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的窘迫与大多数诗人的空】
文/长风
在看了一系列余秀华的报道之后,窘迫与空这两个词突然闯进了我的脑袋里。围绕这两点我提炼出了下面的关键词,我希望在观察思考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判断,矫正自己的写作方式,因此这更多是一次自我对话,反省与审判并行其中。
随想随写,没有顺序。
农村 我老家在苏北农村,情形跟余秀华家乡差不多。我所接触的农村是什么样子呢,第一,年轻人少,留守儿童多。第二,基层组织基本处于瘫痪状态。第三,土壤板结,产量都是用化肥追出来的,小时候玩耍的小河小沟全干了。第四,没人读书。以前不读,现在更加不读。于秀华说周围村民不理解她,我估计暗地里都会骂她是神经病。第五,读不到好书愚昧,不读书则满脑子里都是浆糊,把那帮人换成对襟,留个小辫子,跟大清子民不会有任何区别。第六,赌钱。农村现在一年有十个月闲着,闲着要么赌钱,要么就偷鸡摸狗。国家有个送电影下乡,据我所知,基本是放映员一个人看。第七,空巢。不仅仅是外出务工,有点本事的就往县城跑,本事再大点就在苏南不回老家了。以上种种导致现在的农村非常枯。有人说余秀华的诗歌有很多粗粝之处,我不替她辩护,她也有大多数诗人没有因而特别嫉妒的地方。在那样的荒漠里,她得多么小心,隐藏起多少屈辱,才能为自己留得一点点的安宁与自尊,而诗歌和她的相遇,这大概也是如我等所谓诗人的真实境况,有什么样的前方在等待我们呢?
不写诗 余秀华是个异类。要是她不写诗,只做个粗俗的农妇,难看点、笨点,但听话,逆来顺受,也会有一个稳定的家,这样的例子在农村不是少数。她识字,上帝还给了她一点写诗的天赋,也导致了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这是否加重了她的痛苦?看看周围的人,养花弄草,尝尝美食,晒晒小清新,你无法否认这样的生活自有其美好之处,这样的人生也很让人留恋。有时我也在想的,要是我不那么挚爱诗歌,与他们一样,我也会活得很好,事实上,数年前我就是这个样子,而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变成了另一个,谁知道哪一个更好呢?
真见鬼,诗歌有那么好玩吗?
阅读 我越来越迷惘于阅读这个词。阅读不好吗,谁知道呢?前阵子给学生作了一个诗歌讲座:让现代诗歌之光照进你的生活。我试图告诉孩子们什么是现代诗歌,如何阅读并把现代诗歌的美好、理性之光照进生活。是照进而非照亮,也就是说我在酝酿这篇讲稿时已有所保留,而事后更有点惴惴不安----要是真有那么几个因此喜欢上现代诗歌,那么他们该如何应付教材上的那些现代诗呢?如何去应对阅读理解,内心蓬勃生长的美又让他如何与周围友好相处?他们毕竟只是孩子,人生一系列的考试在等着他们。可能我太过于悲观了,但无可否认,当下之教育不需要什么诗意,或者说任何诗意的东西都有可能将孩子“引入歧途”,而这样流水线上的产品,又如何去承载诗国的使命呢?
评判 我很厌恶中国式的诗学讨论,为什么呢,因为除了与诗无关的人身攻击外,大多数时候,说着说着就回到了原点:什么才是好诗,好诗有什么样的标准?你说一套他说一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余秀华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有人夸成一朵花,有人说是狗屎巴。一次又一次,没有任何长进。其实大家在讨论时忽视了一个问题:诗歌是艺术品,就像音乐分交响乐、管弦、民族、流行音乐等等,名流绅士下里巴人各取所需。在诗歌大花园里,有牡丹、玫瑰、芍药、菊花、腊梅、海棠、迎春花,离开了对等平台的任何讨论,都是驴唇不对马嘴。诗歌是分层次的,准确说诗歌有成色之分。黄灿然说什么样的人读什么样的诗,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以我的判断,国内最好的诗人在世界上仅仅算作二流。我们现在最最需要的停下笔,扎扎实实投入阅读,并补上诗歌理论这一块。
态度 摘一段以前写的:你懂现代诗歌吗?朋友,我很想听到你说,我挺喜欢。我更希望你有海量的阅读储备,与我开诚布公地交流。但你没有这样说,而是反唇相讥:你懂吗?
