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长安诗篇（组诗）

柳碧青

长安诗篇（组诗）
文/赖咸院（江西）

《长安传》

魂灵从泥土里爬出来，整个长安城
进入梦乡，千年樟树顺着
裂开的纹路伸向更肥沃的土地
脚底下，藏着瓦片、马车轮和骸骨
此刻，长安如此安静，没有人掘开一座坟墓
也没有人在深夜里畅饮
他们都是生活的忠实见证者，他们随时
准备与长安入睡，或者醒来
而我，一个异乡人，更希望颠倒时空
看长安成为睡美人，也看它的土地里冒出
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他们是远古时代的客人
但更可能是长安的主人
他们日夜守护着，这寸土寸金
我设定自己就此在这片土地居住下来
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开垦田地
在黄土高原上牧牛羊，与蓝天零距离接触
或者钻入地心，那是更开阔的境地
那里同样有牛羊、蓝天和白云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着更辽远的思想
它们在土地里酝酿了几千年
它们喝黄河水，吸泥土气息
如今，它们应该敞开心怀，接受膜拜
在长安，我不希望是宁静的
我希望过一种更深入的生活
是能听到骨头发响、灵魂打颤的生活


《黄土高坡》

黄土地上，植被盖了上来
那些日渐增长的高度，此刻更高了
有风或者无风，苹果园里
总有寂寞的身影存在
他喝西北风，凿壁，掘光
从风沙里抽出身体
让那些苍桑岁月从脚底流去
剩下的那些，做肥料
与树根纠缠在一起
我是从南方跑来的二愣子
等着黄土埋过我的耳根
让我得到清静，停下来，与延安
共枕，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我走每一条山坡，然后给它们取名
让它们在我的心中
过另一种生活。在延安，我就此住下来
白天开荒地，晚上拉二胡
请人教我陕北民歌
邀请朋友到我窑洞里
喝上几杯，这便是最好的生活


《华山论诗》

听说过华山论剑，那是江湖的事
我不算江湖人，来华山只论诗
但我愿意用江湖的解决方式
一招一式，我都剑走偏锋
要论诗，就要到华山的最险恶处
那里才有脱胎换骨的功效
那里才有与灵魂碰撞的感觉
我忘记了，论诗须得有两人
L不论诗，他的每一句都正中要害
都直接让我魂飞魄散
仅存的一点自豪感也消失殆尽
让我不禁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我想，他必定是隐居的高人
他告诉我，华山论诗是个伪命题
华山只能论剑，或者提着双腿往上爬
直接爬到云深处，那才是最绝妙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但我仍然
想在华山论诗，哪怕短短的一句
甚至是一个字符，也足以让我心满意足
L说：“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站在华山之巅，太阳近在咫尺
一晃一晃的，我深知：
不肯作行伍，俱在尘土中。


《在黄土高坡上走》

有人站在黄土高坡上唱信天游
声音高亢，有人站在黄土高坡上除草
汗流浃背，我在黄土高坡上走
越走越高，越走越高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在壶口瀑布》

从南方来，我在黄土高坡上
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壶口瀑布
把这狭窄之处奉为至宝
我猜想，有牛羊曾在此饮水或洗澡
它们深入壶口，触碰河石
它们强悍地把一条河变得更窄更细
在壶口瀑布，我仍然认为自己是
一个吟诗的人，把这一小段河流当做整个黄河
把一个眼神当做全身心的崇拜
我压住内心的胆怯，和其他人一样
站在水急处摆姿势，张开双臂
让水雾冲洗身躯，我望着水流
如同望着整个华夏大地
那些俯冲的水花是不知道恐惧
它们有自己的凌厉，它们只动用一滴血
便让整个黄河波澜壮阔


《回民街》

转身走进回民街，我正巧闻到
一股浓郁的西北味，夹杂着肉夹馍的纯正
我把夜幕下的光阴交给回民街
正巧看到一头羊被钉在铁板上
血肉之躯，只剩下几束火焰打破沉寂
然而，外界是如此喧嚣
那些排队等待啃食的人，他们的眼中
有更毒辣的火焰，他们伸出手掌
撕下夜空，连同那几只弱小的萤火虫
在回民街，我希望做一个素食主义
熬一碗清汤填补饥饿，心生佛念
双手合十，听一颗油腻的心在火钳上跳动
裂开，劈啪作响，我想到麦地里
曾埋着一个饿死鬼，还有一头羊
跟在主人身后，最后莫名其妙丢失了
成为另一个饿死鬼。如今，那个破碎的窑洞
还在消耗光阴，它在麦地的另一端
静静地守候，而回民街里
都是些远乡人，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
都是远乡人，他们在这里烤羊肉、啃羊骨
烧掉一条栓羊的绳子，夜幕下
他们的身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仿佛有随时粉粹的危险，其他人也一样
但没人知道，在回民街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替身


《历史博物馆》

每一具骸骨
都在支撑着久远的历史
黑暗中发光的碎片
始终是一条无法回归的河流
在西安，我细数历史博物馆中每一件物器
它们有着特别的身份
但我仍坚信，它们来路不明
它们正潜伏在灯光下露出笑容
它们的嘶吼，正赶在历史的路途中
那些久久回荡的回响
成为历史博物馆的一部分
我想，它们生来就属于博物馆
它们的未来注定辉煌
然而谁会想到，当初它们顺着河流
寻找食物，被一头狮子
追得魂飞魄散，骨头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