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琴雨 于 2016-8-7 21:13 编辑
凌河的午后是一个人的午后
文:琴予
我需要忍住惊喜,轻轻打开。打开凌河的午后
阳光一侧身,把你让了进来。
你站在阳光的前面,代替阳光的身份。门在身后晃呀晃
时光啊,一下子就老去
凌河的午后是生命之光的乐曲,是飘在春天清浅、宁静的雪
我的脸颊迎来久违的原野之风。
打开《凌河的午后》就是打开春天的门、打开阳光、打开清风。
凌河的午后是一个人的午后,而凌河的景色却是眼睛里的眼睛。
收到这本诗集半年之余,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阳光的午后,再次静静地翻阅,慢慢地
将自己浸入凌河。我需要这样的一个午后,需要这些田园诗的宁静。
当诗歌偏于说理性,当诗歌遭遇哲学的绑架,当诗歌困于先锋诗歌的冲击……王文军能在舒缓的情调里渐渐打开诗意。他的诗意在生活里行走,山川、草木、村庄,一滴水一片雪花都是生命之光。在他诗意的句子中常常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听到自己与自己对话的心灵之语。乡村的一切是诗意的,诗人是乡村的一切,王文军做到这一点,而且做得非常优秀。
老实说,他的诗写得很老实,很纯朴。在纯朴中叩问心灵,寻求人性生存的智慧。随意阅读哪一首,不难想象诗人有着王维、温庭筠的影子。诗人内心有宁静的春天、生命的春天,喜欢在雪花中看春天,喜欢背着春天奔跑。“在春天,小草是会奔跑的 / 远远看见的一片浅绿 / 走到近前,又跑到了更远处 。”“背起春天,小草在奔跑 / 一片一片的草海中 / 它们先后跑丢了自己 ”不说人奔跑在草地,却说草奔跑;不说春天来了,草儿绿了,却说草背来了春天。动与静的转换,打开视觉的亮度,也打开宽广度,春天的动感在时间的抽象里衍生具象的视觉产物,因而抽出了草的生命之感。而在《春草的气息》里,写到“一棵,一棵,一棵…… / 新生的婴儿,前世的爱人/ 身子挨着身子,手挽着手 / 一小撮,一小片,一望无际 / 绿成一片风景,绿成一种心情 ”。这又是一种细致入微的观察,乃至于渗入灵魂深处的抒写。在血液里长出故乡的情结,一点一点结痂,一丝一丝剥蚀。“身在草丛里,我深深地弯下腰 / 只要我一开口 / 就 一定是喊出故乡的名字”,恬淡安然中爆开美好的疼,这才是一个灵魂隐者的心声。
诗人不断地写草,写出不同的草,由最初的田园抒情,自然生命的吟诵,渐渐融入个体生命与社会体系和谐,既对立又统一。写到的花,比如玉兰、桃花、梨花时,一直坚守内心的土壤,让一朵花静静地开在凌河的午后。诗人重复了多少个午后,重复了多少年的午后,终于打开这凌河一隅的风景,心中独有的家园。
这宁静的家园,又是心灵的憩所,忘记季节的更替,也就是忘记时光。一种忙于生计的忘记,一种归于田园宁静的超然。《微风吹过树梢》也吹过诗人的心头。“当布谷鸟掠过树梢 / /我停下手中的锄头 / 在瓦蓝的天空下,失了一会儿神 ”,“一阵风吹过,树梢轻轻摇晃 / 一起晃动的 /还有布谷鸟的叫 ”。《一个人的山路》“越走越空 / 空得只剩下自己 / 及被野草吞噬的山路 / 远处静静地晴好 ,是下午的阳光 / 这时,一辆马车 / 驶过来 ……”
一个人的世界既是感性世界,也是理性世界。博尔赫斯说,人群其实是一种幻觉,只有一对一的心灵勾通,对写作才是真正有效的。王文军的诗集分为四辑,不论是写草木之春还是写父母恩情、个人伤痛,都是一个人静静诉说。就连忧伤也是清水洗出来的,这是我读王文军诗的最大感触。诗人也正是在用诗的语言创造和谐自然之美,一件最普通的农事,轻描淡写几笔就勾勒出田园朴实欢乐的春播。就连《洼子真的很小》也是一份浓浓刻骨的深情和感悟。而《脸谱》却能揪出人性的幽隐;《皮衣店》让人进入思考,人类进化的不是文明的取代,反而是更多的血腥与暴戾,比动物野蛮的是人。针对这样的诗,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倘若个别小诗中在心理催化下的境界语言能再思考一下或许会更完善一些,这一点仅做为本人个人写作习惯而言,未必合理,仅供参考。比如:
《休憩的鸟》
黄昏的霞光,把一只鸟
镀在枣树的枝丫上
小小的身躯,像一盏灯
将焦褐的树干照亮
它一定是累了,双眼微闭
羽毛收拢,仿佛进入梦乡
恬静、安祥
在一棵枣树前
亦或是另一棵枣树前
轻轻地
我停了下来
这首小诗以鸟喻人用得自然、巧妙,犹其是“镀”字用得非常精准,既是黄昏霞光映照的色彩描绘,也是一种姿态的定格。读这首诗的时候,我的心也被镀了一下。但是,在第二节里,“在一棵枣树前,亦或是另一棵枣树前”,如果将“前”字去掉,隐喻的妙用才更符合主旨。停下来是思考,是提示,鸟栖落于树,人何尝不是一只鸟,物我两忘、合二为一。停下来就是憩,停不下来就一直飞。
《酝酿到洼子村一醉》的确是诗人在酝酿,“我有米黍美酒 / 农家的篱笆背景也早已置下 / 单等你来散发一醉 ”“最好一醉之后,还有眼泪 / 泪水泡过的日子 / 多想小时候,一起摔碎的泥巴 ”。诗中的“想”字突出了“醉”字的感受,想是一个人的思想,或说是一个人的情绪更妥帖,突出的是小时候的时光;但如果能用“像”字的话,就把日子形象于生活中,并给读者更大的撞击波,更多的想象空间。
当然,这些只是诗人前一少部分的作品,近几年来的诗剃掉以往一些作品中的拘谨感,写得更自然,更轻松。相信诗人还有更优秀的诗歌并未展示,期待诗人早日将佳作寄予读者分享。
书于2016年08月05日凌晨
以下作品是诗人后期作品,摘自网络和微信平台
霞光已经在远处上路(组诗)
王文军
乡居
住的越久,越迷恋
这样的晨昏——
寂静、无为、饱满
可以没有奢望,没有梦想
没有赞美,也没有神
一切都是安宁的
有时仰头望一望
空荡荡的天空,便会填满
我的孤独和愉悦
身边那些会说话的花草
有着与我一样的爱
树影里的鸟,叫声充满挑衅
我选择了放过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
在杂草掩埋的小路上慢行
并以一棵草的名义
亲吻土地,向风鞠躬
和擦身而过的牛羊对话
告诉它们:我内心里
疯长的敬意
月夜
村口总是比每一个小院
凉风稠密,纳凉的人
披着山脉的暗影,尽管
他们对山顶一无所知
疲惫的人枕着厚厚的月光
酣睡,嘴里喊着的名字
露珠一样在草叶间滚动
讲故事的人开始瞎编
像前一个夜晚那样
听的人仍在不停追问
月亮挂在树梢上,白晃晃的
如醒着的梦
搭个梯子就能摘下来
回家的路上,每个人
都被月亮追赶
一直追到梦里
越走越暗的阴影
越积越浓的暮色,让人想到大雾
一旦被它包围
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万物不是隐居就是融化
就连村庄也丢失了
辛亏还有灯,像不慎落水的人
在水中挣扎、求救
疲惫的人,已倦于远行
却没有闲下来
他们仍在跋涉,直到从遥远的天边
走回内心
才得到神明的接见
但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始终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色变厚了,很多人还在路上
他们想象着天堂的样子
走得飞快,却是越走越暗
最后走成一个个阴影
像星星和灯火一样
在黑暗中耗尽一生
通向山里的小路
从村庄通向山里的小路
有的钻进沟壑,有的爬上山顶
它们还会麻绳一样纠缠
甚至长出叉子,通向天空
小路从不寂寞
每天都有人走动
许多村里人,走着走着
就跌进沟壑,永远消失
有人试图折断小路
他们不知道小路是有灵魂的
那是村庄扎进山里的根
村里的炊烟不断,小路就不会荒芜
每一条小路,都会引领我
寻找走远的自己
——从前的、现在的、甚至将来的
如果一直走下去
会不会找到若干年前
和伙伴们一起装进山里的喊声
以及那些突然丢失的先人
靠山而居
靠山而居
石头、树木、花草、虫鸟……
它们都是我的亲戚
每天,我们互道安好
它们喊我的乳名
我也说出它们的小秘密
它们还会陪着我
在山里尽情地转来转去
前面一条弯曲的小路
我从童年走到少年
一直没走到尽头
几十年的风雨替我作证
我曾经,与屋前的一棵树
一同摇晃,对一朵花
心存悲悯,为鸟儿安家
和一块石头互诉衷肠
并试图把弯曲的小路拉直