这一下子就改变了讨论的性质,变成了相互贬低的口舌之争。在一次次吐沫横飞中失去的恰恰是我们对于诗歌的敬畏之心。我仿佛看到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被一群大汉推来搡去。
是呀,我如此啰里啰嗦,无非是想说明,不要失掉那份敬畏之心。
不懂?谁懂?伟大如米沃什者,在九十岁高龄时,依然在寻找那个词。
不懂不丢人,我们可以学习,试着去靠近。
千万不要不懂装懂,甚至信口雌黄,如此,不但无知,更是无耻。在诗歌面前,我们都请安静点---不管是旋涡中的余秀华,围观者、跟风者、众媒体。
担心 有人担心余秀华红了之后,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因此失去了创作基础,那样或许就不能再写出好诗。这样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呢,有点,那是对于随机式写作,感性式写作而言的。而对于以哲学和信仰为归依的终极写作,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曼德尔施塔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三年,却成了他阅读和创作的黄金时期,比如米沃什,自我流放到西方以后,在受众极少的情况下,坚持波兰语写作,最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道理说起来不难懂,伟大的人物之所以成就一番伟业,那是他内心的火炬在熊熊燃烧,伟大的诗人也是如此,哲学的经线和信仰的纬线交织成了稳定的坐标,纵是风云变化,我自岿然耸立,像亚历山大灯塔,指引人们穿过漫漫黑夜,惊涛骇浪。
隐喻力不足 隐喻是连接世界的密道,使诗歌立于天地之间。失去隐喻,隐喻力不足,那样的文字也就失去了诸多可能,这样的诗歌是封闭的,促狭而没有生命力,就像闺阁里的调笑,见光死。走向隐喻的过程,那是加工、发酵、沉思、提纯。。。。。。无数心力的付出。诗人的思想是发酵池,情感是酵母。
隐喻力不足,乃思之不足。到现在我们很多诗人还停留在见物抒怀、实话实说、一事一议、慷慨激昂的原始状态------这是思想的懒惰。本质上讲,思想才是我们最大的差距所在。
思之不足,使我们失去了对于事物的命名能力,而隐喻力正是通过命名实现使命的。
思之不足有时还体现在方向的背反上,我们的历史太久远了,以致从国家到个人,总习惯朝后看,想当年。。。。。。。走不出孤独、忧愤、离愁、卿卿我我。整个社会需要走向现代文明,中国现代诗歌迫切需要走向现代文明。
没有敬畏,哪来的崇高?
没有信仰,哪来的神性?
没有规则,哪来的秩序?
求学 记得上初中那会,学校距家差不多五六里路,夏天还好,冬天则是活受罪。从学校往家一路顶着西北风,没办法只能猫着腰顺着小河沟跑,中午化冻了鞋子陷进烂泥里拔都拔不出,就这样赶到家里,很多时候还是冷锅冷灶的,我记得好几次站在后墙根委屈得痛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人比我们更辛苦。及后来我做了教师,类似于秀华这样的学生也有那么几个。一次春游马老师背着偏瘫的女生到山顶,她感激的泪水今天依然历历在目。余秀华难看,手脚不灵便、口齿不清,从小学到高二,这么漫长的求学经历,她所经受的磨难,屈辱,在她内心留下的创痕别人无法体会。这些每天都在发作的痛点,给了她文字实实在在的力度。就像一个被捆绑的人,他知道绳子在哪里,他知道自由的意义。
空 余秀华因为身体上的原因,不得不接受命运强加给她的这些痛点。我们平常人没有痛点吗,应该有,但我们很多人麻木了,退化了,迟钝了,这就是题目上所说的“空”。举个例子,一个在单位上班的女诗人,收入稳定,家庭幸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她内心没有正义,文字上哪里的力量,如果她没有对自由的热切呼唤,到哪去触摸自由的边界,如果她不懂得忏悔,如何写出人性中的黑暗,如果她没有一颗大爱的心,光芒又怎么驻扎进她的诗行?没错,她很勤奋,写了很多,但那样的文字除了风花雪月,除了自哎自怜,除了饭后的饱嗝,还能有什么呢,除了制造垃圾,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这就是我们当下大部分诗人的空。这样的写作就是空心化写作。
填补空洞还是那两个词:哲学 信仰
辨识度 余秀华的诗歌究竟怎么样,个人以为,她写出了不少较为优秀的诗歌。于秀华的诗歌之所以引起关注,或者说让很大一部分诗人“嫉妒”,不是因为题材、技艺、隐喻等,而在其诗歌的辨识度,也就说于的诗歌在语言上出新,具备了一定的命名能力,放在一堆诗歌当中很容易认出来。这在当今千人一面,畏畏缩缩的诗坛里面,无疑显得卓尔不凡。很多诗人技艺成熟,八面玲珑,诗歌纯火炉青,写了很多,可就是没一首让人记住,为什么,因为都大众化,都差不多。他们不想写出来吗,想死了,可就是写不出来。这大概也是空之一种吧。
我 除了上班,必要的应酬,其余但凡有时间,我都在阅读写作,开始那几年没什么意识,就是凭着兴趣,好玩。我不喜欢坚持那个词,没有坚持,而我究竟想干什么呢,每个人都想写出好诗,成为优秀的诗人,但这毕竟是凤毛麟角,诗歌究竟给予我们什么呢,另外一种生命,或者说,不一样的生命。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在这个一个社会,你作为诗人,秉持独立,自命不凡,有用吗,你能真正独立起来吗?
