来由的放大声音
中断冥想
飘
阳光纠结。风暴暗藏于叶子凸起的筋脉
色彩细腻到宛若新生。一棵树转过脸时的表情
正好向秋天展现生命之轻
其实花朵之后仅存的果实，比一个金黄的命名
更轻。落叶飘浮的影子像转动的齿轮
一口口咬着，越升越高的
幻觉
声音
十月，蚂蚁将最后一枚果实
安放在钢铁森林的创口。我跟在它身后
身陷陷流沙的漩涡
沙子吐出蚂蚁，吞下一条河流的腰
我深吸一口气，向上或者向右
让出一个空隙，设置
一个倒影
82 生活轻语（组诗）
林荫道上
爷孙俩走过来，一个慈祥和蔼
一个活泼可爱。微凉的秋
在他们的笑容里，有了绒绒的温暖。一片秋叶
悬在空中，爷孙俩走远了，才落下来
老者
不再羡慕天空的高和远，不再关心
谁的翅膀在飞。他习惯把世界关在眼帘外
习惯了妥协，与一切和解
没有什么能让他兴奋，一杯酒可以
浇灭风暴。捏拢的拳头，很快
无力地松开
一生想去的地方，都在雾里了，在苍茫里
在一步之外
人生
我写诗的第一节
风吹来
最好的一句，被风吹走了
写到一半的时候
下雪了
精彩的一句，又被雪埋下
这将是一首无味的诗
标题里
只有我无奈，无辜的目光
87 母亲很抠
一辈子 她不是一般的抠
她把自己的满头青丝都抠成了一头白发
连脚印 也越抠越小
每天晚上 还要嘀嘀咕咕
衣服上要补多少疤
有没有补疤的布
从我记事起 母亲就是一件蓝布衣裳
到她走时 她还是一件蓝布衣裳
后来才知道
她嫁给父亲时 穿的嫁衣也是一件蓝衫子
她唯一不抠的 就是她的笑
见人就送 好像她每天都拣到了钱
那么苦的日子 苦得滴水
她竟过得眉开眼笑 从不说生活的聊斋
她还反复叮嘱众多的儿女
出门要挺直腰杆 补巴衣服也要穿出骨气
她的崽姓胡 但不是糊锅巴
很抠的母亲
一生就教我们一件事
过日子 要抠
90 这一天：清明
这一天的雨是从唐朝开始的，穿过漫长的年代
直直砸进路上行人的眼里。这一天
桃花黯淡，梨花不语，看一朵朵小小白花
躲在行人发间无声哭泣
请原谅我们的残忍，在这个湿漉漉的节日
要请你们重新再活一次
在雨水里锈蚀的亲人，终究要变成云和风
也终究要回到大地
人间四月，春光正好。上香，叩首，焚纸
跃动的火苗离枝头的鸟鸣又近了一步
允许一些人，这一天，在满目的新绿里
轻声絮语，怀念阳光下的清醒和明亮
呼吸渐渐急促的雨，就快落满盛酒的杯
来来来，以我四十五年之人生经历
与你们探讨微笑的必要，以及
生活之意义
94 把自己灌醉
从刀锋上摔下来，泪水已无路可退
黄昏甜蜜又漏洞百出
世上唯有酒还值得信任
水重返粮食的根部，找到荒芜不堪的家园
黑白颠倒时，往往屈从命运
夜色酩酊大醉了，酒瓶还清醒着
告诉它吧，梦怎样遭遇强拆，影子如何被砍伐
稻草遥不可及
有愧的男人，酒中获取几只豹子
唤醒体内生锈的兽性
无端的痛，卡在喉头不吐不快
相对的摧残纯粹是自我解剖
酒桌上出轨状况可疑
脚下闻香而动的蚂蚁，突然灵魂出窍
99 虞山记（组诗）
◆《暴雨记》
暴雨侵袭午后的城市
蚁群从街道冲向更高的地方
一些带着奔波之苦钻进了山顶的寺庙
一些摸着云层里那把
蓝色的梯子，像抱着一行通天的经文
当我从林中出来
再次打量远处的人间
自己仿佛已成为了傍晚的一座孤岛
暴雨洗过的城市很干净
暴雨过后，山峦像一枚忧伤的鸟蛋
◆《秋风记》
外面刮着风。风把岁月的褶子
叠在尚湖里。风把风月吹在香樟树林里
“你们好，负重行走的人啊”
除此之外，对窗外的秘密我不能说得太多
虞山渐瘦，石头露出遮掩多日的裂缝
◆《登山记》
登至山顶，岩石后面的夕阳
是我赢得的又一枚勋章
我常看见，雨后的台阶上
朝拜者的身影
和背叛者的汗水一起被冲走
山洪在我无法前往的地方
独自轰鸣——我喜欢看涓流
汇成庞大的军队，以掏空之势
填满群山缺水的沙场