村里的学校空了
村里的学校空了
没有学生上课的空
窗上落满鸟屎的空
校门被人卸掉的空
多年前,孩子们留下的影子
已经被操场上的羊吃掉
脚印也被四溢的雨水冲走
我曾经和一群孩子一起
把童年藏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那个经常坐在老柳树下
看书的漂亮女生
我并不知道她的姓名
今天早晨,我从那里路过
只是看了一眼
心一下就空了
空空荡荡的空,空无一物的空
空到空虚的空,空到发慌的空
五哥
一个村住着
我叫他五哥
那年,五哥在水泥厂打工
遇到哑炮,清理时爆炸了
在医院住了大半年
从此,五哥的身体
和他的命一样
残缺不全,左手丢了三个手指
右手剩下三个手指
左眼成了狗眼,高低都看不见人
右眼视力刚好能看清
自己剩下的几个手指
前几天,我们在村头闲聊
他说:有一回,水泥供不上卖
老板让他们连轴转
给每人多发了二百块钱
那么一个寡言、忧愁的人
突然笑了,笑得
饱满、直白
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
草
1
人类已经让很多物种永久灭绝
对于草,却始终无可奈何
即使石头缝里,它们也能存活
比山顶高,比坑洼低
一直向远方绵延,到天边,到永远
2
祖父是个农民
用锄头和草战斗了一辈子
他死后,草很快占领了他的坟头
现在,他躺在草里沉睡
草根扎进骨头里也不苏醒
3
黄昏时,我常常一个人
走进草地,我认定
在它的下面,有众神的家园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安排
但绝不追问。倾向于未知
就可以从容转身
4
起风了,所有的草都弯下腰
也就是在那时
我才意识到
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草应该是知道的,它们不说
就算把它们按倒在地
也休想探听到半点儿的消息
逝水
四十年前我以为
浩荡的大凌河是不会干的
清清的河水
一直流向未知的远方
现在我早就不这么认为了
当初宽阔的河床
如干瘪的乳房,裸露在大地的
胸膛,大凌河脉管里
浑浊的血液,滞涩、疲惫
一个人默默站在河边
想一些遥远的事情,想着
再过几十年或者更远
大凌河将有怎样的消息出现
是潮平两岸阔,还是
被一条鱼轻易吞掉
远行
起得最早的是枝头的宿鸟
比鸡鸣狗吠都要早
远行的人,被它一再催促
说明霞光已经在远处上路
天空被远山一点点举起
远行的人,不再犹豫
被风吹弯的炊烟
散发着柴草的味道
让他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是起身的时候了
他走到村外,好几条路
闪烁一样的微光
其中的一条
将送他远去,另一条
会迎接他回来
捕鱼的人
整条河流和夏日的时光
都是他的
河是小河,黄昏中
看上去有些清浅
里面有些什么,却永远说不清
捕鱼的人,临渊结网
给鱼设计一条
舒适的不想逃脱的道路
夕光穿过林隙,落在捕鱼人的身上
无数漏洞编织的阴谋
仿佛是生活的一个隐喻
河水一直在流,一转身
已经流出很远很远了
就像岁月,渔网一样
悄然间爬上捕鱼人的脸
空隙
此刻,这个低矮的屋檐下
已经躲进了三个避雨的人
狭小的空间顿显拮据
最后躲进来的我,只能
一半雨中一半风中
那几个人,一边挪动
一边提醒我往里挤一挤
好像他们才是挨浇的人
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
真的被他们让出了一小块空隙
恰好容下我在雨中的半个身子
一道闪电划过
昏暗被烧成灰烬
诗人简介:王文军,辽宁朝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朝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作家》等,入选《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精选》等多部选集和年度权威选本,获《诗潮》2013年度诗歌奖、辽宁省作协征文奖等若干奖项,著有诗集《凌河的午后》。 |