围观者 围观者大致分为三类,看热闹的,占大部分,想出手帮助的,一少部分,剩下就是准备看笑话的,而这部分多以诗人作家为主。于秀华事件前后有20天了吧,你方唱罢我登场,形形色色走马灯似地,一场充满黑色幽默的诗坛现形记,诗人之无知、浅薄、庸俗与下流,与当下的流行文化一脉相承。
热度 那几天打开博客,到处是余秀华的名字,貌似火得不行。为此我特地问了周围的老师,朋友,是否知道于秀华。答案与我设想的一样,基本上不知道,即便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名字而已。也就是说,他们一点都不关心诗歌,连谈起这个人的兴趣也没有。
诗歌是安静的艺术,喧哗从来不属于诗歌。不要企图让诗歌回到中心,那不正常。学学奥利弗,在一个小地方安静地写诗,这才是真正的诗者。试图攀附诗歌的高枝,到头来只能是那朵凌霄花。诗写不好,人也做不好。
文明 写诗多年。多年以后,越发不敢对诗歌指手画脚,不敢把那些不洁的词语带入诗歌,甚至所谓反讽我觉得都背离了诗歌大道。更反感那些借诗歌胡言乱语之徒,鄙视那些从不阅读就敢拿诗歌说是的人。多年以后的今天,书是越读越多,字是越写越少,而每每一书在手,除却内心的那份喜悦,更有一份敬畏与肃然在里头。头顶三尺有神明,诗歌就是我们的神明。
在网上,余秀华用诗歌去骂人,将一些肮脏的词语裹挟进诗歌里,这点她肯定错了,望她及类似的人引以为戒。
王法 余秀华骂狗日的王法,要是她骂的是法律倒也罢了,可这个王法却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无论如何,于秀华过分了,且有点恶劣。偏狭、易怒、粗野,应该是于秀华真实面目的另一面。我更想说的是我们普罗大众的法律意识或者说现代文明。诗歌不是外来物种,当整个社会慢慢向现代文明靠拢之际,作为文化的先驱,我们的诗歌更要首先引入现代文明,从思维方式、思想底蕴到描述对象。缺乏现代文明恰恰是阻碍我国诗歌走向世界的关键因素。但这又是个基础工程,全局问题,当整个社会频临溃烂,哪里来的诗歌之清泉,诗歌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想想,我们这代,再往后的很长时间,作为诗人,或许是非常可悲的一件事情。
天赋 凡事做到最好,比大部分人都优秀,这就需要天赋。具体到写诗,因为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诗情,很多人自以为自己就有写诗的天赋,其实这是个误会。以我的经验判断,一百个诗人当中,小有天赋的人大概十之一二,天赋较高的人或许有或许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写诗,每天象流水线一样生产出那么多的诗歌,却没有几首存活下来,更别说成为经典诗歌了。举目中国,告诉我,有谁,有几首?
有点小天赋,加上后天修行,一系列机缘巧合,或可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诗人。余秀华有点小天赋,也读了一些书,但要是她不改变心性,消弭身上的戾气,结果恐怕也很难走多远。
诗商 有天在办公室读书,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诗商” 这个词,当时还沾沾自喜以为创造了一个新词汇,后来在鹰之博客里也看到了这个词,于是网上查了下,还真有解释,所谓诗商,指的是一个人对于诗歌的基础领悟力和感知度的商数,简称PQ。就像有智商情商球商一样,同样存在着诗商,我不知道这玩意是先天存在还是后天习得,反正在我接触的人当中,很多人在现代诗歌面前就像个白痴,打死他就是不明白诗中的跳跃、转折、隐喻,如此当然无法登堂入室,当然就会读不懂,读不懂就大骂:什么狗屁玩意!就是在玩弄词藻!现代诗就是不好好说话。而有些人却读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按照这样的推断,很多人之所以没有诗商,全在于从未受到过一定数量的诗歌阅读训练。钢琴、舞蹈、书法都需要严格学习,同为艺术,甚至更加抽象化的诗歌,为什么就不需要训练呢?
于秀华应该进行了大容量的诗歌阅读,也因此才唤醒,或者说培育了她不凡的诗商。
惟诗歌才能永存,朋友们,空了读点诗歌吧,别问读这劳什子有什么用,白岩松讲的无用之大用,你应该记得吧。
中诗歌 这里谈谈我们今天,当下的中国,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诗歌?以国人的欣赏水准,我以为短诗、清晰明了的诗歌应该是首先,为此我定了一个名字“中间的诗歌”。。。。。。。据此三点,我提出中诗歌的概念,也就是通俗与经典,小与大之间的诗歌写作。你把它理解成攀爬顶峰的栈道,抵达远方的驿站也没错。这是我们当前所能做的,能够做好的部分,也是我们最终走向经典的必由之路。让我们的诗歌成为一朵花,面目朴素,香气摇曳,生机勃勃,使人们有亲近的欲望。要说担当,我以为这才是诗人的担当。而不是让诗歌像个衙门,门难进,脸难看,是难办。不晦涩,不难看,不装逼,拒绝口水、低俗、段子,应该是中诗歌的自觉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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