我也喜欢在晴朗的夜晚
在草丛中捡起被星空丢弃的烟火
即使没有足够的热度
也能温暖我伸出去的五指
而城市在下面忽明忽暗
突然温和得适合做一个回家的梦
◆《少年入山记》
首先，他经过公墓
政客、商人、军人、作家、书法家、著名妓女等
砌着城市喧嚣的祭坛
然后，他跨过了一条山涧
杂乱的灌木中，时有零散的荒冢
像寒鸦突然停落跟前
路边竖着禁止私埋乱葬、限期迁离的牌子
犹如一张判决，在死亡之上再宣判了一遍死刑
再向上走，在山顶，一块巨石上
坐落着一座寺庙
在斑驳的日照中，菩萨不动声色
祈福的人们双手合十、叩首、念念有词
门外，卖矿泉水、豆腐干、烤地瓜的摊贩
大声叫卖着
下山时，他的双鬓全白了
103 关于牙痛的碎片（组诗）
1、《虚火》
虚火什么时候学会了翻墙术
兀自攀爬到夜里
它使出了一记勾拳
我的牙，像变节的革命同志
我的右脑和右脸神经
扑倒于真理面前
咬破嘴唇，也无济于事
疼痛如夜色扩张
太阳，或是一粒药丸
我想说，虚火一定有缘有故
就像一介草民，行走人间
悲欢离合的房间里，住着个中理由
2、《牙疼不是病》
用疼痛发声。右边倒数第二颗
仿佛饱受隆冬。而人间的春天
正夸张地甩开臂膀
我的牙，它到底要阐述什么----
郁积、沉淀，或者有冤？
或者，它只是试探一个人的坚韧
我错了：上齿碰下牙，说出过许多废话、屁话
假话，阿谀之语。以及与自己无关的
茶余饭后的山河、天空
3、《痛至神经》
我断言，这是一次阴谋
源发暮春。无语的痛
巨裂的爆炸
洁白的医生，打开我的口腔
甚至诱导我的灵魂，也无法判决
谁是真凶，和帮凶
而往昔的牙痛，窄窄的
你痛我忍，无非是消耗掉
药几片和几杯水里的时间
可现在却这么神经
神经在人类身上，多么微细呵
有时风声鹤唳，有时草木皆兵
如果描述这一刻：另一个我
站在我面前，说什么
……我无数耳鸣
4、《疼痛前后》
曾像一匹勇士。我的牙齿
赢过核桃，胜过啤酒瓶盖
甚至咬过人，有点野兽之意
曾将巨型冰块挑落马下
将田野山间的蜂蜜任意蹂躏
将石头一样的伤口拨开，闪着刀的寒光
而此刻，它只能咬下稀粥、葡萄糖
一粒粒药丸囫囵吞枣
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模样
人尚在老去的途中，而牙齿
提前品尝了亡歌。风光一时的事物
总有偿还的时候
104 迷宫
春天不见了
从迷宫里跑出的小孩
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站在布达拉宫的底部
双眼迷糊，来去的喇嘛就像游人一样
在布达拉宫彻底迷失了方向
东边有日出，西边同样有
南边有微风，北边同样有
整个布达拉宫没有任何的不同
剩下的静默也是百年前的静默
而百年前的静默只不过是千年的静默中的一种
所有的存在之物都是迷宫
它们不在方位之内
也不在词语之内
它们行自己的规矩，走自己的道路
它们袒胸露背，却又将自己藏得如此深
就像一匹马跑进原始森林里
没有谁能找到它
甚至，连它自己也找不到
它嘶吼，飞奔，从一片森林跑向另一片森林
却始终没有走出，高大的灌木
将它的身躯越压越矮，越压越小
109 第十次非法同居
第一次与黑暗非法同居
那是私生子辉煌的宫殿
父亲走了，只剩下母亲的遗嘱
遗嘱写到：你有活下去的权利
第二次与花儿非法同居
我的纯真是最好的养料
它盛开，我衰败；它衰败，另一朵盛开
看！姹紫嫣红的花海
第三次与炊烟非法同居
烟花、硝烟，七窍生烟，只有你让我感到亲切
我固执地往灶台添着柴火
谁知，锅里的饭已一团浆糊
第四次与远方非法同居
漂泊何尝不是永久的家
我总是在赶路，在路边睡去又醒来
醒来后，又是三岔口
做一个勇往无前的囚徒，还是下一个石破惊天的赌注
第五次与愤怒非法同居
婊子的牌坊丢了
当剥开谎言还是谎言
谎言就是唯一的真相
网络，时代的三妻四妾
生下一大堆孩子
还是甩不掉第六次的标签
第七次与哲学非法同居
世界不是世界的世界观，方法不是方法的方法论
这是一段糊涂的激情
有人看，有人做，有人争吵
有人在挂羊头卖狗肉
第八次与法律非法同居
还有谁质疑我们的爱
那异族的女子掀起面纱，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发
可是，我黄色的皮肤
从来不会寄人篱下。分手吧
你有你的自由；我有我的牵绊
第九次与月亮非法同居
再也没有一只狼出现过
一个悄悄变种的时代
有狗，也会有狼狗这个杂种
我的宫殿倒塌了，茅屋被春风所迫
只剩下你的光。照耀我
第十次与诗歌非法同居
没有证，不用盖章。多好
旅途中，只有我们两个
我妙笔生花，你口吐莲花
我知道，你也知道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这是一个只有开始的开始
114 留守丫丫
做好作业。丫会写上
“奶奶”二字
像梳奶奶白发一样认真
老师说过免签。交作业时
丫会慢慢擦去，沿“奶奶”笔划
仿佛拭奶奶皱褶里的泪
有同学笑话。丫会用
铅笔和泪花，再次搀出“奶奶”
一笔一划，蹒跚在作业的最高处
爸妈回来么，老师轻问时
那小小笔头，已跪断在
“奶奶”的脚下
115 与祖国书
一根蛇皮口袋是我们全部行囊
在一个接一个工地流浪
每一幢大厦建成之日
便是我们离开之时
工地上的临时通铺
是我们的思乡台
也是我们娱乐做梦的地方
总在二两劣质白酒下肚之后
把脚手架上的月亮
幻想成妻子的脸庞
再苦再累算不了什么
最伤心伤肺是每到年终
拿不到应得的血汗钱
无颜回家见翘首盼归的妻儿和老娘
祖国啊！有时我真想问问
难到我们真像坊间说的小妈生的
遭人白眼，被人歧视
就像我们的称谓“农民工”
太监样不伦不类
小时候常听母亲讲
“手板手背都是肉”
可如今我们好像既非手板又非手背......
121 月光（组诗）
《月光》
我想把今夜的月光打包寄给你
但我怕你收到时 —— 不是黑夜
今晚月色真的很好
它不仅照亮了黑夜
也照亮了我身体所有黑暗的地方
有一些我还不能说出来
有一些你肯定知道
有一些在它的照耀下
也慢慢的开始发光
此刻，世界没有一点声音
但仿佛更有了重量
《中秋之月》
是岁月调制的一副清凉剂
紧紧的贴在秋的肚脐
是思念研磨的一片小小药片
必须就着清风桂香来饮
是亲情爱情铸造的一面铜镜
照着山、照着水、照着树、照着家
照着离别之心
日夜打磨、一生不辍
123 妹妹，请带好嫁妆上路——写给高德安老师之疯妹
妹妹，你不跟哥哥说一声就走了
把你厮守了20年的疼痛和呐喊
把你满身的错误和涂改
连同你18岁时的天空
一齐甩给了，午后的阳光
妹妹，哥哥设计了关你的小屋
和锁你的铁链，让你生命的缺陷越陷越深
让你岁月的伤口越拉越长
妹妹，请你回答哥哥的问题——
万家灯火的时候，你亮过一眼么？
雪花飞舞的时候，你暖过一瓣么？
桃花盛开的时候，你笑过一朵么？
鸟儿欢歌的时候，你醉过一声么？
月亮丰腴的时候，你圆过一梦么？
妹妹，你走得太匆忙太复杂
哥哥送得太草率太简单——
只记住了你是哥哥的亲妹妹
然后，把你扭曲的面容和蓬乱的头发
以及蜷缩的身子和睁着的眼睛
一齐抱上那台低矮的手扶拖拉机——
妹妹，这是你一生中第一次坐车
妹妹，请带好嫁妆上路——
这吹散落叶的秋风是你的舞蹈
这惊醒土地的冷雨是你的歌唱
这盖了钢印的纸钱是你远行的盘缠
这一串串做人的幻影是你出殡的花圈
而哥哥的两行清泪
是你长达38年的挽联
妹妹，在你错乱的世界里
也会有美丽的天堂——
父亲的坟头开着你喜欢的野花
母亲的手里举着你忘了的婚纱
哥哥，给你一把穿越红尘的钥匙
打开雾霾，住进彩虹里的新房
125 致我越来越小的母亲
佛珠在手中
嘴里喃喃语
我知道，一定是阿弥陀佛
母亲不识字，但很会念经
只此一句
阿弥陀佛，保佑我的母亲吧
她不听任何人的劝，像孩子那样
只愿意蹲在挂着父亲遗像的房间
不停地玩转佛珠
不管屋外面的春夏秋冬
也不顾窗外的风风雨雨
念出来的阿弥陀佛像唱歌
我也习惯了那种妙不可言的音律
阿弥陀佛，真好听
我相信佛祖与众神一定早已听见
否则父亲不会在镜中一直微笑
而母亲，也总是那么安宁着小
越来越老的母亲，老得渐像一句经文
越来越小的母亲，小得像一粒掌中珠
139 我的那些贫苦的亲戚
我的贫苦的亲戚
大多住在乡下
各自守着一座旧房子，一口新棺材
他们气质相同，穿戴类似
说起饥馑饱暖，不悲不喜
那些整天对着房子和棺材
说话的人。那些我几乎遗忘的
活在人间的血亲
看上去
都有一副
平静的黑脸膛
143 卑微的我们（组诗）
【杂物箱】
晚些时候
我翻开杂物箱
像是撬开一个词语
打火机，旧照片，半截铅笔
都是它给的回应
很多时候，我宁可
把这些小野兽关起来
它们真的很善于晃动我的心脏
有的可以引发秋水
有的甚至能保持整年的忧伤
而我不能做一个女人
细数箱子里面的喜怒哀乐
即使在这样一个周末
我都不能按时打开房门
【空调之下】
空调之下
我们谈论着低矮的事物
青瓜，鳕鱼
以及刚刚翻新的土壤
原来冬天曾离我们那么近
仿佛你一伸手
天空就灰暗了下来
整整一天，我们烤火
目睹一头老牛
温习青草的味道
现在，室外三十七度的舌尖
舔舐着芒果，菠萝
卖果酱的人也曾有过土地
当我谈及
他们为何背井离乡
我不得不坐回冬日里
同他们静默在某处火堆旁
【谈谈牛粪】
当我谈及牛粪
你可能在隔岸相望
其实牛粪不臭
它保留着青草的残渣
这能够解释它是从万物中来的
但是你不会轻易相信
也对，在城市之中
你和合果芋都是生活在水里
你，你们。似乎多出几分优雅
若我说上广袤的大地
其实很多事情都在卑微着
小到村庄的烟火
小到一颗滚在地面的粪球
我揭开屎壳郎的面具
那会是大多数人的面孔
147 还有什么可以忽略（组诗）
《真相》
比如一群草原马的奔跑和它们一声声的嘶鸣 比如
一朵腊梅的前世 甚至被遗弃的稻草人
可以忽略 真相往往是那些被掩埋的部分 透过
凌晨的薄雾 我看见行色匆匆的人 低语
看见六股河咆哮 更多的真相
和浪花一起盛开 稍纵即逝
我在错误的时间 聆听山坡上小兽的私语
当更多的村庄卸下一个冬天的寒潮
温暖的日子 仿佛母亲的胸膛
而当犬吠渐远 故乡的真相
常常让我 无眠
欲言又止的时候 春天滚滚的雷鸣
已经抵达我们寂寥的生活
《争吵》
深陷痛苦之中 一个人
在不停地和自己争吵 面红耳赤
他说不出遥远 说不出真理
甚至说不出一朵花的开放和死期
争吵是一粒种子 为一句诺言受孕
仿佛那些被俘者 酝酿一场暴动
用左手替代右手 用头颅
复制头颅 找不到真凶的年代
争吵 是唯一可以让一个人
活下来的理由
和自己争吵 没有输赢
天真的人 在沿着小巷独行
他要留给生活 蹒跚的背影
《听雨的人》
曾经的叹息，可以忽略
沿着内心的闪电，一个人
注定要在徘徊的日子听雨。他举起的手
轻轻放下，仿佛酝酿更多的乌云
惊恐，以及虚拟的辽阔
隔壁小情人的争吵，让生活
变得真实。雨声时急时缓
巧合着一场相逢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自己生活的平淡
看见忙忙碌碌的人，奔跑、躲避
“爱情，何时来敲门？”
一场雨，只留下悬念和高潮
甚至，陌生人更多的赞美
雨声入梦。在盛大的开放里凋零
滴滴答答的节奏，蜿蜒、脱胎换骨
直抵远方和那些我们不能抵达的目的地
156 这疼痛的尘世（组诗）
◎在这坚硬的尘世，我不妥协
年过三十，越觉得生活比石头更有嚼头
没有铁齿铜牙
便学会了退步
最先退的是理想，不死的青春
接着是柴米油盐，房贷，面子
每退一步
都使劲儿咬咬牙
我能听到从骨头缝里逼出的声音
像我的灵魂
——一直向前
◎这疼痛的尘世
昨日约你吃饭的那个人，今天死于一场车祸
某明星，一夜之间成了毒犯
新闻里，村民不满拆迁怒杀三人，被当场击毙
00后晒孕照惊呆网友
……
这摇摇晃晃的人间，每天都很新鲜
世界的某个角落，战火不停
有人逃亡，有人纵火
也有人跪在佛像前祈祷
不必意外，这疼痛的尘世每天什么都会发生
即便我们仍然热爱，我们无所事事，我们关上家门
风还是会吹来
像今晨的阳光
透过玻璃窗
落在我迷离的目光中
◎那些站在村口的树
很多年了，它们并排站成了风景
一颗颗像兄弟，也像姐妹
站在中间的那颗更像是姥爷
已经很多个春天没有发芽
他一直站在原地
去年，又一颗苍老的树也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每次我经过村口
风都会吹起
风吹起时，我听见它们一起喊疼
161 杀爸爸过年
腊月十八
二狗子的尸体
从工地运回
亲人们手忙脚乱
给他剃光头
修胡须
刮体毛
洗身子
……
他的双眼
一直没有闭上
它们
正透过门缝
看着他三岁的儿子
哇哇大哭
我不吃肉了
我不要杀爸爸过年
174 夜读水浒
之二
上梁山的路
大雪铺地，月白风清
黑夜被描成白昼
无论水路旱路
都埋着坎坷不平
临行前，得喝三碗好酒带七分醉意
忘了娘子也忘了来时的路
掂一掂腰包或手中的朴刀
一抹脸
径直走进那片黑松林
一声喝叱
哪来的鸟人
你不是抢劫就是被劫
之三
前面是汴桥后面是宫墙
若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女人不会卖身，英雄不会卖刀
祖上的那点好名声被一根稻草压弯了腰
他把脸藏在刀的后面
怀抱着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
任何朝代，强买强卖
都是对百姓最大的迫害
那泼皮拎着脸和性命一个劲的往刀刃上蹭
这厮不懂得没有退路的刀
刀尖都是冲外的
后面的结局也就没有什么戏剧性
之五
除暴安良，让他成了和尚
义薄云天，把他逼上了梁山
连那只酒葫芦也咣里咣当为他鸣着不平
他也曾问过佛门问过苍生
说是天下的事就如钱塘江的潮信
该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你站立着，不屈不挠就是一条好汉
脱下那双鞋再回到蒲团上
千万别学你大哥，一辈子装猫变虎
死到临头还苦苦等着朝廷那一壶好酒
幸好，洒家肚子里装的全是酒
未曾坏了肉身
之八
官商勾搭一起，狱卒向犯人索贿
有权的嫖宿民女，有钱的都说他爹是高俅
绿林好汉打打杀杀都在等着招安
朝廷上那几个人正忙着商议如何安抚黑社会
这些事被一个叫施耐庵的写进了书中
我正看着，有人递过来一杯热茶
顺手把书合上
关你鸟事
关你甚么鸟事 |
发表于 2016-6-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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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8 09: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